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竹瑟與佛無緣,塵緣未了,善自持身,前程燦爛幸福,將來遇有適當有緣人,可將玉簡中所載之南海絕學相傳,若有緣人不易得,寧將玉簡沉於南海之底,毋使貽害武林。


    二:‘雪鏤’神劍雖傳夏心寧,一旦銀劍尋得,‘五陽秘笈’武功能發揚光大,‘雪鏤’當送還南海潮音庵,若無人接受則封存庵中。


    三:臭皮囊可置於潮音洞內,此洞永封,聖跡不再。”


    路竹瑟跪在佛堂之內,流著眼淚,不敢哭出聲音,靜靜地默禱半晌之後,悄然退出庵外,此時天色已經大明,潮聲漸退,紅日乍升,海上薄霧漸消,但見微波粼粼,湛藍一片,正是風平浪靜海不揚波的天氣。


    路竹瑟嚴肅地對夏心寧說道:“恩師遺言,交待得清楚,我安葬恩師遺體之後,要在此地靜守一段時期,以追思恩師昔日待我之厚。夏小兄弟!你請吧!好在恩師遺言說得明白,路竹瑟塵緣未了,少不得還要在紅塵中隨波逐流,我們自然後會有期。”


    夏心寧默然地點點頭,他恭恭敬敬地對著潮音庵大拜幾拜,站起身來,對路竹瑟拱拱手說道:“竹姨!在臨行之前,我還要向你請教一件事,記得在我和老哥哥駕舟來到潮音岩之前,遠遠地聽到竹姨高呼勝黛雲的名字,但不知是否竹姨與勝黛雲有約?”


    路竹瑟點點頭說道:“我和勝姑娘不但有約,而且相約之事,與你夏小兄弟有關。”


    夏心寧大感驚訝,他實在想不起她們之間相約之事,何以與他有關?他插不上嘴,隻有眼瞪瞪地望著路竹瑟,說不出話來。


    路竹瑟便將勝黛雲姑娘與她相遇的經過,以及大悲庵分手相約再見於南海的情形,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夏心寧大驚失色,而且心中還有無限的悲痛,他可以想像得到勝黛雲姑娘那種哀慟欲絕的心情,都是由於他在黃山白雲壑之事而起。但是,夏心寧是個懂得禮貌的年輕人,他抑止住自己內心的焦急和傷心,沉靜地等待路竹瑟說完之後,雙手抱拳,深深地一躬到地,沉重地說道:“竹姨對黛雲妹妹的救命之恩,我應該在此向竹姨致謝,同時,對於黛雲妹妹未能如期到南海潮音岩來赴約,不管她是為了什麽原因,我也應該代她向竹姨致歉。”


    惡扁鵲搶著說道:“老兄弟!你怎麽倒客氣起來了。”


    路竹瑟說道:“勝姑娘沒有前來南海,一定是有了意外。這種意外是好是壞?很難預料,所以我才天天站在潮音岩上,翹首企盼,希望她能夠翩然而來,除去我心中的疑慮。”


    惡扁鵲卞言三說道:“勝姑娘一身功力極為不凡,一般宵小之輩,決不是姑娘手下之敵,常言道是:吉人天相,相信勝姑娘不會有什麽意外。恐怕是到了金沙大漠,那位厲姑娘功力未成,金沙一老由老前輩留她多住一段時期,也是情理中的事。”


    夏心寧自然聽得出這是卞老哥哥安慰他的話,但是,這些話倒也未嚐沒有理由,如此心意一動之下,他毅然地拱手說道:“多謝老哥哥的安慰,我此刻真正是要告辭了。”


    路竹瑟說道:“我和言三本也應該陪伴你走一趟天山,但是,恩師方才圓寂,不能遽爾遠離。來日方長,後會有期。”


    她說到此處,便指著潮音庵的右側說道:“夏小兄弟!隨我到那邊去。”


    走到臨海岩邊,隻見有一隻極其別致的小舟,停靠在岩下,舟中帆槳俱全,路竹瑟走到岩下,解開纜繩,交到夏心寧手裏說道:“這隻小舟,是先師精心設計,舟身雖小,卻能擋得住大風浪,夏小兄弟駛過對岸,係在岸邊,自然有人會送回來。”


    夏心寧一再稱謝,躍身下舟,方自拿起木槳,路竹瑟忽然問道:“夏小兄弟!你此行目的,是否已經決定走一趟天山金沙大漠?”


    夏心寧隻微一沉忖,便朗聲答道:“勝黛雲妹妹下落不明,彼此懸念,自是應該早日尋獲,各釋心頭重負,但是,師門銀劍遺失,一日不能重新找回,衷心午夜難安。”


    惡扁鵲卞言三搶著說道:“老兄弟!如此說來,你是要先公而後私了!此行目的不是金沙大漠,而是前往青海。”


    夏心寧點點頭說道:“老哥哥覺得小兄弟如此決定,有否值得商榷之處?”


    惡扁鵲歎道:“老兄弟!你能如此,我這老哥哥夫婦何言?但願勝姑娘能及早來到南海履約,老哥哥到時候也少不得要陪她們到青海走一程。”


    路竹瑟也接著說道:“夏小兄弟!在這臨行之前,我也有兩句話奉贈。”


    夏心寧拱手說道:“竹姨有何指示,一定奉為終身圭臬。”


    路竹瑟說道:“事到頭來須放膽,理在直處氣要平,夏小兄弟的品德、性情、武功、文采,都是無話可說,若能在曆練江湖方麵,多下功夫,將來領袖群倫,為武林造福無涯。”


    夏心寧凜然領受這臨別贈言,一再稱謝,轉身揮動木槳,離開潮音岩,趁得海風,扯起風帆,偏巧遇得順風順潮,不消半日時間,便到達對岸,棄舟登陸,便開始他橫斷中原數省,取道西北之行。


    夏心寧在啟程之初,心裏就有了一個估計,目前已經是十月上旬,相隔明年元宵節日泰山之會,隻剩下兩個多月,為時無多,已經不能再作耽擱。於是,他幾乎是日夜兼程,沿途換馬,居然不出七天,趕完了將近兩千多裏的路程,越過長城,北望涼州,南下古浪,歇足在青海邊境的老鴉驛。


    夏心寧在老鴉驛住下來以後,他鬆了一口氣,鞍馬勞頓,雖然沒有將他累倒,但是長途跋涉,日夜兼程,任憑是鐵打的羅漢,也有說不盡的疲勞。


    然而,當夏心寧在老鴉驛一家客店裏歇下來,剛剛鬆下心情,卻又立即麵臨著一個迷惘,使他衷心惶惑,一時無法安靜下來。


    夏心寧如此千裏迢迢,來到青海,其目的就在追尋銀劍,但是,他所獲得的線索,隻是白雲壑裏苟夢千苟癩子所說的“銀劍被攜往青海”,至於攜來青海何處?交與何人?則茫然無知。青海偌大的地方,慢說夏心寧沒有時間,就是有時間,如此茫茫人海又能向哪裏去尋找?


    夏心寧想到這裏,真有無限的懊惱,他覺得難怪路竹瑟在臨行之時,要他多注意曆練江湖,他自己此時也感到欠缺老練,如果在啟程之先,多作研探,何至今日到達青海之後,有茫然無緒的痛苦?


    他心裏沉重而煩躁,扣上房門,步出客店,信步街上,他要在這個西北邊陲的驛鎮,找一處酒店,來借酒澆愁。夏心寧是個不善飲也不愛飲酒的人,但是,他忽然發現人在某個時期非常需要酒,正如他目前一樣,煩躁、彷徨、沉悶……盡管他不善也不愛飲,卻不能不希望用酒來一澆塊壘。


    他如此信步走去,忽然,他發現一件事,這個水陸通衢的驛鎮,卻有著不尋常的熱鬧,而且,很容易看得出來,鎮上所以如此熱鬧,那正是由於外來的客商突然增多,在街上行走的人,雖然不是摩肩接踵,卻也是熙熙攘攘來往不絕。


    夏心寧如此稍稍一注意,他立即又發覺得到,從這些人裝束看來,不但是來自各地,而且,都是武林中的好手。前者可以從服飾上看出來,後者在舉止動作上,更是一目了然,瞞不過夏心寧的眼睛。


    這個發現,使得夏心寧心裏一動,暗自忖道:“各地武林好手,如此雲集此間,決不是一件平凡的事,究竟是什麽事能將這些好手遠從千裏之外,吸引到這裏來?”


    夏心寧便忍不住要隨著街上的人,慢慢地向人多的地方走過去。


    突然,一陣蹄聲震動,夾雜著一陣人聲吆喝,夏心寧心裏自想道:“街窄人多,這是何人偏偏要在這街上馳騁?這豈不是有意惹禍麽?”


    他心中正如此想著,忽然耳邊一聲叱喝:“滾開!”


