從外麵靈堂走進來,我的心裏其實就一直有些感覺,直到這個時候聽妙言說起我才問道:“那,你太子哥哥呢?”


    “他走了。”


    “去哪兒了?”


    “我也不知道,來了這裏沒多久,就不見太子哥哥了,問皇後娘娘,她說不讓我問,更不讓我去問父皇,說是父皇已經很憂心了,不能再給他添亂。”


    “……”


    “我想,太子哥哥是不是走了,去別的地方了。”


    我想了想,沒有再追問下去。


    看來,經曆過了一些事情之後,妙言要比過去那個單純天真,甚至有些莽撞任性的小姑娘成熟得多了,她也的確沒有猜錯——裴元灝留在這裏是因為還要在山西調度一些事情,而太子是國之根本,不能跟他一起呆在這裏,否則如果有個萬一,那就全完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有一批人已經護送念深繼續往西南前行。


    也許,他們的目的就是西川了。


    我微笑著輕撫著她的頭發,柔聲道:“你太子哥哥身份特殊,是送去別的地方了,但這件事你不要跟人說。你父皇現在心裏有很多事,都非常的難,你也不要去打擾他,乖乖的,聽皇後娘娘的話是對的。”


    “嗯。”


    妙言很認真的對我點了一下頭。


    從之前收到她的書信,看著上麵謹慎而公正的語句字跡,再看到現在的她,我真的要在心裏感歎,我的女兒長大了,比我離京的時候又成熟了不少。


    但下一刻,她又像一隻撒嬌的貓咪一樣投入我懷裏,雙手纏在我的脖子上,用臉頰摩挲著我的臉頰。


    再成熟,也是我的女兒。


    我隻覺得一顆心已經軟得要化掉了,伸手抱著她:“我的妙言啊,不要長大就好了。”


    她將臉埋在我的頸項間,悶聲悶氣的說:“娘為什麽不希望我長大啊。”


    “你長大了,就不會永遠留在娘的身邊。”


    “……”


    “可娘希望,你永遠都終有這麽點大,懂事就夠了,這樣娘就能一直抱著你了。”


    她聽著,更緊的抱住了我:“那娘永遠不要離開我啊!”


    我微笑著,笑容中卻多少透出了一絲苦澀。


    我,當然不想要離開她,從生下她那一刻開始,我就希望能永遠和自己的女兒在一起,再苦再難都好,如同我小時候想要永遠的留在我的母親身邊一樣;但事實,又那麽可笑,我們每一次說“永遠”都說得那麽擲地有聲,好像做得了主,卻往往身似浮萍,一陣風一陣浪,就卷走了。


    我苦笑著拍了拍她的後背:“傻丫頭,你將來長大了,是要成親,要嫁人的,永遠不離開,難道,你要把娘帶到你夫家去嗎?”


    她一聽,急得跺腳:“我不要嫁人!”


    現在她已經長大了,也有個少女的樣子,知道害羞了,我笑著,眼中卻不由的滲出了一點淚花來。


    我和她這樣笑著說著,也忘記了時間,她把我離開後這段日子她都做了什麽,離京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到這裏來又如何安置的,都大概跟我講了一遍,我聽得很細心,也漸漸明白了,這一次撤離的確是裴元灝在一開始就有了準備的,常晴應該是也知道,一直幫他調度後宮的事,所以一切才會這麽順利。


    她說完之後,眨著大眼睛看著我,問道:“娘,娘去西川之後,又發生了些什麽事呢?”


    “我啊……”


    我想了想,說道:“娘回西川,遇到了很多事,有一件事——你外祖母賓天了。”


    “外祖母……?”


    她的目光微微閃爍,想起那個在西川威嚴赫赫的顏老夫人。


    不過,對她來說,這大概並不是一件大事,也不是一件讓人悲痛欲絕的事。


    薛芊在她麵前的樣子,並不慈祥可親,第一次見麵就用蟠龍杖差一點把我打殘了,之後也好幾次嚴厲的訓斥過妙言,雖然在我們臨走前,她給了妙言一份大禮,但作為孩子來說,不會太明白長輩訓斥和嚴厲的真正含義,卻往往會更記得長輩訓斥時自己的難過和恐懼。


    我想,她對她外祖母,即使有感情,也是很複雜的。


    果不其然,她沉默了一會兒,輕輕的說道:“那,我會為外祖母祈福的。”


    我輕輕的撫摸著她的頭發:“乖。”


    她安靜了一會兒,又睜大眼睛看著我:“娘,除了外祖母的事,你還遇到什麽了嗎?”


    “……”


    如果說剛剛,她問我離開她之後遇到了什麽事,是出於好奇,也是出於對我的關心,那現在再追問,似乎就更多了一層意思了。


    我下意識的低下頭去,可她卻立刻低下頭去,埋首在我頸項間,好像要躲避我的目光似得。


    我道:“妙言?”


    她悶聲悶氣的說道:“我聽他們,說了一些事情。”


    我的眉頭微微一蹙。


    這個時候我才感覺到,這個屋子門窗緊閉,連一條縫都沒留,實在有些憋氣,我甚至感覺到呼吸和心跳都沉重了起來。


    我沉默了一下,說道:“你聽說了什麽?”


    “他們說,他們說——這一次父皇離開京城,是因為有人要打過來,父皇為了保全,保全……為了保全社稷,所以才離開京城的。”


    “……”


    “他們說娘也被人擄走了。”


    “……”


    “他們還說,到處都在打仗,死了很多人。”


    “……”


    “還有,他們說,京城現在被人占了,我們住的宮殿都沒了,人也沒了。占領京城的人自己當了皇帝,還列了父皇的八大罪狀昭示天下,現在父皇已經——已經不是——”


    說到這裏,她自己都不敢說下去,這些話,不知道是誰在嚼舌根,但顯然,嚼舌根的人也不敢再往下說了。


    我的聲音都沙啞了:“你還聽說什麽了?”


    這一回,妙言慢慢的抬起頭來,一雙杏核眼裏閃爍著不安的光芒,她輕輕的說道:“他們說,打仗的人,把父皇從京城趕走的人,還有——擄走娘的人,是阿爹。”


    這一刻,我的心頓時狠狠的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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