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老人有一副花白的胡須,穿著一件很普通的青袍。


    但他的氣度,是隻有做慣了大官的人才會有的。


    俞振金一眼就看出,這個老人精光內斂,腳步穩重而輕盈,無疑是內外兼修的高手。


    小孩子則生得非常漂亮可愛,除了臉頰瘦些,幾乎已經是完美。


    小孩子穿的是乳白色的衫子,頸上掛著一個“壽”字金煉,又濃又黑的頭發被絲帶係住,一個罕見的蒼犀角帶在額上。


    看到這個小孩,俞振金立刻就想起傳說中的天才兒童秦寶寶。


    聽說一年前自扶桑歸來,挾不世武功,懷雄霸江湖之野心的老魔蝶飄香就是栽在秦寶寶的手中。


    俞振金不由多看了秦寶寶幾眼。


    這一看,恰恰犯了秦寶寶的忌諱。


    秦寶寶是最恨別人直勾勾地看他。


    既然他是秦寶寶,那他身邊的老人,自然是於總管。


    於總管嗬嗬笑道:“寶少爺怎猜得出他還在京城?”


    寶寶道:“我聽說放火的人往往躲在救火人中間,因為做壞事的人都有一種邪惡的心理,看到別人越痛苦、越難過,他心中就越開心。”


    於總管皺眉道:“這種人的心理莫非有些變態?”


    寶寶惡狠狠地瞪了俞振金一眼,道:“這種人根本就不是人。”


    這就是俞振金多看了寶寶幾眼所得到的回報。


    俞振金已經有點懷疑秦寶寶和那個老頭是衝著自己來的。


    他看出老的武功,絕不是輕易可以擊倒的。


    如果自己想離開這裏,從樓梯下去恐怕是行不通的。


    於是他的目光掃了一眼窗口。


    窗口的桌子邊坐著兩個人,兩個身材很健壯的中年人。


    一個人正在修指甲,不是用刀修,而是用手指修,他的手指一抹,指甲就像被刀子削掉一樣。


    另一個在寫字,不是用筆在紙上寫,而是用手指在堅硬的木桌上寫。


    俞振金看一眼,木屑鋪滿了一桌子,桌上赫然寫著五個字。


    ……你逃不了了。


    俞振金明白,他已經落入了一個圈套,這個圈套是他自己走進來的。


    但他並不恐懼,不用刀削指甲,不用筆寫字這種武功在他來說,並不算什麽。


    唯一需要擔心的是那個青衣老人。


    俞振金感到對付他,並沒有太大的把握。


    他還是決定從窗口出去,對付窗口的兩個人雖然有些困難,但總比對付站在樓梯口的老人要好得多。


    冷笑一聲,俞振金的身影變成了風,飄向窗口。


    在這飄向窗口的途中,他遇到了七件兵器。


    一柄虎頭鉤,兩把腰刀,三柄青銅劍,甚至還有一根狼牙棒。


    天知道這些兵器是怎樣取出來的。


    俞振金伸手一撥,首先撥在狠牙棒上,他的手實在不是普通的手,狼牙捧上知狼牙一樣的尖刺根本就刺不進他的手。


    被撥開的狼牙棒蕩開了一把腰刀,兩柄劍。


    俞振金的另一隻手捏住了虎頭鉤的鉤,精鋼打造的鉤頭立刻被他擰了下來。


    同時,他已經踢飛了另一把腰刀,左肘從第三柄劍下穿過去,擊在使劍人的胸膛上。


    人飛出,劍也飛出。


    在這一霎那間,他已用了四招不可思議的武功擊退了三個人。


    這時他已經飄到了窗口的桌邊。


    桌子忽然飛起,同時有兩隻手從桌子下伸進來,去抓俞振金腰間的穴道。


    俞振金手中斷折的虎頭鉤飛快地削下。


    有一隻手用兩指一夾,夾住了斷鉤。


    但是同時,這隻手的招式已被斷鉤封住了。


    俞振金從從容容地伸出一隻手,迎向另一隻從桌下伸來的手。


    他自信論手上的功夫,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另一個人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手忽地縮回,抵在桌子上。桌子撞在俞振金的身上,就像雞蛋砸上了石頭一樣粉碎。


