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先生……”


    陳正道急匆匆地趕到了碧水樓,一見到了方先生,便興高采烈地大叫著道:“先生……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此時,方吾才正盤膝而坐,身前的案上架著一方七弦琴,他一副如癡如醉的樣子,眼眸微微闔著,手指並未撥動琴弦,可人已完全陶醉其中了。


    陳正道卻已迫不及待地道:“先生,那個該死的陳凱之被調去了勇士營了,勇士營啊,那勇士營乃是一群烏合之眾,沒一個好東西,這下陳凱之要吃大苦頭了,哈哈……他完了,哈哈,他要完了,先生……”


    “老夫知道。”方吾才隻是淡淡地道,依舊那副對萬事淡然處之的樣子。


    “呀……”陳正道感覺自己在方先生麵前的時候,自己的膝蓋總是有點軟,差點又要跪了。


    陳正道的眼眸不知覺地洋溢出滿滿的膜拜之感,驚訝萬分地道:“先生這都知道?先生了不起啊,算無遺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下的事,竟都在先生的眼底,實在……實在是神了。”


    方吾才的手搭在琴弦上,總算是張開了眼眸,卻是奇怪地看了陳正道一眼,道:“老夫說的是,你告訴了老夫,所以老夫知道了。”


    “啊……”陳正道尷尬地撓了撓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過激了。


    方吾才則是歎了口氣,道:“老夫又非是仙人,怎麽可能知道百裏之外的事呢?至多也不過是略懂一些望氣之術罷了。所謂什麽算無遺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些都不過是世人對老夫的讚譽而已,殿下聽聽也就是了,不可當真。”


    他深深地看著陳正道,語重心長地繼續道:“做人,最重要的是誠實守信,老夫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那種不實在的人,有一就是一,誇誇其談之輩,吾輩不屑為之。所以……殿下,日後若是有人告訴你,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等人,十之八九就是騙子,殿下見了這樣的人,萬萬要小心。殿下畢竟貴為王候,不知多少人想要攀附你,想自你身上得到好處,何況這世間欺世盜名,滿口胡言亂語之人何其之多,殿下需小心防範,萬萬不可被奸邪小人所蒙蔽。”


    陳正道頓然的身軀一震,崇敬地看著方吾才道:“先生是個實在人啊。”


    方吾才撇了撇嘴:“此乃人之根本,人之所以有異於禽獸,在於人知書達理,能夠做到正心誠意。好吧,言歸正傳,這陳凱之被調去了勇士營?殿下是如何知道此消息的?”


    陳正道沒多想便回道:“那糜益跑來稟告的。”


    “噢。”方吾才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道:“果然,老夫早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會起,他們是絕不會就此罷手的,這背後,一定有什麽陰謀。”


    想到陳凱之倒黴,陳正道本來還喜滋滋的,可被方吾才這一說,卻唬的嚇了一跳:“先生的意思是……”


    方吾才眯著眼道:“且不要急,先靜觀其變吧,殿下萬萬不可再摻和此事了。”


    陳正道猛然地想起了上回的教訓,立馬點頭道:“是,小王一切聽先生安排,隻是那糜益,該如何處置?”


    方吾才淡淡一笑道:“還能如何處置,以老夫之見,老夫出現,定然要破壞他們的陰謀,他一定會想盡辦法詆毀老夫,不過這倒也無妨,世人誹吾謗吾,吾何足懼哉,隨他們去吧。”


    陳正道心裏放寬了,原本還想趁此機會給陳凱之落井下石呢,現在突然覺得自己清醒了許多,這一次,定要聽先生的安排。


    可轉念又想到那糜益可能對先生不利,頓時咬牙切齒:“他若是敢毀謗先生,本王活活打死他。”


    “殿下不必衝動。”方吾才搖了搖頭。


    陳正道點點頭,看著方吾才身前的琴,忍不住道:“先生方才在彈琴?”


    “是。”


    陳正道頓時來了興趣,微微笑道::“其實本王對音律,也是略通一二,先生不妨彈奏一曲,小王洗耳恭聽。”


    方吾才卻笑道:“你錯了,將琴彈出音律,這……太俗。”


    陳正道不禁一怔,眼帶不解道:“既如此,先生如何彈琴?”


    “用心去彈!”


    “心?”