    隨著呼地—聲,鞭影閃動,一根皮鞭落向夏心寧的頭來。


    夏心寧不覺一愕,心想:“這是什麽規矩?”


    一股怒火,騰然而起,他立下腳步,正待伸手抓住皮鞭,將那人拉下馬來,好好地教訓他一頓,說時遲,那時快,忽然人影一閃,隨著一聲叱喝:“下來!”


    真是如響斯應,“噗通”就像倒了半截牆,震得地上塵土四濺。夏心寧這才留神看去,一個紅巾包頭的黑臉大漢,摔在地上齜牙咧嘴,哎唷哎唷抱著膀子直叫痛,在他身旁空著一匹馬,在那裏頓足噴氣。


    再回頭看自己身旁,站著一位青衫相公,長的極為英俊清秀,手裏拖著一根皮鞭,嘴角上正掛著一絲冷笑,望著地上那個黑大漢。


    那個黑大漢唷了半天,忽然瞪著一對牛眼,對那位相公說道:“好小子!有種你就別走!回頭老子要你吃不完兜著走。你要走,你就是孫子……哎唷!”


    他話還沒有說完,左頰上已經留下了一條血痕,那位青衫相公用手中的皮鞭指著他說道:“你嘴裏再不幹不淨的,就要小心你的狗命。”


    夏心寧眼看著旁人為了自己的事,起了糾葛,他不能不說話了,他拱拱手,向那位身穿青衫的年輕相公說道:“兄台!這等人理他作甚?休要沾汙了尊手,饒了他這一遭算了。”


    那位青衫相公本是側麵站在那裏,此時回過身來,但見他臉上一紅,也拱手還禮說道:“這種狐假虎威的小人,最令人可恨,在這樣狹窄的街道上縱馬馳騁,已經是不對,他偏還要無禮傷人,若不給予懲罰,他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夏心寧拱手說道:“兄台不必和他一般見識,他已經得到薄懲,也就算了,隻是兄台對在下有救援之德,在下倒要向兄台深致謝意。”


    那位相公臉越發地紅了,他正要說話,忽然隻聽得周圍站著看熱鬧的人,一齊嚷嚷地叫道:“來了!來了!”


    夏心寧一聽心裏一動,不覺抬起頭來,向那邊看去,隻見兩匹馬向這邊馳來,馬的後麵,另有兩匹青騾,駕著一輛墨綠色的碧油大車,蹄聲得得,車聲轔轔,向這邊輕馳過來。


    來到近處,前麵兩匹馬勒韁停住,馬上的大漢翻身落馬,撥開人群,叉手站在那個黑大漢的麵前問道:“二楞子!怎麽搞的,是誰整了你?”


    那黑大漢翻了翻牛眼,伸手指道:“就是那小子……”


    他如此一指,才發覺那位青衫相公蹤跡俱無,早已經走得不知去向。他張著嘴在那裏,說不出話來。


    夏心寧這時候也有一點詫異,他也沒有注意,這位站在身邊的青衫相公,突然間到哪裏去了。


    那兩個大漢暴躁地問道:“二楞子!你真是混球!到底是誰?你難道都說不出來麽?”


    那位叫二楞子的黑大漢,怔怔地坐在地上,張著大嘴,說不出話來。突然,這時候夏心寧上前走了一步,迎上去說道:“兩位不必多問,這位黑大哥是在下失手將他帶到馬下,但不知兩位有何見教!”


    夏心寧如此一出頭承認,倒使那兩個大漢一陣意外的發愣。兩個人轉過身來,將眼神盯在夏心寧身上,仔細地打量,他們覺得這位年輕的相公,別有一股英氣淩人,但是,他們也想不透他憑什麽能將二楞子從馬上折騰到地上來。


    這時候四周圍著看熱鬧的人,愈來愈多,大家都在說笑著,都是抱著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看人家鬧事。


    這兩位大漢打量夏心寧一陣之後,其中一人冷笑說道:“朋友!你知道二楞子是什麽人的手下麽?”


    夏心寧毫不為意地說道:“在下不知這位大哥是何人手下。”


    那大漢突然厲聲叱道:“打狗還要看主人麵,朋友!你就這樣不思考後果,貿然動手麽?”


    夏心寧微微笑了一下說道:“這位大哥鬧市馳騁,揚鞭亂打,在下才給他一點教訓,有什麽後果,在下自然擔當。”


    那大漢喝道:“那很好!你擔著吧!”


    揚手就是一巴掌,照著夏心寧的臉上摑下來。


    夏心寧站在那裏動也不動,隻抬起手來輕輕一撩,口中說道:“朋友!你這樣動手亂打人,難道就不思考後果麽?”


    言猶未了,那大漢哎唷一聲,捧著手腕,踉蹌地退了好幾步,哭喪著臉,呆在那裏說不上話來。


    另一個一見同伴吃了虧,怒火上騰,探手從腰間拔出一對紫溜溜的雙刀,大聲吼罵道:“好小子!你裝豬吃虎,今日要是讓你逃掉了,你家二爺就算栽了。”


    人剛剛往前一撲,就聽得人叢外麵有人鶯聲燕語地說道:“馬老二!你歇著一邊去吧!你們早就栽了,還有臉在那裏說啦!”


    手執雙刀氣勢洶洶的大漢,這一瞬間頓時變得像隻貓一樣,乖馴無比地立即收起雙刀,喏喏連聲,退到一邊連大氣也不敢出。


    夏心寧感到有些奇怪,心裏想道:“這人是誰?”


    這時候隻聽得人叢外麵有人笑吟吟地說道:“借光!借光!各位請讓我到內麵去料理一下私事。”


    看熱鬧的人,都被這銀鈴樣的聲音震懾住了,紛紛地向兩旁閃開,讓出一條路來,隻見人叢外麵停著一輛大車,此刻從車上,正嫋嫋婷婷地走下來一位麗人。


    高髻雲鬟,柳眉鳳眼,嘴角上微微帶著一份笑意,臉上白嫩得像是吹彈得破,穿著一件粉紅色的絲絹薄紗,攔腰束著一根水紅色的帶子,隱隱約約露著裏麵猩紅色的內衣。看年紀也不過二十上下,可是讓人一眼之下,便能覺出她那種絕頂的風騷,蓋世的風流。


    她婀娜多姿地從那一截人巷中走過來,根本沒有理會四周那些貪婪的眼睛,隻是笑吟吟地走到人叢裏麵,先向著那三個大漢說道:“你們三個還不走,難道還等著派人來抬你們不成?”


    那兩個大漢,連那個二愣子都像如蒙大赦一樣,悄悄地退出人群,走得不聲不響。


    她這才笑吟吟地抬起頭來,望著夏心寧半晌沒有說話,她這一望不打緊,把夏心寧看得滿臉飛紅,不好意思起來。


    她咦了一聲,接著笑吟吟地說道:“聽你方才那幾句話,倒是挺老練的,怎麽這會兒又嫩起來了?”


    夏心寧一見她這份神情,立即使他想起三湘女史紀九茹,對於這類女人,夏心寧隻好束手無策,她明明是跟他說話,他卻無話可說。


    僵了半天,他隻好拱拱手說道:“請問姑娘有何指教!”


    那麗人掩嘴嬌笑,渾身在微顫著,停了一會才說道:“人也被你打了,我也被你罵了,可是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夏心寧說道:“在下夏心寧……”


    她哦了一聲,點點頭說道:“原來是夏小兄弟!我們能在這裏相會,也算是有緣呀!這兒人多,我們談話不便,改日再談吧!”說著話,點點頭就要離開。


    站在周圍的人,滿以為有一場熱鬧可看,沒有想到三言兩語,這場衝突卻變得煙消霧散,大家多少有些失望。而且,這些人當中,自然也有許多輕薄之徒,見這位女客體態風騷,言談風流,哪裏肯放過這樣一次調笑的機會,早已將原先讓開的那條通道,又圍得死死地,幹脆就不讓她出來。


    這位豔麗的女客,笑吟吟地走到人麵前,毫不遲疑地向人叢當中走去。頓時間仿佛有一股極強韌的勁道,像是洶湧的潮水一樣,不斷地向人叢中湧來,那些蓄意不讓的人,腳下卻不由自主地向兩邊紛紛閃讓開去,而且磕磕爬爬,步履蹌踉,讓開一條大路。


    夏心寧是個有心人,他覺得這個女人來的奇怪,此時他自然發覺到,這個女人有一身驚人的功力,她分明是運用一種罡氣,在逼使那些人讓開一條路。


    那女客走出人牆之後,突然又停下腳步,轉身對夏心寧笑道:“咱們這次見麵,方才我說是有些緣分,既是緣分,就不能不留點紀念,也好留作下次見麵時候的憑證。”


    她說著便伸手解開羅裳,從那猩紅色的內衣裏麵,摸索了一會,取出一件東西,手一揚,隻見紅光一閃,錚地一聲,落在夏心寧的腳尖前麵,她頭也不回,盈盈地走上那輛墨綠大車,蹄聲響處,車聲轆轆,又向鎮那頭走去。


    夏心寧這時候低下頭一看,隻見腳尖前麵一條長約五寸的紅絲帶,上麵繡的是一對鴛鴦交頸而眠,小巧精工,在鴛鴦當中,有一根很細的銀針,穿在上麵,此刻正插在地上。


    夏心寧伸手拔起這根銀針,拾起這根紅絲帶,正感到有些茫然的時候,忽然聽到周圍一陣驚呼之聲,霎時間,大家都作鳥獸散,走得一個不剩。


    這些人走得很突然,仿佛是被一件突發的事情,驚得倉惶散去。夏心寧心裏有些奇怪,抬起頭來向四周看去,原先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牆,此刻十停散去八九,剩下幾個人,也都露出驚惶之意,匆匆地離去。


    夏心寧自然覺得出這些人如此遽然散去,不會無緣無故的,但是,他卻看不出究竟是為什麽?


