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想定了,陳凱之的目光越顯神采,利落地拿起了筆,隨即筆下龍飛鳳舞,在卷在寫下:“乃召金陵衛曾言,曾言進江寧祥瑞,太祖乃斥其勞民,罰俸……”


    這等枯燥的實錄,其實最是繁瑣的,可陳凱之卻是一清二楚,也是倒背如流,於是筆下虎虎生風,一字不漏的寫下來。


    而此時,考棚裏的其他學子,竟都開始搜腸刮肚起來,絕大多數人,倒是將四書五經背得還算是熟的,否則也不可能考上生員,可是這題確實是太刁鑽了,以至於讓人無法辨認這到底是哪個皇帝降臨了金陵。


    畢竟可能自己背誦時一字之差,整個答題便算是徹底完了。


    可即便是能確定是太祖實錄的人,一些細節,怕也記不甚清,他們拚命地回憶,可總會免不得會有幾字之差。


    陳凱之這時不免有些感歎,若不是自己這倒背如流的記憶力,單這浩瀚如海的無數文史,怕是沒有十年的苦讀,單憑這個題,是休想作答了。


    正午的時候,他匆匆地吃了從考藍裏準備的蒸餅。


    兩個題都做完了,第一日的考試就算結束了,倒是那陰風,陳凱之卻不覺得有什麽難受了,體內的氣息似乎隨時在抵擋著這股給陳凱之帶來不適的陰風,反而令陳凱之渾身都舒暢無比。


    下午歇了歇,等到了天色晚了,許多人還未做完題,顯然有人遊移不定,還在拚命地回憶,生怕出現絲毫的錯誤。


    貢院裏,點起了一盞盞的燈籠,而在這春日的夜裏,溫度下降得厲害,不少生員取出帶來的衣衫,也依舊是冷得跺腳。


    而至於陳凱之這丁戊號考棚,那夜裏的寒氣夾雜著陰風呼呼吹來,若是尋常的生員,此時隻怕早已吃不消了,過堂風絕不是好玩的事,何況還是在這疾病高發的春日,還是夜間?


    可陳凱之卻是坐定,似遊戲一般,想要控製出身體的氣息,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絲的熱氣自他的身體裏冒出來,裹了帶來的袍子,便倚著考棚的牆壁開始打盹。


    明日還有第二場考試呢,自該早些休息才好。


    第二日起來,陳凱之精神奕奕的,這一夜的風寒,竟是拿他一丁點辦法都沒有。


    陳凱之不禁心裏慶幸起來,幸好學了這《文昌圖》,否則後果真的難料了,至少他知道從前的身體,是無法抵擋這股寒氣的,能堅持第一場考試就已算不錯,這一夜過去,若是不病,都有鬼了。


    而與此同時,明倫堂裏燈火冉冉,第一日收來的考試試卷,已經開始進行閱卷了。


    數十個閱卷官,將這糊名的試卷統統擺在了案頭,開始緊張地進行批閱。


    今日這兩題,第一題倒還好,幾乎人人都有印象,至少有八成人能答中,其他的,可能會有一些記憶上的疏漏,或者是一些錯字,不過也無傷大雅。


    可是第二題就厲害了,這是大陳朝的陷阱題,隻這一題,就可直接刷掉六七成的考生。


    閱卷官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禮部右侍郎張儉所帶來的一批禮部官員,還有一批,是以王提學為首的學官。


    鄉試的舞弊,已是完全不可能的。


    因為每一份收上來的試卷,都會進行糊名。何況這題的答案很明顯,對了就是對了,出了錯就是出了錯,根本沒有運作的空間。


    再者,這地方的學官以及禮部的官員交叉閱卷,在根本不知道考生是誰的情況之下,想要作弊,真是難如登天。


    王提學坐在張儉下首的位置,對於這場考試,他還是極看重的,這一次出題過於刁鑽,因此閱卷起來,也是極為輕鬆,有的卷子,隻看第一句話,便可直接淘汰。


    至於那些記熟了這是《太祖實錄》的,倒是需要認真閱卷了,因為即便有人能背下,卻也不代表會遺漏一些字句,甚至可能記憶發生混淆,這可是洋洋灑灑的千字文啊,除非倒背如流,出了一點錯也是正常的,因此考官的職責,就是從錯誤的多少評選出優劣。


    王提學看了一份又一份試卷,心裏苦笑。


    即便是答對的考生,其試卷也是多有遺憾,大的問題不少,即便是小問題,也讓人遺憾。比如文章中明明是斥其罰俸三年,有人記憶混淆,竟以為是一年;也有明明這裏該用‘鎮’的,偏偏,卻用了‘彈’字。


