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東來鄭重地從柏明手中接過水壺,輕輕飲了一小口,滋潤了他幹裂的喉嚨。


    然後,他起身將水壺遞給了他右手邊的一位戰士。


    這個十五人的小隊,又豈是隻有柏明和劍東來缺水?


    這連番無聲傳遞水壺的舉動,終於引起了坑道中所有人的注意。


    燕文這才發現,或是水壺丟失,或是水壺破裂,小隊中已經有大半人都失去了水源,處於極度缺水的狀態。


    但是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爭搶。


    燕文的這半壺水,不,不僅僅是他的水,還有兩個水壺,也加入了傳遞的隊伍。


    普通的清水,就這樣一個接一個地傳遞下去,滋潤著戰士疲憊的身軀。


    片刻之後,三個水壺都傳回了燕文手中。


    微微晃蕩了一下,燕文驚訝地發現,每個水壺裏麵的水居然還剩下四成!


    這極度缺水的十幾位戰士輪番飲用,加起來居然隻喝了這麽一點點?


    每個人都想喝水,但是每個人都覺得別人更缺水。


    他們缺水缺成這樣,還在竭力克製自己,為隊友著想。


    這怎麽行,這怎麽行啊!


    淚水模糊了燕文的臉。


    這些都是頂呱呱的好小夥啊!


    好小夥,就更要在這殘酷的戰爭中活下來。


    要是沒有足夠的體力,如何完成這最後的衝刺行軍?


    燕文毫不猶豫地將水壺強行再次遞了出去,威嚴地掃過了所有人,無聲地勒令他們開始第二輪喝水。


    就這樣,一輪接著一輪,直到第五輪,小隊中的水才終於喝完了。


    見大家狀態不錯,精神飽滿,燕文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


    他揮了揮手,示意大家準備出發。


    可就在此時,異變突生。


    這支小隊躲藏的坑道右上方的頂上,傳來了一陣陣明顯的哼唧哼唧聲!


    燕文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但是形勢緊急,由不得他抱怨了。


    臥倒,立即臥倒!


    隨著燕文手勢打出,所有人立刻收好了手邊的物品,撲到在地,死死抓緊地麵和牆壁。


    聽聲音,頭頂上是一隻出來找食吃的野豬在哼唧。


    但是落花門的修士可不會管這是真野豬還是假野豬。


    他們聽到這麽明顯的響動,一定會立刻進行法術打擊!


    仙法打擊範圍廣闊,凡人就一雙腿,現在就算全力奔跑也來不及了。


    趁著有坑道掩護,就地臥倒,撐過這輪打擊,或許還能活命。


    果然,就在所有人都臥倒後,才過了不到兩個呼吸,一連串劇烈的轟炸就在他們頭頂響起。


    法術威力是如此巨大,透過厚厚的土層,依然把大家震得七暈八素,痛苦不堪。


    僅僅為了一隻疑似野豬的不明物體,落花門就砸了不下五道法術下來,把方圓二百米炸得寸草不生。


    戰場殘酷,可見一斑。


    不過半刻鍾之後,總算結束了,大地再次恢複了平靜。


    燕文輕輕拍了拍身上的土,站起了身子。


    他看著頭頂充滿裂紋的支撐架,眼中閃過一陣後怕。


    落花門要是再輸出幾個呼吸,這個坑道就要塌陷了,那時候他們所有人都要被掩埋而死。


    隨著燕文起身,小隊成員緩過勁來後,也紛紛起身,默默跟在燕文身後,準備出發。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站起來了。


    鄭文,一位不滿十八歲的小娃娃,一位天真爛漫愛笑,滿口齙牙的質樸孩子,在剛剛的狂轟濫炸中,被活生生的震死了,再也沒能站起來。


    可就算這樣,這個孩子一直到死,都死死咬住了牙關。


    就算內髒都被震碎,無盡痛苦加身,他舌頭都咬破了,依然一聲都沒有哼出來。


    不能出聲啊!不出聲,死的隻是我鄭文一個,如果疼得叫出來了,死的就是所有人。


    想到這裏,淚水當即就模糊了燕文的視線。


    但是看著鄭文那匍匐在地,至死都雙唇緊閉的屍體,他不敢哭,更不能哭。


    說話聲、哭聲,都會被落花門的偵察法術發現。在野外,時刻都不能放鬆警惕。


    不隻是燕文,他身後的每一個戰士,眼角都飽含淚花,卻又都在拚命克製。


    心中有千言萬語,卻不能開口說一句話。


    燕文走到鄭平身邊,慢慢蹲下。


    他粗糙的大手顫抖著合上了鄭平的雙眼,堅定地接過了鄭文身上攜帶的零件。


    你的犧牲,我燕文不會忘記,大燕不會忘記。


    你的鮮血,當用仙人的命來償還!