    他納悶地向四周看了半晌,眼看著那些人走得幹幹淨淨,他也隻好將那個紅絲帶收在身上,慢慢地走去。


    向前走不多遠,見有一家酒店,刀砧鍋勺響得震天價地,裏麵熱鬧烘烘,笑語喧嘩。


    夏心寧剛一邁步走進去,那熱鬧的酒店,仿佛一下掉到冰窖裏一樣,一句人聲笑語都沒有,和方才那樣喧嘩熱鬧的情形,截然是兩個世界。而且,夏心寧立即感覺到所有酒店的客人,眼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這情形真叫人尷尬的,要是換過一個靦腆一點的人,這第二步就跨不進去。


    夏心寧當時心裏倒也為之一動,但是,立即他就坦然地一笑,邁步直登樓上,招呼店夥,叫來幾味下酒的萊,要了一壺白酒,剛剛端起酒杯飲了一口,就聽到樓梯上有人登登而來。


    夏心寧正是麵對著樓梯,放下酒杯,向樓梯口看去,隻見樓梯上走上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頭子,滿臉皺紋,躬腰駝背,穿著一身薑黃色的衣服,紮著褲腳,他一上得樓來以後,站在樓梯口,慢慢地向四周看了一遍。


    樓上的人本來隻剩下竊竊私語的聲音,這時候突然鴉雀無聲,變得非常沉寂。


    這位白發老頭四周看了一轉之後,眼神落到夏心寧身上,頓時滿臉皺紋折疊成一個非常滑稽的笑容,向夏心寧點點頭,便朝著這邊走過來。


    夏心寧見他招呼,便站起來拱手相迎,等老頭走到桌子旁邊,才含笑問道:“老丈尊姓,找晚生有事見教麽?”


    那老頭笑眯眯地望著夏心寧,半晌沒有說話。夏心寧此時也變得非常沉著,招呼店夥拿一付杯筷,為他斟上一杯酒,然後他雙手捧起自己酒杯,朗聲笑道:“老丈突然光臨,晚生無以為敬,僅以水酒一杯,邀請老丈坐下一談如何?”


    說著話他一仰頭,嘟嚕一口,幹了手中一杯酒,照了一下酒杯,那老頭笑著點點頭,也將手中的酒幹掉。


    夏心寧放下酒杯,剛一伸手,示意讓客請坐,突然那老頭左手疾出,快得如同電光火石,一把抓住夏心寧的右腕,向懷中一帶。


    這是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夏心寧身形一個歪斜,腳下蹌踉,隨著老頭這樣一帶,人向前一衝,嘩啦啦撞得飯桌倒在一邊,桌上的幾個碗碟,摔得粉碎,潑得滿地都是湯水酒菜。


    夏心寧本在毫無防備的情形下,始而一驚,瞬即勃然大怒,他發覺對方的手勁雖然像是用一道鐵箍,緊緊地箍住他的右腕,卻沒有扣死脈門。當時腳下樁步一沉,真力立貫雙臂,右手一翻,一式“鐵喙理羽”,三個手指頭劃向老頭脈門,左手迎胸疾推,拍向老頭“玄機”。


    這兩招快速力沉,來勢極是猛烈。


    那老頭嗬嗬地從喉頭叫了一聲,撒左手,出右手,中指獨伸,迎向夏心寧的掌心。


    夏心寧左手原式不撤,隻是化摧為削,蓄勁收發自如,斜掌力切而下,右掌一旦脫去拘束,威勢大增,一連三掌,印向老頭的前胸。


    老頭連封帶卸,一點也不給夏心寧有可趁之機,兩隻腳站在那裏絲毫不動,從容地將自己門戶封得嚴密非常,而且還騰出一隻左手,淩厲萬分地在掌風中連拍帶抓攻出五六掌。


    夏心寧這時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勁敵了,哪裏還敢有一絲分神?全心貫注,使出自己全副能耐,招架還手。


    兩個人相隔也不過隻有一尺的距離,如此出招攻擊,不僅快速非常,而且都是招式未老即收,勁道未發即斂,一轉瞬雙方交換了十幾個招式,看得人眼花繚亂,行家自然知道,雙方性命都是在呼吸之間,說不定一眨眼之餘,酒樓上已經有人濺血橫屍,喪命在當場。


    正是雙方如此性命相搏,展出險招之際,突然人影一閃,從樓梯口出現一個人,快如旋風,卷向老頭的身後,單掌起處,直劈老頭的後腰。


    這老頭聞風知警,剛剛右手一抬“貓兒洗麵”,逼開夏心寧迎麵一招,左腕反臂一揮,五指遽張如鉤,立即將身後那人的手抓個結實。


    夏心寧一見有人突然為他助拳,倒是意外的一怔,立即雙手一收,腳下一滑,後退了兩步,再凝神看時,隻見那白發老頭手裏抓的那人,正是方才在大街上忽而不見的那位青衫相公。


    夏心寧唯恐白發老頭傷了他,立即大喝:“老人家快撒手!”


    夏心寧如此一喝,隻見那青衫相公轉過頭來,對他微微搖頭一笑,接著又回過頭去,抬起左手,對老頭照了一下。


    夏心寧還沒有會轉來是什麽意思,就隻見那白發老頭張著那癟嘴,啊啊兩聲,立即鬆下手,站在那裏直愣愣地瞪著夏心寧。


    青衫相公抬手一擺,腳下讓開幾步,分明是示意老頭下樓去。那老頭倒是挺聽話的,收回那一對直怔怔的眼神,又擠出那滿是折疊著皺紋的笑容,躬著腰向樓梯口走去。


    夏心寧一見,立即上前一步朗聲說道:“老人家請留步!”


    青衫相公隨聲而至,站在夏心寧麵前,含著微笑說道:“兄台要留住他有何事見教?”


    夏心寧眼望著那老頭一步一步下樓去,便也拱拱手說道:“這位老人家突如其來,而今又如此突如其去,在下要向他請教個明白。”


    青衫相公笑道:“這個老頭既聾又啞,兄台就是再大聲些,他也聽不到。相信他也是奉人所差,不必計較也就算了。”


    夏心寧忽然若有所悟地說道:“兄台認識這位老人家麽?”


    青衫相公臉上一紅,但是立即就含笑說道:“對了!小弟認識他,不過,在樓上的各位朋友,大概也都認識他。”


    夏心寧這才想起來,方才那位老頭上樓的時候,樓上的人頓時變得鴉雀無聲,顯然是認識的!他向四周看了一眼,正待問話,那青衫相公大笑著說道:“兄台酒既未飲,菜又未吃,被這老頭掃興,真是氣人,我們重整酒菜,小弟要把敬三大杯。”


    夏心寧本已飲酒興趣全消,此時一見青衫相公邀飲,便拱手說道:“如此就容在下做東……”


    那青衫相公搶著說道:“兄台身在客中,豈有為東之理?”


    夏心寧笑道:“兄台何嚐不是身在客中?”


    說著話,他便不由分說,招呼店夥,收拾殘肴破碟,重新端正了酒菜,兩個人便淺斟細酌起來。


    夏心寧忽然按住酒杯問道:“還不曾請教兄台尊姓大名,而且兄台身手了得,必係出身名門,請教師門是哪一派?”


    青衫相公臉上又透出一點紅暈,剛說了一聲:“小弟俞良……”


    下麵的話便咽了回去,借著他喝了一口酒的空隙,含笑說道:“兄台隻要知道我叫俞良也就是了,相逢何必曾相識?其他的事情,日後自然有機會奉告兄台。”


    夏心寧見他吞吞吐吐,仿佛有難言之隱,雖然心裏也感到奇怪,但是,也就不便再多問了。便自我介紹著說道:“在下夏……”


    那青衫相公俞良立即笑著攔住他說道:“夏兄姓名小弟已經知道,方才在大街上,已經聽到夏兄自我介紹。”


    夏心寧“哦”了一聲,心裏想道:“原來你方才是藏在一邊,是準備存心看熱鬧麽?”


