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京城大約有十來裏地,一叢槐樹圍著七八間房屋。


    房子不多,但是占地不小,裏麵空著是前後兩個園圃。前麵的種植不少花卉,看樣子是有專人維護,姹紫嫣紅,十分好看。後麵的園子種著蔬菜,畦土整齊,此刻已是一畦一畦綠油油的菜圃,看著讓人舒坦。


    菜園裏,有水井一口,另有一座涼亭,樸茅草蓋的,修剪得非常整齊。


    這麽大的院落住戶。四周圍著一棵一棵的大槐樹,此刻正是濃蔭密布,將這個小莊落遮蓋在樹蔭裏。


    這個獨立的小莊落,周圍至少有三五裏之內,沒有人家。放眼望去,盡是阡陌縱橫,麥浪翻滾,加上田間一排一排矗立整齊的白楊樹,這裏的風景可以入畫。


    北邊的初夏,還不是熱的時候,加上時有微風,嫩綠滿枝的槐葉,送來清香,十分宜人,比起江南的秋天,這裏更讓喜歡。


    來到莊落近處,隻見兩棵高大的槐樹像是撐開的兩把巨傘,罩在門前。朱紅色的大門是緊閉著的,連門前的兩條石轍路,很久沒有車痕,說明這裏住的人家,已經很少有人來往了。門前冷清,人跡罕至。


    這天,晌午時分,正是人們慵懶的時刻,從田埂小道慢慢走過來一個人。


    陽光照著閃亮的白發,臉上卻是閃耀著青春紅顏。一位約有七十多歲的老婆婆,一身青布褲卦,手裏挽著一個提囊,步履穩健的,越過田間小徑,跨上莊落門前寬闊的石道。


    她一麵走,一麵打量著四周。慢慢來到門前,很熟悉的從大門左上角,挽住一根有和麻編織的繩子,輕輕的拉了一下。就聽到裏麵響起一陣清脆的鈴聲。


    過了一會兒,朱紅色的大門上,拉開一個四方小洞,洞裏露出一隻眼睛,低聲喝道:


    “你是做什麽的?還不趕快離開!”


    老婆婆似乎對這裏的一切,都很熟悉,一點也不驚訝,隻是微微的笑著說道:


    “門上的二爺,請你回稟裏麵的主子,就說我老婆子求見。”


    門洞裏的人顯然有幾分火氣,斥喝道:


    “叫你走開,你還在這裏囉嗦,要不是看在你這麽老了,我就要開門攆你滾開!”


    老婆婆一些也不生氣,仍然是笑吟吟的說道:“這位二爺,請你回稟一下你的主子,你看我老婆子像是壞人嗎!”


    門洞裏的人忍不住開罵了:


    “混帳東西!你知道這裏是什麽人的房屋莊子?你敢到這裏來找麻煩?”


    老婆婆笑笑說道:


    “我老婆子當然知道,要是不知道,我還不來呢!這裏是淳王爺城外的別莊,裏麵住的是王爺的……”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大門呀然而開。當門而立,站著一個粗壯的中年漢子,青布衫,攔腰係著黑布帶,紮褲腳,白底鞋,渾身幹幹淨淨的,頭上沒有戴帽子,新剃的頭皮,油晃晃的發青,身後拖著一根大辮子。


    這人長得虎背熊腰,濃眉大眼,在門裏一雙眼睛瞪著老婆婆,然後斥喝道:


    “你是什麽人?到這裏來想做什麽?既然你知道這裏不是尋常人家,你還敢來找碴兒?你好大的膽子!”


    老婆婆笑著說道:


    “二爺,隻要你回稟主子,包你沒事,其他你就不要多問了。”


    那人勃然大怒,喝道:


    “好大的膽子!原來你就是要來惹事的!”


    他大步邁出門外,一伸右手,就要抓老婆婆。


    就在這時候,隔著花園院落,從裏麵傳出來聲音:


    “邱七,不可放肆!”


    說話的聲音不大,但是這個叫邱七的漢子立即收手退步,應聲說道:


    “回主子的話,這個老婦人她……”


    裏麵的人接著說道:


    “她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她沒有惡意,請她進來吧!”


    邱七當時一愕,立即回身躬腰說道:


    “回主子的話,這……”


    裏麵的人又說了:


    “你沒有聽清楚嗎?請這位婆婆進來。”


    邱七不敢有違,隻好對老婆婆說道:


    “你進來吧!我家主子要見你。”


    老婆婆微笑點頭說了聲“多謝”,從容跨步,走進大門。


    門的兩旁,有兩間耳房,想必是邱七他們住的。


    再走去就是寬闊的院子,花徑都是白色鵝卵石鋪砌成的,四周花團錦簇。


    穿過院落,裏麵是一排房子。


    因為這幾間房子並不是四合院式的。越過花園應該就是正屋,一溜三間,當中是格子門,兩邊想必是廂房,各留了一個窗子,棉紙糊的窗簾,上麵沒有貼上紅色的剪紙,顯得有些素淨。


    這時候當中格子門,靠右邊的一扇呀然而開,門裏站的是一位十四五歲的小丫鬟,倒是挺客氣的說聲:


    “婆婆請進。”


    老婆婆微笑走進門,原來裏麵是一間佛堂,供奉的是白衣大士觀世音菩薩一幅畫像,手托著瓷瓶,楊枝灑水,普渡眾生苦難。佛像莊嚴慈祥。


    老婆婆自動的跪在當中蒲團上,恭恭敬敬,十分虔誠的叩頭禮拜。


    小丫鬟站在供桌旁邊,為她上了一炷香,並且引導著婆婆說道:


    “婆婆請走這邊。”


    隻見她撩起西廂房的珠簾,輕輕敲了敲門就聽到裏麵有人說道:


    “請進來吧!”


    小丫鬟推開門,讓老婆婆進去。


    老婆婆一走進房裏,就聞到有一股腥臭味,雖然不是很強烈,但是由於窗戶是緊閉著的,就讓人感覺到房裏和房外,截然不同。


    房裏的光線不是很好,也沒有點燈,可以看到靠裏麵有一張寬大的床,床上斜靠著一個人,頭上戴著一頂軟羅帽,帽簷垂著一層紗,將麵目遮住。下麵蓋著一床薄薄的絲被。


    雖然看不清楚床上人的麵目,但是,從她斜靠在錦被上可以想到精神是十分委頓不堪。


    老婆婆彎了彎腰,雙手合十拜了拜,口中說道:


    “老婆子餘鬆拜見明格格。”


    床上的人顯然被這聲稱呼嚇了一跳,撐起身子,帶著幾分驚訝問道:


    “婆婆尊姓是餘?那麽餘婆婆,你方才稱呼我做格格嗎?”


    餘婆婆微笑說道:


    “老婆子雖然是山野閑人,不諳大清律,但是我也會知道,國戚皇親的尊號是不能隨便稱呼的,那是觸犯大罪的!”


    床上人沉吟一下說道:


    “餘婆婆,你對這裏知道得多少?包括我這個人在內。”


    餘婆婆笑笑說道:


    “回格格的話,如果老婆子不知道,我冒冒失失的前來做什麽?”


    床上的明格格半晌沒說話,然後招呼著說道:


    “婆婆請坐。”


    床前不遠,有一個仿鼓坐凳,青花燒瓷,上麵留著許多金錢洞孔。餘婆婆沒有坐下,她去到窗前,有一張靠著書桌的梨花木椅,拉到房子當中坐下。


    明格格似乎將這一切都看眼裏,又吩咐:


    “看茶!”


    小丫鬟端來的蓋碗,是十分精致幾近透明的官窯瓷,上麵描金畫的是兩隻喜鵲。掀開蓋碗,茶香撲鼻。


    明格格這才說道:


    “餘婆婆,說說看,你對這裏知道得有多少,盡管說,沒關係。我們之間是緣份,要不然我也不會讓邱七準許你進來。”


    她一口氣說到這裏,輕輕呼了一口氣。


    “這裏你餘婆婆是第一個進來的外人,隻能說這是緣份。好了,你說看看!”


    餘婆婆說道:


    “謝謝格格!這的確是緣份,老婆子原本以為要見到格格,很費周章,沒想到沒有費多少唇舌就能見到格格。”


    她頓了一下接著說道:


    “這裏是淳親王的別莊,按說王爺的別莊應該設在香山,而且也不會這麽小,那是因為王爺特地為他最心愛的女兒明格格建造的,他不願意驚動別人,目的隻是要給格格一個清淨的住處。”


    明格格顯然是震驚住了,輕輕的驚呼了一聲。可以想見,隔著垂紗的裏麵,一定有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在盯著餘婆婆。


    餘婆婆在停了一下之後問道:


    “格格,還要說下去嗎?我是說關於格格你自己的事。”


    明格格說道:


    “沒關係,就你所知道的,盡管說下去。”


    餘婆婆應了一聲“是”,便接著說道:


    “格格是王爺最心愛的掌上明珠,所以能名為明珠格格,府裏多以明格格尊稱。格格長到一十五歲,出落得貌美如花,明眸皓齒,肌膚吹彈可破……”


    床上的明格格有了輕微的哭泣之聲,而且不停的拿著手絹伸到麵紗裏麵去擦拭。


    小丫鬟輕輕的叫道:


    “格格!”