    ……


    盡管燕文有著不錯的運氣,但是戰場上更多的是冷酷無情。


    數百英勇的戰士,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在夜幕中永遠長眠在了這片荒涼的土地上。


    在落花門鋪天蓋地的法術洗地打擊下,他們甚至連完整的屍骸都無法保留,連死後安葬在家鄉都成為了奢望。


    但是他們的犧牲絕不是沒有價值的,三十支訓練有素,鬥誌昂揚的運輸小隊,最後有十二支成功抵達了目的地。


    為前線帶來了戰場大殺器,井闌和投石車。


    由公輸般改造後的井闌和投石車,單純論輸出威力,甚至超過元嬰,在對湯家的戰場上初露鋒芒,立下了赫赫威名。


    盡管有著發射間隔較長,組裝運輸不便,射程較短等諸多缺點。


    但這是現階段大夏凡人手中,僅有的能匹敵元嬰的大殺器了。


    十二架戰爭巨獸在落花門臨時據點外無聲架起,露出了它們猙獰的爪牙。


    在如此近距離下,僅僅一輪齊射轟擊,落花門那不可一世的防禦陣法就被無情地撕裂開來。


    第二輪齊射之後,營地之內,轟鳴巨響,慘叫聲,不絕於耳。


    不可一世的仙人們,在凡人手中,談笑間灰飛煙滅。


    連續三輪轟擊後,井闌和投石車變得炙熱無比,短時間內沒辦法繼續使用了。


    但是,已經足夠了。


    隨著嘹亮的衝鋒號聲響起,隱藏在前線坑道中的大燕士卒,攜帶小型軍弩,奮勇衝出坑道,向大夏營地發起了衝鋒,殲滅最後殘存敵人。


    軍弩也出自公輸般之手,是秦昌誠“滅神弩”的升級版。


    借橡膠之力,威力大幅提升。


    百步之內,可滅築基,重創金丹。


    築基修士和金丹修士的確靈活機動,法術射程極遠。


    但是如今他們被漫山遍野的大燕士卒帶著強化軍弩貼身近戰,匆忙之下又能飛出多遠?


    不少仙人眼見跑不掉,於是眼冒怒火,轉頭衝入大燕軍隊中,試圖殺光這些軍士。


    他們隨便一掌就能拍死好幾個士兵,但是隻要被拖住一時半刻,他們就會迎來四麵八方飛過來的無盡箭弩!


    戰鬥開始得快,結束得也快。


    半個時辰後,大燕衝鋒隊在付出了陣亡一千七百人的代價下,全殲了落花門據點中的二百位築基,十位金丹。


    至此,圍攻五聖城方向的落花門仙人隊伍,全部隕落。


    大燕,大勝!


    勝利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五聖城,傳到了樂毅和鄒忌手中。


    五聖城頓時陷入了歡樂的海洋。


    嚴格來說,大燕這份戰績算不上多亮眼。


    哪怕不和陸寬在鹹陽鏖戰極境時的戰績相比,便是比之齊廣武對戰湯家,也遠遠不如。


    但這終歸是大燕這個苦寒之地的第一場勝利。


    而且不是通過被動防守、以逸待勞獲得的,是主動出擊、強攻敵方陣營獲得的!


    在落花門入侵這麽多天,這麽多場戰役中,大燕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麵,受到了巨大的傷害。


    數百萬百姓被殘忍屠殺,數千萬百姓流離失所。


    但是在今天這一戰下,落花門的不敗傳說徹底粉碎了。


    粉碎在了一群凡人手中。


    劍東來也在凱旋而歸的戰士們中。


    他漂亮地完成了運輸任務,還參與到突襲落花門營地中,功勳卓著,因此得天賞賜紫氣一百二十裏,以示嘉獎。


    劍東來本就是天生劍體,對氣機感應極為敏感。


    如今氣數傍身,自然而然受到觸動。


    他心中,不知不覺間,多了幾分對於劍,對於戰爭,對於仙凡的領悟。


    一顆無形的種子,在慢慢發芽。


    他默默撫摸著胸口,看著滿大街麵帶笑容、歡呼慶祝的平凡百姓,嘴裏不停低聲念叨著。


    原來,那不可一世高高在上的仙人被殺,也會死。


    仙人被殺,也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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