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後的責罰並不重,隻是稍事懲戒罷了。


    可這用意卻是極明顯,分明是警告陳凱之,不該說的話別說,不然她可不會輕易饒恕,這一次算是警醒,下次若是在這樣,那可不是閉門思過了。


    陳凱之倒無所謂,這棍子打的不重,隻是給人添堵罷了。


    對於太皇太後的意思,他也很明了。


    因此陳凱之抿了抿唇,一臉淡定的樣子,旋即便朗聲道:“臣……謝陛下與太皇太後恩典。”


    太皇太後麵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甚至可以說,她一副並不介意的樣子。


    須知陳凱之所謂的‘謝恩’,卻先是謝了陛下,再謝太皇太後,便是一副恪盡禮法的樣子,先有皇帝,才有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娥眉一挑,旋即便含笑道:“既然諸卿家,都表了態,這求賢之事,看來已是勢在必行了,陛下您說呢,哀家看,陛下就請下旨求賢,征四方有名望的大儒入朝,各地州縣官府,亦要為朝廷遍訪賢才,為陛下舉薦,朝廷定當重用。”


    “哀家和陛下,都是愛才之人,朝中賢才愈多,天下方能海晏河清,此乃萬顛不破之理。”


    陳凱之心裏想,求賢令一出,到時不知多少人要被舉薦入朝,而這些所謂的人才,衡量的標準是什麽,終究還不是某些人說了算嗎?這些人能夠入朝,靠的不是科舉,而是某些人的心意,自然而然,也就知道自己的官位是從哪裏來了,自然而然,會向此人效忠。


    明顯的就是某些人要為自己安排黨羽。


    這一手釜底抽薪,真是厲害,表麵上是求賢,實際上卻是任用私人,楊氏在關中,乃是豪族,尤其是太皇太後入宮之後,日益的昌盛,太皇太後從皇後至太後,再到太皇太後,這四十多年間,楊氏也興盛了四十年,這楊氏子弟暫且不說,單說這楊氏的門客,便有三千人。


    想來用不了多久,這些私門的門客,最重憑借著這條門路,俱都入朝,到時,哪裏還有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陳一壽的反對,令陳凱之敬佩,顯然陳一壽也預見到了這個情況。


    他是非常反對太皇太後專權的,心裏是非常的不滿這種做法。


    而且如果滿朝都是太皇太後的人,那這皇帝不是徹底被架空了。


    可是陳一壽能夠預見,難道姚文治不能預見嗎?倘若今日,姚文治肯站出來和陳一壽、陳凱之一起據理力爭,或許此事,還有商榷的餘地,可今日姚文治的表現,實是讓人寒心。


    姚文治,終究還是選擇做了他的不倒翁,這樣的人,倘若是在太平時,尚且還可廝混下去,而如今,這個光景,卻實是令人齒冷。


    可細細一想,這天下又有多少個姚文治呢,廟堂之上,哪一個又不是姚文治呢?不知多少人,明知這利害關係,卻個個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其本質,不過是趨利避害、屍位素餐罷了。


    這些人,何曾不是大陳數千萬生靈之中的精英,是天下最絕頂聰明之人,隻是可惜,並非是他們不足夠聰明,隻是……肉食者鄙罷了。


    陳凱之麵帶微笑,隨即,他道:“不過……”陳凱之抬眸起來:“不過既然陛下和太皇太後令臣反省,臣料想,臣再如何閉門思過,想來……也隻會不改初衷,臣依舊還認為,求賢乃因私而廢公,大為不妥,貽害無窮。”


    大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是要對著幹的節奏啊。


    太皇太後麵無表情,一雙眼眸輕輕眯了起來,直直的盯著陳凱之看,嘴角淺淺勾了勾,竟是笑了。


    “可見北靜王,並不明智。”


    她話音落下。


    似已不願和陳凱之糾纏,可就在此時,突的,外頭傳出喧嘩的聲音:“入不得也要入,入得,也要入,讓開。”


    此時,卻見一人疾步衝進殿中,一下子卻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所有人齊刷刷的看向來人,便見這人冠帽歪斜,正氣凜然起來:“臣學宮掌宮,見過陛下。”


    說著,人已拜倒。


    大陳朝,還未曾有過在廷議之時,有人直接闖入的情況,眾人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位楊學官,一時無言。


    這是發生了什麽,竟是讓學官失態?


    陳無極則是不做聲,一雙眼眸輕輕一眯,看著楊業。


    太皇太後眼眸猛地一張,方才被陳凱之頂撞,此時忍不住將怒氣發在了楊業身上,朝他厲聲說道:“楊業,你身為學官,就該知儀禮,何故如此放肆?”