    在這幾招電光石火的交換中,俞振金一點點都沒有吃虧。


    但他想從窗口逃走的企圖卻被阻了一阻。


    這一阻,已經跽於總管趕過來了。


    俞振金聽到身後傳來尖銳的破空聲,他聽這種風聲絕不是兵刃帶動的。


    他的身影微側,餘光中看到,擊來的隻是一根手指。


    於總管的手指就像是一根錐子,錐向俞振金的後腦。俞振金知道這是一種指功的絕技……


    洞金指。


    連金子都可以洞穿,何況後腦。


    俞振金的隻手一翻,手掌如刀,夾住了這根手指。


    這一拍一夾之中,他已經用了全力,但是他沒有能將於總管的手指夾斷,於總管的手指也再進不了一寸。


    如果今天隻有於總管一個人來,他們算是打了一個平手。


    可是樓上的人很多,腰刀,青鋼劍,又已飛起。


    同時,窗口的兩個人也正向俞振金的後心輕飄飄地出掌。


    他們的手掌看上去就像一堆棉絮,但等擊中時,俞振金的身體就會變成棉絮子了。


    俞振金大叫,箭一樣地竄起,頭頂撞碎了樓板,他已經從這個被他撞出來的洞飛上了三樓。


    三樓上的人很少,隻有一個人。


    這個人手中捧著一卷書,桌上放著一杯茶,顯得很愜意,樓下那樣熱鬧,也不能讓他分心。


    就算從樓板下忽然鑽上來一個人,他也不感到突然。


    他隻是放下書,站了起來,淡淡地看著俞振金。


    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快要死的人。


    奇怪的是,俞振金似乎也感到自己快要死了。


    因為這樓上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金童閻羅”衛紫衣。


    衛紫衣道:“我雖然叫做‘金童閻羅’,但並不真是個主宰別人生死的閻羅,如果你不想死,我就不會讓你死。”


    如果這些話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俞振金一定會感到很好笑。


    但好笑的話從衛紫衣口中說出來,就變得不好笑了。


    俞振金垂下了手,就像最驕傲的劍客放下了劍。


    他歎道:“早知道你在樓上,我就踏碎地板墜到樓下去了。”


    衛紫衣笑道:“如果你那樣做,會更省事些。”


    俞振金道:“樓下縱有埋伏,難道會比你更難對付?”


    紫衣道:“樓下沒有埋伏,隻有一張網等著你。”


    “什麽網?”


    “天蛛網。”


    俞振金歎道:“看來我已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衛紫衣點頭。


    俞振金道:“可是我就算打不過你,也絕不會束手就擒的。”


    衛紫衣道:“我也從不認為你會輕易就範。”


    俞振金雙手提到胸前,緩緩地道:“你的劍呢?”


    衛紫衣淡淡地道:“劍隻有在該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


    俞振金瞳孔一陣緊縮,道:“那是什麽時候?”


    衛紫衣道:“我認為他該出來的時候。”


    俞振金大吼一聲,雙手拍向衛紫衣的雙肋,這一招雖是普通的“雙鬼拍門”,但俞振金的速度卻快極。


    可是他並沒有拍到衛紫衣的雙肋,不是他拍不到,而是不能拍。


    衛紫衣的劍不知何時出手,不知何時已經抵到他的咽喉。


    銀劍細細如筷,卻抖得筆直。


    俞振金的雙手方到中途,衛紫衣的劍尖已經刺破了俞振金咽喉的皮膚。


    俞振金這一拍是無論如何也不敢拍下去了。


    從俞振金的身後伸出一隻手,點住了俞振金腰間和胸口的穴道。


    點穴的人很胖,他正笑嘻嘻地道:“這是我有生以來,點穴點得最容易的一次。”


    俞振金癱倒在地上,胖子下手很重,他一動也不能動。


    這個胖子,無疑就是席如秀。


    席如秀道:“大當家,這個‘摩雲手’的武功怎麽樣?”


    衛紫衣道:“很好。”


    “有多好?”席如秀道:“是不是和謝靈均一樣好?”


    衛紫衣道:“差不多。”


    席如秀奇道:“那麽他為什麽這麽容易被製呢?”


    衛紫衣道:“他在二樓遭到埋伏,撞到三樓來,本是準備逃的人,一個隻想到逃的人,是沒有鬥誌的。”


    “一個沒有鬥誌的人,就算武功再好,也發揮不出來,大哥!對不對,嘻嘻嘻。”


    門口站著寶寶,手中拿著一串冰糖葫蘆。


    又有誰會相信,這件事的主謀是個隻愛吃冰糖葫蘆的小孩?


