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的關鍵不在於陛下,正因為如此,所以陳凱之反反複複的念叨著陛下年幼。


    一個孩子,你能奢求什麽?


    其實就算陛下不是孩子,可皇帝犯了錯,哪裏有皇帝受處罰的道理呢?


    所以本質,這是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慕太後豈會不知陳凱之說了這麽多,目的是什麽?


    所以,她一聲厲喝,教所有人都心驚膽跳。


    誰是奸佞!


    其實何止是慕太後,這目光幽深的太皇太後,似乎一直都在不可置否,此時眼眸一張,亦是殺氣騰騰。


    皇帝都到了這個地步了。


    不能再任這般下去了!


    現在年幼便張開閉口就是殺人,完全是一副暴戾的樣子。


    再這樣放任下去,陛下遲早會成為昏君。


    此時,已有人開始惶恐了。


    率先站出來的乃是翰林院詹的侍講學士吳康,吳康戰戰兢兢,拜倒,他負責的是陛下莛講之事,現如今算是倒了黴,因此他顫聲道:“臣……萬死!”


    慕太後眯著眼,一雙鳳眸直直的看著吳康,嘴角輕輕一挑,竟是冷笑起來:“是你教陛下說的這些話嗎?”


    吳康大驚失色。


    他固然乖乖站出來認錯,可這個責任,他擔不起啊,忙是矢口否認:“臣,臣絕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慕太後張口欲言。


    這時,卻見太皇太後猛地拍案。


    這案牘啪的一響了,格外刺耳。


    令所有人心驚肉跳了一下。


    太皇太後豁然而起,一雙眼眸直勾勾的瞪著吳康,厲聲開口:“既不是你教的,還會是誰?劉寶?”


    劉寶乃是陛下身邊的宦官,此時已是魂不附體,聞聲竟是顫抖起來,嘴角都在發搐,斷斷續續的道:“絕……絕不是奴才說的,奴才是何等人,怎麽敢說這樣的話,奴才……”


    太皇太後意味深長的抬眸,目光從劉寶,吳康身上掃過,旋即才徐徐說道:“你看,你們哪,都矢口否認,看來,也不是你們,你們沒有這樣大的膽子!”


    陳贄敬已聽出了弦外之音,他知道茲事體大,一張唰得一下白了,忙是道:“兒臣……不是兒臣,絕不是兒臣……”


    “這就怪了。”太皇太後笑的更冷:“既然不是身邊人教的,那還能有誰?你們都矢口否認,難道還是皇帝自己天生下來,就暴戾如此嗎?”


    “不,不……”陳贄敬真是叫苦不迭,皇帝是自己兒子,自己怎麽能承認是自己兒子有問題呢?


    “兒臣,兒臣一定徹查到底。”


    陳凱之上前,正色道:“不如錦衣衛來查吧。”


    圖窮匕見。


    陳凱之的目的再明確不過了。


    此事關係重大,誰來查,誰就掌握了最大的主動權。


    若是當真讓陳凱之來查,這還了得,到時這錦衣衛當真查出點什麽,趙王怎麽說?


    陳贄敬和陳入進等人,是絕不肯讓錦衣衛來查此事的,他們心裏很是害怕,若是陳凱之借機報複怎麽辦,那他們還有活路嗎?


    陳入進嚇得忙是起身,拜下:“兒臣以為,該讓明鏡司來查。”


    陳凱之心裏長長鬆了口氣。


    他似乎早料到陳入進會如此,他笑了笑:“明鏡司也是效忠宮中,乃天子親軍,徹查此事,亦是理所應當,既然梁王殿下認為明鏡司來查為好,臣沒有異議。”


    他這麽一說,卻將整件事變得複雜了。


    原本隻是要徹查。


    錦衣衛這邊想要插手,可梁王和趙王選擇了明鏡司。


    明鏡司上一次,就牽涉進了六司會審之事,惹來了宮中的懷疑。


    而現在……


    一下子,陳贄敬突然反應了過來,臥槽,這陳凱之……絕了。


    一開始,以為陳凱之所針對的是天子,後來,才知道他沒有這個膽子,目的乃是趙王、梁王。


    可現在方才知道,人家真正的目的,是明鏡司!


    明鏡司接過了這個燙手山芋,才是最可怕的。


    徹查,查出點了什麽眉目,難道讓他們效仿錦衣衛,炮打趙王府不成?可不敢深查,隨便找個人來做替罪羊呢?