    楊業並不驚懼,而是一臉激動的說道:“臣此來,是為報喜。”


    “報喜……”


    滿朝文武麵麵相覷,隨即,有人低聲道:“學宮報喜,莫非是天人榜,又放榜了?”


    這麽一說,所有人都來了興趣,似乎都很期待的樣子。


    這確實是大喜之事,何謂盛世呢,盛世是與文教分不開的,天人榜的每一次頒布,對朝廷而言,都如那祥瑞一般,乃是大喜的事。


    何況,一直以來,為了顯示朝廷對文教的看重,學宮隻要放榜,都需第一時間入宮稟奏,這是老規矩,所以楊業並沒有做錯什麽。


    姚文治一見,頓時麵上帶著喜色,含笑道:“噢?老夫見楊掌宮氣喘籲籲而來,料來,所中的絕不是人榜吧,莫非是地榜,這……就真是可喜可賀了,娘娘回洛陽不久,陛下初登大寶,便喜從天降,這是詳兆啊,快快說來。”


    這馬屁拍的真好。


    太皇太後聽了姚文治的話,也是消了氣,眼角眉梢裏都漾起了笑意。


    不錯,這是喜事,是大喜,自己回到了洛陽,陛下也登基了,就來了這麽個祥瑞,不就是一個好的先兆嗎?


    她便頷首笑道:“姚卿家所言甚是,哀家剛剛要求賢,想不到大陳,便出現了賢才,這是祖宗有靈的緣故。”


    楊業搖頭,一字一句的頓道:“放的並非是地榜。”


    他氣喘籲籲,嗓子也顯得幹啞,因此說話有些不太連貫。


    不是地榜。


    頓時,眾人臉上的喜色少了一分半點,無論怎麽說,倘若隻是人榜,終究還是差了那麽些些意思。隻是相較於地榜,人榜似乎不太令人期待。


    那會是什麽?


    眾人俱是疑惑的看著楊業。


    楊業隨即擲地有聲的道:“是天榜!”


    一下子,方才還有人竊竊私語的大殿,驟然的安靜下來。


    是天榜。


    猶如天雷滾滾,無數人麵上的表情霎時的凝固。


    “是……是……天榜……”有人無意識的開口,像鄉間老嫗一般,下意識的碎碎念:“是天榜……天……榜……”


    可在下一刻,整個正德殿,卻像是炸了一般。


    有人直接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仿佛整個人氣力,一下子被清空了。


    有人捂著自己的心口,覺得不可思議,匪夷所思。


    陳一壽的表情僵硬的厲害,猶如一座雕塑,好不容易,抖了抖嘴唇,卻發現一句話都說不出,喉頭好似是堵著了。


    姚文治先是一愣,隨即大喜。


    他眼裏閃閃生輝,激動的問道:“天榜?怎麽可能,我大陳,又現了天榜……這……這……是祖宗有德,竟出聖賢了……出聖賢了。”


    在許多人觀念裏,天榜就意味著出了聖賢。


    他突的拜倒在地,兩眼已是模糊,哽咽道:“娘娘,陛下,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黃河水清,聖賢出世啊!”


    他口不擇言,因為他知道,今日發生的事,必定要載入史冊。


    殿中的文武百官,也都神色各異,即便覺得和自己事不關己的人,也不禁發出了嘖嘖的聲音。


    而那禮部為首的學官,一個個神采飛揚,這於他們而言,又何嚐不是一樁功勞呢,大陳出了聖人,這是大家長久以來宣揚教化的結果。


    太皇太後也震驚了,整個人顯得很激動。


    她不禁喃喃說道:“天榜嗎?竟是天榜,這……是……好,好,哀家早說過,咱們大陳,有的是英才……”


    她目光灼灼的看向楊業,突的覺得這楊業竟沒有這般的可惡起來,因為她知道換做是任何人,多半也會如這位楊掌宮一般激動。


    她眼眸一眯,瞬間想起什麽,這天榜,可是大有文章可作啊,於是她眼眸微微朝陳凱之方向一瞥,似乎心裏已有了主意,於是含笑道:“不知此聖賢是何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楊業身上,許多人屏住了呼吸,一個個神情緊張到了極點。


    楊業這時總算是緩過了氣,他抬眸看了太皇太後一眼,又在滿朝文武中尋覓,想找到陳凱之,接著,他一字一句道:“北靜王陳凱之!”


    幹淨利落的六個字。


    陳凱之……


    一下子,所有人恍然大悟起來。


    不是陳凱之是誰?要入天榜,必須得三入地榜,而今天下,也隻有陳凱之如此,方才這消息突然出來,如晴天霹靂,所有人都忘了這一茬,而現在,大家才恍然大悟,必須是陳凱之啊。


    眾人俱是一臉錯愕的看著陳凱之,那些目光裏都透著閃閃的目光。<!-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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