    明格格沒有理會,隻是停頓了一會,情緒穩定了,便緩緩說道:


    “請餘婆婆繼續說下去。”


    餘婆婆說道:


    “就在十五歲那年,格格突然生了一場怪病,高燒不退。直到京城裏的名醫取代了禦醫,治好了高燒,也治好了病,但是,從此格格從頭到腳,渾身長滿了一種奇特的瘡。”


    小丫鬟在一旁低聲喝道:


    “婆婆,你不可以……”


    明格格斥退了小丫鬟,她倒是變得十分沉穩,已經不像方才那樣激動了,她隻是緩緩的問道:


    “婆婆,你還知道些什麽?你可以就你知道的盡管說下去。”


    餘婆婆說道:


    “格格請恕我老婆子如此的直言不諱,老實說這是一種奇特的病,並不是一個人引以為羞的事。真正要感到羞恥的,是我們這些做醫生的人,有病治不好豈不是醫生的恥辱嗎?”


    明格格突然問道:


    “餘婆婆,你是說你是一位醫生是嗎?”


    餘婆婆點點頭說道:


    “實不相瞞,老婆子鑽研醫道數十年,一向對於各種疑難雜症,無名腫毒,都有研究。”


    她盯著明格格的臉,仿佛要看透麵紗似的緊緊的注視著。


    “格格一定很奇怪,為什麽老婆子遠在京城之外,竟然知道格格得了怪病,是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淳親王的明珠格格得了疑難怪症?讓格格感到心裏難過?”


    明格格幽幽的說道:


    “我在這裏形同自我放逐五六年,為的就是怕人知道以後,會笑罵我們是不是做了過多作孽的事,報應在我身上,我……”


    她說到這裏終於忍不住哭了。


    餘婆婆安慰著說道:


    “格格快不要這樣想,沒有人知道格格生病,更沒有人會因此而笑罵親王爺。至於我是怎麽知道的,原因很簡單,我是醫生,隻要有任何疑難雜症,醫生與醫生之間,都會因為研究而流傳。任何醫生都會追究各種怪病,說是濟世救人也罷,說是追求新的醫術也罷,是醫生都會把握機會。就比方說,我老婆子今天來到格格這裏……”


    明格格忽然間的興奮問道:


    “餘婆婆,你說你是專程前來為我治病的?你說的是真的?”


    她忽然又歎氣說道:


    “看來這次可能真的是緣份,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讓我願意見你,而沒有讓邱七把你給趕走。你知道嗎?……”


    她說出幽怨的情緒。


    “在京城,曾經有太多的醫生為我治病,結果都沒有效果。我已經對自己的病,失去了信心。”


    餘婆婆誠懇的說道:


    “格格久病不愈,不是對醫生失去信心,而說對自己的病情失去信心,這種寬厚善良的心,讓老婆子敬佩!”


    明格格說道:


    “有一回一位很有名的醫生,給我服了一帖藥,禦醫說用藥太過霸道,不敢簽署,後來是我自己要服用,一帖藥服下去,第二天渾身瘡疤脫落,變得很光滑,也不再流膿,真是一服見效!”


    餘婆婆失驚叫道:


    “糟了!這種藥把毒逼進內腑,表麵上看來是有效,實際上是會造成毒氣攻心,那是會要人命的。”


    明格格說道:


    “可不是就是這樣!差一點就這樣死掉。還是大內禦醫趕緊用一帖藥,將毒氣散出來,瘡疤又複原了,人都被救活了!”


    她輕輕的歎息著。


    “我把這種情形,歸於命不好,我不怨天尤人,我隻是認命。”


    她細細的歎著氣。


    “爹為我建了這所別莊,讓我遠離人群,過著與世隔離的生活。日常除了瘡會癢痛以外,更讓人痛苦的,每到春夏之交,渾身會流膿水,奇臭無比……”


    她說著話,自己抬起手來,掀去麵紗,取下頭上戴的軟羅帽,露出頭臉。


    那是十分怕人的。


    頭上的頭發已經被瘡吃掉大半,沒有掉的也結成一綹一綹的。臉上也長滿了瘡,連眼皮鼻子上都有大大小小的瘡,有的還在流著黃水,那樣子是十分的狼狽。


    明格格正要掀開身上的錦被,被餘婆婆止住,說道:


    “格格,可以了!我已經看到了我所要看到的病情。”


    明格格說道:


    “方才我說過,冥冥之中,似乎已有前定,餘婆婆,你看我這種怪病,能治得好嗎?”


    餘婆婆說道:


    “我老婆子遠從外鄉千裏迢迢來到京城,找到這處別莊,就是要為格格治病,但是,我也要說實話……”


    明格格有些失望的問道:


    “你是說沒有希望是嗎?”


    餘婆婆說道:


    “不!有希望。第一,我可以在此地為格格治療,內服外敷,應該在短期內見效,不會再流膿,不會再痛,因為,膿流到那裏就要爛到那裏,治好了膿,就可以控製病情的擴大。”


    明格格叫道:


    “真的,那太好了!隻要不流膿、不疼痛、不擴大,就已經夠了!”


    餘婆婆立即說道:


    “不!那不是我的希望,第二,我要徹底治好格格的全身,要一個疤痕都不留,從頭發到腳,全都要恢複和以往一樣。”


    明格格睜大了她已經變形的眼睛說道:


    “你是說……?”


    餘婆婆說道:


    “要還給格格原有的美麗!”


    明格格長長的“啊”了一聲,叫道:


    “那……怎麽能夠?怎麽能夠……”


    餘婆婆說道:


    “一定能夠,現在隻是在等我的一位小朋友去采兩味藥,隻要她能平安來到京城,帶來了兩味難得的藥,格格的病,就會藥到病除。目前,我隻祈禱這位小友早日平安前來。”


    明格格流出眼淚說道:


    “餘婆婆,我已絕望多年,如今你又帶給我希望,婆婆,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謝你!”


    餘婆婆笑道:


    “格格,你不是說一切是緣嗎?是緣就用不著談謝。”


    明格格很興奮,吩咐小丫鬟:


    “明天派你進城,請福晉來這裏,我要告訴她好消息。”


    餘婆婆倒也沒有反對,她要求現在先替格格治病。


    餘婆婆為明格格治瘡的方法,她是用內服外敷同時進行。


    她煎一種藥水,讓明格格服下,告訴她頭一兩天要忍耐。因為服下去的藥湯是表散的,並且佐以鯽魚煮湯,把體內的毒,盡量發散出來,那會很痛苦。但是,唯有這樣逼出體內的毒,才能著手治療。


    果然,第二天開始,明格格全身上下都開始煽膿,那是十分痛苦的,尤其是手心與腳心,像是幾十根利針在不停的紮,那真是椎心蝕骨之痛。


    餘婆婆又讓明格格服下安神的藥,使她熟睡,免去感受痛苦。


    直到第三天,不再痛疼,明格格渾身都爆出亮晶晶的膿包,一個一個像是豌豆那麽大,遍布全身,真是嚇人。


    餘婆婆用金針一麵挑破,一麵擦拭膿水,整整花了大半天時間,挑破了全身膿包,再塗上一層護膏。明格格感覺到全身輕鬆極了,從來沒有這樣舒坦過,她望著滿頭白發如同水浸過一樣的餘婆婆,叫道:


    “婆婆,謝謝你,我現在好多了!”


    餘婆婆坐在一旁擦拭著汗水,微笑說道:


    “這隻是初步,你會一天比一天好起來。”


    她又命小丫鬟交代廚下,用豬油燉大棗,每天早晚兩餐讓明格格飽食。


    第四天,淳親王府的福晉,輕車簡從,來到了別莊。她看到明格格渾身的瘡,都結了痂,而且一個一個的瘡痂都自動掉下來,滿床都是瘡殼子。


    老福晉摟著明格格,對餘婆婆說道:


    “餘婆婆,這裏的一切都已經有人告訴我了,真不知道要怎樣謝謝你。明珠是我唯一的女兒,無緣無故得了這樣的病,群醫束手,沒有想到今天多虧了你餘婆婆!”


    餘婆婆隻是微笑著向福晉行禮,然後才緩緩的說道:


    “老婆子冒昧來時,多蒙格格的信任,才有今天初步的效果。”


    福晉說道:


    “可憐我的孩子渾身流膿,奇臭無比,王府都住不下去,隻好隱居在這樣荒僻的地方。沒想到今天我們娘兒倆還能擁抱,已經是十分意外的了!”


    餘婆婆說道:


    “格格說得對,一切都是緣。現在就等我的一位小友前來,老婆子有把握還給福晉一個光鮮亮麗、貌美如花的格格。”


    老福晉擦著眼淚說道:


    “餘婆婆,你治好了格格的病,你要我怎樣謝你?隻要你說,我會盡一切所能。”


    餘婆婆微笑說道:


    “老婆子再三說明,這一切都是緣份,就讓它隨緣吧!福晉和格格都不必為這件事放在心上。”


    福晉再三感激,甚至於餘婆婆是佛菩薩派來的,救人濟世,挽救眾生。


    福晉待了一天走了,她歡天喜地離開,她要再來,來看美貌如昔的明珠格格。


    餘婆婆每天照舊為明格格塗抹藥膏,每天讓明格格吃兩碗豬油燉大棗。


    明格格的身體,包括頭上的癩痢,都掉了瘡殼,都變得光滑,連臉上原本被瘡疤扯得變了形的眼睛和鼻子,也都恢複了原狀。明格格恢複了明眸皓齒,最重要的頭上的頭發也漸漸的長出來。


    明格格的身上和房裏,不再有臭味,倒是有陣陣花香。


    明格格對餘婆婆有說不盡的感激,把她當作是重生父母。


    還不到十天的光景,明格格渾身的瘡痂都已經脫落,她可以下床自由活動,不像以往腳上長膿包,下地不得,寸步難行。


    就憑這一點,明格格已經是滿心歡喜。


    人的欲望總是不能滿足的,當明格格可以下地自由走動以後,她的內心有兩件事橫梗著:一是她的頭發,一是她渾身皮膚。


    原來的癩痢都已經痊愈,也長出頭發,但是頭發很枯幹而沒有光澤,比起沒有長怪瘡以前,那種如雲似錦、黑亮動人的秀發,簡直無法相比,一頭如雲的秀發,對一個女人來說,是何等的重要!


