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得很平靜的笑了一下:“因為很難處理,所以,要慢慢來。”


    “……”


    我異常冷靜的看著他的眼睛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你是沒有足夠的時間來解毒,是嗎?”


    “……”


    “蕭玉聲跟我說,你中的劇毒本就傷人,而且解法更毒,解毒的時候你是命懸一線的,雖然撐過去了,但至少要在床上躺上半年的時間,可是你,你那麽快就出現在界河來救我……”


    “……”


    “是因為要來救我,所以你沒有等到身體裏的毒全部清除,是嗎?”


    “……”


    他有些驚訝的看著我,又沉默了一會兒,才神情複雜的說道:“是。”


    但立刻,他又說道:“可你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我暫時還是沒事的。”


    這一回我幾乎已經下定決心,他的話絕對不能相信,他就算不是要騙我,也能用最誠懇的態度,最誠實的目光讓我相信他想要讓我相信的一切,便將他這句話置之不理,隻說道:“那,你現在到底是如何?你不說也可以,反正過了黃河,過了陝西,到了蜀地,我一樣可以找到人來問。”


    但這一路上我內心的煎熬,隻怕是我難以想象的。


    他似乎也正是害怕這個,猶豫了一下,正好這個時候一個侍從捧著藥碗走了過來,俯身道:“三爺,藥煎好了。”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到了那碗藥上,他也感覺到了,接過藥碗揮揮手讓那侍從退下,然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道:“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身體裏到底如何。但,妙扇門的門主每天給我一點這種藥讓我喝下去,就能緩解毒發。”


    我的心都要涼透了:“如果,如果哪一天,他不給你這種藥,你就會毒發?”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我急忙道:“那——”


    “隻有昨天,沒給我。”


    “……”


    隨著一陣風吹來,那火焰又往我這邊撲了一下,我一下子伸手去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低頭看著我蒼白的臉色,微微的笑了一下:“不過你看,我現在總還是沒事了的。”


    雖然他說得這麽輕描淡寫,但我已經全都明白了。


    這一路上,他因為解藥的問題而受到了妙扇門的控製,尤其是在潼關等到了這一隊人馬解救了臨汾的為難之後,連他的一舉一動都在那些人的“監視”之下了,難怪之前,他敢跟皇帝進言,甚至當著裴元灝的麵說出“言不聽計不從”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可這段日子,卻什麽都做不出來,隻能暗中的拖延時間。


    越是這樣,就越是引起裴元灝的猜疑。


    但所有的這些事,他卻連一句話都不能跟我說,因為如果我知道他身體裏的毒沒解的話一定會為他傷心難過,就像現在,我已經心如刀割了。


    我的聲音有些沙啞的道:“那個時候,你不讓人碰你的藥,其實就是在防著我的,因為你知道我通藥理,對嗎?”


    他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輕輕的點了點頭。


    渾濁的藥湯裏隻能勉強的映出我的影子,苦澀的味道隨著蒸騰的熱氣撲到了我的臉上——如果上一次真的像現在一樣這麽近的看到這碗藥,聞著藥味,我一定很快就能辨認出,這根本不是治風寒的藥,但即使沒有,從他不讓人,尤其也防著我碰他的藥的這個事實,我就已經感覺到,他的藥有問題,他的身體出了問題。


    我隻是不敢在心裏承認,隻怕一承認了,就要麵對無法挽回的真相。


    眼睛陣陣的酸澀,好像有淚要流出來,他看著我眼圈紅紅的,輕聲道:“我就怕看到你這個樣子。不是說了嗎,我現在總還是沒事的。”


    我哽咽了半天,才勉強說道:“你先把藥喝了。”


    他歎了口氣,一口喝了那藥。


    我急忙問道:“好一點了沒有?”


    如果這個時候,有一個理智一點的我坐在旁邊,肯定會笑這個無知的我,他明明就是被妙扇門的解藥所控製,對方又怎麽可能給他一副能夠完全清除體內毒性的藥?又怎麽會喝了一碗藥就立刻見效?


    但他還是認認真真的對著我點了點頭:“好多了。”


    我自己也回過神來,苦笑了一下,然後說道:“那接下來呢?明天呢?”


    輕寒擦了擦嘴角,把空碗遞給侍從,然後說道:“他們跟我們分路了,分路之前,阿藍讓他們給了我足夠的藥。”


    “足夠?足夠多少的?”


    “足夠我們感到西安府的。”


    “西安府?”我的精神一凜:“這麽說,他們也要去西安府?”


