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冷冷地看著糜先生。


    這個人,被李家請來,目的已是不言自明了。


    他一番嗬斥,擺明著就是要給陳凱之好看,想讓他下不了台來。


    可陳凱之,能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時代裏活下來,而且還活出了一條路,就證明著他絕不是省油的燈。


    他在心裏冷冷一笑,旋即朝向糜先生,凜然無畏地道:“先生口口聲聲說著學規,敢問先生對學生直呼其名,學生雖隻是子爵,卻也是衍聖公府的學爵,先生動輒陳凱之,這是將斯文置之何地?再有,先生左一句衍聖公府,右一句衍聖公府,衍聖公府尚未有學旨下來,可是先生卻仿佛是衍聖公親臨,卻不知這是何意?”


    “你……”糜先生暴怒,鼻翼微微聳動著,一雙眼眸似乎要噴出火來了,直視著陳凱之,厲聲道:“你需懂得上下尊卑才好,在本候麵前,竟敢全無禮數。”


    陳凱之卻依舊氣定神閑,顯得極其冷靜,他的目的,其實就是想要激怒糜先生,現在看來,是已經起了作用了。


    陳凱之輕輕挑眉,一臉雲淡風輕地看著糜先生,徐徐道:“若是衍聖公府,當真有學旨,生殺予奪,學生絕無怨言,可先生是讀書人,是衍聖公府的學爵,學生亦是,何以先生來判我生死?”


    原本糜先生以為自己的頭銜可以嚇住陳凱之,可萬萬想不到,這陳凱之竟還敢反唇相譏。


    看著眼前這個完全無所畏懼,俱是一點怕意都沒的少年,他簡直是怒極了。


    此刻他怒極冷笑道:“到了如今,可由不得你了!”


    說話之間,這茶坊之外,顯有人影在晃動。


    陳凱之隻瞄了一眼,便知道有許多的軍士似乎提著弓弩,竟是將這裏團團圍住了。


    這時,那北海郡王大笑道:“陳舉人不要害怕,這些都是本王的護衛,是來保護本王安全的,你們衍聖公府內的事,本王卻是管不著,你們自便。”


    他一副和自己無關的態度,可事實上,這位北海郡王一直在打量陳凱之。


    從金陵那一篇洛神賦開始,這個陳凱之,已經太多太多次的出現在他的耳裏了,而今日,他索性趁著這一次機會,給這陳凱之一個了斷。


    護衛是他帶來的。


    何況這裏還有一位將軍在,郡王和這位將軍,隻是壓陣而已。


    而真正出手的,乃是糜先生,糜先生畢竟是學候,他要調查李文彬之死,就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所以從陳凱之踏入這裏開始,這一次杖責,就免不了,而隻要杖責,便非要讓陳凱之筋骨寸斷不可。


    這樣陳凱之以後就囂張不起來了,看他還有什麽本事在京城裏生活,自然是乖乖的消失了。


    麵對強勢,暴怒的糜先生,陳凱之則是雙眸微眯著,平靜地吐出話來:“看來糜先生要動強?”


    糜先生麵色微微一顫,凜然正氣地道:“老夫不過是代表衍聖公府,先小小訓誡你一二!”


    陳凱之歎了口氣,目光直視著糜先生,一字一句頓道:“若是學生不肯呢?”


    “來人!”糜先生厲聲道,唇邊勾起了一抹冷笑。


    這一聲令下,茶坊之外,幾個軍士便直接衝了進來,他們手持著弩箭,整裝待命狀。


    一時間,這裏的氣氛變得格外緊張,似乎陳凱之走進了一個死胡同,下一刻便會命葬於此。


    陳凱之卻是嘴角微彎,一笑道:“他們可製不住學生。”


    “是嗎?你若是頑抗,倒可以試試看。來人,將此人製住!”


    一個軍士已大喇喇地欲衝上前,他伸手想要將陳凱之抓起。


    陳凱之又豈是好惹的?不等那人衝來,身手如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擰。


    呃……


    這軍士頓時疼得黃豆大的冷汗冒出來,忙捂著自己的手,一臉痛苦地單膝跪下,口中發出痛吟聲。


    “嘶……”


    “大膽!”北海郡王立即製止陳凱之,嘴角隱隱抽動著,冷笑出聲:“陳凱之,你好大膽,你和這糜先生爭吵倒也罷了,為何要傷本王的軍士?真是豈有此理,你就這樣將本王不放在眼裏嗎?來人……”


    “在。”


    外頭似有許多武士,一齊應命。


    陳凱之的目光掃過所有人的麵孔,他明白,這是圈套,從一開始,這些人早就謀劃好了。


    北海郡王早就想殺他,此刻正好可以尋個理由除掉他。


    陳凱之卻依舊沒有收手,而是狠狠地踹開麵前的軍士。


    “砰……”


    那軍士被陳凱之直接甩出幾丈幾外,並發出了痛叫聲。


    糜先生見狀,斂去心頭的怒意,不禁瞥了郡王一眼,倆人對視一眼,眼眸裏都是閃露著得意之色。


    下一刻,糜先生麵帶著微笑,道:“陳凱之,你既是有學爵在身之人,卻是何故,竟敢如此放肆?衍聖公府早有明令,讀書人需克己複禮,不得輕易衝撞軍士,你這害群之馬,靠著幾篇投機取巧的文章,蒙蔽了衍聖公府,竊奪了子爵之位,現在,不但殺了李子爵,更是膽大包天,頂撞老夫,傷了大陳的軍士,你……可知罪嗎?”