    明格格從頭到腳,原先都是流濃的瘡,如今瘡是好了,留下的全是淡紅色的瘡疤,尤其是臉頰上,仿佛是難看的胎記,對一個姑娘家來說,那是見不得人的。正如餘婆婆原先所說的明格格當初的臉蛋是吹彈可破,細嫩如脂,如今一塊一塊的紅色疤痕,情何以堪!


    明格格不敢向餘婆婆說出心裏的願望,因為渾身流膿,臭氣四溢的時候,隻希望能治好怪瘡已經是於願已足,如今瘡是治好了,她不好意思再提出要求,同時她也相信,隻要餘婆婆能夠,不用求她,也會用心治療到完全到好為止。


    盡管明格格是有修養的尊貴姑娘,她在第十七天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委婉的向著餘婆婆說道:


    “婆婆,你說有位小友要來,會在什麽時候才來呢?能找得到這裏嗎?”


    餘婆婆麵色有些凝重,略有所思的說道:


    “我估算一下日期,是應該來了!”


    明格格有些著急的問道:


    “該不會在路上……”


    餘婆婆此時露出微笑說道:


    “實不相瞞,老婆子這位小友是一位佳人,她會竭盡一切所能,獲得兩味珍貴的藥,而且會及時趕到北京來。”


    明格格格格不安的問道:


    “千裏迢迢,路途危險,另外那兩味藥既然如此珍貴,想必是十分不容易獲得,我的意思是得不到藥,倒也罷了,萬一那位……”


    餘婆婆馬上接著說道:


    “她姓鄭,是一位姑娘,和格格差不多大年紀。”


    明格格長長的“啊”了一聲,說道:


    “原來是位姑娘,想必她有很好的武功?”


    餘婆婆說道:


    “對格格我老婆子不說假話,這位鄭姑娘有一身高深的武功,她不但自保,而且她一定可以獲得那兩味奇藥,這也就是為什麽老婆子沒有自己前往采藥的原因。”


    明格格點點頭說道:


    “婆婆的話我自然是相信。”


    餘婆婆說道:


    “格格不隻是要相信我老婆子,更要相信那兩味難得一見的藥,雖然我還沒有真正的臨床經驗,但是,隻要這兩味藥到手,格格的美貌容顏,就可以開始慢慢恢複。”


    她頓了一下。


    “格格,我說慢慢恢複也隻是需要五六十天時光!”


    明格格神情為之振奮起來,不覺脫口說道:


    “那簡直就是仙丹妙藥啊!”


    餘婆婆說道:


    “仙丹我是沒見過,但是,藥有八百零八味,病有四百零四種,隻要用對了藥,神奇就如同是仙丹。事實上有一些罕見的稀世藥材,有許多生長的巧合,所以十分難得,珍貴就在這裏。”


    明格格忽然若有所思的說道:


    “婆婆,你方才不是說那位鄭姑娘應該要來到了嗎?”


    餘婆婆說道:


    “算日子已經過了預期的時限。”


    明格格說道:


    “婆婆,我忽然想起一句話: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鄭姑娘身懷如此珍貴的藥材,萬一途中遇到識貨的,雖然鄭姑娘的武功高不可測,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又道是雙拳難敵四手……”


    餘婆婆忽然說道:


    “格格所慮甚是,明天我和格格離開別莊,前往我們相約之點去探望一趟……”


    明格格連忙說道:


    “婆婆,並不是太過多慮,或者是我太過著急,隻是……隻是……”


    餘婆婆笑嗬嗬說道:


    “格格不要緊,就是你過慮或著急,也是事屬正常。我們明天隻當出去一遊如何?”


    明格格一聽,心情為之振奮。


    明格格自從避居到別莊以後,將近五年時間,她從沒有離開過別莊一步。那是因為腥臭難聞,疼痛難忍,既見不得人,也沒有那種情緒。


    如今瘡已經好了,不再腥臭了,行動自如了,在這種情形之下,出門郊遊,是會令她興奮的。不過,明格格居住在這裏,是淳王爺特準的,如今要離開莊上,應該取得王爺的許可。這就是金枝玉葉與平民百姓不同的地方。


    明格格是很聰明的人,她立即答應了餘婆婆,同時她又立命人回親王府稟報,隻說她要隨餘婆婆到附近走走。


    第二天,明格格起了個早,刻意梳洗一番,像這樣打扮自己,早已生疏,甚至於留在身邊的丫鬟,都沒有一個會梳頭的,因為那滿頭癩痢連頭發都被癩瘡吃光了,還梳什麽頭?如今雖然長出頭發,隻是稀疏粗黃,也不夠長,想梳也梳不出個樣兒來。


    她是薄施脂粉,頭上用一方錦巾包著,穿著一套大紅錦緞夾襖、灑花的大腳長褲。她忍不住照照菱花鏡子,鏡子裏麵的人幾乎連自己都不認識。


    說也可憐,自從搬到這別莊以後,連鏡子都統統收藏起來,她實在不願讓自己看到如此狼狽不堪的樣子。


    今天好不容易自己找出菱花寶鏡,鏡子裏麵出現的人,是如此年輕,動作是如此俐落。雖然說那臉上還殘留著一塊一塊紅色的疤痕,但是,卻沒有影響到五官端正,眉目清秀。與以前那樣被瘡痂將眼睛鼻子拉扯得變了形,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連明格格自己也相信,如果能治好了臉上的疤痕,再生長出頭上的秀發,她依然是一位秀麗的姑娘。


    她在菱花鏡前連轉了兩個回身,有一份喜悅,也有一分不堪回首的辛酸。說在這一瞬間,她的心裏才真正萌生起對餘婆婆無限的感激,因為餘婆婆不止是醫治好了她的病,更重要的是給她一個嶄新的生命。


    照著鏡子,她才深切的了解:什麽是再造之恩,重生之德。


    明格格伸手拭去眼角的淚痕,心裏想著:要如何感謝餘婆婆。


    門外丫鬟請示:婆婆請格格啟程。


    門外備了兩匹馬,邱七是位忠心的總管,他一直堅持要隨侍左右。他說:那是責任。


    明格格笑笑說道:


    “已經沒有人認識我了,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你看不出來嗎?婆婆不但醫道通神,而且是一位身懷絕頂武功的高人。如果你是為了維護我的安全,那就不必了!”


    邱七唯唯而退。


    明格格和餘婆婆各騎一匹馬,越過田間小徑,朝著進京大道前進。


    這是初秋天氣,在北方來說,已經是涼意頗重,秋意已濃的時候。


    阡陌縱橫的麥田,一望無際,田間偶有一排排直矗整齊的白楊,落葉已盡,枝幹搖曳,簡直就是一幅淡墨農村圖,十分動人。


    明格格已經幾年不曾見過外邊的景色,愉悅的心情,無法形容。


    她不斷用細細的馬鞭,遙指著各處,笑聲細語,有如快樂孩提。


    餘婆婆忽然問道:


    “格格方才對邱七爺說到老婆子身具武功。不知是從何說起。”


    明格格細細的笑道:


    “婆婆的年歲少說也已是古稀了吧!”


    餘婆婆笑笑說道:


    “我那裏會有這麽年輕啊!”


    明格格笑道:


    “就是囉!婆婆是如此年高,行動卻又如此俐落過人。今天準備的兩匹馬代步,婆婆一點也沒有推辭,這些事說明什麽呢?普通人豈能做得到嗎?”


    餘婆婆點頭說道:


    “格格果然玲瓏心竅,蕙質蘭心,將來一定會配得一位乘龍快婿。”


    明格格忽然細細的歎了口氣,收起笑容,黯然的說道:


    “婆婆,你是我的再造恩人,對你說話我是一點也不隱瞞。婚姻二字對我來說,此生已矣!但求來生吧!”


    餘婆婆聞言一驚問道:


    “格格,你正年輕,而且……”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格格忽然叫道:


    “婆婆,你看那邊。”


    餘婆婆抬頭朝前看去,大約相隔百來步以外,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廟,廟後有一棵大樹,雖然已經落葉,仍然像一把大傘一樣,罩住土地廟。


    樹下已有四個人相對而立。這邊三個鼎足而分,對麵站著一位姑娘,身上斜背著一個長長的包袱。


    餘婆婆驚喜叫道:


    “是她,冷翠她果然趕到了!”


    明格格驚喜無限的問道:


    “婆婆,你是說鄭姑娘嗎?”


    餘婆婆點頭興奮的說道:


    “正是她鄭冷翠!她一定是辦到了,而且依約趕到這裏,難得呀!”


