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匆匆拜別了武子羲,便連忙到了文昌院。


    文昌院的讀書人已都集結好了,預備開赴祭壇。


    陳凱之剛剛到,一個博士便焦急地叫住陳凱之道:“凱之,你為何在這裏?快,去大成殿靜候,你的文章,劉掌院已經推薦了,你去大成殿,隨趙王殿下一道祭祀。”


    陳凱之汗顏:“趙王殿下來了?”


    “趙王殿下是代天子而來的,不要再囉嗦了,快去。”


    陳凱之看著諸同窗,一個個羨慕的樣子,也是大感汗顏,朝他們團團作揖,便快步往大成殿去了。


    果然到了大成殿後,這裏禁衛森嚴了不少,陳凱之還未靠近,便有人厲聲喝訴:“閑雜人,不得入內。”


    倒是有個學官出來看到了陳凱之,忙朝陳凱之招手道:“快入內拜見趙王殿下。”


    陳凱之也算是見過世麵了,現在一個趙王已經嚇不倒他了,畢竟他也算是曾和太後談笑風生的人。


    他倒也不急,整了衣冠,才徐徐走入大成殿,便見趙王殿下,一身蟒袍,頭戴七梁冠,麵帶威嚴地負手而立。


    那位李子先生也來了,就站在趙王的身側,見陳凱之進來,低聲在趙王的耳邊說了些什麽。


    今日祭祀總共是三篇祭文,李子先生是主祭,陳凱之和另一個文成院學兄的是次祭,那學兄早已到了,正站在一邊,似乎沒見過趙王這樣的人物,所以顯得戰戰兢兢的,甚至連頭都不敢抬。


    倒是其他學官,卻都不見蹤影,包括了楊業也沒有在這裏,想必他們作為禮官,已經開始忙碌了。


    趙王聽了李子先生在耳邊的低語,很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陳凱之。


    陳凱之上前行禮道:“學生陳凱之,見過殿下。”


    態度不卑不亢。


    趙王倒是笑容可掬地道:“我們見過,就不必多禮了,你的文章也入選了嗎?”


    陳凱之道:“是。”


    李子先生用餘光瞥了眼陳凱之,麵容裏滿是得意之色,淡淡開口:“是次祭,排在末尾。”


    語氣裏透著嘲諷之意。


    曆來這祭文的主次,都是以文章的高下之分來排列的,李子先生的意思是,他的祭文排在第一,水平自然是最高的。


    陳凱之就算入了入地榜和人榜又如何,還不是比我差那麽一截,估計這榜也是那些人糊塗了,讓他蒙過去了。


    因此他看著陳凱之的目光裏,透著深深的鄙視之色。


    趙王雖然聽出了李子先生的弦外之音,卻並沒附和李子先生的話,而是歎道:“很是難得了,小小年紀就有此成就,來,不必緊張,待會兒,本王率你等去祭壇,你們遵照著行禮如儀即可,這祭祀一年一次,參加的多了,也就無所畏懼了。忠義候素為天下人敬仰,待祭祀時,你莫要失態即可。”


    他說話很溫和,一點架子都沒有,若非是穿著蟒袍,倒像是個鄰家的大叔,一點也不像是一位權傾朝野的王爺。


    陳凱之便道:“謝過王爺提點。”


    趙王坐下,李子先生殷勤地捧起茶來,端在趙王的麵前,趙王將茶盞端了,側目朝李子先生道:“有勞先生了。”


    陳凱之將這些都看在眼裏,今日的李子先生,倒不見上回那副淡漠的樣子,甚至一臉喜滋滋地看著趙王道:“殿下日理萬機,想是疲倦,學生不敢當。”


    趙王便笑了笑,他目光卻是慈和地看著陳凱之,一張臉溫潤至極。


    “據說你的祖籍也是潁川,上次太後當你麵問起的時候,還曾說,或許你和本王五百年前是一家。”


    陳凱之的心裏卻不由的警惕起來,這種事,可能一句玩笑也就可以過去,可是細細追究,有些時候,不同人說的同一句話,性質是不同的。


    趙王的這句話,若是他點頭了,說不準就成了冒充宗室了。


    陳凱之便含笑道:“不過是戲言而已,不可當真。”


    趙王突道:“若是宗室之中有你這樣的子弟,也未嚐是壞事。”


    他似在感慨,估計是覺得宗室的子弟不太像話,又似乎是在讚賞陳凱之的才學。


    一旁的李子先生道:“是啊,他雖是晚生後輩,不過倒也堪稱才華橫溢了。”


    趙王便側目又看李子先生,道:“李子先生更是高才。”


    “哪裏,殿下說笑了。”李子先生見趙王對陳凱之起了濃厚興趣,心裏是發酸的,道:“學生的祭文,不是還請殿下指正了嗎?若無殿下指正,如何學宮會如此青睞,列為主祭。陳凱之,你的祭文,何不也請殿下指正一二?”


