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下來之後,對上我的眼神,也看了看自己被包紮好的手,不知為什麽,我覺得她的臉上好像透著一點紅,但不等我細看就立刻偏過頭去,掩飾似得將手放到桌下,然後另一隻手伸過去拿桌上的茶杯。


    我急忙說道:“我來吧。”


    我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送到她麵前,但終究還是要自己動手拿起來喝的,她不自覺的還是抬起右手來,我這才看清楚,那並不是大夫用繃帶給她處理,真的就是一條手帕細細的包紮了一下。


    回想起她剛剛一直待在裴元灝的書房裏,我立刻就明白過來。


    也鬆了口氣。


    於是,我放鬆的說道:“皇後娘娘,皇上沒有責怪你吧?”


    她自己喝了一口茶,說道:“皇上還是生氣了……本宮也知道,身為皇後不應該如此任性妄為。皇上讓我這幾日都在房裏閉門思過。”


    “啊?”


    我原想著既然皇帝都親自為她包紮手上的傷口了,生再大的氣也是有限,卻沒想到,他還是責罰了常晴,這幾天都要閉門思過!


    我說道:“可是,皇後娘娘也是為了皇上才去西城門的啊。”


    “不管本宮有什麽理由,可本宮這樣做,的確是不對的。”她低著頭,非常溫柔的說道:“在去之前,本宮就知道自己不應該這樣做,但念在沒有造成大亂,西城門的老百姓也都退了,皇上才沒有生太大的氣——其實,皇上讓我閉門思過,這已經是非常寬容的。”


    “……”


    我沒說話。


    的確,按照過去在宮中的情況來說,常晴如果自作主張跑到民間去那樣說話,那樣做事,隻怕裴元灝真的是要廢了她的,就算不廢,這樣的舉動,也難為六宮表率。


    僅僅是閉門思過,的確很寬容了。


    我再看著她手上包紮的那條手帕,多少也明白裴元灝的心理。


    沉默了一會兒,我柔聲說道:“隻是委屈皇後娘娘了。”


    她立刻笑了笑,說道:“有什麽好委屈的,做錯了事就該認罰。本宮自己也明白,如果人人都以‘為了皇上’作為理由而去胡作非為,那天下豈不是要大亂嗎?再說,本宮身為六宮之主,後宮幹政的惡果本宮是再清楚不過的了,就更不應該明知故犯。其實這一次,就算皇上不找本宮過去,本宮回來之後,也會自去皇上跟前請罪的。”


    我低著頭,輕聲道:“若是這樣,那我也有罪。”


    常晴看著我,溫柔的笑道:“別傻了。”


    “……”


    “到現在,你還能陪著本宮東奔西走的,我已經很感激你了。”


    “皇後娘娘千萬不要這麽說!”


    知道她的確是沒什麽事,我徹底的放下了心,而常晴也沒有將她的手再躲躲藏藏的,隻是看著桌上幾乎沒怎麽動過的飯菜,說道:“怎麽,還沒吃東西啊?”


    “呃,我不餓。”


    “出去忙了那麽久,怎麽會不餓了。本宮都餓了。”


    我一聽,急忙說道:“那我讓他們再送熱的飯菜來。”


    “好啊,你陪本宮用一點。”


    我點點頭,正好杏兒進來,我們吩咐了她,她的動作也很快,不一會兒就帶著人撤下了那些涼透了的飯菜,換上了熱氣騰騰的飯菜。


    常晴和我端起碗,正準備吃的時候,她突然說道:“對了,本宮把你吩咐的那件事,也告訴皇上了。”


    我平靜的點了點頭。


    這件事,當然是不可能瞞裴元灝的,再說,具體的結果如何,也必須要告知他們,才可能對守城有幫助。


    不過,就在我剛剛夾起一塊肉準備往嘴裏送的時候,玉公公又來了。


    “顏小姐,皇上有請。”


    頓時,我和常晴的筷子都停了下來。


    常晴倒也不算驚愕,隻是眉頭仍舊微微蹙起,抬起頭來看向我,我想了想,也隻能放下筷子,跟她告罪便準備往外走,常晴想了想,還是上前來吩咐道:“玉總管。”


    玉公公急忙垂首道:“娘娘還有什麽吩咐?”