    說著說著催動坐騎,朝著那土地廟跑去。


    剛剛跑了十來步,明格格緊跟在後麵叫道:


    “婆婆,請等一下。”


    她追到餘婆婆身邊,並轡而立,她帶著些微喘氣說道:


    “婆婆,情形有些不對。”


    餘婆婆瞠然問道:


    “格格,你是說前麵有令人懷疑的地方嗎?是那三個人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明格格說道:


    “有!那三個人是大內的高手。”


    餘婆婆留心的看了一下說道:


    “他們都沒有穿官服,隻是一般平民百姓,如何能斷定他們是大內高手?”


    明格格說道:


    “對!這三個人都沒有穿官服,但是,對我來說,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們都是來自大內。”


    餘婆婆“啊”了一聲說道:


    “我忘了格格自幼是在親王府裏長大的。”


    明格格說道:


    “婆婆說的沒錯,這些人我見得多,他們都是歸內務府官,不具官員身分,但是,他們自成體係,擁有一定的特權,這情形就如同前明東廠的人員一樣,是正式官製以外的另一種勢力。”


    她望著遠處三個人。


    “他們所穿的服裝,有一個共同特別標記,就是腰帶。分別有銀帶、金帶、玉帶,以玉帶武功最高。今天來的三個人都是身係描金寬腰板帶,功夫不淺。”


    餘婆婆說道:


    “以鄭冷翠的功力,這三個人都不是對手,就算是三個人聯手一齊上,也抵當不了十招。”


    明格格說道:


    “婆婆說的還錯得了嗎?鄭姑娘的武功當然沒話可說,我雖然不懂武功,單看那個氣勢,鄭姑娘不動如山,就不是他們三個能比。不過,婆婆請恕我直言……”


    餘婆婆說道:


    “格格不要客氣,請盡管說。”


    明格格說道:


    “這些大內高手都有互相聯絡方法,他們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前來,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鄭姑娘武功雖然了得,一旦被人多勢眾的高手包圍,情形就難講了!何況這裏離京城很近,隻要被扣上叛逆的罪名,事情就壞了。”


    餘婆婆點點頭說道:


    “格格的意見很對,我們且在這裏先看看情形再說吧!如果他們能夠不起衝突最好,萬一發生衝突,我們再相機行事。”


    她們二人停馬談話,就在那土地廟後大樹上已經起了衝突。


    鄭冷翠將坐騎牽到一邊,係妥韁繩,緩緩轉過身來,麵對著三個人,沉聲說道:


    “我已經跟三位說得很清楚了,我是到京城裏去找一位長輩,路過此間,被三位攔住,天子腳下,三位如此罔顧王法,平白無故攔住行人,恐怕就不能站得住腳。”


    三人其中比較年長,約有三十七八歲的中年漢子說道:


    “對了!你也說到了這點,天子腳下,容不得罔顧王法的人。姑娘,隻要你將包裹放下,打開來讓我們看看,就會讓你過去。”


    鄭冷翠冷冷的哼了一聲說道:


    “你們憑什麽?你們是官差還是衙役,就算是官差衙役,也不能這樣平白查別人的包裹。”


    另一個嗬嗬冷笑道:


    “我們不是官差,也不是衙役,我們憑的就是這個。”


    他說著話,一探手,匡啷一聲響,從腰際拔出刀來。


    這刀形狀很特別,刀頭是雲形,略微彎曲,刀身雪亮,說明是一柄很鋒利的兵刃。


    這人用刀一指,喝道:


    “快將包裹解下來,不然的話,大爺就要剁掉你。”


    鄭冷翠冷冷的說道:


    “你敢這樣目無王法,那就讓你試試看。”


    她空紮著一雙手,而且是交叉抱在胸前,似乎根本就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裏。


    這是一種輕蔑,對方大概沒有想到鄭冷翠會這樣對他,稍微一愕之後,頓時大怒,厲聲叱罵:


    “大膽的賤人!今天大爺不將你的四肢剁掉,誓不為人!”


    他這裏罵著人,正要擺刀衝上前去,突然眼前人影一閃,接著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啪”響,他還沒有看清楚,隻覺得自己臉頰火辣辣的疼痛,伸手一摸,嘴角流出了鮮血。


    鄭冷翠站在那裏氣定神閑說道:


    “說話嘴裏不幹不淨,稍給懲罰。”


    這人大概從來沒有挨過這麽重的嘴巴,一時竟然楞在那裏,直到回過神來,這才大聲罵道:


    “今天大爺不殺死你,大爺就不姓言。”


    說著話,揮刀瘋狂前撲,迎頭就是一刀。


    鄭冷翠覷得近處,一閃身,從一旁晃過,口中並且說道:


    “天子腳下你竟然揮刀殺人,你眼裏還有王法嗎?”


    這人一刀砍空,立即恢複了冷靜。


    他能在內務府豢養的高手之中,係上金帶,也不是平凡之輩,隻是自己太過輕視鄭冷翠,所以才挨了一耳光,如今一刀砍空,他知道自己低估了對手。他收刀入懷,說道:


    “看不出你還有兩手哇!”


    鄭冷翠卻趁勢諷道:


    “你能看得什麽?除了欺侮一般老民,你還能看得到什麽?”


    那人嗬嗬冷笑說道:


    “你休要得意,且接著這個。”


    他說著話,從身後背囊中取出一包閃亮的圓球,隨著一抖手,嘩啦啦一陣亂響,一條亮晶長約二尺七八的鐵鏈子,抖得筆直,倏又拖在地上。這不是普通鐵鏈子,看上去約有四十幾個扁形的鐵環環環相扣,而且在一伸一縮之間,眼睛快的人可以看出,在每個鐵環之間,都有兩個活動倒刺。


    這些倒刺伸合收縮隨著鐵鏈子而活動自如,每個倒刺不僅鋒利異常,而且倒刺上又有小的倒鉤。


    揮動這根鐵鏈子的人,運用自己的內力,在揮動之際,鐵鏈子如同是一根鐵棒,一旦擊中對方,倒刺根根著肉,立即就是血肉模糊。


    使用這種鐵鏈子當兵刃的人,有兩點值得注意:


    第一:他的內力很有根基。


    第二:使用這樣霸道的兵刃,十足是心狠手辣的人。


    這位自稱姓言的人,亮出這根鐵鏈子,同時將雲頭鋼刀收起,右手緊握著鐵鏈子的一端,緩步上前,臉上掛著冷笑。在說完“你接著這個”,隨即一起右手,隻見寒光一閃,嘩啦啦鐵鏈子一陣亂響,鐵鏈子如同是一條鋼鞭,迎頭砸下。


    鄭冷翠還沒有還手的意思,一偏身,讓開這樣迎頭一擊。


    這條鐵鏈子直落而下,倏的中途一個轉折,竟然由直砸轉變成為橫掃,變得是如此的快,是如此的自然,而且又是如此出人意外!


    鄭冷翠大概也沒有想到對方會有如此變招攻擊,她倒是著實的一驚。


    說時已遲,那時實快。鄭冷翠左腳虛空,右腳拄地猛的一旋,整個人借著這一旋之勢,撲地大旋風,像是旋轉中的一片雲,滴溜溜的貼著地麵旋開七尺。


    這一招化解得十分美妙,化解得十分驚險,鄭冷翠的臨機冷靜、反應敏捷、功力了解,都在這一旋之中,充分表現出來。


    饒是這樣,還是聽到輕微的嘶拉一聲。


    鄭冷翠站直了身形,這才發覺到她背上的兩個背囊,有一個被鐵鏈子倒刺帶著,撕開一道裂口。裏麵露出牛皮紙包紮的包包。


    鄭冷翠頓時大怒,叱道:


    “你竟敢用這種霸道的兵刃來對付一個徒手的人?就憑著這種可鄙的行徑,不能輕饒你!”


    對方輕鄙的笑了笑說道:


    “你已經是僥幸的逃過一招,還有第二次機會嗎?”


    說著話,二次進步上前,右手再次抬起,這回他完全使的是鞭法,一招“敬德追風”,鐵鏈子從右肩斜揮而下,這是“尉遲鞭法”中最特別的一招,從肩頭到心髒,都在鞭的威力之中。


    鄭冷翠本來站著不動,覷得準確處,霍然向前一轉身,右手一抬,竟然是抓住鐵鏈子。


    對方一見一驚,大喝:


    “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他隨即一抽一抖,鐵鏈子的倒刺,立即張開,他借勢向前一送,心裏悲道:


    “你這隻手掌是完了!”


    但是事情沒有想像中那樣,鄭冷翠抓住鐵鏈子是順著倒刺一把握住,握得不露一絲空隙,對方如此一送,本要利用倒刺割傷鄭冷翠的手,萬沒料到就在他一送的瞬間,隻覺得一股巨大無比的力量順著他這樣一送,向前一帶,他整個人再也站不住腳,向前一衝。


    鄭冷翠一偏身,一抬手,迎個正著,手中鐵鏈子由金剛棒變繞指柔,正好套上來人的脖子。


    鐵鏈子倒刺紮進咽喉皮內,頓時鮮血直流而下。


    鄭冷翠冷冷的說道:


    “你最好是不要動,因為你這根鏈子太霸道,隻要你敢動一動,恐怕就會割斷你的咽喉!”


    那人那裏敢動一下呢?乖乖的站在那裏,連話也不敢說。


    後麵的另外兩個人已經將手搭在刀把上,就是不敢上前。因為鄭冷翠的話沒有錯,隻要她一使勁,不但能割斷咽喉,恐怕連整個頭顱都會和身子分家。


    鄭冷翠忽然一鬆手說道:


    “我們之間無怨無仇,為什麽要你的性命,我隻是要讓你知道,不要隨便仗著人多,就無事生非,欺侮外來的異鄉人,那樣你會把命丟掉的!”