    這分明是有挑釁的意思,他對自己的祭文很有信心,故意這樣提出來,不就是想當眾碾陳凱之?


    陳凱之雖然鄙視李子先生的行為,卻並沒表現出來,而他心裏也沒有興趣跟這種人比較,便搖搖頭道:“學生並沒有將文章帶在身上。”


    李子先生心裏覺得陳凱之這是不敢和自己比,否則就算沒帶在身上,也可以念出來。


    他心裏很是得意,勝了陳凱之,那麽他的名聲便更遠播了。


    他終覺得壓了陳凱之一頭啊,心情大好,眯著眼,一副風淡雲輕的樣子:“這倒是遺憾,不過不打緊,待會兒就知道了。你的恩師,乃是方正山?”


    聽他直呼自己恩師的名諱,陳凱之心裏又開始反感了,別的事還好說,貿然念長輩名諱,是無禮的事。


    李子先生又道:“當初他在京師,吾倒是與他有過一麵之緣,他倒是向吾請教了一些,吾與他,也算是有些交情了,想不到,他文才平平,卻得了一個你這樣出類拔萃的弟子。”


    陳凱之怎麽都覺得他這是不帶髒字罵人,頓了一下,陳凱之正色道:“家師沒有提及過此事。”


    李子先生含笑道:“這倒是遺憾了。”


    趙王隻在旁靜靜喝茶,雍容大度的樣子。


    等到鍾聲響起,趙王方才起身,正色道:“吉時到了。”


    說罷,趙王整了整衣冠,便率先步出了文成殿。


    李子先生連忙亦步亦趨地尾隨其後,陳凱之和另一個學兄則吊在末尾。


    隨著趙王到了祭壇,這祭壇規模宏大,可容納萬人,此時無數的師生,早已各自站好,無數人頭湧動,蔚為壯觀。


    通過祭壇的路,已鋪了毯子,趙王當先步入延伸至祭壇的毯子,帶著陳凱之諸人,徐徐走上石階。


    而在祭壇上,楊業等人已穿了禮服,一個個肅穆而立。


    等這趙王站定,楊業便道:“忠義候魂歸來兮,歸來歸來……”


    用帶著古韻的口音唱喏之後,又有禮官徐徐展開了祭文。


    此時,在這祭壇之上,乃至於祭壇之下,足有數千上萬人,可此刻,卻一片鴉雀無聲,人人臉上都是一致的肅然。


    禮官朝天一闕,方才念道:“嗚呼!公功被生民,萬世永賴……”‘


    這是李子先生的祭文,此祭文唱喏而出時,李子先生肅穆地站在趙王的身後,雖是麵無表情,可是眼中卻掠過一絲精光。


    這篇祭文,堪稱了教科書式的典範,每一個用詞,似乎都經過了仔細的推敲,雖然如往常一樣頌揚著忠義候的忠勇,可每一句,又是斟字酌句,不偏不倚。


    這樣的文章,理應是最受禮官喜愛的,也難怪楊業也為之連連叫好。


    因為祭文最怕的,就是出錯,哪怕是一字用的不準確,也可能冒犯到英靈,何況是這樣正式祭祀的場合?


    而那李子先生在祭文的念唱過程中,也是小心翼翼地用眼角餘光前去關注趙王殿下,雖看不到趙王殿下的麵容,卻也可從那威嚴的背影,窺見一二。


    顯然這篇祭文,是無可挑剔的。


    李子先生心裏竊喜,他心知,真正的重頭戲不在這裏,而在於這篇祭文送去了曲阜之後,那兒會得來何種評價。


    他眼角又掃了一眼陳凱之,見陳凱之似乎也在用心細品這祭文,心裏冷笑:“這個小子,無論是人榜還是地榜的文章,都不過是出奇罷了,這祭文,最講究的乃是四平八穩,隻怕這一次將他的祭文一並列進來,也隻是因為他這地榜之名而已。”


    今日倒要看看他的祭文是否貽笑大方,正好讓人一分吾與他的高下。


    想到這裏,他便又想起了上一次在大成殿摔跤之事,心裏更添惱火,上一次就是因為這小子,害得他斯文喪盡,哼,他絕不饒他。


    因此,這李子先生看著陳凱之的雙眸裏,掠過一股濃濃地狠意。


    正想著,禮官開始唱喏第二篇了。


    這是陳凱之學兄的文章,文筆亦是老道,算得上是佳作。


    直到最後,第三篇祭文終於取了來,禮官垂頭看了祭文,麵上的肌肉卻是一抽搐,像是見了鬼似的,身子竟顫抖起來。


    他拿著祭文,竟不知是不是該繼續念下去,於是抬眸看了一眼楊業,楊業卻是板著麵孔,深藏不露的模樣。


    禮官似乎心裏在苦笑,方才用古韻唱喏道:“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


    方才還落針可聞的祭壇上下,頓時嘩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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