    想到這裏,他心裏很有不以為然之意,覺得這位俞良,有些藏頭露尾,不夠光明,但是,他一看到俞良那種溫文爾雅英俊瀟灑中,還帶著有溫柔可親的舉止,不覺又將那一份不以為然之心,消失得烏有。


    夏心寧心頭釋然之餘,便又問道:“俞兄方才說認識那位老人家,可否將那位老人家的來曆為小弟說明一二。”


    俞良忽然笑容一收,正色問道:“夏兄真的不知道他是誰麽?”


    夏心寧也正色說道:“小弟乍入江湖,對於中原各門各派,四塞八荒的出名高手,除了偶爾聽到一兩位的名號之外,極少親自目睹,方才這位老人家一身功力極高,若再這樣雙足不動的對搏下去,小弟說不定就要落敗,像這樣一位高人,小弟真正打聽,豈有說笑之理。”


    俞良點點頭說道:“如此說來,夏兄是真的不知道這老頭是誰了!不過在沒有說到他之前,小弟要先介紹一位人物,此人在白山黑水之間,名極一時,名叫辣手佳人段又青。”


    夏心寧不覺笑道:“這個名字倒是真的沒有聽說過,而且奇怪得很,既稱佳人,為何又號辣手?”


    俞良也笑道:“段又青本人年齡多大,沒有人知道確實的數字,但是她駐顏有術,多少年來她一直是嬌豔如花,天香國色,的確是當得上佳人之稱,但是她為人嗜殺,武功又高,稍一不如己意,便在談笑之間,毀掉別人的性命。”


    夏心寧咽了一聲,心想:“這位辣手佳人段又青,原來是位女魔頭。”


    俞良又接說道:“段又青不但嗜殺,而且為人淫蕩,廣蓄麵首……”


    他說到此處,不覺臉上又微微地一紅,頓了一下,又接著說道:“隻要是她看中了的人,便丟下鴛鴦綬與定情針,將之列為麵首之一,隨時要聽候差遣,但是,隻要是她選中的人,至多可以活到十天半月,便棄之荒山,毀去雙目四肢,留下來喂狼。所以,武林中人隻要看見鴛鴦綬與定情針,無不惶然而退。”


    夏心寧忽然想起一件事,不由地渾身一震,他急忙伸手到懷中摸去,但是,手停在懷裏,遲遲沒有拿出來。他想一會兒,向俞良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接受她的差遣?置之不理又豈奈他何?”


    俞良搖頭說道:“隻要段又青放了鴛鴦綬與定情針,就身不由己了。且不說段又青本人,她手下有一位老奴,此人又聾又啞,而且年已老邁,但是,一身功力衡諸武林,很少有人能擋得他接連三掌。”


    夏心寧霍然而驚,站起身來說道:“俞兄之意,方才那位白發老丈,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的老奴……”


    俞良點頭說道:“他叫啞怪龍申。”


    夏心寧此時已經完全明白了,自己身上所揣的正是什麽“鴛鴦綬”和“定情針”。不用說,方才在大街上那位嬌豔如花的女人,就是辣手佳人段又青了。要照俞良的說法,她已經選中了我。


    他想到這裏,心裏止不住重重地“呸”了一聲,暗自咒罵道:“活見她的鬼!怎麽就偏偏選到我?”


    夏心寧倒不是畏懼,而是一則他此行的目的,是尋找銀劍,不願意節外生枝,耽誤時間,再則,對於這種女魔頭,夏心寧隻有敬鬼神而遠之。三則,段又青手下的老奴,功力已經如此深厚,赤手空拳搏擊,夏心寧力戰不下,若憑長劍格鬥,結果如何,也難斷定,段又青本人自然是要高出龍申一籌,在此時此地,遇到這樣難纏的勁敵,夏心寧心情的沉重,是意料中的事。


    他手持酒杯,默默地飲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一件事,他連忙向俞良問道:“段又青既在東北邊境,作孽於白山黑水間,為何跑到這樣遙遠的西北邊陲?是不是……”


    俞良笑道:“夏兄之意是說段又青如此意外地到了西北,恐怕其中有詐?是有旁人假冒其名的?我相信沒有人有這種膽量,再說,夏兄能遠自中原江南地帶,來到西北邊陲,還有大街上許許多多的武林朋友能遠自各地來到這裏,段又青為何不能來到這裏?”


    夏心寧皺著眉頭說道:“俞兄!你呢?你是為何來到此地?”


    俞良笑道:“我麽?我是例外!”


    夏心寧也展開眉頭說道:“俞兄!我也是例外。”


    俞良搖搖頭說道:“難道你不是為了舉世聞名的銀劍而來的麽?”


    夏心寧聞言幾乎要跳起來,他睜大眼睛,打量著俞良,沉聲說道:“俞兄!你說什麽?你怎麽知道我是為銀劍而來的?”


    俞良笑嘻嘻地說道:“這又不是一件秘密的事,夏兄又何必如此大驚小怪?這個驛鎮,突然增加了這麽多武林高手,江湖豪客,哪個不是為了明天在青海海心山所舉行的毀劍大會,而所毀的劍,正是舉世聞名的銀劍,夏兄仆仆風塵來到此地,當然也是為了要看看這把銀劍,這點推想,任何人都可以想得到的呀!”


    夏心寧此時的心裏,真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上來是什麽滋味。但是,他是個聰明人,立即就覺察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盡管心裏緊張沉重,他表麵上一點也不露痕跡,隻是微微地笑道:“說來慚愧!我隻道是這件事沒有聲張,原來已經傳遍了武林,說實在的,我隻知道銀劍落在青海,倒還不知道毀劍大會究竟是怎樣一回事?”


    俞良仿佛思忖了一下說道:“明天夏兄到了海心山,自然就會知道其中情形。我們現在不談這些事,還是喝酒吃菜的好。”


    夏心寧接連聽到這兩件事,哪裏還有心情喝酒?但是經不起俞良的殷殷相勸,接連喝了好幾杯,他忽然將酒杯放下,向俞良問道:“俞兄!你明天不去海心山麽?我們何不同行呢?”


    俞良喝了兩杯酒,臉泛桃紅,含著盈盈的笑意,搖著頭說道:“夏兄的好意,我非常願意,但是,很抱歉的我明天先要到別處去辦一件小事,事後我一定趕到海心山,到時候我們再見。”


    他說到此處,抬起頭來望望窗外天色,忽又說道:“啊呀!說再見可真的就要再見了,天色已經不早,小弟要先走一步。”


    他站起身來,雙手扶著桌子邊沿,望著夏心寧說道:“雖然我與夏兄是萍水相逢,承蒙夏兄不棄,彼此一見如故,隻是小弟有要事在身,未能與夏兄多作盤桓,但是不知他日再相見的時候,夏兄能否再像今天這樣肯予折節下交?”


    夏心寧朗聲笑道:“俞兄人中之龍,我夏心寧唯恐高攀不上,俞兄為何倒反說這等話?我們明天不是還要在海心山再見麽?到時候我們再長談竟夕,剪燭西窗如何?”


    俞良臉上不覺又紅了一陣,拱拱手說聲:“再見!”


    夏心寧拱手相送,眼見他下樓遠去之後,不覺又獨自喝了幾杯悶酒,心裏感到悶悶不樂。


    照方才俞良的說法,明日海心山特別為銀劍所舉行的毀劍大會,各路好手雲集,無疑地增加了奪劍的麻煩,設若銀劍未能順利奪回,被他們毀去,自己將來以何麵目去見外公以及冷三公、勝家二老?


    夏心寧本是豪情萬丈的年輕人,從來沒有一件事能使他發愁。然而今天因為這柄銀劍關係太大了,關係到師祖數十年的聲譽,關係到自己的一生前途,所以,夏心寧無法不使自己產生一種患得患失的心理。


    他搖了搖空酒壺,感到自己有些頭暈,這才放下酒杯,會過酒賬,下得樓來,人感到有些飄飄然頭重腳輕。


    夏心寧本不善飲,如今猛喝這麽多悶酒,竟然有了七分醉意,出得酒樓,迎麵吹來一陣冷風,心裏打了一個冷顫,忽然警覺頓生:“我怎麽糊塗?處在這樣險境叢生的老鴉驛,我居然有心醉酒?”


    心神清醒之餘,立即蹌踉趕回客店,閉上房門,靠在床上休養調神,但是,無奈酒意上湧,不覺昏昏沉沉地睡熟過去,慢慢地竟起了微微的鼾聲,進入黑甜夢鄉。


    二更天氣,疏星,薄雲,殘月,為這個小小的古老驛站,憑添無限夜景淒涼。


    突然,夏心寧覺得床鋪一陣顫動,遽然驚醒,翻身便從床上跳將起來。剩下來的一點酒意,早已化作一身冷汗,點滴無存。


    他站在窗前,隔窗望著外麵朦朦星光,心裏覺得奇怪,他明明記得床鋪突然一陣顫動,難道做夢?


