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士營的每個人顯然比剛才更顯得鎮定自若,隻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個熟練的動作。


    他們的精力,依舊是那麽的旺盛,體力非但沒有衰竭,反而開始進入了最佳的狀態。


    許傑混在人群,裝藥,填彈,跨前,瞄準,啪,火銃的後坐力不小呢,火銃的銃管已經燒紅了一般,不過幸賴,這種特殊的鋼鐵莫說是黑火藥,便是黃火藥的威力都能承受,所以這連續的射擊,並無大礙,不過若是換了這時代的材質,多半此時已經炸膛了。


    其實許傑已經不在乎,自己的火銃有沒有射中敵人,方才的時候,他倒是很有興趣,可是現在,他卻知道,這已經沒有意義了,誠如在課堂上,陳校尉親自講授的一般,列隊齊射的目的,在於保持火力的壓製,並不需要有人成為神射手,最重要的恰恰是隊列輪替,盡力去彌補火力的空擋。


    除此之外,便是齊射,齊射所帶來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它的目的就在於以氣勢壓垮對方心理,為了讓人更好理解,陳凱之做出了許多的舉例說明,譬如想象一下子彈在你身邊亂竄的感覺有多恐怖,又如,比死還可怕的是等死,或者是一顆小石子,刮再大的風也沒什麽意義,但沙塵暴就有很強的傷害力。


    從前,許傑或許理解得不夠透徹,又或者是似懂非懂,可現在……他終於明白了。


    他看到那些戰戰兢兢殺來的人,他收起心神,心思全放在了裝藥和隊列上。


    三列人,整齊劃一,一列又一列的輪替,這等三段擊之法,保證了火力的延續。


    在這硝煙迷蒙的地兒上,無數的屍首,留在了百米之內,此時更有越來越多晉城軍殺來,可是損失,卻是極其重大,倒下的屍首,隻怕不下七八百具,此時許多人已經徹底地膽寒了,可當他們知道自己無路可退,想到自己的家人尚在晉城,想到晉王殿下帶著親衛親自督陣,他們還是一個個向前。


    衝過去也許還有希望,但是後退卻隻有死路一條,因此他們完全是不管不顧地往前衝殺著。


    有的人挺刀猛衝,可是死的也是最快,一梭梭彈丸擊中,隨即身上留下了孔洞,鮮血泊泊而出,最後無力地倒在血泊之中。


    有人則是貓著腰,小心翼翼地前行,卻發現這樣隻給了對方更多的射擊時間而已。


    尤其是當晉城軍衝殺進了五十步之內,火銃開始進入了最優的射程,殺傷力就更是驚人,身邊一個又一個人倒下,使人心裏恐懼到了極點。


    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還有那嗆人的火藥味,凝聚成了一股無形的恐懼。


    可即便恐懼,即便看到身邊的人相繼倒下,他們卻依舊不敢停下來,依舊死命地往前衝殺。


    而終於有人死在了四十步之內,他們幾乎已經可以清晰地看到對麵的勇士營了,看著這些人,一個個麵無表情,仿佛冷血的屠夫,專心致誌地操作著手中的火銃。


    後隊的劉壁發出了怒吼:“殺啊,殺啊,衝過去!”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最後的一次機會,這個機會,是無數人的性命換來的,他堅信若是有人能衝入射手的陣營中,隻要殺進去,自己依舊是勝利者。


    他不敢騎馬,因為這裏的騎兵目標太大,早已射了個七零八落,於是步行,手中提刀,呼喝著,嘶吼著,親自帶人衝殺。


    三十步了。


    愈來愈多人倒下,晉城軍的官兵,已隨時接近崩潰的狀態,可當終於看清了敵人,終於在劉壁的鼓舞之下,剩餘的七百多人,爆發出了衝天的喊殺。


    “殺……”劉璧大吼著,聲震人心。


    這個時候,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隻想到一個字:“殺!”


    這喊殺聲,帶著悲壯,也帶著一絲對勝利的希望,直衝雲霄。


    隻要殺過去,一切就可以結束,隻要殺過去,讓他們手上的‘手炮’沒有了作用,弟兄們才能活下來,自己的父母妻兒,才能保全!


    啪啪啪啪……


    一輪輪射擊之中,越來越多人前赴後繼,紅著眼睛,宛如自地獄中的鬼卒,他們的渾身,早被同袍的血給染的紅透了,他們卻依舊毫不猶豫的,紮入了對麵硝煙彌漫的陣中。


    劉壁向前眺望,這一路被屠宰,早已令他心裏發寒,可現在,當他看到隻剩下最後二十步的時候,他像是鬆了口氣一般。


    勝利在望了!


