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上最令人難堪的事,莫過於旁人為之熱血沸騰,而當事者卻反而若無其事。


    在中嶽嵩山之麓,深夜時分,祁靈無意之中在須少藍姑娘的故裏,遇到這位身負親娘血海深仇的須姑娘,祁靈當時倒是意外中的一喜,便費盡口舌之能,雖則為鐵杖僧洗刷不白冤枉,其實又何嚐不是幫助須少藍姑娘認清真正不共戴天的仇人,勿使黑白混淆,使一位佛門弟子,蒙冤九泉,使元凶首惡卻自逍遙網外。


    但是,須少藍姑娘絲毫不為祁靈的苦口婆心所動,恩師的話,不啻九天綸音,根深蒂固,無可動搖,祁靈自村疏不間親,須姑娘沒有動手攻招,已是出奇的容忍,那裏還會聽信祁靈的話?


    所以,祁靈長自太息,並約以日後若不能使水落石出,便不再伸手管這件與己無關的事。


    盡管須少藍姑娘堅持己見,祁靈總覺得那是一點孝思,親仇骨肉連心,無可厚非之處,及至後來少林寺僧人追蹤佛像,詢問的當時,須少藍姑娘突然流露出那種尖刻、陰損、冷峻、寡情而且還有一份辣毒的表現,使祁靈大歎人心之不如其麵,像須少藍姑娘這種嫻靜、秀麗、端莊的姑娘,竟如何會有這種極其狠毒的秉性?


    一種無端而起的失望,從心頭一掠而起。這時候,正是少林寺羅漢堂的幾位僧人,在須姑娘冷言冷語嘲諷之下,激而動怒,眼見一場拚鬥就要開始。忽然,祁靈脫口一聲斷喝:


    “住手!”


    舌綻春雷,須少藍和周圍的僧人,都為之微微一怔,高手對陣,轉瞬時分,可勝可敗。


    就在眾人這樣心神微微一分之際,祁靈掠身而起,疾如電光火石,穿進少林僧人所圍的圈子,右手閃電一探,五指箕張,扣向須少藍姑娘的脈門。


    這突如其來的一招,太過於出乎須少藍姑娘的意外,饒是須姑娘身手如何了得,無奈分神在先,左手脈門已經讓祁靈緊緊一把扣住。


    須少藍這才一驚失措,左手脈門已如鐵箍,頓時半身勁道一失,這時候但見祁靈星眼圓睜,劍眉雙挑,叱聲喝道:“將佛像還給少林寺的大和尚?”


    語句斬釘切鐵,內蘊威力,自然懾人心魄。


    須少藍姑娘自能記事時起,便在北嶽秀士姚雪峰別存用心縱容之下,十幾年來幾曾聽過這等嚴厲無情的叱喝?當時須少藍心裏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受,眼望著祁靈那光棱四射的星眼,不由地心裏微微一顫,竟抬起右手,從胸前衣襟之內,取出一樽極小的佛像,茫然地交到祁靈手裏。


    祁靈接過佛像,一鬆右手,轉身將佛像送到當中那位和尚手裏,低聲說道:“有勞大和尚回去上告首座,佛法無邊,能化冤孽為祥和,攜走佛像之事,但願化於無形。”


    那幾位和尚一齊合掌低喧佛號,輕輕說聲:“多謝祁施主!”


    打著問訊,退後幾步,頓時衣袂飄飄,頃刻消失於夜色茫茫之中。


    祁靈站在那裏感慨萬端地目送幾位和尚走後,輕輕長歎一聲,回過身來,一見須少藍姑娘仍舊是若有所失的站在那裏。


    祁靈當時心裏一陣後悔,不知道方才那裏來的那一陣無名火起,須少藍姑娘雖然有缺理之處,但是與姓祁的何幹,何況須少藍姑娘是由於親仇未報的一點震怒?即使須姑娘過於陰損,用得著祁靈來厲聲叱喝,動手擒拿麽?


    祁靈如此心情一悔,深覺得自己魯莽,他也沒有想到須少藍姑娘當時為何毫無反抗之意,竟將佛像送還給少林寺的僧人?