    他用手捶著自己頭,感慨萬千地說道:“夏心寧啊!你為什麽變得這樣失常,這樣你將要使多少人失望?”


    忽然他想起來一件事,彎腰便向床下看去。


    就在他這樣一彎腰之際,忽然聽到窗外有人笑嘻嘻地說道:“喲!怎麽啦?知道我要來,特地起來迎接我嗎?還真是個可人兒。”


    聲音清脆得有如出穀的黃鶯,悅耳已極,但是,在夏心寧的耳朵裏,就如同蜂子刺了一下,他不由地心裏一震,連忙低聲叱問道:“你是誰?”


    窗外人“喲”了一聲,仿佛是在掩口媚笑,嬌滴滴地說道:“你是存心裝蒜嘛!”


    夏心寧沉聲說道:“你是辣手佳人段又青?”


    窗外人笑顫顫地說道:“我說你是存心裝蒜嘛!知道我來還不趕快開門,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規矩?乖乖地開門,春宵一刻,千金難買,你不要耽誤時間啊!”


    夏心寧忍不住“呸”了一聲,厲聲叱道:“段又青!人言果然不虛,你果然是這樣無恥的人,告訴你趕快離開此地,我夏心寧不為已甚,今夜之事,也不追究,希望你能夠孽海回頭,重新做人……”


    段又青突然在窗外格格地一陣嬌笑說道:“你呀!癩哈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小兄弟!你人小語氣可不小,就活像個七老八十的。”


    說到這裏,段又青突然語氣一變,寒冷如冰的說道:“夏心寧!你要是想多活十天半個月,你就乖乖地出來,要是再不識好歹,告訴你,辣手佳人的手段真正是辣手,你要活固然不能,要死也不易。我給你破例,數十下的思考時間,十下數過,便沒有折衝的餘地。”


    說著話,她果然慢慢地數起來:“一……二……三……”


    夏心寧一聲冷笑,立即功行全身,伸手將“雪鏤”寶劍拔在手中,一拉窗牖,人劍一體,一陣風夾著一股寒芒,閃電卷到窗外。


    夏心寧剛剛如此一停身形,就聽到對麵有人“咦”了一聲,語氣之中似乎是充滿了驚訝之意。


    夏心寧寶劍直挑胸前,上護咽喉下護陰,他不敢輕視段又青,所以一出場便將門戶封得緊緊的。


    這時候,他凝神看去,隻見朦朦月色之下,辣手佳人段又青比白天更動人,儀態萬千地站在那裏,真是有萬種風情,但是她此刻的眼睛卻停在夏心寧那柄雪鏤寶劍之上,眼神裏充滿了驚訝之意。


    她沒有等到夏心寧說話,忽然臉上笑意全收,嚴顏厲色,兩道眼神就如同是兩支銳箭一樣,淩厲地盯在夏心寧身上說道:“夏心寧!你手上拿的‘雪鏤’神劍,是哪裏來的?”


    夏心寧也沉聲說道:“南海心如神尼所傳!”


    段又青斷然叱道:“你胡說!心如老尼生平不收徒弟,更沒有男徒弟,你敢欺蒙我?”


    這“我”字剛一出口,隻見她右手虛空一揚,夏心寧早存警覺,處處小心,他將手中寶劍一撤,腳下一滑,向左閃開數尺,說時遲,那時快,他身形尚未落定,就聽得“叭”地一聲,身旁牆壁上石屑灰土紛紛下落,清清楚楚地留下一個手印。


    夏心寧心中一動:“這是百步神拳無形掌之類的功夫,她居然隨意施來,火候十足。”


    他心中如此閃電一轉,立即打定主意說道:“段又青!你不聽好言,以小人之心度量別人,今日之事已無法善妥,此地太窄,客店人多,休要驚世駭俗,你我到外麵去,講理比武,夏心寧無不奉陪。”


    他話一說完,身形一擰,藍衫旋開,隻見他頭一仰,平地拔起,衝天四丈,不但風聲毫無,而且,去勢極速,落到屋外,向鎮外奔去。


    這一著輕功,足夠讓辣手佳人估計出夏心寧的高低,她微微地冷笑一聲,隨著淩空拔起,輕盈飄逸地隨在後麵,保持著不即不離,跟在夏心寧的後麵約五六丈遠近。


    夏心寧在老鴉驛也是初來乍到,人地生疏,他出得市鎮之後,隻朝著郊外跑去,離開市鎮約六七裏,有一叢樹林,林中有一塊空地,夏心寧停下身來,辣手佳人段又青隨後就到,她此刻鐵青著臉,指著夏心寧說道:“南海武藝輕功一項講究的是‘飄逸’二字,天龍身法斷不像你方才那種姿態,你如何能騙得我?快說!你這柄‘雪鏤’劍是怎麽得來的?”


    夏心寧倒是很驚訝她對於南海武藝知道得那麽清楚,但是,他對她一再追問“雪鏤”神劍的來由,感到不悅,他沉著臉色說道:“段又青!你憑什麽要追問我這柄神劍的來由?我告訴你是心如神尼所傳,你既然不信,還問做什麽?”


    辣手佳人段又青冷笑道:“夏心寧!若不是你小模樣長得疼人,早就將你毀了!還容得了你在這裏飛揚浮躁。你既然不肯說,就讓我先將這柄劍拿過來,自然會問個青紅皂白。”


    她說著話,右臂一伸,露出欺霜賽雪的臂膀,抓向夏心寧的右腕。


    手指未到,先有一股極柔極韌的勁道,纏將過來,夏心寧的手臂,頓時起了一陣微微的痙攣。


    夏心寧心裏一驚,意動功行,內力疾走如珠,一條右臂就如同精鋼鑄造的一般,就在這一瞬間,夏心寧意念一決,他要在一開始的時間裏,將這位辣手佳人挫退,他知道辣手佳人功力極強,而且黨羽又多,久纏下去,決非良策。


    說時遲,那時快,夏心寧右腕一扭,雪鏤長劍封住對方勁道,左掌急不容緩地前探疾舒,掌心吐勁,十成功力的一掌劈空,推向段又青的右肩。


    辣手佳人右臂及時一翻,揚掌上托,左掌輕輕地一送,嬌叱一聲:“好個不識好歹的東西!”


    言猶未了,雙方使用的都是劈空掌力,隔空使勁,隻聽得“蓬”地一聲大震,周圍的樹木禿枝,就如同掃過一陣狂風,唰、唰一陣狂嘯,好不驚人。


    夏心寧腳下一個蹌踉,但是,他聰明巧妙及時使出冷三公所傳的“流水萍蹤”步法,一式“流水下灘”一點不著痕跡的滑過三尺後,又快如閃電地站到原來的地方。


    這時候隻見辣手佳人段又青那一身粉紅色的衣裙,激蕩了許久,才慢慢地平靜下來,但是,她的臉上卻是充滿著奇怪的表情,久久不能平複。


    夏心寧這一招雖然沒有得利,卻也沒有受挫,他自己有了一個信心,如果換過鬥劍,憑著自己的劍法,再配上“流水萍蹤”步法,可以一挫這個女魔頭,何不利用這個機會,多探聽一下明天海心山毀劍大會的事?


    就在夏心寧這樣微微一頓時候,辣手佳人段又青臉上已經平靜如常,露著一絲淺笑說道:“夏小兄弟!你不要以為方才那一掌,便可以估計逃得出我的掌心,還是識趣些,先將雪鏤劍交給我,然後再告訴我關於心如老尼的事,這樣,你可以將功折罪,多活一段時期。”


    夏心寧此時早已成竹在胸,他也笑道:“怎麽?堂堂大名的辣手佳人不再施用辣手段,而用懷柔方法取勝麽?我這個人就是這樣不識趣,如果你辣手佳人不露幾手絕招,今天晚上你就休想從我口中知道任何一件事。”


    段又青格格地笑了一下,剛剛翹起右手食指,點指著夏心寧,還沒有說話,夏心寧卻搶先說道:“不要強作歡顏,你要是能夠在我的長劍下,勝我一招,夏心寧願意就你所想知道的南海情形,傾囊奉告,否則,我也有幾個小問題,請你答複。”


    辣手佳人段又青仍然是那樣格格地笑著說道:“人長得英俊,處處都要占許多便宜,我不知道今天為何有這樣大的耐心,和你談東說西拉三扯四的,好吧!就照你這麽說,要是你輸了,夏小兄弟!你不僅要告訴南海的事,而且你要乖乖地聽我的話,知道麽?小兄弟!”


    說著就露出了淫蕩之像,媚眼乜斜,秋波橫送。


    夏心寧也不和她再客套,“雪鏤”劍“唰”地一聲,從麵前揮起一個圓圈,一道銀芒,一股寒意,在這樹林中一閃而逝,緊接著他左手劍訣一領,大喝一聲:“看劍!”