    她鬆鬆的一推,那人腳下踉蹌向後倒退了五六步,才穩住身子,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隻傷了皮,他沒有在意。


    回頭一看身後兩個人,其中一個邁步上前對鄭冷翠說道:


    “姑娘身手了得!”


    鄭冷翠淡淡的說道: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嗎?”


    那人說道:


    “姑娘能在兩招不到傷了我這兄弟,證明姑娘是一位高人。不過,無論你是如何了得,在京城附近,你也無法逃掉!”


    鄭冷翠訝異的問道:


    “逃掉?為什麽我要逃?就為了你這位兄弟傷了皮肉之故,我就要逃掉嗎?”


    她認真的搖搖頭。


    “一個人理直氣壯的時候,雖千萬人吾往矣,隻有懦夫在缺理的時候才會逃掉!”


    那人點點頭說道:


    “很好!那就請姑娘跟我們走一趟吧!”


    鄭冷翠說道:


    “為什麽?又憑什麽?我說過,你們不是捕快衙役,就算是,我犯了什麽罪?就憑你這位兄弟動手攻擊而自己技不如人受了傷嗎?”


    那人搖搖頭說道:


    “當然不是,那是因為你在百劍園所做的一切。”


    鄭冷翠恍然大悟,也頓時大怒,立即說道:


    “可惡的東西……”


    那人擺手說道:


    “隻要你將包袱解下來,讓我們看看有沒有我們所要的東西。沒有,立刻讓你走!”


    說著話,他從身上取出一幅圖,抖開來裏麵畫的是一位年輕姑娘。


    “這就是我們要攔住你盤查的原因。”


    鄭冷翠仔細的看看那張圖影,談不上像她,倒是畫中人那份冷酷的神情,還真有一些神似。


    那人又說道:


    “有圖影,再要是有證物,你就是我們所要的人了!所以最好的方法,你立刻解開包袱,讓我們看看。”


    鄭冷翠真的沒想到百劍園的事,居然鬧到京師畫影圖形她成了要犯。


    那人見鄭冷翠沉吟,便又說道:


    “我知道你很有點功力,方才我這位兄弟不小心很容易敗在你的手下。不過那沒有用的,我們兩個或許可以跟你拚一拚!”


    鄭冷翠微微一皺眉鋒,冷冷的說道:


    “那你就可以試試看!”


    那冷酷的神情,完全集中在她兩道眉鋒上,和圖影中的人,真是像極了!這幅圖影憑著敘述能畫到如此神似,想必出自高手。


    那人一麵拔出刀,和另外兩個人,各采犄角之勢,朝著當中漸漸圍過來。


    他口中並且說道:


    “我已經告訴過你,你有再高的武功也沒有用的,我已經放出信鴿回京,不要多時,就有一隊禁衛軍馬前來,他們沒有武功,但是,他們有的是連發快弩,兩百人圍著你一陣亂箭,任憑你是誰,都會將你射成刺蝟!”


    他一麵說話,一麵緩緩走近過來,口中又說道:


    “你可以拿出劍來!徒手你不一定打得過我們!傷了你,你會不服!”


    他們圍著在走動,三柄刀一同斜指向前,任何一瞬間,都會發動一次猛攻。但是,他們隻是在走動。


    鄭冷翠站在那裏冷靜有如一座山,屹立不動。


    她心裏明白:他們第一步是要逼出她亮出寶劍,那是他們要求證的,第二步,他自知難勝,於是他們在拖延時間,如果他方才說的都是真的,他就是在等禁衛軍馬前來。


    她在心裏評估:目前還不到亮出寶劍的時候。她不是怕,而是一旦亮劍就難免有人要流血橫屍,她不願意。


    三個人的腳步愈走愈快,有如走馬燈一般,鄭冷翠仍然屹立有如一尊石像。


    這種情形看在百來步以外,一叢白楊樹後的明珠格格眼裏,她可急壞了,她忍不住說道:


    “婆婆,我們過去吧!萬一……我是說這三個人都是黑帶高手,萬一三刀齊下,鄭姑娘畢竟是一個人啊!”


    餘婆婆笑笑說道:


    “不要緊!鄭姑娘不會受傷,我是要看看別後這幾個月,從春末夏初,到如今秋高氣爽,她到底在功力上有多少進步。”


    其實,婆婆不是真的要看鄭冷翠的武功,而是讓鄭冷翠在明格格的心裏,烙下一個印象。婆婆為什麽要這麽做?她自己也說不上來,她不僅要明格格對鄭冷翠感恩,而且要明格格敬愛鄭冷翠。


    她是在做一個試驗計劃嗎?隻有她自己才曉得。


    就在這個時候,廟前樹下起了變化。


    三個人突然一齊尖聲呼嘯,嘯聲未止,三個人三把刀直撲過來。


    鄭冷翠就在這一瞬間,覷得準處,一轉身,就從刀幕中一閃而出,穿出刀光之外。


    正如明格格所說的,這三個人是內務府豢養的黑腰帶高手,也不是等閑之輩。


    三刀齊砍,招數落空之後,三個人同時收刀轉身,從向前的方向,刹那轉變身背向內,各自一個盤旋,三柄刀,旋起三個刀輪一般,從外圍攻向內側。


    他們這樣轉身一旋,反應快,默契好,而且刀法精純,是用刀的上乘群鬥工夫。


    鄭冷翠腳還沒有站穩,三柄刀分從三方飛快的滾將過來。


    她一提氣,雙腳微點,淩空直竄而起,衝天一支箭,十分驚人,三個人一點也不奇怪,人向當中一撤,三柄刀同演“朝天一炷香”。迎向鄭冷翠已經開始下落的身形。


    這一招趁虛而入的“朝天一炷香”並不稀奇,難得的是三個人的默契和快速。


    眼看著鄭冷翠落身而下,被三把刀穿個對過,血濺當場。


    就在這間不容發的瞬間,鄭冷翠倏的右腳一勾,左腳一點,正好點住刀頭。


    因為這三把刀都是雲頭彎曲。不是一般單刀前麵有尖刃。鄭冷翠在千鈞一發的刹那,認得準,點得穩,就在這樣一點之下,身形再度衝天拔起。


    人在空中吸氣一個轉折,極其美妙的一式“紫燕穿簾”,既快又輕盈,飄向一邊。


    低頭看時。腳下那雙薄牛皮快靴,左腳掌已被劃開了一道裂痕。


    鄭冷翠剛一停腳,對麵三人又是一字排開,用刀指住說道:


    “是你自己不亮兵刃。就休要怪我們刀下不留情!”


    話音未落,三個人一齊騰身,疾跨一個穿雲步。三刀齊砍。


    這三個人每攻一招,都沒有新奇之處,但是,出刀迅速,用刀一致,平淡中顯得功力,他們沒有花俏,但是,每出一招,對手稍一不慎。就會分屍喪命。


    鄭冷翠方才騰身下落,算是輸了一招,此刻激起一搏的心情。她不退反進,迎著三柄刀鋒,搶上前來。


    三個人大概沒料到鄭冷翠會有這樣的險招,瞬間一怔,本來分刀各攻的下一式,在默契中大家原式不變,更加一分內力。


    直衝上前,鄭冷翠突然一矮身,倏又一長身,隻見她雙手一分。斷喝一聲:


    “撒手!”


    隻見刀影翻飛,兩柄雲頭鋼刀如聲脫手,飛起五尺多高,落到一丈開外。


    另一個人稍一遲疑。眼前人影一晃。鄭冷翠幾乎是同時飛起右腳,踢中手腕,刀握不住直飛而出。


    鄭冷翠雙掌一腳。震飛了三柄刀,她本可以趁著這樣的空隙,隨便遞出一掌,至少有一個人要挨上一記重手印。輕則吐血,重則震斷心脈,橫屍當場。


    但是,鄭冷翠沒有這麽做,她穿身而過,電旋回身,站在那裏。很自然的說道:


    “得罪三位了!”


    這句話,這樣的下場。大概是十分出乎對麵三個人的意外。


    三個人微微呆了一下,其中一人說道:


    “姑娘果然十分了得,我們言氏三兄弟也自認見過高人,但是,今天三柄刀敗在姑娘一雙肉掌之下,我們知道天外有天!”


    就在這時候,遠處塵頭大起。蹄聲震地。


    那人點點頭說道:


    “既然姑娘掌下留著分寸,我言氏三兄弟也不是不知情的人。姑娘,你請吧!我說過。雖然姑娘身手了得,也當不起一百多人的強弓硬弩。你走,我們會有話說!”


    鄭冷翠搖搖頭說道:


    “三位盛情我心領了!但是,我不能走!”


    那人十分意外間道:


    “為什麽?難道你是……”


    鄭冷翠說道:


    “非但我此刻不能離開。明天我還要來到這裏。甚或後天我還要過來這裏。因為,我與別人有約,不見不散!”


    那人說道:


    “約定固在重要,性命總是先保!我不相信你能抵擋得了箭如雨下。”


    鄭冷翠仍然堅持說道:


    “這個約定比性命還重要!”