    於總管也來到樓上,開心地笑道:“抓到這個人,我總算可以向皇上交差了。”


    衛紫衣笑道:“恭賀於總管又立大功,升官進爵,指日可待。”


    於總管歎道:“伴君如伴虎,萬一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運氣就未必有這麽好了,這一次若不是多虧你們相助,我的腦袋保不保得住,尚是未知之數。”


    ※※※


    作為對“金龍社”協助捉拿欽犯的賞賜,天子賜了許多金銀綢緞。


    至於秦寶寶得到的是一個精製的西洋自鳴鍾。


    這可是個新奇的玩藝,寶寶一玩就是一上午,幾乎要入迷了。


    衛紫衣來到寶寶房中,手中提著一個鳥籠,籠中是一隻八哥。


    寶寶喜道:“一定是於總管送給我的,對不對?”


    衛紫衣笑道:“於總管最喜歡鳥,這可是他的寶貝。”


    寶寶逗弄著八哥,道:“說話呀,說話呀!”


    籠中八哥振翅開口,道:“謝謝寶寶,謝謝寶寶!”


    衛紫衣大笑,道:“這一定是於總管教它的!”


    寶寶忽道:“大哥,你博古通今,學富五車,懂的一定比寶寶多,是嗎?”


    衛紫衣一聽這話,就感到麵臨一個巨大挑戰。


    寶寶往往是在大拍馬屁之下,發動猛烈進攻的。


    不由笑道:“是不是又有什麽題目刁難大哥?”


    寶寶道:“不是刁難,而是請教,別說得那麽難聽,聽起來我像用心險惡似的。”


    衛紫衣笑道:“好,你問吧!”


    寶寶道:“八哥為什麽叫八哥,而不叫七哥、九哥呢?”


    這個問題可當真古怪,衛紫衣笑道:“很簡單呀,這就像寶寶叫寶寶,而不叫貝貝一樣道理。”


    寶寶叫道:“大哥賴皮,大哥賴皮,哪有這樣回答的。”


    衛紫衣笑道:“這是因為寶寶的題目太刁,這個問題,隻有它可以回答!”


    寶寶道:“誰呀?”


    衛紫衣笑道:“老八哥,也就是這隻八哥的爹。”


    寶寶笑道:“大哥可真是越來越滑頭了。”


    衛紫衣歎道:“對付小滑頭,當然隻有老滑頭才能對付。”


    寶寶開心地大叫:“大哥是個老滑頭,大哥是個老滑頭,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


    衛紫衣苦笑不已。


    玩笑畢,寶寶道:“大哥,坐牢的滋味好可憐,該把謝靈均放出來了。”


    衛紫衣知道寶寶心腸極軟,最看不得別人受苦,以前因為殺手宋嫂,差一點惹得兄弟反目成仇。


    這一次情況卻不一樣,衛紫衣道:“不是我不放他,而是他自己不願出來,他說牢房中最安全。”


    寶寶道:“他怕張真人會派人殺他嗎?”


    衛紫衣搖頭道:“他更怕我們不信任他,他很可能真心投效‘金龍社’,可是社中的弟兄並不信任他,所以他準備一直待下去,一直到他認為可以出來的一天。”


    寶寶很乖巧地點點頭,道:“好可憐呀!”


    寶寶的忘性最大不過,以前謝靈均的作為,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衛紫衣又道:“他還說他的戾氣太重,在牢中靜一段日子,或許會心平氣和,少些殺氣。”


    寶寶道:“不過一個人關在牢中,是很寂寞的,我可以去看他嗎?”


    衛紫衣道:“可以,隨便什麽時候都可以。”


    ※※※


    寶寶每一次去看謝靈均,都要帶一大堆好吃的東西,好象謝靈均吃不到飯似的。


    謝靈均心存感激,但像他這種人,感激的話是從來不說出來的。


    寶寶道:“‘摩雲手’被關在天牢,你知道嗎?”


    謝靈均點頭道:“陰大執法已經告訴了我,不過,天牢未必能關得住他。”


    寶寶道:“天牢戒備森嚴,牢獄堅固,怎會關不住他?”