    辣手佳人段又青格格一笑,嬌軀一扭,迎著夏心寧第一招攻勢,側身探步,仿佛是從劍芒之中,穿身而入,右手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柄通體墨黑的短劍,她此時卻以劍代指,點向夏心寧“期門”穴。


    她這一招出劍的手法,和她進身的身法,也不是精奇妙絕的,但是,她這一出手,一進身,所表現出來的豪氣和膽色,已經可以說明“藝高人膽大”。


    夏心寧是識貨的,他知道自己先求不敗,然後才能談得到取勝。他不以冒進出招,一招一式都先在“穩”字上用功夫。


    所以,段又青如此先踏洪門,次走偏宮,挺身走險,夏心寧沒有立即捕捉這個機會進攻,因為他相信:如果段又青沒有幾分把握,她決不會如此甘冒生命的危險。


    夏心寧腳下一個盤旋,人向右邊一側,巧使一式“殘荷逐浪”,轉向那邊,手中的長劍不攻卻守,封住左邊的門戶,口中卻輕鬆地喝聲彩:“好膽量!”


    段又青嗤笑一下,突然見她嬌軀前探,右手短劍連翻帶攪,十分奇妙地“枯藤纏樹”,化作一條黑蟒一般,絞向夏心寧的長劍。


    夏心寧樁步沉定之餘,他用了一個“卸”字訣,長劍前刺下滑,他要在“卸”開對方劍勢之後,搶開一輪快攻。


    突然,段又青輕輕地哈了一聲,手中的短劍不但不變化招式,反而順著夏心寧刺來的方向,側用“粘”字訣,貼將上去。


    這是擊劍術中一種反常的現象,對方用“卸”,自己反倒用“粘”,這豈不是給予對方一個可趁之機會麽?


    夏心寧心裏一怔之際,手下便遲了一瞬,就在這時候,夏心寧感覺到手中的長劍,仿佛被一股很大的吸力,將長劍吸過去。


    夏心寧大驚,他知道隻要長劍一失偏頭,段又青隨手一絞,雪鏤神劍就難免要應聲落地。


    他慌忙沉腕曲肘,旋身背劍,利用這一旋的力量撒開對方的吸力,閃開八尺之外,怔怔地望著那柄墨黑的短劍出神。


    段又青這才收回短劍,用劍指點著笑道:“這是第二招,十招之內,我要你雪鏤劍出手落地。”


    夏心寧明知道那柄劍有鬼,而且她本身功力極高,十招之內長劍出手固然是她猖狂之言,但是,今天這場拚鬥,要想獲勝,顯然是一件困難的事了。


    夏心寧並不氣餒,但是,他也不衝動,他隻是在平靜的琢磨,這正是他最大進步的地方,他在暗暗思忖,如何將這柄怪劍破去,才能勝得了段又青。


    辣手佳人段又青又抬起手中的短劍,笑吟吟地說道:“這是第三招!你注意了!”


    夏心寧突然想道:“我這柄‘雪鏤’神劍削金斷玉,無堅不摧,我何不趁著她‘粘’上來的時候,用腕力旋劍鋒以對,削斷她的短劍,豈不是解決一大困難麽?”


    他估計自己的腕力,若是全力施為,可以扭斷沉江鐵鏈,如今對付這點吸力,至少是無問題。


    他想罷,雪鏤劍另起一式,橫在胸前,正要攻出,突然遠處傳來一陣嗬嗬的騾馬叫的聲音。


    辣手佳人“咦”了一聲,仰起頭來看了一下天色,接著說道:“糟了!時不我予,算了吧!原以為今天晚上度過春宵,誰料到你是個不解風情的渾小子。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多纏,咱們明天見。”


    夏心寧本來還要攔住她,非要問問海心山毀劍大會的事不可,一聽她說“明天見”,他倒是為之一怔:“什麽?明天見?”


    辣手佳人段又青笑道:“明天你不是要去海心山麽?在那裏我們豈不是又再見了?”


    夏心寧剛剛搶上前兩步,她便搖搖手說道:“我既要走,南海的問題,明天再說,你的問題,也等到明天再問。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如果你想趁機逃走,不去海心山,你就休要想活著離開青海境內。”


    她說著話,便昂首邁步,走出樹林,夏心寧站在那裏嚓地一下,將長劍入鞘,並且爽朗的笑著,大聲說道:“咱們明天見!”


    他也走出樹林,向老鴉驛奔去。


    一路之上,他心裏倒有一陣意外的感慨:“像辣手佳人這等高人,如果不那樣心狠手辣,不那樣輕浮褻蕩,豈不是武林之中一位難得的高人麽?真想不透她為什麽會變成這種樣子?難道是天生的不成?如果她不是天生的這樣,為什麽不能使之改邪歸正?”


    他就這樣一路上感喟不已,回到客店,他剛剛從屋上落身下來,便訝然吃驚,原來他住的那間房間,從窗口透出昏黃的燈光。


    夏心寧將身停在房外,摒住鼻息,凝神聽了一會兒,房裏麵沒有一點聲音。但是,他明明記得,當他追出房來的時候,他是沒有點燈的,為何現在有了燈光?


    他在房門外思忖一會兒,昂然推開房門進去,房內確實是沒有人蹤,可是,桌上的油燈,點得正亮,而且,就在桌子當中,擺了一張白紙,紙上寫了許多字。


    夏心寧搶上前拿到手裏一看,上麵寫著:“辣手佳人深夜親臨客店,我隻有驚醒你,否則她從容進得房來,後果就很難想像了,你要引她到郊外去比較高下,我為你擔心,本欲追上去相助一臂之力,隻怕弄巧成拙,所以,隻好另想他法,及時引開段又青,我並不是輕視你的功力,而是望你養精蓄銳,等待在明天毀劍大會上,一顯身手,我們明天見!”


    後麵署名的竟是“俞良”兩個極其俊俏的字。


    夏心寧這才想起,自己因為醉酒,酣然入睡,原來是俞良將自己驚醒,正好辣手佳人及時來到窗外,否則,遲醒一下,正是俞良所說的,後果何堪想像?


    他頓時有一陣發自內心的感激,感激俞良的相助,若不是俞良推醒他,他不但要喪掉性命,更要為自己生命上留下最髒的汙點。


    但是,夏心寧又忽然想起:“俞良不是有要事離開了老鴉驛麽?怎麽又在夜裏回來?而且又偏偏及時出現在我的房裏?他既然能回來,又為何不等我回來見上一麵?明天結伴同行,豈不是更好?為何留下書柬離去?”


    他覺得俞良的行蹤也有些奇怪,使人覺得他有些藏頭露尾的舉動,仿佛他本身藏有許多神秘。


    他想了半晌,最後自言白語說道:“不再想了!明天見麵,不是就可以問個明白麽?”


    看看窗外天色,已經是四更將盡,黎明已屆,夏心寧已經是睡意毫無,坐在床上調息一回,行功一遍,便走出房門。


    店裏住的客人,都已經紛紛起程,店外一片亂烘烘的現象。夏心寧招呼店夥準備一份早點,一個人獨據一角,慢慢地吃完之後,店內的客人,已經走完了,他才走出店來,交待店夥為他換一匹能跑的良馬。


    算過店錢,他隨手給店夥一錠銀子。


    那店夥哪裏遇見過這樣慷慨的客人?將夏心寧送出店門,千恩萬謝打拱作揖。


    夏心寧臨上馬之前,隨便向店夥問道:“以這匹馬的腳程,一天可以跑到海心山麽?”


    店夥聞言一震,連忙說道:“相公!你老也是上海心山麽?”


    夏心寧點點頭說道:“聽說海心山今天有一場熱鬧,特地趕去看看。”


    店夥躊躇了半晌,才說道:“相公!你要去庫庫諾爾,憑這個腳力,半天時光盡可趕到,到了海邊,自然有人接你到海心山。不過,那裏並不是大市鎮,沒有什麽熱鬧可看,你老何必趕去。”


    夏心寧知道這是店夥的關心,自然也是那錠銀子的功效。本來他還想多問兩句,不過看店夥那種害怕的樣子,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目前至少他已經知道了一點,那就是海心山一定不是個好地方,那兒的人也都不一定是好人!否則幾百裏遠路的店夥不會有這份懼意,就憑這一點,這錠銀沒有白花,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收獲。


    他點頭向店夥笑了一笑,出得店門,向西出鎮,岔開驛道,沿著路上的蹄痕,催動坐騎,疾馳而去。


    這匹馬倒真是一匹千裏良駒,不出半天時光,果然趕到了青海,但見一片浩瀚,風浪滾滾,情勢很是險惡。


    夏心寧下得馬來,站在岸邊,縱目遠眺,沒有看見一條船,也沒有看見一個人影,他記得店夥說的,到達青海岸邊,自然有人來接,為何這裏沒有一個人影?


