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凱之怎麽不明白梁侍讀對自己沒安好心,可正因為有這方麵的考量,所以陳凱之也懶得去和這梁侍讀爭。


    其實但凡是有過職場經驗的人都清楚,某些倚老賣老的人是最令人厭惡的,這些人從來就喜歡把難做的事推給你做,然後還一副我這是為你著想,我這是提攜你,你得感激我的態度。


    這種人,陳凱之雖是厭惡,可覺得沒什麽必跟他爭辯的,重要的是,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


    他在心裏笑了笑,暗暗想著:“真要我出題?好吧,到時候你可別後悔。”


    思慮片刻之後,他便朝梁侍讀頷首點頭,一臉認真地回應道:“是,下官盡力而為。”


    梁侍讀起初還生怕陳凱之不肯,這裏頭的玄妙,這陳凱之或許知道也未必,可現在看陳凱之竟一口答應下來,反而有些詫異,於是驟然高興起來,看著陳凱之的雙眸直發亮,笑嗬嗬的捋須。


    他難得的露出了繼續和藹,道:“很好,好好的出題,老夫倒是很期待凱之的考題了。”


    那就好啊,希望你到時候可別怪我,這都是你自己作的啊。


    陳凱之含笑著坐下,距離出題還有兩天,他倒是不急,正好這兩日也不用整理詔書,索性清閑地坐在這喝喝茶,這梁侍讀也很識趣,倒是沒有拿什麽雜事來打擾他。


    這個時候,既然陳凱之答應下來了,估計梁侍讀也不好意思來打攪他了,所以陳凱之也是輕鬆愜意的,沒什麽事做。


    直到下值之後,陳凱之又回到了山中,經過上魚村的校場的時候,便見那些丘八們,一個個**練得如死狗一般,身上大汗淋漓,都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


    這個時代的軍隊,其實操練的時間並不多,一天能操練半個時辰已經不錯了,甚至許多軍營,是三天一操,五天一操,像是完全隨著他們的心情來操練的。


    究其原因,並不是因為古人不知道要煉出百煉精兵,需要刻苦的操練,根本原因在於……補給跟不上。


    在這個物質貧乏的時代,朝廷養著上百萬軍馬,這麽多的軍隊,消耗是極驚人的,這些軍馬,每天能給他們提供三餐白米飯,就已算是禁軍的標準了,一般的府兵,能有兩頓黃米飯就算不錯,這還不算上有地方的將軍人浮於事,或是吃空餉、吃兵血所導致的種種問題,正常的情況之下,許多人是吃不飽的,或者是,永遠都維持在半飽的狀態。


    而這種半飽的人,你讓他們每天操練幾個時辰?這幾乎等於讓人去死啊,隻怕一天下來,便有三成人要昏厥,十天下來,近半數人都可能直接累死。


    即便是三餐白米飯,也隻算是吃飽而已,還遠遠談不上營養豐盛,每天能操練半個時辰,便已算極難得了,因為人的營養跟不上這樣體力的消耗。


    陳凱之所知的羽林衛,差不多也就兩天一操,一操一個時辰的水平,再多就真的不成了,非但不會帶來戰鬥力的提升,反而會帶來巨大地人員損耗。


    在營養跟不上的情況下,過度勞累,操練隻會適得其反,起不到一點強身健體的作用,更別指望練出精英的兵來。


    勇士營現在是每日三操,早上沿著盤山路開始晨操,在跑了半個時辰之後,到了下午,便是一下午的隊列或是進行一些戰鬥的操練,這午操的時間是最長的,足足兩個半時辰,也就是五個小時,這對勇士營的丘八們來說,幾乎是一次次脫胎換骨的熬練,到了傍晚,還會有一操,則是半個時辰。


    這訓練量,即便是比之其他的禁軍,也是十倍以上,比京營的操練量,更是二十倍三十倍,而至於一些府兵,那就更不必提了,幾乎形同於碾壓,說是百倍也不為過。


    這也是為什麽陳凱之非要四處爭取錢糧的原因,雖然勇士營隻有三百多人,可是……特麽的真的養不起啊,朝廷給的這些補給,其實也隻是杯水車薪而已,陳凱之自己隻怕還要倒貼不少,可若是不爭取,這個倒貼的數目就更多了,因為三百多人,每日至少要吃掉五百個雞蛋,三十隻雞,一頭羊,百來斤羊奶,還有一百多斤米,以及百來斤水果,這還隻是日常的消耗,若是加上上午的文課,需要發放筆墨紙硯,每日墨和紙張的消耗就更不必提了。