    那人點點頭說道:


    “我明白!姑娘是江湖上一位信人,我也隻能說到此地,因為對我來說。一旦信鴿放出。就沒有改變的餘地,”


    正說著話,一百多匹戰馬,風卷殘雪般的擁到麵前。


    這些軍馬顯然是受過良好訓練,衝到現場便陣列一個圓形,將鄭冷翠團團圍住。


    而且。個個從背上取下弓,從囊裏取出箭,真正是箭在弦上。


    領頭的是一位藍頂子、雕花翎的三品副將。坐在馬上。並不理會言氏三兄弟。隻是對鄭冷翠高聲說道:


    “那一女子!你是束手就擒?還是要拒捕?”


    鄭冷翠沒有說話,她從容的從背上解下長長的包袱。捧在手中。正在解開,隻聽到有人高叫:


    “鄭姑娘,請暫住手!”


    兩匹馬飛奔而來,馬上一位年輕的姑娘。驅馬前來。很嫻熟的落身下馬,逕自走進馬陣之中。


    就在這個同時,鄭冷翠看到了餘婆婆。那不止是久別重逢的喜悅,更有久旱甘霖的興奮。隻見她大叫一聲:


    “婆婆!”


    人在地上猛然一彈而起,淩空拔出兩丈多高,在半空中一個轉折,掠過馬隊的包圍,等到馬上的兵勇驚覺時,鄭冷翠已經撲到餘婆婆的馬前,拉住馬鞍,又叫道:


    “婆婆,你真的來了!”


    餘婆婆剛一翻身下馬,雙手握住鄭冷翠的手,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馬隊已經熟練的調動變化形,又將鄭冷翠和餘婆婆圍在圈裏。


    這時候明格格反而被隔在圈外。


    她倒是不慌不忙說道:


    “那馬上的副將大人請你下令暫停動手。”


    明格格的出現,那位帶隊的副將早已經看在眼裏。他根本不認識明格格,事實上此刻的明格格也不像是親王府的格格,但是,在京城裏混久了的人,都有一種認人的本領。京城裏藏龍臥虎。親王、貝勒、格格、福晉。或者是王公大臣的公子小姐,沒有一個能惹得起。萬一不小心得罪了,自己的前程就要斷送。所以,無論識與不識,凡是能夠或者是敢於強出頭的,大概都有幾分斤兩,得罪不起。


    明格格雖然家常漢裝打扮,但是,在如此百騎陣仗中,從容而來。那種神情與氣度,做副將的看在眼裏,心裏也就有了底兒。


    副將坐在馬上微微點頭說道:


    “姑娘,你知道嗎?我們現在是逮捕人犯,你這樣出麵阻撓。是妨害公務。是有罪的。”


    明格格說道:


    “這位鄭姑娘是我的朋友。她遠道來莊上找我,中途被這三位內務府的無端攔住,不知道是犯了什麽罪名?”


    副將一聽就知道自己判斷的沒錯,這位年輕的姑娘有來頭,要不然她叫不出也認不出內務府的人。


    他毫不思索的說道:


    “什麽罪名我不知道,我們是接到內務府的信鴿,就要前來逮捕人,至於什麽罪名,姑娘可以問他們。”


    他一指那三位言氏兄弟。


    言氏兄弟也是京城裏混久了的人,一見副將如此推卸,那還有不明白的道理?


    他們立即拿出圖影說道:


    “這位姑娘……”


    他們又立即指著圖影,轉變話題說道:


    “圖影中人曾經在百劍園傷了我們的人,所以畫影圖形。捉拿歸案,這位姑娘……”


    明格格立即說道:


    “你們看鄭姑娘像嗎?你們這樣羅織別人入罪,是不應該的。就是內務府也不能這麽做。京城是有王法的地方。”


    明格格說話的語氣就不一樣了。


    言氏兄弟互視一眼之後說道:


    “因為這位姑娘單身一騎,仆仆風塵,而且身具武功,她包袱裏顯然包的是兵刃,所以,我們才盤問她。”


    明格格說道:


    “你們的話跡近荒唐,你們自己去想想吧!內務府管的是內苑事宜,如今暗中養士,已是有背祖宗遺訓。如今再如此橫行,更是不該,如果有人奏知當今,你們都難逃重罪。”


    這一段話不僅說傻了言氏三兄弟,連馬上的副將也為之瞠然。是什麽人?能有這樣的口氣?


    明知道對方是有來頭的,苦於摸不清楚她的底細。


    明格格在嚴辭近似訓斥一頓之後,又緩下語氣說道:


    “我說過,這位鄭姑娘是我的好友,千裏迢迢前來探望我,她不是你們所要找的人。如果你們沒有意見,我要接鄭姑娘回莊去了。”


    她說著話,點點頭,從容的走進馬陣,牽著鄭姑娘的手,說道:


    “婆婆,我們和冷翠妹妹回去吧!”


    三個人緩緩走動。四周的馬陣不知如何是好,其中的把提,看了副將一眼,便逕自一帶韁。將馬帶開。他這樣一帶韁,大家都隨著移動,馬陣讓開一個大缺口。


    馬上的副將忽然叫道:


    “請問姑娘……”


    明格格“啊”了一聲立即說道:


    “如果你要回去交差,你就說明珠別莊將人接走了。”


    明珠別莊是什麽地方?


    明格格看他們一麵狐疑。便笑笑說道:


    “回去問問你們的上司。最好是問問內務府自然就會知道了。”


    其實明格格住的並不是叫明珠別莊。她是故意說明自己的稱號,留下安全的伏筆。


    副將不再說話了。香山附近,多的是王公大臣的別莊,是誰他都惹不起,他還能說什麽呢?


    眼看著三人三騎緩緩的離去,馬隊也隻好怏怏而回,一陣蹄聲之後,四周恢複了平靜。


    明格格突然哈哈笑了起來。餘婆婆說道:


    “格格今天表現了過人的機智。令老婆子佩服!”


    明格格笑吟吟的說道:


    “有時候特權也是有好處的!隻是很對不起,讓冷翠姑娘困擾了半天。”


    她轉看鄭冷翠說道:


    “冷翠姑娘,你一定奇怪我是怎麽知道你的名字?”


    鄭冷翠對於眼前這位姑娘不知道如何應對,也不知道她是什麽身份。跟餘婆婆是有什麽關係?


    她這樣一怔。餘婆婆立即說道:


    “我忘了替你們介紹引見,這位是……”


    明格格開朗的笑道:


    “她就是鄭冷翠姑娘。是餘婆婆口中最疼愛的小友,論年齡比我要大。方才我稱她為冷翠妹妹是因為她貌美如花,不似我這般醜陋蒲柳之姿。自慚形穢之下,很自然的稱她一聲冷翠妹妹!”


    格格顯然是很興奮。一開口就說了許多。


    鄭冷翠隻是尷尬的笑著,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餘婆婆笑道:


    “格格太謙虛了!其實格格是美人胚子,隻是因為……”


    她突然把話頓住。停住腳。望著鄭冷翠問道:


    “冷翠。我要的東西你都取得了嗎?”


    鄭冷翠立即答道:


    “回婆婆的話。總算不辱所命……”


    餘婆婆沒等她說完就高興的說道:


    “我想你一定會拿得到的,太好了!”


    她伸手拉住明格格。對鄭冷翠說道:


    “冷翠,這位就是當今淳親王的掌珠明珠格格,我現在正住在她的別莊裏。”


    鄭冷翠聞言大吃一驚,說道:


    “冷翠無知,在言詞行動上。有失禮之處。還要請格格寬宥!”


    說著話,她甩下手中牽的韁繩,雙手合十,深深一躬。


    明格格上前一把抱住,口中說道:


    “冷翠姐姐,我能叫你姐姐嗎?婆婆是我的恩人,對我有再造之德。婆婆告訴我,這次姐姐遠途跋涉,遭受風霜之苦,為的就是我,我真的感激不盡,姐姐還要說這些話,那真叫我無地自容了!”


    鄭冷翠一時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才好,隻是說道:


    “冷翠不敢當!”


    餘婆婆在一旁說道:


    “一切等回到別莊再說吧!”


    三人各自跨上坐騎,踏著輕快的小碎步,朝著別莊回去。


    在途中,餘婆婆把明格格的情形,說了個大概。便問道:


    “你現在應該知道這幾朵黃杜鵑和綠蘆薈的用處了吧?”


    鄭冷翠說道:


    “說實在我真的是不明白,但是,我已經從百花穀那裏知道了這黃杜鵑和綠蘆薈是稀世珍寶。十分珍貴,卻不知道它珍貴在那裏。婆婆要它,當然是用來合藥了,但不知有何用途。”


    餘婆婆笑道:


    “黃杜鵑可以祛毒,無名瘡毒,隻要一洗就可以除去毒病。事實上……”


    正說時,明格格在一旁說道:


    “已經到了,我們到莊上再說吧。我要仔細聆聽婆婆的高論。”


    別莊門已經大開,邱七恭立在門外。三人下馬,將馬匹交給邱七,隻是鄭冷翠很小心的將自己的包裹解下,抱在懷裏。


    明格格帶路,繞過前麵一排房子,後麵另有兩廂各有一排房子。


    明格格引到右廂房,小丫鬟接過三人,來到裏麵。是一間寬大的書房,四壁都是書櫃,陳列著一疊一疊書籍,明窗淨幾,一塵不染。格格笑道:


    “前麵隻有兩間,我和婆婆各住一間,冷翠姐姐來,隻好委屈暫居書房,裏麵另有臥房,從來沒有住過人,倒是挺幹淨的,但願冷翠姐姐能住得慣。”


    鄭冷翠很認真的說道:


    “冷翠是村野之人,慣常都是風餐露宿,隨遇而安。隻是我……”


    她望著餘婆婆。


    “我也要住下去嗎?”