    ………………


    在洛陽的鎮東門,驛道的盡頭,一輛馬車正瘋狂地奔跑而來。


    坐在馬車裏的一個儒生,此刻已是焦灼如焚。


    自領了學旨,他一路西行,好不容易抵達了關東之地,原以為不必急於一時,可誰料,前幾日卻得到了從洛陽來的消息。


    糟了,要出事了啊。


    前來報信之人,亦算是洛陽城頗有名望之人,他說的話,理應不是假的,也即是說,今日便是李文彬的頭七之日,那位陳子先生,可能已經去了李家了。


    無需質疑,這李家人必定恨透了陳子先生,自然會刁難他,恐怕陳子先生此去,凶多吉少啊。


    這儒生想到這裏,已是不寒而栗,於是他不敢耽誤,這兩日,速度加快了足足數倍,日也不歇,吩咐車夫火速趕往洛陽。


    終於,抵達了鎮東門,這儒生卻依舊不敢停歇,這份學旨,在頒布時,特意有過吩咐,一定要送到,若是那陳凱之出了絲毫的閃失,那可就完了。


    他氣喘籲籲的,忙命人去問了李家的位置,隨即吩咐道:“快,要盡快!”


    馬車重新啟動,風馳電掣一般,朝著內城的方向滾滾而去。


    …………


    此時,在白雲峰下,吉日吉時已至。


    突然,鍾聲響起,這悠揚的鍾聲,頓時充斥了整個學宮。


    在明倫堂裏的楊業,正在為那陳凱之擔憂不已,今日乃是李文彬的頭七,本以為陳凱之是不會去的,誰料卻從劉夢遠那兒得知,陳凱之正午告假了,這看來定是去了李家了。


    聽了這個消息,他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個家夥,還真是惹事精啊。


    這樣的場麵,他還真敢去,簡直是不知死活呀。


    心裏這樣想著,便忙打發了人,想去問一問那李家的情況。


    楊業憂心忡忡的,可是他在心裏不斷安慰自己,光天化日的,李家料來也不敢造次吧。


    心神不寧都吃著茶,卻突的聽到了天人閣的鍾聲,頓時將他拉回了現實。


    鍾聲又起?


    是天人閣的方向……


    楊業一呆,哪裏敢怠慢,忙心急火燎地趕到了天人閣的山門,這山門外,早有人聞訊而來,無數人發出了驚呼的聲音。


    嗬……現在天人閣在前些日子已放過了兩次榜,楊業漸漸的也習以為常了,畢竟習慣成自然嘛,因此聽見這裏的師生發出驚呼,他卻顯得很淡定。


    不就是放榜嗎?就算再放了一篇地榜,老夫……也受得住,諸師生還是不夠淡定啊,老夫現在是見得多了。


    他一出現,人群便自動地為他分開了道路,他其實心裏還是極為期待的,可麵上,卻是一副閑庭散步的模樣,等到了曉諭亭,定睛一看。


    楊業那原是風淡雲輕的臉,卻是驟然一繃,而後像是見鬼似的定格住了。


    下一刻,兩腿一軟,啪嗒一聲,他跪了!


    我的天!


    是兩篇文章入榜,而且,竟都是地榜,其中一篇,乃是《正氣歌》,而另一篇……


    楊業瞪著眼睛,卻是感覺天旋地轉,又感覺自己竟是無法呼吸。


    另一篇是《石頭記》!


    石頭記啊,石頭記可是一本話本啊。


    國朝五百年,可曾有過話本進入地榜的嗎?不,沒有,非但地磅沒有,便連人榜都從來沒有進入過。


    話本……乃是賤文啊,隻是給泥腿子取樂用的。


    而現在……


    這本《石頭記》竟是入了地榜呀!


    楊業俯仰著身子,依舊一副活見鬼的樣子,老半天,他還沒回過神來。


    猛地,他才又想起,這兩篇文章,竟都是同一人所作。


    天……


    陳凱之……


    邊上不少師生,都不覺得楊業的舉動過於失格,一時間,已是議論紛紛。


    甚至有人道:“這陳凱之,已有三篇文章入了地榜。”


    “三篇……”


    有人驚駭莫名,倒吸一口涼氣的模樣。


    “這……豈不意味著,即將要入聖了?”


    “要入聖,哪裏有這樣簡單?天榜的文章,有多難得?隻是三篇地榜文章,足以名垂千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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