    謝靈均道:“俞振金會一種久已失傳的‘縮骨功’,腳鐐手銬對他根本起不了作用,並且,隻要有狗洞那麽大的地方,他都可以鑽過去。”


    寶寶道:“那我得去通知於總管,要把俞振金看牢些。”


    謝靈均歎了一口氣,目中有淚光閃爍,寶寶奇道:“你流淚了,為什麽?”


    謝靈均歎道:“我想求你一件事。”


    寶寶笑道:“是不是叫我不要告訴於總管呀?”


    謝靈均為道:“你怎麽知道?”


    寶寶笑道:“俞振金對你不好,可是他畢竟是你師兄,以前也一定對你不錯,你當然不想害他。”


    謝靈均不知說什麽才好,想不到一向頑皮的寶寶也會這麽善解人意。


    他明白了“金龍社”的人為什麽將寶寶當作了一個“寶”了。


    寶寶又笑道:“就算俞振金逃出來,也和大內總管沒有關係,倒黴的是獄卒,那些獄卒一味地敲詐犯人,早該受到教訓了。”


    謝靈均歎道:“謝謝。”


    他隻能夠說這兩個字了。


    寶寶把帶來的食物遞給謝靈均,謝靈均笑道:“我在這裏吃得很好,用不了這些東西的。”


    寶寶道:“一邊吃零食一邊看書,是很容易消磨時間的,試試看。”


    謝靈均隻得收下。


    過了幾天,京城有消息傳來,刺殺天子的欽犯從天牢中逃脫。


    ※※※


    俞振金終於嚐到了逃亡的滋味。


    他的逃亡也許是江湖中有史以來最艱難的逃亡了。


    因為追他的是,是天下間勢力最大的……官府。


    他知道他的畫像會被傳至各個地方,每個地方,都有人想要他的命。


    被官府通緝的江洋大盜很多。


    但俞振金無疑是最被重視的一個。


    因為是天子親自下的命令,隻要是捉到或殺死俞振金,升官三級,賞金十萬。


    這個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如果一個知縣捉到他,馬上就會成為巡按。


    所以俞振金知道,他現在每走一步,就像走在刀尖上一樣。


    大路有官兵捉拿,他隻能走小徑。


    樹枝、石塊、荊棘,將他的衣服勾破、勾爛,他現在已經不像個人了。


    自作聰明的人往往不太聰明。


    俞振金隻想盡快找到師父張真人。


    隻要有張真人的庇護,他就什麽也不用怕了。


    現在他又累、又餓,並且隻能喝山中的泉水。


    如果能夠洗個澡,換件衣服,吃一頓飽飯,俞振金相信自己一定能夠擺脫官兵的圍捕追緝。


    他這麽想的時候,忽然看到前麵的上坳中有燈。在漆黑的夜,在這一望無際的森林,這盞燈給俞振金帶來了希望。


    有燈就有人,就有食物、有衣服、有熱水、有床。


    俞振金的精神一振,頓時就忘記了疲勞。


    小屋很簡陋,但從屋中飄來的飯香卻是真實的。


    俞振金走近小門時,已經有些猶豫,這會不會是一個圈套?


    他在這座山中鑽了一天,也沒有看到一個人,甚至連應該看到的獵戶人家都沒有。


    可是飯香在刺激他的胃,食欲讓他忘記了恐懼。


    他準備衝進去。


    在進去之前,他必須好好休息,因為也許有戰鬥。


    他在樹叢中坐下,靜靜地打坐,三周天下來,他的精神好了許多,最起碼殺幾個官兵不成問題。


    現在他又站了起來,走到門前,為了省些力氣,他打開了門。


    門輕輕地打開,一個人看著俞振金,一臉的驚訝!


    這個人很年輕,相貌很俊秀,皮膚很細膩,絕不像個終日勞動的山裏人。


    俞振金卻已斷定,屋子中除了年輕人,不會有其它的人。


    如果屋裏有其它的人,一定會有呼吸聲。


    俞振金既然算定了這一點,臉上不再有懼色。


    他一把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年輕人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默默地退在了一旁。


    俞振金看到屋中很簡陋,隻有一桌,一椅,一床。


    還有一口鍋,鍋中熱氣騰騰,不知煮什麽野味。


    俞振金大喜,忽地一拳砸下,桌子被他砸了一個洞。


    他看到年輕人目中的吃驚之色,更加得意道:“你想不想身上也多一個洞?”


