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的趕到碧水樓時,陳正道才從下人的口中得知,方先生到不遠處的湖心走一走去了。


    可陳正道不知道的是,方吾才其實是在踩點。


    他感覺要被這個師侄給坑死了。


    種種跡象表明,那糜益一直都在打探關於自己的事,其實糜益的打探,方吾才並沒有當一回事,問題的關鍵卻在於陳凱之。


    自他來到京師就發現,陳凱之這個家夥,隔三差五的就能鬧出點事來,自己作為師叔,想要保他,不讓北海郡王那個傻蛋摻和進去,就隻好用一些故弄玄虛的話糊弄,可這不是長久之計啊,因為隻要糊弄了一次,被北海郡王感覺到不對勁,而那糜益若是在旁說上一些怪話,事情就可能要惡化。


    所謂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就如這一次,聽說陳凱之那小子居然得罪了當朝內閣大學士陳公,方吾才覺得這家夥肯定瘋了,好好的翰林,你惹陳公做什麽?


    方吾才思來想去,還是決心卷款跑路比較妥當。


    隻是……一個人要走容易,可帶著這百萬身家逃之夭夭,卻並不太容易,其一,得要將這郡王府摸個清楚,其二,最好在這裏結交上幾個信得過的人,殿下送他的銀子,還有書畫,以及各種寶物,都需想盡辦法弄出去,隻要出了郡王府,便是海闊天空任逍遙了。


    雖是北海郡王權柄不少,可大不了去南楚,又或者是南越,總之,有了這麽一大筆錢財,後半生定是無憂的。


    而這郡王殿下,即便等事後有所察覺,那也已遲了,他總不能全世界的嚷嚷,自己被人給騙了吧,他這一嚷嚷,從此北海郡王府的臉麵就會蕩然無存,隻要他出了大陳,北海郡王也隻好打落門牙往肚子裏咽了。


    此時,方吾才信步沿著湖畔而行,他心裏固然在沉思,在思索,可已經養出了一種天然的氣息,麵上依舊是一副淡然的樣子。


    隻見遠處有幾個門客,正在亭裏溫酒,因為這裏靠著一處桃林,北海郡王好招攬三教九流,因此門客如雲,這些門客在此溫酒賞湖,不亦樂乎。


    方吾才想了想,便徐徐上前,幾個門客眼尖,卻是看到了這位方先生。


    一見這位方先生,有不少人投來了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卻也有人低聲嘀咕:“此人是個江湖術士,拿著神神怪怪那一套糊弄殿下,也虧得殿下信他。”


    或許是出於嫉妒的心理作祟,其他人便轟然笑起來。


    “噢,這何以見得?”


    “糜學候一直都在打聽此事,據說……”


    後頭的聲音越來越輕,眾人紛紛點頭,都是深以為然的樣子。


    門客之中,儒生們占了多數,他們對於鬼神命理之說,是不屑的。


    此時,又有人道:“據說他隻是個秀才呢。”


    “秀才,怎麽可能?”


    “千真萬確!”


    方吾才呢,卻是對於他們愛理不理,冷不防這時候,迎麵卻有一人而來,眾人見了此人,忙行禮道:“糜學候好。”


    “見過糜學候……”


    來人正是糜益,糜益姍姍來遲,卻見到了湖畔邊漫步的方吾才,他一想到方吾才便惱火,隻朝亭裏的門客們點點頭,便快步朝方吾才走去,口裏則道:“方先生何故孑身一人?吾與諸位仁兄在此溫酒,方先生不妨來坐一坐。”


    方吾才瞥了亭子裏的門客一眼,又看了一眼糜益,沉默了片刻,才道:“這樣啊,那就卻之不恭了。”


    糜益想要試探他,方吾才也想試一試這糜益。


    於是方吾才到了亭裏,這些門客都顯得怪異了,卻個個向方吾才行禮。


    糜益坐定了,眼睛卻一直直勾勾地落在方吾才的身上,他目中似乎別有深意,於是他開了口:“方先生是金陵人吧?”


    “嗯……是……”


    “卻不知是金陵哪裏人?”


    “這……不足為外人道哉!”


    糜益目光幽幽:“方先生此前在東山郡王府,是因為什麽原因而入東山郡王府的?”


    方吾才其實也很想知道,糜益到底打聽出來了什麽,所以淡淡道:“不過是東山郡王錯愛而已。”


    “那麽東山郡王與陳凱之相交甚厚,這一點,先生知道嗎?”


    糜益依舊盯著方吾才,不敢錯過方吾才的任何表情。


    他想努力地捕捉出方吾才的任何的破綻,揭開方吾才的真麵目。


    方吾才淡然道:“陳凱之……知道一些。”


    “恐怕不隻是略知一些這樣簡單吧?”糜益笑了笑,帶著深意道:“吾有一同窗,就在金陵同知廳裏公幹,對金陵之事,了若指掌。方先生,你說你在世上無牽無掛,沒有親眷,這也是真的嗎?”