    正是因為這豐盛的肉食,方才能保障勇士營的丘八們在這些對體能的高消耗的操練中堅持下來。


    當日那爛泥扶不上牆的丘八們,此時顯然已經煥然一新了,身子愈來愈的結實,個個顯得精瘦,若是脫了衣服,甚至能看到那身上的肌肉盤根錯節,從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現在卻個個氣力不小,龍精虎猛,最重要的還是精神麵貌的改變。


    每個人都是清一色的生龍活虎,神采奕奕的樣子,不再是從前那般無精打采,永遠提不起勁來的萎靡之症。


    陳凱之沒有給他們絲毫胡思亂想的機會,從清早到晚上入眠之前,這些人除了集體組織起來操練、學習、吃飯,他們幾乎沒有任何私人的時間。


    這種集體式的軍事管理,顯然令他們變得‘遲鈍’了。


    沒錯,是‘遲鈍’了,漸漸的,他們開始沒有了歪心思,其實一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有的,可每日枯燥到令人發指的操練,原先的興趣愛好,漸漸的消磨了個幹淨,人開始從複雜變得簡單和純粹,如那楊光,從前他每日都在瞎捉摸,有了點錢,便想著找nv人和耍錢,沒了錢,便想方設法去弄錢,和人一道坑蒙拐騙,心思複雜無比。


    可現在,他每日清早按時起來,還未開始想東想西,便開始了晨跑,晨跑之後,累成了狗,心裏便想著早餐,吃了早餐,吃飽喝足了,按理是飽暖思yinyu的時候,而上午的文課又開始,到了下午,又是操練,操練極為痛苦,苦不堪言,因此,足足一下午,除了在武子曦的監視下苦苦支持,心裏所想的便是趕緊結束,想著自己肚子餓了,晚上一定要吃頓好的。


    除了吃和睡,他的腦子裏已經容不下任何東西,過往散漫的生活,開始漸漸的變得遙遠和陌生起來,竟像是上一輩子的事。


    陳凱之看著木訥的眾人,在這炙熱的夏日裏,此刻頭頂著烈陽,在熱氣沸騰的大地上,重複枯燥地進行著幾個動作,站直,跨步,手中長棍狠狠一齊刺出,接著在武子曦的命令之下,又收回棍去,接著繼續站直,繼續跨步……


    這幾日操練的,就是這麽一個簡單不能再簡單的動作,而武子曦對此,卻是樂此不疲,在這些丘八們進行了一千次乃至上萬次反複的刺殺操練之後,似乎還想將這操練繼續下去。


    雖是很簡單,可顯然是備受折磨的,而許傑和楊光等人,則也隻如呆鵝一般,他們連不滿的情緒也已沒了,因為這種操練,讓他們從起初的平靜,變成了不滿,再由不滿,變成了抱怨,可抱怨了很多天之後,他們麻木了,已經懶得再抱怨。


    因為抱怨也沒有用呀,累得半死,還抱怨半天,整個越發累了,還不如好好的休息,省下力氣來應付後麵的操練。


    陳凱之的唇邊不由自主地勾起了笑意,笑吟吟地看著,很是滿意,他背著手,陡然想起了,就在一個多月前,這些家夥還一個個在自己麵前裝大爺的樣子,瑪德,他們那時候還敢坑他的錢。


    辛勞的時間總是過得慢的,終於熬到了吃飯的時候,可大家竟沒有露出興奮又期待的目光。


    在他們來之前,陳凱之就坐在孔祠的正堂裏,三百多個丘八們這才列隊進來,各自安靜地在自己的案子後跪坐下,他們一個個疲憊不堪的樣子,連罵niang的力氣也已沒了。


    要知道,半個多月前,這群家夥還各種嬉笑怒罵呢,可現在呢,卻沒有任何一個人交頭接耳,一個個隻疲憊地跪坐著,默不作聲。


    緊接著,便是仆役們開始上菜和飯,今日是兩人一條清蒸的鱸魚,還有一塊三兩的羊肉,一個雞蛋,外加一碗米飯,以及幾乎已經看不到雞肉的雞湯,每人一個蒸餅,一個桃子。


    人均下來,米飯和菜足有一斤之多。


    飯香四溢,誘惑著味蕾,可每一個人都沒有急著動筷子。


    陳凱之此時在好整以暇地拿著一部自己從天人閣那默寫下來的書校對,他坐在案頭,徐徐地看著書,祠堂裏則是鴉雀無聲。


    過了半響,陳凱之慢慢地放下了書,抬眸,看著三百多人,竟一個個悶不做聲地看著自己。


    這些人……越來越呆了。


    陳凱之咳嗽一聲,才道:“憲問篇!”


    眾人一聽,條件反射地一齊唱喏:“憲問恥,子曰:“邦有道,穀;邦無道,穀,恥也。”“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


    “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


    “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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