    年輕人搖搖頭。


    俞振金大笑道:“那你就快點把肉端來,大爺要吃。”


    年輕人果真用一個盤子,盛滿了肉,放在桌子上。


    俞振金一口氣吃了三盤。


    肉還有半鍋,但他已吃飽了。


    他一腳踢翻了鍋,肉灑了一地,他道:“快去燒水,一大鍋水。”


    年輕人應聲答道:“是!”馬上離去。


    水開,年輕人將水倒在一個半人高的水桶裏。


    俞振金跳進桶裏,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


    最後他又要年輕人找一件衣服,穿上衣服睡在屋子裏唯一的一張床上。


    他不怕年輕人害他,一個那麽膽小的人,是不可能對他怎麽樣的。


    俞振金睡在床上,年輕人坐在椅子上。


    他自始至終,臉上沒有恐慌,以及一切不應該出現的表情。


    他一直淡淡的,淡得近乎冷酷。


    但俞振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太得意了。


    床上已有鼾聲。


    年輕人沒有動,牆上掛著一柄砍柴的斧頭,很鋒利。


    用這柄斧頭,可以很輕易地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尤其是砍下一個睡得很沉的人的腦袋。


    但年輕人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斧頭一眼。


    他隻看自己的手。


    他的手指纖長,有力,肌肉極均勻,用這雙手也可以很輕易地掐死一個人。


    這年輕人看上去什麽都不想做,甚至連睡覺都不想。


    他一直看著自己的手。一直到陽光照入了木屋。


    這時俞振金醒了。


    他感到精力充沛,狀態極好。


    他伸了個懶腰,骨節“咯咯”作響。


    他從床上躍下,抬起頭時,就看到一雙發亮的眼睛。


    年輕人正靜靜地看著他,眼睛比陽光還要亮。


    俞振金道:“你這是幹什麽?看著我幹什麽?”


    年輕人道:“你闖進我的屋子,吃光我的食物,又睡了我的床,我為什麽不能看著你?”


    他的目光冷冷的、淡淡的,偶爾露出的光芒,就像烏雲中的閃電。


    他沒有料到,這個一直很聽話、很老實的年輕人竟然是一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他忽然又想到,自己吃飽了,喝足了,睡夠了,身上有無窮的精力,以他的武功,本不必怕任何人,就算衛紫衣來了,也不能拿自己怎麽樣。


    所以他惡狠狠地道:“你要是再說半個字,再看我一眼,我就割掉你的舌頭,挖掉你的眼睛。”


    大多數人說出這句話時,往往是做不到的。


    年輕人果然不說話了,而是看著自己的手。


    他的手很漂亮。


    俞振金也看著這雙手,他能看得出,這雙手掐死一個人,就像老鷹抓小雞一樣容易,他不明白年輕人在自己睡著的時候,為什麽不向自己動手。


    年輕人依然沒有說話,他卻忍不住道:“看樣子你對我很不滿,那麽你為什麽不在我睡著的時候動手呢?”


    年輕人道:“因為當時你又累又困,我不會向一個很疲勞的人動手的。”


    俞振金大笑道:“你太蠢了,你已經喪失了一個最好的機會,這個機會你再也等不到了。”


    年輕人淡淡地道:“是嗎?”


    這時俞振金動手了。


    他的雙手就像鷹爪,閃電般抓向年輕人的麵門。


    因為年輕人說話了,並且說了不止一個字。


    年輕人驀然抬起頭,目光如閃電。


    他的手也伸出,迎向俞振金的手。


    俞振金感到可笑,世上沒有什麽兵器能夠和自己的手抗衡,他的手已經不亞於任何一種兵器。


    他已經想到年輕人的手會像雞蛋一樣碎裂。


    而且會發出悅耳的斷折聲。


    “喀嚓”,這種聲音果然傳來。


    鑽心的疼痛從手上一直傳到心髒。


    俞振金的麵容扭曲,目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像雞蛋一樣碎裂的是自己的手,居然是自己的手。


    俞振金此時心中的震驚,絕不是任何語言可以形容的。


    他驚叫道:“你是誰?你練的究竟是什麽武功?”