    這等錯誤,不勝枚舉,王提學倒也覺得情有可原,大陳曆經二十多帝王,這實錄越來越多,能記下來七七八八就已不錯,想要一字不差,簡直難如登天。


    他正細細看著,卻是突然聽到有人道:“咦,真是怪哉。”


    王提學不以為意,隻輕描淡寫地看了對麵案頭的考官一眼,卻沒有深究,繼續認真閱卷。


    卻聽那考官對隔壁的考官道:“你來看看。”


    王提學也沒有注意,直到片刻之後,另一個考官道:“還真是奇了啊。”


    王提學聽到這聲音,方才皺眉,考官閱卷,怎麽能如此輕慢呢?雖然他不是這一次的主考,隻是協助閱卷,可畢竟是提學,便不免板著臉,冷冷地朝那方向看去。


    可是在那邊,湊上去的考官竟是越來越多,以至於連張儉也被驚動了。


    張儉咳嗽一聲,才道:“怎麽了?”


    那考官連忙站起來,朝張儉行了個禮道:“張公,今日這裏有一張卷子,連續兩道題,竟是一字不差。”


    張儉的麵上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因為一般情況之下,有一些錯誤,就已算是優了,即便少了一段,也可勉強算是合格,可是一字不差的,大陳朝的曆史上也不是沒有,可沒有幾場鄉試,卻是難見的。


    畢竟現在的考題是越來越刁鑽古怪,對生員的難度越來越大了。


    閱卷本是枯燥之事,此時,張儉倒有了幾分興致,伸手道:“取來老夫看看。”


    那考官連忙將卷子呈上,張儉便垂頭看起來。


    這個題是他出的,所以對於答題再熟悉不過,他一副挑剔的樣子,細細地低聲誦讀,全文讀完,麵上便再也忍不住的露出了詫異之色。


    他看著這糊名的卷子,還有這端莊的楷書,不禁啞然,驚道:“還真是一字不漏。”


    接著他又看上一個考題,是關於那周禮的,發現竟真的亦是一字不差。


    “金陵才子,真是不容小覷啊。”張儉不由動容,朝王提學看了一眼。


    王提學想不到自己的治下,竟還有如此難得一見的生員,心裏自別提多高興了,不禁莞爾一笑,捋須道:“張公謬讚。”


    “不是謬讚。”張侍郎很直接地道。


    雖然對陳凱之憎惡,可畢竟是禮部侍郎,理論水平卻是有的,此次主持鄉試,他也有心想要發掘出一些人才,將來好為自己,甚至是自己背後的人所用,因此格外的重視:“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老夫記得,這種題能全部默對的,已有六年不曾見了,六年前,長安的鄉試,有一生員悉數答對,他不但中了鄉試,而且在學宮之中也是極出彩的人物,後來中了探花,是嗎?”


    王提學微微笑著點頭道:“不錯,下官記得,此人乃是戊丙科的趙探花。”


    張儉不禁感歎:“不可多得,不可多得啊。”


    一旁的考官亦是紛紛點頭,露出欣賞之色,對這考生也很是佩服,因為即便他們,也不敢說完全沒有錯漏,因為這太難太難了,大家紛紛頜首微笑:“看來這金陵又要出大才了。”


    “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


    “這是王提學教化之功。”


    “或許也是張公將文氣傳給了他吧。”


    在這明倫堂裏,氣氛變得活躍起來,在這油燈冉冉之下,閱卷官們搖頭晃腦,捋須侃侃而談。


    張儉也隻是淡然一笑,在這歡暢的氣氛之下,提了筆,在這試卷之下,寫下了:“極優”二字。


    這兩道題,固然未必能讓一個考生一次中舉,卻屬於一個加分項。


    何況,能對四書五經以及大陳史料如此耳熟能詳之人,這樣的人,其他兩場考試,想必也絕對能脫穎而出。


    真是大才啊!


    張儉淡淡一笑,四顧左右:“真想知道這個才子是誰。”


    在這一片和諧中,清晨的曙光初現,暖陽灑落下來。


    此時,陳凱之已小心翼翼地鋪開了新的卷子,接著自考藍裏取出清水和蒸餅,開始慢吞吞地咀嚼起來,就著清水,硬邦邦的蒸餅入口,雖是開頭難入口一些,可漸漸的,也能嚐出一點滋味。


    時光並不會因為這場鄉試而變得慢一些,第二日的考試開始。


    銅鑼聲一響,第二場考試的考題在文吏舉牌下放出來。


    這一次的考題是《治私鹽疏》。


    這是策論題,無非是讓學生以上疏的方式,各抒己見,各陳私鹽之害,以及朝廷治理私鹽的方法。


    這個題目,在許多考生的意料之中,因為前些日子,鹽販鬧的太厲害了。


    陳凱之看著這題,深吸一口氣,亦是開始認真構思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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