    一直默不作聲,冷眼旁觀的明鏡司都督王正泰曆來是個不起眼的人物。


    無論任何重要的場合,似乎都有他的身影,可偏偏,他總是能做到讓人遺忘他的存在。


    對於陳凱之和錦衣衛的崛起,他看上去,似乎並沒有觸動,明鏡司這些時日,也都安靜的很。


    隻是……當讓明鏡司來徹查此案的時候,王正泰眸子猛地一張,這急速收縮的瞳孔似乎預示著他感受到了陰謀的氣息。


    太皇太後卻已經沒有耐心了,一甩手,冷冷道:“那就徹查到底,明鏡司十日之內,拿出結果來。”


    王正泰出班,冷靜的道:“遵旨。”


    一場酒宴,到了如今,突然變得索然無味。


    小皇帝已經被人抱走,太皇太後拂袖而起,自是去了。


    慕太後臨別時,深看了陳凱之一眼,亦是疾步而去。


    殿中一下子變得很安靜,那位懷義公子,此時灰頭土臉,卻是冷冷的看了陳凱之一眼,而陳凱之的身後,幾個先生閃閃生輝。


    趙王和梁王已回到了座位,卻是相互對視,他們覺得事情有些不太簡單,陳贄敬眼角的餘光,落向明鏡司都督王正泰身上。


    王正泰則是一副老僧坐定的模樣,似乎已忘了有這個差事。


    曲終人散。


    陳凱之不急著走,趙王和梁王已疾步而行,那懷義公子亦是對此沒了絲毫的興致,也是離席,匆匆便走。


    其他人覺得沒什麽意思,紛紛動身。


    等陳凱之出了宮,天色已是暗淡,隻有如鉤月兒當空高掛,那清輝散落下來,輝映著宮燈,照得四周人影幢幢的。


    陳凱之先讓晏先生等人上了車。


    正預備騎馬而行,這時,一個宦官快步行來,恭敬的朝陳凱之開口說道:“護國公,殿下有請。”


    “哪個殿下。”陳凱之正色道。


    這宦官道:“乃是趙王和梁王殿下。”


    陳凱之笑吟吟的道:“請……引路吧。”


    趙王和梁王,顯然是氣不過,他們出了宮,心裏實在忐忑,他們很想摸一摸陳凱之的底細,想知道,陳凱之到底打什麽主意。


    於是他們就在宮門的折角處,這裏偏僻,唯有一個老宦官提著一盞燈籠,陳贄敬和陳入進麵帶疑慮,負手佇立,不遠處,便是宮中的護城河,流水湍湍,懷義公子也跟著來了,他咬牙切齒,低聲道:“這陳凱之,顯是故意而為之,他竟連衍聖公府都不放在眼裏,此人有反骨,將來禍亂天下者,必定是此人。”


    “若不是看在晏先生麵上,今日,吾絕不會教他……”


    懷義公子感覺自己丟臉丟大發了,現在必須得找回點顏麵,不然他還怎麽在趙王,梁王麵前抬起頭來做人。


    梁王和趙王隻冷著臉聽著,默不作聲,此時也實在沒有心思,說這些話,尤其對陳贄敬而言,晏先生等人竟屈尊去了護國公府做了長史,這才是最可怕的,晏先生已很可怕,再加上那楊彪,還有自己的兄弟靖王……


    他不禁心裏在想,陳凱之何德何能,可以招攬這些人,別人不知道,自己的兄弟靖王,也就是那老七是什麽人,難道自己不知道嗎?他閑置了這麽久,當初自己招攬他,他也不肯,可如今……


    事情,似乎已經再往最可怕的地方發展了。


    就在這時,遠處一盞小燈籠徐徐而來,陳凱之的腳步也已傳來,陳贄敬朝老宦官使了個眼色,那老宦官忙是將燈籠架在城牆根上,隨即碎步告退而去。


    陳凱之走來,那引路的小宦官也退了出去。


    這護城河旁,極是幽靜,陳凱之側耳聽著河水嘩啦,在黑暗中,看著梁王、趙王以及懷義公子,他道:“二位殿下,不知有什麽事?”


    陳贄敬並沒及時回話,而是沉吟很久,才徐徐笑道:“護國公,本王已經不能稱呼你為凱之了,遙想當年,不,也不算遠,不過是這一兩年的功夫,今日之你,已與昨日之你,大不相同,實是令人感慨啊。”


    他的語氣低沉,帶著自嘲。


    黑暗中他們看不見陳凱之的神色,隻聽得陳凱之謙虛的道:“哪裏,不過是效忠朝廷,而朝廷賞罰有度的緣故,多蒙了宮中的垂愛而已。”


    這句話,是絕不會有錯的。


    陳贄敬隻稍稍沉吟了一下:“本王現在待罪之身,說來也是可笑,本王年歲大了,今日請你來此,是想問一件事。”


    陳凱之淡淡道:“還請賜教。”


    陳贄敬突然眼眸裏掠過了精芒,即便是黑暗,也無法掩飾這股寒意:“本王想問,你到底是誰?”


    “陳凱之。”陳凱之這樣的回答。


    陳贄敬目光卻是發冷,顯然他是不相信的,因此他勾了勾唇角,再一次笑道:“你應當很清楚,本王要問的,不隻是如此?”


    陳凱之見趙王怕了,不由笑了,凝視著黑暗中的趙王,嘲諷的開口:“以殿下之能,是不會來問我的,殿下想必,早已將我的底細,仔仔細細的查過了,又何必來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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