    方吾才道:“對,琴在身前,也是在心裏,老夫搬琴到了身前,雖未撥動琴弦,可這時候琴音就已在心間彈奏而起了。這叫盲琴,世間的音律,皆在吾心,老夫為心裏升騰而起的這一曲曲琴音而流連忘返,宛如置身仙境,呀……”他閉著眼,麵上露出了陶醉之色:“這琴音真是美妙啊,如流水淙淙,如清泉湧動,又如萬丈高山拔地而起,如那波濤洶洶,看,一行行白鷺發出了鳴叫,妙,妙不可言……”


    陳正道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用心彈奏著盲琴的方先生,頓時感受到了一股排山倒海撲麵而來的強烈bi格,一瞬間,那些浮現在陳正道腦海裏的所謂文人雅士,在方先生麵前,皆是黯淡無光起來,而方先生,卻仿如被一股淡淡的光暈所籠罩,如此超凡、如此脫塵。


    陳正道以為自己醉了,他不敢呼吸,生怕驚擾到了方吾才那自得其樂的雅興,此時,他有一種急需補鈣的感覺,因為他發現,自己的雙膝,又有點發軟了。哎呀呀,軟的愈來愈厲害,要跪了……


    …………


    這天,陳凱之梳洗好,一大清早就出門了,騎馬到了學宮。


    事先,他已和學宮的人打了招呼,其實學宮距離那勇士營並不遠,若是走正門,當然需要繞一個大圈子,可因為都在上林苑,若是從側門來,其實也不過是一牆之隔罷了。


    當然,這也需要小半個時辰。


    陳凱之期待著那些丘八們上山來,因為他深知那軍營不是自己的主場。


    騎馬到了飛魚峰下,陳凱之本欲將馬拴在山門這裏,可細細一想,又變得不放心起來,便吩咐守衛山門的一個門役道:“將這馬牽到學宮的馬廄裏,你親自看著,要謹防宵小之徒。”


    這門役不由道:“公子,其實在這裏,小人也可以看著。”


    陳凱之固執地搖著頭道:“讓你去你就去。”


    “是。”


    這一下,感覺放心了一些,陳凱之這才徐步上山,然後一路到了上魚村。


    這上魚村很清冷,建在山腰上,自這裏朝下看,視野頗為開闊,上百個建築錯落著,不過現在都是空置,隻有幾個招募來的仆人看守著。


    這裏最大的特色,就是有一個孔祠,供奉了至聖先師,這樣做,當初的用意是當做禮堂來用,而如今收拾了一番,還真可以當做一個諾大的書院。


    陳凱之左右看了看,嗯……還好沒有什麽人住,所以也談不上裝修,這裏的屋瓦材質倒都不錯,匠人們是用了心的,除了沒有裝飾之外,其餘都好。


    這下,陳凱之放心了。


    他找了個座椅,慢慢坐下,叫來守在這裏的仆役道:“吩咐你們去采買的東西,都采買來了嗎?”


    “采買來了。”


    陳凱之更滿意了,於是舒了口氣,便悠哉悠哉地坐在這裏等著。


    這時其實還早,不過是卯時,卻不知那些人,會不會來呢……


    …………


    此時,就在這飛魚峰下。


    一個穿著禁衛戎裝的漢子正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左右張望著,腳下卻是疾步走得很快,此人正是昨日痛罵陳凱之的偷馬賊王陽。此時清晨起了濃霧,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山門,賊頭賊腦地看到一個仆從在這裏候著,連忙闊步上前道:“喂,老東西,這裏是飛魚峰?不知那什麽什麽鳥崇文校尉,是否在此?”


    仆役早就得了陳凱之的授命,忙點頭道:“上山,走數百石階,有一村落,那裏有一處祠堂,大人在那兒等著。”


    王陽卻又左右張望一眼,壓低聲音道:“沒有其他人上山吧?”


    “暫時還沒有。”


    王陽頓時虎軀一震,挫了挫手,口裏噴吐著白氣:“知道了。”


    王陽正要上山去,就在此時,遠處那霧中卻又走出了一人,王陽聽到動靜,回眸一看,這人則也看到了他,正是昨日那位輸了錢的武官。


    這武官看到他,立即罵罵咧咧地道:“王陽,入你niang的,你不是說打死也不來的嗎?”


    王陽立即回敬道:“你還說誰來誰是兒子呢。”話音落下,人已嗖的一下朝山上疾奔了。


    後頭的武官破口大罵著追。


    誰知,身後突的人聲嘈雜起來:“前頭是哪個兒子,狗娘養的,不是說了不來的?”


    “快追啊,別讓銀子跑了。”


    霧中,一個個人影瘋了似的衝過了山門,一個個人都是氣喘籲籲的,口裏卻都叫罵不絕。


    更有人咬牙切齒,眼看追不上,那五兩銀子已不翼而飛了,心裏疼得厲害,再一看,連鐵盆都沒了,想回去,可來都來了,罷了,好像……還有雞蛋送吧,於是不甘心地放慢腳步,卻又忍不住邊走邊痛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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