    餘婆婆笑道:


    “格格已經叫你姐姐了,你好意思推辭住到外麵去嗎?”


    她收起笑容,挺認真的說道:


    “你必須要在此地住一段時間,等我治好了格格的病,且還有……回頭再說,總而言之,你要留在此地。”


    鄭冷翠說道:


    “既然婆婆這麽說,我當然是要聽的。隻是如此打擾格格。會讓我不安。還有,格格不能如此稱呼,這樣會壞了體製。那會更使我感到不安的。”


    明格格誠懇的說道:


    “冷翠姐,我明珠是誠心的,你的恩情我謝都無從謝起,稱你一聲姐姐隻是表達我對冷翠你的一點尊敬而已,除非冷翠姐不願意。”


    餘婆婆笑道:


    “難得你們一見如故,讓老婆子高興。格格倒是一番誠心。十分難得。好在這裏不是親王府,談不上體製,冷翠也就不必太過謙辭。現在我來為你們說明黃杜鵑和綠蘆薈的用處。”


    這時候小丫鬟乖巧的送上來新泡的上等好茶,還有好幾種精致的茶點,非常恭敬的一一奉上。


    餘婆婆笑道:


    “小姑娘,這些日子老婆子已經生受你們幾位的伺候,說實話我還真的有些不安,我看從現在起,你們幾位就不必這樣照應得無微不至好嗎?”


    小丫鬟垂手站在一旁說道:


    “婆婆說那裏話,自從婆婆來到這裏,沒有多久日子。就治好了我們格格的病,讓我們格格有了快樂的笑容,我們幾個做婢子的。心裏甭說有多麽感激。把婆婆你老人家當作是神明,侍奉婆婆是我們的榮幸!”


    婆婆一聽嗬嗬笑道:


    “好一個能言善道的小姑娘!”


    明格格對鄭冷翠說道:


    “冷翠姐,她的話沒有錯,不僅僅是她們幾個,就是連我自己,把婆婆奉為神明尊為恩人。”


    婆婆說道:


    “格格,我說過,這是緣份,既是緣份,就不要常提謝字。”


    明格格說道:


    “婆婆。我是要讓冷翠姐了解我的內心對婆婆以及對冷翠姐有多麽感激。”


    於是,她毫不掩飾的將自己渾身長了不知名的惡瘡,種種痛苦,包括身體上的和心裏的,使她幾乎痛不欲生。朝中和京城裏群醫束手。幸虧婆婆來到這裏,很快就治好了惡瘡。


    婆婆說道:


    “還不能算是治好。”


    明格格歎口氣說道:


    “我已經心滿意足了,冷翠姐,你無法想得到。我渾身長瘡的樣子,不止是痛苦,頭上掉頭發,臉上腫變了形,如果不是我心裏不服氣。我認為:我沒有做壞事,上天為什麽要這樣懲罰我,要不然我早就自了殘生。”


    她指著自己的臉。


    “現在我的臉已經有人的模樣了,以前不是這樣的,眼是斜的、鼻子是腫的、嘴是歪的,整個臉被惡瘡扯得七歪八斜。像是夜叉!”


    鄭冷翠衷心的說道:


    “看到格格如此秀麗姣好的臉,真叫人難以相信以前的事。”


    婆婆說道:


    “我說過。現在還沒有恢複格格原有的美貌容顏,隻等待你攜來的黃杜鵑和綠蘆薈,就可以一竟全功了!”


    鄭冷翠趕緊從包袱裏取出另一個包裹,解開以後。裏麵有兩層油紙。最裏麵還有水份,保持著濕潤。


    婆婆取出黃杜鵑和綠蘆薈,不禁讚道:


    “冷翠,你真的是細心,包裹得這樣仔細。”


    鄭冷翠連忙說道:


    “婆婆,我可不敢掠美居功,包裹這幾朵花和一截蘆薈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專家。”


    婆婆點點頭說道:


    “這其中的過程想必曲折得很。我們以後再談。現在我們一齊來看看這兩樣罕見的稀世奇珍吧!”


    慢說明格格自幼生長在親王府,沒見過這種奇花異卉,就是餘婆婆也是隻知道有這種東西,也不曾親眼目睹過。


    三朵肥碩的黃杜鵑,依舊鮮豔動人。比平常見的一般杜鵑花,更大出許多。而那一截蘆薈,肥厚半寸有餘,鮮嫩欲滴。


    婆婆指著黃杜鵑說道:


    “黃杜鵑其實有毒性,熬汁服下,可以致人於命。但是。造物者就是這樣奇怪。黃杜鵑雖然有毒性,卻也是祛毒最佳的藥材。像這樣幾百年生長的黃杜鵑,可以清除任何毒症。”


    她拈起一朵黃杜鵑。


    “慢說是如此新鮮的花朵。就算是枯幹已久的,隻要熬上一桶水。洗上兩次,渾身上下。百毒消除,無論瘡疤如何難看,很快就會恢複原有的舊觀!”


    明格格睜著大眼睛,以難以置信的語氣叫道:


    “婆婆,真的啊!”


    婆婆笑道:


    “雖然我還沒有實際的經驗,但是,我相信,民間村宅傳聞古方。”


    她又拿起那一截蘆薈。晃了晃說道:


    “蘆薈本來就有潤膚和滋生頭發的功效。這一截蘆薈的汁效更是驚人,因為幾百年來吸取日月精華與山川靈氣,已經不是普通蘆薈,而是寶物。隻要幾滴汁液。調製成水。用來洗頭、潤膚。會有意想不到的功效。”


    明格格已經不再戴軟羅帽,她不自覺的抬起手來,撫摸著那一頭稍嫌枯黃的頭發,婆婆笑道:


    “格格,用這種蘆薈汁調水洗頭,不需要多久寸日。就可以還你一頭如雲的青絲!”


    明格格頓時眼淚流了下來。她拉著鄭冷翠的雙手.哽咽著說道:


    “冷翠姐,你聽聽,婆婆所說的這些,你是不是我明珠的再造恩人?我叫你一聲‘姐姐’,那裏能表達我對你的感激?”


    鄭冷翠也深受感動。


    她可以理解明格格的心情。


    以格格的家世,她又是本來就生長得國色天香。隻因為長了這樣無名惡瘡,害得她承受雙重痛苦,而且自我放逐,隱居在這孤獨的別莊,與世隔離,這種心情,是不難想像的。


    如今,有人能讓她恢複昔日容顏,實際上就是恢複昔日的生活,她又成為親王府裏最受人敬愛的明珠格格,在格格來說,這真正是天大恩惠,而她感恩的心情,也不難想見的。


    鄭冷翠隻是微笑的說道:


    “格格的謙虛,令人敬佩!但是。在這別莊之內,倒也無妨。等到格格一切如常之後,回到親王府。可就不能這麽隨便不講體製了!”


    她說到這裏,又忍不住笑道:


    “其實一旦格格恢複正常以後,婆婆和我都要離開的。自然也就不會有稱呼上的困擾了!”


    明格格歎了口氣說道:


    “實不相瞞冷翠姊,自從我害了這種惡瘡,我隱退,早就想一死了之,我活著,隻是為了不服氣。”


    她停頓了一下。


    “我嚐盡了人情冷暖,受盡了冷眼歧視,如今幸而有婆婆為我治好了病,我是不打算再回京城去了。那是令我傷心之地。”


    婆婆說道:


    “那怎麽可以,淳親王的格格不回京城要去那裏?再說,愈是傷心之地,愈是要回去。”


    明格格忽然淒涼的苦笑了一下說道:


    “婆婆你知道嗎?我十五歲得病。避居到別莊已經五年,算來已經是廿一歲的人了。還沒有一個廿一歲的親王格格沒有出嫁的……其實十五歲那年也曾經有過……”


    婆婆說道:


    “曾經有過一段豆蔻愛情對不對?如今那人呢?”


    明格格忿然說道:


    “再也不要提他,自從知道我得了惡瘡,就避不見麵,不出一年,就和一位姑娘成親。”


    婆婆倒是認真的說道:


    “固然是有些令人生氣,其實再想一想,倒也可以涼解他。姻緣天定。格格的未來一定有一個美滿姻緣。”


    明格格說道:


    “我方才說不回王府。是真心話,就讓我隨著婆婆和冷翠姊飄泊江湖吧!”


    婆婆連忙念了一號“阿彌陀佛”!笑著說道:


    “罪過!罪過!這飄泊江湖豈是格格你這等金枝玉葉所能過的日子!”


    明格格說道:


    “什麽金枝玉葉?一旦得了惡疾,連路旁的一根小草都不如。婆婆!我真的看透了世情,已經有萬念俱灰的心境。”


    婆婆認真的說道:


    “格格。萬念俱灰豈是你這樣年齡的人說的?千萬不可!千萬不可!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讓格格恢複昔日的容顏,一個美貌如花的王府格格,還怕沒有皇子王孫來追求嗎?”


    明格格很堅定的說道:


    “我絕不會嫁給那些勢利現實的紈褲子弟了,不怕婆婆和冷翠姊笑話,如果我今生還要嫁人,一定會嫁給……”


    婆婆忽然攔住地說下去,打著哈哈說道:


    “格格,今天不談這件事,我老婆子心裏有個預感:格格未來一定會嫁得一位英雄夫婿,白首到老。”


    明格格也被婆婆說笑起來。說道:


    “但願婆婆的話能應驗!”