    他點了點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皇帝過了潼關之後,行程就已經在他們的掌握之中了。”


    我急忙說道:“可是,高大人不是派人來接他了嗎?西安府駐紮的兵馬也不少啊!”


    輕寒輕輕的搖了搖頭:“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什麽?”


    “西安府的確駐紮了很多兵馬,高大人也的確是忠於皇帝的,這些都是我們事先知道的,但很多已知的事,在我們不知道的情況下,會因為其他的一些事情而發生改變。”


    我心裏一驚:“難道西安府出事了?”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西安府現在也已經不在朝廷守軍的控製當中,或者說,高大人已經被人控製起來了。”


    “怎麽會這樣?誰這麽做的?難道,難道又是妙扇門?!”


    “當然是他們。”


    “可,可他們不是一直在蜀地嗎?”


    他搖頭道:“他們的大本營的確是在蜀地,但川陝本為一家,這兩個地方挨得太近了,蜀地的很多勢力其實都慢慢的滲透到了陝西來。就連——”


    說到這裏,他自己停了下來。


    我看了他一眼,火光下他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了起來,麵色也變得有些複雜,而我立刻就知道,他要說誰了。


    我輕輕的道:“你要說——她,是嗎?”


    “……”


    他的臉上閃過了一絲哀傷,慢慢的下頭去,“嗯”了一聲。


    雖然跟他說過,他記得她,還在為她傷心難過,甚至無法放下一些事情,我都能理解,為他的情深意重而欣慰,但女人就是女人,真正看到眼裏的時候,仍舊有些酸澀。


    他曾經的妻子,在新婚之夜慘死的安國公主——裴元珍。


    這位曾經的長公主就跟蜀地的勢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我當時就猜測過,因為趙淑媛在皇澤寺出家,她時常前去探望,而皇澤寺正是處在川陝交界處,很有可能就是在那裏,她跟蜀地的人開始聯係。


    現在,輕寒的欲言又止,也就徹底證實了,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妙扇門,長明宗,這些勢力不僅僅隻在蜀地經營,他們有的將手伸向了江南,而有的,就滲透到了陝西。


    我用力的甩了一下頭,想將那種情緒拋諸腦後,然後問道:“所以你認為,現在的陝西,已經被妙扇門的人控製了?”


    他搖了一下頭:“陝西這麽大,要控製這個地方是不可能的。可你知道關隴地區還有不少豪強貴胄,雖然他們在本朝已經沒落,但並不代表他們全無實力,隻不過是伺機而動罷了。一旦給了他們這樣的機會,再有妙扇門的人帶頭,在陝西境內鬧出一點事情來,一點都不稀奇。尤其,皇帝現在的處境,的確已經和之前不同了。”


    我頓時有些慌張了起來:“如果真是這樣,高大人都已經被他們控製了,那來接皇帝禦駕的人——”


    他看了我一眼,有些沉重的點了一下頭。


    我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輕寒說道:“我本來就想要趕在他渡黃河,過潼關之前……控製住他,可是妙扇門的人把那件事拿出來一說,他就徹底的不再信任我了,我擔心跟得太急,兩邊難免要動起手來,隻能等著我的人馬趕上來,而妙扇門的人在他們渡河之後,也就放棄了我這一邊,直接離開了。”


    “他們——”


    “我想,他們現在肯定也已經渡了河,跟在皇帝的後麵。這樣一來,皇帝的行蹤就徹底的被他們控製起來了。”


    我慌道:“那我們該怎麽辦?”


    他沉默著看向前方,河灘上點點篝火照耀著寬闊無際的河麵,還有些人影在不斷的忙碌著,他輕輕的說道:“隻希望,我們能在他進入西安府之前趕上他。”


    正好這個時候,為他準備的熱水也送了過來,他原本還想要去另一邊洗,我一把抓住了他的頭發:“就在這裏洗,我幫你洗。”


    他笑了笑,也就無聲的順從,將滿是黃泥的頭發慢慢的浸到了熱水裏,蒸汽熏染上來,倒是讓我剛剛遍及周身的僵冷稍微緩和了一些。我也學著他那樣,手捧著熱水一點一點的澆到他的後脖頸上,將有些幹涸的汙泥揉搓下來。


    我一邊洗著,一邊看著他浸在熱水裏,那些明顯的斑白的發絲,過了好一會兒,我輕輕的問道:“輕寒。”


    “嗯?”


    “我有一句話想要問你。”


    “什麽?”


    “你,你真的完全沒有想過,取代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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