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萬壽宮,通報之後,趙贄敬進入了太皇太後的寢殿,納頭便拜,誠惶誠恐地道:“兒臣給母後問安。”


    太皇太後自到了萬壽宮,平時都是閉門不出,也不去管外朝的閑事,本來百官們還以為這位太皇太後特意從甘泉宮回來,定是希望幹涉朝政,誰料到,太皇太後隻是在宮中休養。


    此時,太皇太後正在幾個宦官的伺候下,神色淡淡地坐在鳳椅上,用著銀勺子,正輕輕抿著參湯。


    聞聲,她才抬眸看了一眼陳贄敬,隨即道:“怎麽,今日來的這樣遲?”


    陳贄敬心裏想,母後還真是心細如發啊,他知道,自己這母後雖隻是不經心的一問,實則卻是在旁敲側擊,自己若是回答得不好,未必有好果子吃。


    他便挑些不重要的話來說:“兒臣萬死,都是因為章丘那兒的軍情惹來的。”


    說話間,他抬眸偷偷看了太皇太後一眼,隨即起身,走到了太皇太後的身邊,俯首帖耳的樣子:“這事……”


    “此事……哀家知道。”太皇太後漫不經心地看著陳贄敬,才徐徐而道:“不就是陳凱之過了河,擊潰了兩千燕軍嘛?”


    陳贄敬一呆,這是剛剛才傳來的軍情啊,至多也不過一個多時辰,可是母後竟這麽快就得到消息,她是如何知道的?


    他一麵思忖著,一麵偷偷地打量了太皇太後一眼,心裏愈發覺得母後並非是閑住在宮中這樣的簡單。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道:“隻是這事兒可不妙啊,母後,這天下的時局,母後聖明,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而這陳凱之,全無一分半點的為大局著想,他現在倒是痛快了,可是接下來呢?”


    太皇太後淡淡然地道:“然而呢?”


    陳贄敬見太皇太後並不惱怒,不由誇大其詞起來。


    “所以啊,兒臣以為,他這是不顧大局,隻想著借此揚名,現在滿洛陽的人都說他的好,倒像是朝廷畏戰似的,可但凡明白一點這裏頭細節的,誰不知道,一但戰端開啟,便是生靈塗炭,社稷動搖啊。”


    “還有一事……”陳贄敬眼眸撲簌不定,接著道:“今日更有意思,慕太後聽說陳凱之即將被燕軍圍困,眼看著這陳凱之要完了,卻是想要調動大軍去救援,母後,這陳凱之和慕太後非親非故的,慕太後卻是對陳凱之這般的上心?兒臣是在想,陳凱之和……咳咳……兒臣可能是妄加猜測,隻是覺得……覺得這陳凱之和慕太後說不定有什麽不可告人之事,若是如此,這可就不是小事了,這……”


    太皇太後依舊低頭吃著參湯,似乎根本沒聽他說話,而陳贄敬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著太皇太後,一麵試探性的說著。


    陳凱之和慕太後之間的關係,確實令陳贄敬起疑了,不過他們之間有沒有關係,陳贄敬反而不關心,他要做的,恰恰是將這一層關係作為武器。


    若是這番話真能令他的母後起疑,母後作為太皇太後,是絕不會對此不管不顧的,而隻要母後震怒,站在自己這邊,那慕太後,怕是好日子就到頭了。


    他心裏得意著,滿心思的等著太皇太後發落慕太後。


    然而太皇太後吃了參湯,輕輕地將瓷碗擱置在一旁,隨即便朝身邊的宦官道:“淨口。”


    於是宦官忙取了銀盆來,繼而取了一盞茶給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吃了茶漱口,才接過了巾帕擦拭了嘴,一麵微眯著眼眸看著陳贄敬,一麵漫不經心地道:“陳凱之被圍了?”


    “是。”陳贄敬見母後沒有動怒,不免有些失望,繼續添油加醋地解釋道:“他奪了燕人一個城塞,至今還未退回來,隻怕這個時候,那在濟北三府一線的燕軍已經有了動作,這家夥任性而為,給朝廷惹來了這麽大的麻煩,竟還……”


    太皇太後聞言,臉色這才微微一暗,目光也是變得冷漠起來,皺了皺眉頭,旋即淡淡道:“且慢著,哀家想要問你,其實哀家也顧念著陳凱之的生死,甚至想要讓軍馬去馳援營救他呢?”


    陳贄敬一呆,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耳朵所聽到的。


    自己的母親竟讓他去救一個臣子,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甚至震驚得睜大了眼眸,嘴角微微哆嗦起來:“母後……這……這……”


    太皇太後目光一眯,突然冷笑道:“是不是在你的心裏,你的母後也和陳凱之有苟且之事?也有什麽不可告人的事了?”