    大家一陣說笑。格格顯得十分高興,吩咐廚下準備酒菜。


    說也可憐,明格格自從住進別莊以後,就斷了葷酒。五年來第一次吃葷是婆婆要替她準備的豬油燉大棗。如今一旦要準備酒菜。可難為了廚下。


    餘婆婆是何等精明的人。一看到小丫鬟臉上露出難色。便立即說道:


    “現在不必準備酒菜,等待格格的身體一切恢複到正常。我們要好好的慶祝一番。但是,飯不能不吃。和往常一樣。請廚下準備三碗素麵,飽餐之後。老婆子要準備今天晚上開始為格格作最後階段的治療。”


    明格格驚喜說道:


    “婆婆,你是說今天晚上就要開始麽?”


    婆婆說道:


    “早一天開始,格格早一天複元,那正是我心裏所願。”


    明格格頓時淚如雨下,泣不成聲的說道:


    “婆婆,你的大恩大德,真不知道要怎樣報答。”


    餘婆婆笑道:


    “格格又來了!老婆子不是說過嗎?這一切都是一個‘緣’字,你我有緣,還說什麽報答。說不定我老婆子有一天對格格有所求,豈不是彼此扯平麽?”


    明格格斷然說道:


    “隻要婆婆對我有任何交代,我無不應允。但是,這絕不足以扯平婆婆的恩德。”


    小丫鬟很快送來三碗素麵。無非是香菇金針木耳蔬菜之類,清香可口。


    小丫鬟一直在一旁說著:


    “婆婆真是體恤下人,不過,就算是格格不交代,我們也要準備盛大的酒宴,為格格慶生稱賀。”


    婆婆笑道:


    “好一個慶生宴!格格此番痊愈,重新回到京城,果然是一個嶄新的生命,確實應該慶賀,不過,那不是現在。”


    她轉過來望著明格格:


    “格格不要再說不回京城的話,王爺和福晉豈能平白失去你這個女兒?恕我老婆子多嘴,能以一顆寬恕的心麵對未來,你會覺得人間竟是如此的美好。”


    明格格竟然又滴下眼淚,沒有再說什麽,可見得這五年惡瘡給明格格創痛之深了。


    婆婆歎口氣說道:


    “格格的心情我是不難了解的,但是,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迎接新的未來才是最重要的事。”


    她又回頭對小丫鬟說道:


    “我說不是現在,那是因為這一段治療期間,飲食仍然以清淡為主,所以。慶賀的酒宴不可不備,但不是現在。”


    三個人吃完素麵,婆婆首先吩咐:


    “準備在另一間房裏架一口鐵鍋,一張平板木床、幾捆幹淨的白布。並且要架起一個臨時的灶。”


    明格格怯怯的問道:


    “婆婆,今天就開始嗎?”


    餘婆婆說道:


    “當然,能早一天讓格格恢複本來的麵貌,就不要多作延遲。”


    她說著話,語氣突然加重。


    “對不起!從現在,大家一切都聽我老婆子的,這是一次生與死的搏鬥……”


    鄭冷翠忍不住插口說道:


    “婆婆,治療惡瘡罷了,有那麽嚴重嗎?況且格格已經好了大半。”


    婆婆沉重的說道:


    “黃杜鵑性毒。幾百年的黃杜鵑其毒可想而知,我又缺乏這方麵的臨床經驗,豈能不小心行事?所以,必須要有萬全的準備。才能萬無一失。”


    她吩咐明格格開始休息,以充沛的體力,良好的精神,迎接第一次治療。


    她吩咐邱七立即趕往京城,稟告王爺和福晉,在這一段期間,不要前來別莊,隻要時間一到,自然會還給王爺和福晉一個美麗健康如昔的格格。


    她吩咐鄭冷翠要多巡邏別莊四周。以防任何人等前來擾亂。


    她吩咐將治療的房間,四周都用紙糊起來,大鍋就架在房裏,除了一個生火的小丫鬟,其他人等一律不準進入。


    餘婆婆一連吩咐下去,就如同指揮作戰一樣,在嚴令中自有條理。


    她又很細心的為明格格點了睡穴,讓她足足睡夠五個時辰才醒來。


    她自己則攜帶著鄭冷翠回到住處。


    別莊裏人手不多,但是,辦事效率很高,早已經為鄭冷翠準備了舒適的臥房。


    餘婆婆說道:


    “冷翠,你這趟采藥的經過。想必是曲折離奇。但是。以後再說好吧!”


    鄭冷翠立即說道:


    “婆婆,過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辱所命,能夠將兩件珍貴的藥帶回來。至於這其中的諸多事情,以後多的是時間.還怕沒有說出的機會嗎?”


    餘婆婆點點頭說道:


    “別以為老婆子不知道。你此行一定曆經風險。而且還有不少問題要研究解決……”


    鄭冷翠叫道:


    “婆婆……”


    餘婆婆擺擺手說道:


    “問題想必還非常重要。但是,不要慌!以後再說。現在我最需要的是保持一顆寧靜的心,來從事醫療的各種作為。”


    鄭冷翠不禁問道:


    “婆婆,到底有幾成把握?是有危險嗎?”


    餘婆婆說道:


    “當然是十成把握,醫療不能心存僥幸的。我熟讀本草,相生相克。知之甚詳。隻是這黃杜鵑太過霸道。不能不小心謹慎從事。所以。我要一個安靜而又安全的環境。”


    她緊握住鄭冷翠的手:


    “冷翠,此次治療初期的幾天。是重要的關鍵,不能有驚擾,別莊的安全,都交給你了!”


    鄭冷翠果斷的說道:


    “婆婆但請放心……”


    餘婆婆說道:


    “你的武功我還能信不過嗎?隻是我要提醒你,這裏是京城近郊,各色人等都會有,我們隻是保持別莊的安全與安靜即可,不傷人為上策。”


    鄭冷翠悚然應“是”。


    餘婆婆將諸事交代清楚之後,自己回到住處,在床上打坐,閉目行功。


    直到黃昏,婆婆攜帶著藥囊,到前麵叫醒明格格,看到格格神清氣爽。非常滿意。兩人並沒有多說什麽,交會了一個眼神。便相攜到後花園單獨一間大房子。這裏原是培植花苗的暖房,臨時改成醫療的地方。


    在房子外麵回廊上,架了一口大鍋,鍋裏裝滿了一鍋水,一個小丫鬟正在添薪燒火。


    房子裏,除了一張木床。一個大木桶,還有一個衣架,是空徒四壁,如果把房門關起來,這間房子可真是密不透風。


    餘婆婆從包包裏取出一朵黃杜鵑,放在外麵大鍋裏,蓋上鍋蓋。吩咐小丫鬟一旦水燒開了以後,立即將鍋下的柴火減小,再用小火悶燉一炷香的時間。


    她回到房裏,對明格格說道:


    “這一鍋熱水倒在桶裏。你要渾身上下,包括頭麵在內。都要仔細的洗。慢慢的搓。根據書上記載。這種黃杜鵑熬的水,洗在身上,會有一種輕微的刺痛,愈是有疤痕的地方,愈是痛得厲害。但是,不要害怕,這正是藥性發生效果的現象。”


    她頓了頓,然後再說道:


    “一般黃杜鵑要用上幾十朵花,煮過一次,就沒有用處,這朵黃杜鵑是幾百年老樹長出來的,不同於一般,煮的水會很濃,而且煮過之後,還可以再煮十次,效果仍然一樣。”


    餘婆婆忽然笑了笑。


    “我說的都是實話,這種幾百年的老黃杜鵑我沒見過。更沒有用過,一切都是書上講的,也就是說我沒有實際的臨床經驗,多少是冒有幾分危險。格格如果有所顧慮,我們可以暫緩幾天。以後再說!”


    明格格立即說道:


    “婆婆說那裏話來,我對婆婆有絕對的信心,從來沒有懷疑過。更沒有什麽顧慮,自從婆婆說可以為我治好身上臉上的疤痕,我早就期待著這一天。婆婆,請開始吧!”


    她微微歎口氣。


    “說實話,一個女人害了這樣的惡瘡,真是生不如死,就算是這黃杜鵑把我毒死了,我也是死而無怨。”


    婆婆點點頭說道:


    “格格能有這樣的決心和信心,老婆子就放心了。不過,老婆子可以告訴格格,我也有了萬全的準備。一旦真的由於藥性太強,發生中毒現象,我也有因應之方。現在最需要的是格格的信心。”


    明格格很堅定的說道:


    “自從婆婆為我治好了惡瘡。不疼痛、不流膿,不再腥臭難聞,使我活得不再像是畜生,我已經是心滿意足。我這些天來,活得比任何時期都快樂。婆婆,五年的枷鎖,一旦卸除,我的心充滿了感恩。就算是我現在中毒死去,我也含笑而死,婆婆你盡管照你的方法來施為吧!”


    格格說得意辭懇切,令人感動。


    婆婆一直在點著頭,用手握住明格格的手,望著她說道:


    “格格,如果我不能還給你一如往昔的皮膚。我也枉被人叫了幾十年的賽華佗!”


    這一陣說話時間,小丫鬟跑進來說是黃杜鵑已經用慢火熬燉好了。


    婆婆吩咐用小桶。一桶一桶舀到大木桶裏來。


    小小一朵黃杜鵑,竟然熬成一桶深褐色的水,不但水的顏色濃,而且水也變得很稠,成一種稀釋的薄薄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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