    隻要生擒了太皇太後,他們就勝利了。


    而此時,遠在後觀戰的陳贄敬也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他固然看到了勇士營在大規模的殺傷叛軍,隻是當叛軍堅持著繼續衝殺,卻令他膽寒了,他猛地想起了方才母後所說的話,一群餓狼,為了填飽肚子,便無所畏懼。


    現在看來……


    這些人還真是一頭頭的餓狼啊,即便麵對的是老虎,抑或是獅子,他們也無所畏懼。


    陳贄敬對於軍務一竅不通,可即便明眼人都清楚,當勇士營失去了火器的優勢之後,真正和這些瘋了一般的晉城軍短兵交接,將會是如何……


    他心裏焦灼萬分,忍不住看向太皇太後,一雙眼眸裏滿是不安,嘴角微微抽了抽,想開口說什麽,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太皇太後隻是冷著臉,紋絲不動。


    她已是老態龍鍾了,可即便如此,她麵上卻隻有厲然。


    過了許久,陳贄敬才低聲道:“母後,事情緊急,方才兒臣已經命人伐木,預製了一艘……”


    “跑不出去的。”太皇太後微微挑眉,雙眸直視著陳贄敬,正色道:“你看,這些將士,他們在前搏殺,浴血奮戰,所為的,不正是保護哀家還有你的安危嗎?趙王,他們在前麵拚命,在流血,這個時候,你怎麽可以說這些話?難道在這裏,看到眼前這個場景,你還不能收起你在廟堂上那些所謂高明的手段,還有那所謂的高深城府?”


    太皇太後顯然很生氣,越說越激動,一雙眼眸裏滿是失望之意,聲音越發的冷冽,一字一字地從牙齒縫裏迸出來。


    “哀家告訴你,你兄長已經駕崩了,可是哀家卻知道,今日他若是在這裏,絕不會如此,你們兄弟二人,都是哀家親手撫養大的,你可知道你哪裏不如你的兄弟嗎?便是因為,你永遠都在謀算,你心思太雜,太深,你的兄長,能力可能不如你,手腕可能也不如你,可他……至少還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人,你怕什麽?有什麽可怕的?天塌下來,要死,哀家先死,大難臨頭了,莫說君王要死社稷,現在遇到這樣的挫折,哀家和你,死了又如何?你若是今日死在這裏,才不失為賢王,站好了,住嘴!”


    陳贄敬的心緒複雜無比,本是焦灼萬分,被這太皇太後一頓嗬斥,又想到母後將自己和亡兄,心裏不禁升騰起一股難掩的妒忌,不過他竟沒有發怒,隻是點著頭道:“是,是。”


    太皇太後側眸看他一眼,心底深處,卻是忍不住失望透頂,其實或許,趙王永遠不會明白,若是此刻,他不服氣,他不認同自己的母後,怒不可遏的和自己的母後爭吵一番,做母後的,或許心裏還舒坦一些。


    可是……他沒有爭吵,他永遠帶著討好的笑,可太皇太後自幼看他長大,何況她已活得太久太久了,怎麽會不知道這笑容的背後,藏著什麽心事呢?


    太皇太後心裏隻有失望,作為一個母親,麵對這樣的笑,如何溫情得起來?


    她索性不再理會陳贄敬,目視著遠方。


    勇士營的火銃聲,終於停止了。


    而隨之而來的,卻是陳凱之的命令:“拔刀!”


    “拔刀……”


    “拔刀!”


    各隊之間,開始相互傳達著命令,一聲聲此起彼伏的大吼,隨即,火銃被拋棄,所有人都毫不猶豫地按住了腰間的刀柄,拔刀,長刀斜指,這一切,都是一氣嗬成。


    陳凱之已拔出了劍,這學劍鋒芒閃爍,眼前的敵人,已經不過二十步了,他已看到一個個猙獰的臉,猶如野獸一般,瘋狂地朝著這裏衝來。


    陳凱之鎮定得可怕,他長劍一指,渾身已是熱血沸騰:“我在這裏!”


    “我在這裏!”


    陳凱之發出的四個字,鏗鏘有力,簡潔無比。


    一語勝千言。


    我陳凱之在這裏,你們就該在這裏,我陳凱之不會退,誰也不可退。


    敵人就在眼前,拚了!


    他們也是沒有退路,似乎,也隻有拚了。


    眼前,剩餘的晉城軍,已瘋狂的撲殺而來,他們的人數,雖隻剩下寥寥的四五百人,可此時,人數、經驗俱都沒有了任何的意義,狹路相逢勇者勝,現在開始,總會有一方人活下來,可一方人活,就意味著另一方人死。


    陳凱之深吸口氣,他長劍揚起,身後三百勇士營將士,亦是紛紛雙手握起長刀,長刀向天,整齊的長刀,猶如林海一般,這林海一般的刃陣,所彌漫的,乃是必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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