    陳贄敬一聽,再次呆住了,整個人竟是無措起來。


    他明白了,母後這是在維護陳凱之和慕太後呀。


    他原本隻是想借此說幾句慕太後的壞話而已,陳凱之反正是死定了,可是慕太後才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他極希望得到太皇太後的鼎力支持。


    所以他才將陳凱之和慕太後連接起來,目的不言自明,這是想要撼動慕太後的合法性。


    慕太後之所以可以幹政,這是因為她是**啊,是因為他是先帝的正妻,可一旦她和人苟且呢?


    那麽她還憑什麽母儀天下?憑什麽幹政?


    可萬萬想不到,他的一番試探的話,竟惹來了母後這麽大的不快,令母後說出了這麽重的話,他實在是沒猜透自己這母後的心思,此時已嚇得魂不附體,噗通一下,直接跪倒在地,顫聲道:“兒臣……兒臣萬死!”


    “你……”


    太皇太後此時竟氣得發抖起來,一張麵容甚至白如紙,她睜大眼眸死死地看著陳贄敬,身軀哆嗦著,終是一把抓起案上那個盛參湯的瓷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啪……


    瓷碗被摔了個粉碎,碎片四濺著,竟是濺到陳贄敬的身上,即便碎片打在身上有些生疼,可陳贄敬不敢呼痛。


    此刻的陳贄敬,嚇得不敢抬頭,隻有惶恐地開口:“兒臣隻是猜測……”


    “猜測?”太皇太後娥眉挑了起來,冷笑著道:“虧得你還是龍子龍孫,是天潢貴胄,陳凱之再如何,他也是咱們陳家的兒郎,就不說他救過哀家,就說他人在章丘,肯與燕軍決戰,這便是我大陳的勇士,大陳的天下,靠什麽來的,是靠你這張嘴嗎?還是靠無數戍守邊鎮的將士?無論這場爭端有什麽後果,惹來了什麽麻煩,可隻要動了兵,咱們大陳上下就該同仇敵愾,你身為親王,難道連這樣的道理都不懂?你左右一個他不懂大局,口口聲聲說他是取死……”


    太皇太後的聲音變得異常的冷,就如刀子一般尖銳刺耳。


    “他取什麽死?他難道不是在為咱們大陳流血嗎?現在他被圍了,你和他同宗,和他都是太祖高皇帝之後,和他同朝為臣,可你竟在這裏說出這樣的話?你……你真是愧為人臣,愧為人子,哀家怎麽有你這樣的兒子!”


    太皇太後越發激動,臉色蒼白,勉強地用手扶住案牘,胸口微微起伏著,此刻的她氣得不輕哪,呼吸都困難起來了。


    下一刻,她一手扶住案牘,一手捂住胸口,一臉氣憤地瞪著陳贄敬,語氣越加淩厲。


    “慕氏其他的地方,哀家就不說了,可你不懂這些,她懂!她知道將士在前,無論他們對錯,朝廷就該為他們頂著,隻有將士們為國盡忠時,惹來了天大的麻煩,朝廷在後頂著;將士們被圍了,身為主政者,會關心他們的安危,會想著一切可救援的方法;也隻有如此,這天下的臣民才肯去盡忠職守,文官才不會愛財,武官才不畏死;你竟連這樣粗淺的道理不懂,竟還有臉麵在此腹誹別人?”


    “哀家告訴你,哀家現在聽到陳凱之危急的消息,哀家比慕氏還要急,這事兒,你可以不管不問,別人可以裝聾作啞,哀家不能不過問!你知道為什麽嗎,你知道為什麽嗎?”


    陳贄敬真正的嚇著了,雖以往母後也是多是對他嚴詞以對,可他還沒見母後動過這麽大的怒呢!


    太皇太後的質問,陳贄敬不敢再貿然回答了,雖是母子,可他一丁點都猜不透這個母親,隻是支支吾吾地說道:“兒……兒臣不知!”


    太皇太後嘴角抽了抽,冷笑中帶著一抹悲色,即便此刻她氣得心口直疼,可她依舊聲音洪亮。


    “那麽哀家就告訴你,你給哀家記好了:大陳江山社稷的基石,不是靠六國的善意,也不是靠所謂衍聖公府的斡旋,更不是靠你們這些人的小肚雞腸,從太祖高皇帝時起,靠的就是一個個為保社稷,而悍不畏死的將士,對六國置之不理,對衍聖公不屑於顧,江山可以保存,可若是寒了軍民百姓們的心,便是大廈將傾之時,好了,召燕國的時節,將慕氏也叫來,還有各國的使節,統統都叫來這裏,哀家有話要說!”


    “是,是,兒臣這便去。”陳贄敬又驚又無奈地應著。


    事實上,陳贄敬的心裏依舊還是很不甘心,可此時,卻也是無可奈何,隻能聽從太皇太後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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