    年輕人收回了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以一種驕傲的聲音道:“我是江湖人,我練的武功就是手。”


    他歎了一口氣,道:“我本來不但練手,且還練刀,所以我敗給了一個人,因為一個人的武功若是練得太雜,往往就不能到達顛峰。”


    所以他已經不再練刀,隻練手,他的這雙手無疑已經練成了,因為他已經擊敗了天下最可怕的“摩雲手”。


    “摩雲手”俞振金並沒有聽到年輕人的話,因為極度的震驚,極大的恐懼,已經讓他昏了過去。


    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接著虛掩的門被推開,一個穿著三品官服的年老案官走了進來。


    他想要問些什麽,忽然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俞振金。


    他臉上的神情非常非常地吃驚,尤其當他看到俞振金的雙手像十根麵條一樣柔軟時,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問年輕人道:“他的手怎麽了?”


    年輕人道:“斷了。”


    老案官道:“難道是你將他的手弄斷了?”


    年輕人道:“是。”


    老案官笑了,他道:“你一定是趁他睡著的時候,用斧頭砍斷了他的手。”


    年輕人道:“就算用斧頭也未必能夠砍斷他的手,我隻是用我的手折斷了他的手而已。”


    老案官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他看得出年輕人並沒有說謊。


    因為他本沒有必要說謊。


    老案官笑道:“看來我要恭喜你了,因為這個人叫做‘摩雲手’俞振金,是皇上禦旨緝拿的欽犯。”


    他看到年輕人並不吃驚,不由問道:“難道你已知道他是誰?”


    年輕人道:“否則我為何會弄斷他的手呢?”


    老案官道:“我叫於滄海,有一點不大不小的權力,現在你立了功,你想得到什麽賞賜?”


    年輕人搖搖頭,道:“如果我需要錢,我在一天之中就可以成為富翁。”


    於滄海道:“那你需要什麽呢?”


    年輕人道:“我隻需要你幫我找三個人來。”


    於滄海道:“哪三個人?”


    年輕人道:“昆侖黃石道人,崆峒連雲子。”


    第三個人他並沒有說。


    於滄海道:“這兩個人都是武林名宿,不過並不難找,你為什麽要找他們,你和他們有仇?有怨?”


    年輕人道:“我找他們來,因為他們都是當代用劍的高手,並且劍走偏鋒。”


    於滄海笑道:“我明白了,你要我把他們找來,就是為了擊敗他們,原來你要的並不是錢,而是名。”


    他認為自己一定料對了,因為人除了名和利,還需要什麽呢?


    沒想到年輕人卻搖搖頭,道:“我不喜歡錢,更不是為了名,何況出名的方法很多,我為什麽要找他們兩個人?”


    黃石道人和連雲手部絕不是容易擊倒的,想擊敗他們以一戰成名的人幾十年來不知有多少。


    但沒有一個能夠成功的。


    那麽年輕人究竟是為了什麽呢,於滄海有些不懂。


    他發現這個年輕人不但驕傲,而且很神秘。


    年輕人笑了一笑,這是進屋以來,於滄海第一次看到他笑。


    他的笑容很斯文,既不過份,也不拘謹,看上去一定具有良好的教養,隻有名門大派,或者是世家子弟才做到這一點。


    他笑了一笑,然後道:“你不必猜我找他們來是為了什麽,他們用劍,並且都是高手,他們的風格和我第三個要找的人的武功很相似。”


    於滄海到現在才明白,他也是個一流高手,他當然懂得其中的玄妙。


    黃石道人和連雲子的劍,風格很相近,最重要的是,他們和第三個人的風格接近。


    年輕人自然是想從黃石道人和連雲子的劍上,找出對付這種風格的方法。


    因為劍本是相通的。


    那麽第三個人又是誰呢?這個人無疑和年輕人有極深厚的淵源。他本以為年輕人不會說出來的。


    年輕人道:“第三個人姓林,也就是‘天山林若飛’。”


    於滄海不禁動容,他已經料到第三個人必定是個非同尋常的人,沒想到居然是“天山林若飛”。


    從寶寶的口中,經常聽到林若飛的名字,在於滄海看來,林若飛的武功已經不亞於衛紫衣。


    於滄海忍不住道:“我知道這個人,如果你和他並沒有深仇大恨,我勸你最好不要惹他。”


    他說的都是真心話,他不希望看到一個優秀的人毀在林若飛的手上。


    年輕人淡淡地道:“我必須要找林若飛鬥一鬥,如果你知道我是誰,那麽一定不會勸阻我了。”


    於滄海道:“那麽你是誰?”


    年輕人歎息道:“我就是蘇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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