    他唯恐遲到會場,錯過會期,銀劍先他到達之時已被毀去,不僅此行落空,而且要終生遺憾!所以他急得在岸邊引聲高吭長嘯,嘯聲悠悠,曆久不歇。


    這種臨門而嘯,多少含有示威挑釁之意,何況夏心寧這一聲長嘯,是提足丹田一股真氣,行家一聽便知道功力不同凡響,如果這附近還有海心山的人,應該為這聲長嘯引將出來。


    果然不出夏心寧所料,嘯聲未了,突然咿唔一聲,一隻大船不知從何處而來,突然出現在附近,船上有十幾個人,搖著三四丈長的一隻大櫓。


    夏心寧剛一揚手,船上便有人打招呼:“朋友!你要到海心山麽?”


    夏心寧說道:“在下遠涉關山而來,但是到達此地苦無舟楫,請船老大給予方便,毋使在下錯過今天時機。”


    船上那人點點頭,一揮手,船上的人齊聲吆喝,將船靠岸,搭上跳板,夏心寧一人一騎,走進船來,頃刻那船便斜地裏一撥船頭,仿佛是順著一股水流,去勢極疾,加上船上的人齊力搖櫓,每吆喝一聲,船身至少衝上前兩三丈遠。夏心寧看在心裏,暗暗稱奇,這樣大的一隻船,這樣長的一隻櫓,一搖之間,比小舟還要靈活還要快速,這份功力,也著實驚人。


    約莫過了頓飯光景,夏心寧從艙中朝外麵望去,遠遠地看到一抹青山,隱現在青天碧水之間,他不覺興奮地走出艙來,指著前麵問道:“請問船老大,前麵可是海心山?”


    船老大點點頭,也不言語,隻顧指揮著船上的人,用力搖著櫓,船頭正朝著那一抹青山的方向駛過去。


    那一抹青山漸漸地近了,夏心寧已經清楚地看到山上飛揚的各色旗幟,隱隱約約地還聽到有隆隆的鼓聲。


    夏心寧急忙的問道:“船老大!你可知道海心山舉行的毀劍大會,在什麽時候開始?”


    船老大淡淡地回答道:“未末申初。”


    夏心寧不禁急道:“現在已經是申牌時分,我要錯過時間了。船老大!請你再助一臂之力,使我早些抵達彼岸……”


    他話還沒有說完,隻聽得船上的人,一陣“嗨嗬”,咿唔一陣震動,船不但沒有加快反而緩緩地停下來了。


    夏心寧大感奇怪,連忙問道:“船老大!你怎麽停下了?”


    船老大走到夏心寧麵前,伸手說道:“對不起!請你將請柬交給我,自然有人送你即刻上山去。”


    夏心寧這才發覺自己疏忽了,原來毀劍大會是有請柬的,事先沒有準備,如今臨時發生困難。


    他坦白地搖搖頭說道:“在下隻是慕名而來,並不在邀約之列,如此說來,今日毀劍大會如果沒有請柬,就不得參加了?”


    那船老大收回手,叉腰挺立,有些漠然的神氣說道:“那倒不然,今天參加毀劍大會的人,有三種不同身份,第一種是有請柬的,那都是四塞八荒名頭響亮的擊劍高人,他們是被尊為上賓,也是毀劍大會的主要人物。第二種是沒有請柬自來的,不過他們如果能通過考驗,也可以和第一種人,享受同樣的待遇。”


    夏心寧點點頭,嗯了一聲問道:“第三種人呢?”


    船老大笑了一下說道:“第三種人也是沒有請柬的,不過他們無能通過考驗,我們海龍王……”


    夏心寧驚問道:“什麽?海龍王?”


    船老大也驚道:“你連我們海龍王都不知道麽?他老人家就是這次毀劍大會的主人。”


    夏心寧哦了一聲,他心中實在沒有聽見過“海龍王”這個名號。


    船老大接著說道:“這些既沒有請柬又不能通過考驗的人,難得他們遠道而來,總是熱心捧場,海龍王為他準備了一個地點,是專為參觀毀劍大會。”


    說完話,他的一雙眼睛骨碌碌地隻在夏心寧身上打轉,意思就是問:“你沒有請柬,是否願意接受考驗?”


    夏心寧絲毫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問道:“這考驗的方式如何?”


    船老大淡淡地說道:“其實在有本領的人看來,倒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從此地自行設法上岸,這是第一舉考驗,到達山上,還有兩次,那也都是虛應故事而已。”


    夏心寧抬頭向前看去,約莫有十丈左右的距離,才可到達海心山腳,山上有一條白石山徑,高聳著金碧輝煌的牌樓,那一定是通往會場的道路。


    他打量一番之後,便對船老大笑道:“在下倒是想一試,如果不幸中途失手,再作一個純粹參觀的人吧!”


    他這時候才知道,在這隻船上都是海心山上的人物,隻是他不懂為何要在這隻船上來接他?所以,他也存心要露一手,先奠下自己的威信。


    他緩緩地走到船頭上,伸手向下一插,連一點聲音都沒有,一隻手插進船頭木板裏去,接著隨意一扳,扳起一塊長達三尺左右的船頭板。


    就這一手,船上的人都已經看怔了!


    船頭板都是褐栗木嵌製,厚達五六方寸,四周包著鐵皮,釘著鉚釘,沒有利刀快斧,休想動它分毫,如今夏心寧一伸手就像摧枯拉朽一樣,這手勁,這力道,夠人咋舌半天。


    夏心寧沒有理會身後的驚訝眼光,口中隻是自言自語地說道:“要是通不過,少不得先要做個落湯雞了!”


    他一麵說話,一麵猛一抬手,將那塊船頭板扔出手去,霎時間,隻見那木板就像是長了翅膀,直向前麵飛去,飛得又快又遠。


    船上的人還沒有明白夏心寧的用意,隻見他藍衫一擺,振臂一劃,人也隨著淩空飛去,說他是“飛”,那真不是過分的誇張,隻見他衣袂飄飄,昂首振臂,就像憑虛禦風一樣,飛快地追上那塊木板,隨著那塊木板,悠悠地落下水麵。


    這一下又像是點水蜻蜓一樣,微沾即起,再次騰身,這樣接連兩次,中途借力歇了一瞬,十餘丈的距離,飄然而過,當他雙腳觸及地麵的時候,突然一陣蹄聲震地,一匹白馬,瘋狂奔馳而至。


    那匹馬來到夏心寧身前嘎然而停,馬上的人翻身而落,口稱:“請夏相公上馬!”


    夏心寧覺得有些奇怪,來人怎麽知道他姓夏?但是,他並沒有問,隻是故作風趣的問道:“怎麽?騎馬也是一種考驗嗎?”


    那人也被說得笑了,但是,他立即恢複恭謹的態度,認真地說道:“夏相公方才‘八步登空’的功力,已經使我們開了眼界,這山上的考驗,已經奉命免除,夏相公!你請上馬,這馬自能識途,送你直到會場。”


    夏心寧點點頭,舉手稱謝,但是他的心裏也有些吃驚,看來這海心山是個不尋常的地方,自己的行蹤,已經早就控在別人手裏了。


    他扳鞍上馬,剛一坐穩,那白馬立即撒開四蹄,潑刺刺向前狂奔而去。


    果然不出夏心寧所料,這匹馬是沿著那條白石山道,一直上山。


    山上此刻倒反而變得很沉寂,沒看見一個人,沒見到一間房屋,但是,夏心寧能感覺到,就在這樣沉寂中,隱隱地有一股殺機。


    他沒有留心多看,他希望早點到達毀劍大會的會場,希望能看到銀劍還是安然無恙的放在那裏。


    正是如此催馬的時候,轉過一個小彎,突然,一件白色影子,照準夏心寧飛來。


    轉急彎,馬跑得多快,夏心寧根本就沒有辦法瞧得清楚是什麽東西,隻有一伏身,先讓過這件東西,忽又在馬上反腕一把抓,將那件東西抓到手裏。


    當時他很快地有一個感覺,這東西軟軟的、薄薄的,像是一條手帕。


    等到他拿到眼前一看,果然,是一條雪白的手絹,上卻寫著許多字。


    夏心寧沒有看這些字,卻及時勒住馬,挺身在背上一躍,淩空拔起兩三丈高,人在半空中向四周一看,沒有看到一個可疑的人影。


    他納悶地落在馬背上,打開手絹一看:“如果你誌不在名,誌不在劍,就請你靜靜地參觀,會後我們要好好地接待你,一盡地主之誼,一遊這海中名勝。


    如果你誌在求名奪劍,務必要請你忍耐到最後,此地高手如雲,能人群集,先讓他們互相爭奪,實力消耗,你再出場。千萬勿求近功急效,反而失策。


    辣手佳人段又青是此地嘉賓,盡量避免衝突。書不盡意,閱後毀去。”


    這個手絹寫了許多字,沒有署名落款,夏心寧心裏不停在想:“這是誰呢?海心山我何來友人?”