    方吾才笑吟吟地看著糜益,來之前,他確實已經改頭換麵,掩蓋了自己身份,便連戶冊,也是委托了東山郡王府那兒給自己重新辦的,便道:“糜學候,你想說什麽?”


    “隻是好奇而已。”糜益目不斜視地盯著方吾才,冷冷地又道:“畢竟,這世上江湖術士何其多也,該留著一個心眼才是。”


    其他門客已經感受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不過相比於現在如日中天的方吾才,他們倒是更傾向於糜益,一方麵是糜益久在郡王府,和他們都相熟,另外一方麵,卻是方吾才現在風頭太盛了。


    方吾才淡淡道:“糜學候對老夫有懷疑?”


    “正是。”糜益此時徹底撕開了自己的偽裝:“因為我發現,方先生像一個人。”


    “什麽人?”


    “金陵名士方正山的兄弟。”


    方吾才笑了。


    糜益卻依舊死死地盯著方吾才:“因為這裏頭有太多可疑和巧合之處了,方先生,方正山乃是陳凱之的授業恩師,這一點,想必你知道吧?”


    方吾才捋須,依舊不言。


    “若方先生當真是此人,豈不是陳凱之的師叔?若當真是如此,那麽方先生進入北郡王府,到底是何居心,你到底想要做什麽?”


    說到這裏,他已豁然而起,一聲聲的質問。


    果然……要被陳凱之那家夥坑了啊。


    方吾才心裏感歎。


    不過他麵上,卻還是風淡雲輕的樣子:“這都是糜學候的猜測。”


    糜益冷笑道:“是不是猜測,到時當著郡王殿下的麵說,便可一清二楚了。方先生,殿下雖然固執,卻也是絕頂聰明之人,你蒙蔽得了一時,卻蒙蔽不了一世,隻要學生將所有的證據羅列在殿下麵前,方先生,你很清楚,這會是什麽後果。”


    方吾才笑了笑,一邊的門客們,已經開始竊竊私語了,顯然也開始震驚起來。


    方吾才依舊淡淡地道:“糜學候,你真的不相信老夫精通命理之術嗎?”


    “吾聖人門下,讀的乃是聖賢之書,不敢信!”糜益傲然道。


    他覺得自己和方吾才這種江湖術士是不同的,故而渾身都充斥著一種優越感,甚至看著方吾才的目光中浮現著鄙夷之色。


    方吾才心裏惱恨這個總是想盡辦法給他拆台的家夥,此時卻又要維持自己高士的形象,不便和糜益爭吵,於是索性道:“看來糜兄是不信自己會有血光之災了。”


    這幾乎是形同於詛咒了。


    糜益聽罷,頓時勃然大怒:“姓方的,老夫忍你很久了,你這一套,殿下會信,我等讀書人,卻是一個字都不信,你以為你是什麽人,以為蠱惑了殿下,就可以在這王府裏放肆嗎?”


    正說著,遠處卻有人疾步而來。


    有人眼尖,不禁道:“殿下來了。”


    “哈哈……來的正好。”糜益冷笑,不屑地看著方吾才,嘲弄地道:“你不是說老夫會有血光之災嗎?方吾才,今日老夫就要揭破你的真麵目,你在金陵的身份,真以為無人知嗎?噢,對了,老夫這裏還有一封書信,這封書信,是你的兄長方正山寄來的。”


    方吾才一直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鎮定,可此時也不免在心裏咯噔了一下,兄長的書信……


    兄長確實會寄書信來,不過走的卻是東山郡王府的渠道,這糜益莫非……中途截了書信?


    若是如此……


    方吾才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心裏倒慶幸當初在東山郡王府的時候,已培養出了這等淡定之態,麵上才依舊淡然處之。


    卻見那頭,北海郡王陳正道已是快步行來,他遠遠看到了方吾才,正想喜氣洋洋地開口報喜,卻見方吾才身邊的糜益,還有幾個門客,頓時抿抿嘴,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他和方先生,已是無話不談,可對於糜益和其他門客,卻是日漸疏遠,畢竟自己的心底,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心裏揣著秘密的人,就不免開始有了城府,而有了城府,就不再像從前那般,說什麽都脫口而出了。


    “方先生……”北海郡王陳正道笑吟吟地看著方吾才道:“本王四處尋你,原來你竟在這裏,這……是在喝酒嗎?”


    方吾才的心裏其實有些忐忑,今日……怎麽瞧著自己像是要有血光之災了啊。


    而身邊的糜益,卻已是展露出了不可捉摸的笑容。<!-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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