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你好像弄錯了。”


    聽到他近乎輕描淡寫的這句話,我隻覺得後背一麻,突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湧上心頭,讓我呼吸都窒了一下。


    我看著他的眼睛:“殿下此話,怎講?”


    “……”


    他卻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苦笑了一聲,又低下頭去。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呼吸,但這個時候覺得頭腦又是一陣發沉,他那一句話裏可能包含的太多的寒意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過了許久,我才輕輕的說道:“不管怎麽樣,殿下,身體是自己的。”


    “……”


    “哪怕是為了懲罰自己,也不該用這種辦法。”


    “……”


    “更何況,沒有人可以懲罰你,不管發生了什麽事,我都很明白,不是你做錯了。”


    “……”


    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終於看到他寒冰一般的眸子出現了融化的樣子,我又微微加重了一點口氣,說道:“殿下,你一定很累了。”


    這句話,像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聽見他沉沉的發出了一聲長歎,好像真的有什麽看不見的重擔壓在他的肩膀上,壓得他一身的骨頭都要斷了,而此刻,他終於撐不下去了,整個人都往下垮了一點。我急忙對著後麵服侍的幾個侍女使了個眼色,她們立刻上前來扶起了他,慢慢的走到偏殿休息的地方坐下。


    這裏是專門給守靈的人休息所用,而今晚,別的人自然是不敢過來的,所以偌大的一個偏殿,也就隻有我們幾個人,我讓侍女們下去準備一點熱湯飯,自己慢慢的走到他旁邊的椅子前坐下。


    兩個人都沒有立刻說話,隻是聽著前麵和尚們低聲誦經的聲音,這個偏殿反倒安靜得有些詭異。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我,道:“顏小姐為什麽不問我?”


    我也轉頭看著他,道:“殿下現在內心一定非常的悲痛。”


    “……”


    “我想,這種時候,誰都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這個事實,來承受這個悲痛。”


    “……”


    “等到殿下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他身上寒冷的氣息慢慢的散去,似乎連眼中的寒冰也融化了,此刻泛起了一點漣漪,他歎了口氣,輕聲說道:“看來,我剛剛還是說錯了,顏小姐,還是最善解人意的人。”


    我沒有接這個話,隻是看著他。


    他又安靜了一會兒,才說道:“顏小姐可還記得那天我來找你的時候跟你說過,母妃不太願意提起過去的事,尤其是我問她當初為什麽會和我失散的事,她都不願意提起。”


    我點了點頭。


    他說道:“但後來,我也聽了顏小姐的話,其實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能和她重逢,能再相認,已經是老天的眷顧,我真的不應該再奢求太多。所以,我回去之後,也沒有再多追問那些事情,就隻是陪著她。”


    “這,很好啊。”


    “可她的情緒卻很滴落,而且是,一刻比一刻低落。”


    “……”


    “後來,她甚至連人也不太願意見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哦……?”


    “我一開始以為,她是因為想起了以前的什麽事所以心裏難受,我也並不去打擾她,可後來,我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了,再進她的房間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快要不行了。”


    “……”


    聽到這裏,我的心情越發沉重了起來。


    早起的時候,突然聽見扣兒傳來趙太妃生病的消息,已經夠讓我驚訝了,更沒想到的是,等我到那邊的時候,常晴就已經出來宣布太妃賓天,這一切發生得太快,讓我根本反應不過來,直到現在,聽見裴寧遠這麽說,我才知道事情的緣由。


    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真相。


    難怪剛剛裴寧遠那麽痛苦,任何一個人,早經曆了剛剛和母親重逢相認,以為從此可以承歡膝下,卻突然就要麵對母親的死亡,這種從天到地的落差,真的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他能堅持到現在,贏不易了。


    我的喉嚨微微有些發梗,半晌,輕輕道:“殿下,這些年來,我算是眼睜睜的看著太妃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她這一生真的承受了太多的不幸,換做任何人,隻怕都不能走到今天,但她堅持了下來,一直到與你相認。”


    “……”


    “我想,堅持到現在,也已經是極限了。”


    “……”


    “作為一個母親,她已經做到最好了。”


    裴寧遠的眼中淚光閃爍,半晌,他哽咽著道:“我知道。”


    “……”


    “我知道她經曆了很多的苦難,有一些事是我知道的,還有一些,是她不肯說的。我知道她心裏一定有很多事,沒有來得及說出來。”


    “……”


    “我隻是——我是她在這個世上最後的親人,她應該相信我,有什麽事,她應該告訴我,讓我和她一起麵對。”


    “……”


    “可她卻始終不肯說。”


    “……”


    “一直到她咽氣,她都沒有說。”


    我沒有親眼目睹趙太妃是怎麽咽下最後一口氣的,但看著裴寧遠現在的樣子,幾乎也能想象得到那一幕有多令人心碎,大概也是那樣,才會讓裴寧遠這樣一個堅毅克己的人心碎到如此地步。


    我歎了口氣,正在這個時候,那幾個侍女送來了飯菜,我讓她們擺到裴寧遠手邊的小幾上,然後勸他吃一點,可他卻搖了搖頭,不肯動。


    而我看著他閃爍的目光,似乎,他的心裏還壓著什麽。


    這樣想著,我揮手讓那幾個侍女退下,然後轉頭看著他,道:“難道,趙太妃真的一句話都沒有留下,就這麽——走了?”


    他的目光忽的一閃。


    我立刻意識到了什麽,而裴寧遠皺著眉頭沉默了許久,兩隻手十指交叉扣得緊緊的,道:“她,她在昏迷的時候,隻說了一句話。”


    我突然覺得心跳得有點快,但還是極力按捺住自己悸動的心,沉聲道:“那,太妃說了什麽。”


    裴寧遠似乎又想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說道:“她,她最後對我說了四個字。”


    “……”


    “三江大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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