    他沉思再三,將手絹揉成一團,合在掌心,搓成細粉,棄在路上,胯下的馬,隻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走著。


    忽然,夏心寧心裏一動,不禁脫口說道:“是他!一定是他!”


    他這樣一興奮之下,催動坐騎,又飛奔上山。


    跑了一陣之後,突然聽到一陣震動的歡呼,人聲如沸,彩聲如雷,夏心寧心裏暗叫一聲:“不妙?莫非有人將銀劍奪去了?”


    他棄馬步行,越登一個石磴,下麵出現一片房屋,就在房屋的前麵,有一塊黃土空場,分東西兩邊,搭了兩個彩台,台上各坐了許多老老少少的人物。


    在這兩個彩台之中,又有一個高台,台中高豎了一根旗杆,杆上正吊掛著一把銀色寶劍。


    夏心寧一眼之下,立即看出,那正是師門至寶,聞名於世的銀劍,夏心寧一時熱血沸揚,幾乎就要衝上去將銀劍摘到手中,但是,他也知道,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能這樣冒昧從事,先要看清楚形勢再說。


    場中人聲很亂,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到來,他便慢慢地走到東邊彩台下麵,順著樓梯,走到台上,挨在最後坐下來,這時候,他才留神場子裏的情形。


    場子裏正中台下,此刻正站著一位蟹臉虯髯的中年人,漆黑的一張臉,有一層黝光,他空著一雙手站在那裏嗬嗬地笑道:“如果再沒有人下場賜教,這毀劍的光榮,就要落到在下頭上了。”


    這時候,東西兩邊彩台,仍然是人聲嘈雜,議論紛紛,似乎對於蟹形臉的中年人所說的話,沒有什麽注意。


    那人轉身又向台上說道:“海龍王!你是此次大會主人,請你再將比賽程序宣告一遍,不要讓我到了毀劍之時,又有人從中作梗。”


    夏心寧這時才看到當中台上,就在旗杆之下,坐著一位清矍老者,令人驚訝的,他頭上戴的是袞龍巾,身上穿的是閃亮的青龍盤繞的龍袍,坐在那裏很有威嚴。


    他心裏想道:“這人就是海龍王嗎?此人好生麵熟?好像在何處見過,但是,實在是想不起。”


    他正要聽聽這個別出心裁的毀劍大會,還有些什麽程序?海龍王緩緩地站起來,伸著雙手,漸漸地人聲低沉下去,終於鴉雀無聲,海龍王才放下雙手,朗朗地說道:“因為這毀劍大會是一件創舉,也是一件關乎四塞八荒擊劍高手的大事,所以老夫願意將大會進行情形,再說明一遍,以免沒有聽清,錯過機會。”


    他停頓了一下,微微地咳嗽一聲,眼睛向四周一掃,夏心寧遠遠地坐在東邊彩台的後麵,此時也覺得他那兩道眼光,淩厲逼人。


    海龍王又接著說道:“這柄銀劍,就是當年解散泰山劍會,使中原武林懾服的信物,今天好不容易被老夫弄到海心山,老夫認為這是弘揚我們邊區高人名聲的好機會,所以老夫特別柬邀各地高人,來到海心山,舉行這場毀劍大會,我們要在許多高手之中,選出一位高人,當著許多來賓之麵,將這柄銀劍毀掉,這就是告訴中原武林,他們最怕的東西,已經被我們這邊塞之人,給輕易的毀掉了,從此之後,中原武林不能小視四塞八荒……”


    海龍王話還沒有說完,周圍已經響起一片歡呼。


    他停了一下又說道:“這毀劍的高人如何選出?但看誰能連勝三場,無人敢敵,誰便擔當這份榮譽。現在祁連一狼解一衝已經連勝兩場,如果再沒有人下場,解兄便是毀劍之人,各位還有什麽……”


    海龍王剛說到此處,突然就聽到有人冷笑道:“解一衝如果也算是高人,就難怪中原武林要瞧我們不起了!”


    這兩句話聲音說得很冷,也說得很損,頓時引起東西兩邊台上的人,紛紛議論。


    最受不了的還是這位祁連一狼解一衝,他那張蟹形臉氣的通紅,瞪著一雙大眼睛,厲聲叫道:“是哪位朋友,既然瞧不起我解一衝,何不請來見教?”


    解一衝的話剛剛說到此地,就聽到一陣極其難聽的冷笑,嘿、嘿、嘿笑個不停,隨著這聲冷笑,從西邊彩台上,飄然走下來一個人。


    這人身材不高,而且有些纖弱之感!一身青衫,腰懸一柄短劍,步履飄逸,宛如流水行雲。


    但是,這人有份令人奇怪的裝束,就是從頭上開始,蒙著一塊黑色大頭巾,連臉也蒙在頭巾裏麵,隻在前麵挖了兩個洞,露出一對晶瑩閃亮的大眼睛。


    這人雖然看不見他的真麵目,但是,從他說話語氣,從他行動舉止看來,分明是一位很年輕的人。


    這個人的出現,頓時使得場內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大家都在暗想:“這人年紀這樣輕,可是口氣這樣大,他是何許人?”


    “這人難道是熟人麽?假若不是熟人,他為何要蒙起麵孔?但是如果是熟人,他究竟是誰?”


    這位蒙麵人不理會周圍這些人的耳語紛紛,昂然向場中走來。


    這時候最感到尷尬的便是高高坐在上麵的海龍王,他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台上,拱手問道:“這位朋友,既然下場比武,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那蒙麵人冷冷而且僵硬地說道:“這次毀劍大會有這條規則麽?”


    海龍王碰了這樣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氣得兩眼直瞪,但是,他又不便發作,隻好說道:“雖然沒有這項規則,但是,閣下如果沒有不能見人之處,自然應該以真麵目見人才是。”


    蒙麵人冷哼一聲說道:“海龍王!你要是想在口角上占先,就休怪我不將麵子給你!”


    海龍王突然退到台中,對後麵一揮手。


    蒙麵人卻於此時冷笑說道:“你用不著打聽,我根本沒有請柬,是自己經過你們三道考驗進來的,你要查也查問不出,還是少找麻煩的好。”


    海龍王被他先發製人,僵在那裏,半響說話不得。


    這時候隻有一個人在暗地裏冷眼旁觀,那便是夏心寧。


    他對於這位蒙麵人的出現,除了也感到十分奇怪之外,他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就如同他乍一看到海龍王一樣,好像是見過。


    雖然,他看不到蒙麵人的真麵目,但是,從他言行舉止動靜觀察,好像是熟人,隻可惜這位蒙麵人說話的聲音,故作僵硬,聽不出原先的語調,否則可以從聲音上,聽得出他究竟是什麽人。


    夏心寧靜靜地坐在一旁,他要看一個水落石出。


    這時候蒙麵人已經走到祁連一狼解一衝的麵前,隨意的一站,說道:“解一衝!你如果能夠通過我這一關,銀劍就是你的了!來呀!請上呀!”


    解一衝也是見過世麵的人物,他沉住氣不動說道:“我們較量什麽?”


    蒙麵人道:“今天凡是被邀請來的,都是邊境的擊劍高人,自然是比劍。”


    解一衝便伸手從腰間拔出一柄四尺二寸特長的長劍,亮開一個架式,道聲:“請!”


    蒙麵人一點也不理會,隻是說道:“你盡管上呀!比武場上客氣什麽?”


    解一衝沉聲說道:“既然比劍,請拔出劍來!”


    蒙麵人嘿嘿冷笑道:“不錯!我們是比劍!不過,對付你這樣的劍手,我也用得著拔劍麽?”


    解一衝大怒說道:“小賊!你想討死?”


    蒙麵人一點也不在乎地說道:“你亂罵人,我就不給你留麵子了。本來可以讓你多走幾招,以免臉上不好看,現在你不要麵子,我讓你一招倒地。”


    祁連一狼解一衝此時已經是氣憤已極,更不再答語,四尺二寸的長劍一攪,閃起一團劍花,全力施展出一招“狼形八劍”中的“怒噬狡兔”,撲起一陣旋風,向蒙麵人攻去,祁連一狼解一衝這一招“狼形八劍”一出手,立即引起兩邊看台上一陣驚訝之聲。


    大家心裏都在暗自忖道:“怪不得解一衝這幾年來,在西北邊陲名聲日見響亮,原來他已經學會了‘狼形八劍’,就憑他方才那一招‘怒噬狡兔’的招式看來,分明已深獲其中真傳。”


    但是,也有人幸災樂禍想道:“這個蒙麵的小子,口出大言,看看他究竟如何躲過這樣淩厲的一招?”


    說時遲,那時快。


    那蒙麵人站在那裏毫不為動,等到解一衝長劍已然臨頭,突然啊呀一聲,人影乍合即分,其中倒了一個在場子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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