    常晴低聲道:“皇上若還在生氣,你幫著圓圓。”


    玉公公轉頭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常晴,無聲的歎了口氣:“皇後娘娘不用擔心。”


    說完,便帶著我走了。


    之前是因為一直沒感覺到饑餓,所以守著一桌的飯菜也沒覺得怎麽,可剛剛已經覺出餓了,飯菜都要進口了卻被叫走,饑餓的感覺就一下子增加了好幾倍,我有點頭昏眼花的跟著玉公公在官署後院內繞了許久,總算到了書房外,看見張子羽帶著幾個官員從裏麵出來,見到我,都紛紛點了點頭,然後走了。


    玉公公走進去稟報了一聲,然後出來道:“顏小姐,進去吧。”


    我抬腳走了進去。


    書房裏的氣氛比之前來過的那一回要輕鬆多了,地上沒有被摔壞的東西,桌案的文冊也整整齊齊的碼放好,隻是裴元灝一隻手撐在自己的額頭上,用力的揉捏著兩邊的太陽穴,雖然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也能感覺到他的氣息不太順暢的樣子。


    我走過去,輕輕的說道:“民女拜見皇帝陛下。”


    他立刻放下手,抬眼看向我。


    果然感覺沒錯。


    他的眼睛發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昨夜幾乎徹夜未眠的結果,看向我的時候那眼神近似於瞪,我隻與他對視了一瞬間便立刻低下頭去,卻還是聽到他冷冷的說道:“你好大的膽子!”


    “……”


    “不說話,怎麽,不服氣?”


    “沒有。”


    “你也不用在朕麵前裝成這個樣子。朕身邊有一個你,喜歡自作主張就已經夠亂的了,現在,你居然還挑唆著皇後也跟你一樣。你們兩個想要怎麽樣?天下大亂嗎?”


    我低著頭,說道:“陛下,城內的百姓已經退了,城內不亂。”


    “……”


    “亂的,是外麵。”


    他的氣息沉重,大概還有火氣沒有發出來,但我輕描淡寫的兩句話,卻讓他所有的火氣都沒處發了一般,他瞪了我好久,才冷哼了一聲:“你得意得很嘛!”


    “……”


    我低著頭不說話了。


    兩個人仿佛對峙似得在這個書房裏安靜的過了許久,他的口氣終於緩和了一點,還帶著一點餘怒未消的意思,生硬的說道:“皇後說,你派了人去跟著那些在老百姓中央惡意煽動的人?”


    我說道:“雖然還不能確定,到底這些人真的是對戰事感到不安的老百姓,還是暗地裏在城內煽動的,不過民女讓人先去跟著看看,如果能找到那些人的行蹤,那是最好不過的。”


    他眯著眼睛看著我:“你確定,城內有這樣的人?”


    “幾路圍攻臨汾的軍報,皇帝陛下也是昨天才收到的,但今天就已經傳得城內盡人皆知,若沒有人從中作梗,消息不可能傳得那麽快;就算消息傳得那麽快,也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就有那麽多老百姓在西城門集結。我認為,和傳播那首歌謠一樣,城內一定有一些人在散播著一些對官府不利的傳言,在三路軍隊到達臨汾之前,讓老百姓和官兵先內亂,這樣,臨汾城就不攻自破了。”


    “……那你認為,傳唱那首歌的人,跟在城內散布流言的,是同一批人嗎?”


    “……”


    我沒說話。


    其實,這也正是我的懷疑。


    隻是裴元灝一直在懷疑劉輕寒,因為站在他的角度來看,那首歌的傳唱,讓劉輕寒先就有了民聲,再在城內散布流言,就有了民望,民聲民望都有了,那麽有些事情,大概辦起來就真的不會太難。


    不過,我跟裴元灝懷疑的方向是不同的。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現在猜測還為時尚早,等到哲生他們獲得消息之後傳回來,我們抓住那些人之後,就知道真相了。”


    他仿佛冷笑了一聲,眼瞳中卻沒有絲毫的笑意,隻有深邃的黑,慢慢道:“朕也很想知道這個真相。”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他才說道:“起來吧。”


    我默默的站起身來,不過畢竟餓得狠了,剛一站起來,腿一軟就往下跌去。


    我嚇得差一點尖叫起來,旁邊伸過來一隻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臂,硬生生的將我拖了起來。


    驚出了一身冷汗,我還有些回不過神,抬頭就看到裴元灝皺著眉頭低頭看著我。


    “你又怎麽了?”


    “……”


    “受傷了?”


    說著,用力的將我拉到他麵前,將我的手反過來看了一遍,還伸手將我的衣袖往上捋去,雪白的手臂上什麽都沒有,他確認我沒受傷,又伸手去捉我另一隻手,我終於回過神來,急忙縮回手來:“陛下!”


    他看到我戒備的樣子,那隻手伸在空中,看著我接連後退兩步,好像受驚的小動物的樣子,手僵了一下,還是慢慢的放了下去。


    他的聲音有點生硬,仿佛又有點刻意的放柔了一些。


    “怎麽了?”


    “……”


    “傷哪兒了?”


    看他這個樣子,我也才稍微緩和了一些,說道:“我沒事。”


    “沒事怎麽會這個樣子?”


    “……”


    “你的臉色——”


    我低著頭,隻覺得有點難受,又不好意思,總不能說自己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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