    祁靈上前一步,抱拳拱手說道:“須姑娘!小生方才魯莽……”


    話剛說到此地,須少藍姑娘像是突然一驚而覺,螓首一抬,秀目遽睜,眼眶裏還含著晶瑩欲滴的淚珠,銀牙一咬,霍然一抬玉手,顫聲叱道:“你……混……”


    言猶未了,玉手一翻,“叭”地一聲,清脆響亮地摑了祁靈一個耳光。


    兩人相隔雖然很近,氣息可聞。但是,要隨手摑祁靈一個耳光,那也不是簡易可行之事。


    可是,祁靈在當時也仿佛是心神分馳,渾然無覺,直到挨了這一記頗重的耳光,他脫口叫了一聲“哎喲”,左邊臉上留下五條紅指痕。


    須少藍姑娘不自覺地也輕輕地“喲”了一聲,腳下退後兩步,站在那裏呆呆地望著祁靈。


    祁靈捧著腫起多高的左臉龐,苦笑著說道:“須姑娘!有很多事情決非自己所能預料的,今天我已經三複斯言,姑娘你從未想到,會有一個陌生不相識的人,對你厲顏叱喝,其實小生又何嚐能想到會在嵩山之麓,被須姑娘摑之以耳光?諸事殆非所料,姑娘要能記住這句話,小生這記耳光,算沒有白挨!”


    須少藍姑娘站在那裏望著祁靈,半響才低低地說道:“你這個人,太奇怪……”


    祁靈輕輕歎息一聲,搖頭說道:“性情變化莫測,忽而溫靜嫻淑,忽而暴躁如雷,忽而又陰損尖刻。須姑娘,奇怪的不應是小生。”


    須少藍姑娘忽然又睜大那雙眼睛,圓大晶瑩,在黑夜星光之下,閃著光芒。說道:“你說我奇怪麽?”


    祁靈點點頭,眼光凝神注視著須姑娘的臉,良久才說道:“須姑娘!有時偶當夜深人靜,萬籟無聲,而你心神寧靜無塵之時,試將日間所為,細細評審一番,性情多變,是否有足以使自己感到奇怪之處。”


    祁靈人在說著話,眼光卻一直停留在須少藍姑娘的臉上,須姑娘此時不自覺地慢慢垂下頭來,不敢與祁靈對視。忽然,祁靈朗聲說道:“須姑娘!你能否記得當初乍上恒山的情景?”


    須少藍姑娘聞言螓首一抬,秀目光輝又起,豪然應道:“我知道!你又要說,既然連當初如何上得恒山都漠然不知,又如何能確定當初殺母仇人是鐵杖和尚?是麽?”


    這幾句話說得語句昂藏。音調鏘鏘,和方才那種沮文嫻靜的說話,又截然不同。


    祁靈也朗聲應道:“姑娘你不覺得這點有可疑之處麽?”


    須少藍姑娘目光閃動,注視著祁靈半晌,慢慢地又收斂起那種閃動的光芒,緩緩地說道:


    “你與鐵仗僧人相識多久?”


    祁靈微微一怔,搖頭說道:“我與鐵杖大師從未謀麵,但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鐵杖大師臨死留言,字字椎心泣血,我信其真。”


    須少藍姑娘緊接著問道:“設若有人是鐵杖和尚的生死對頭,你能否顧念與鐵杖和尚這一段方外之交,而憤然代鐵杖和尚一揮仗義之劍?”


    祁靈愕然,一時摸不透須少藍姑娘的意思,當時便脫口應道:“鐵杖大師雖然縱橫扛湖十數年,毀譽參半,但是,其為人正直尚義之行為,為武林所不能滲以瑕疵,況且小生對其受惠良多……”


    須少藍姑娘接著說道:“因此,如果有人是鐵杖和尚的生死對頭,而要毀及其聲譽之時,你必然就會一揮仗義之劍,為逝去方外之友,抱個不平?是麽?”


    祁靈點點頭,心裏確是有如此之意。


    須少藍姑娘低垂下螓首,思忖良久,霍然一抬頭,右手從腰際一掣,“唰”地一聲,青芒頓現,寒氣凜人,青虹短劍橫在手中,姑娘對祁靈頷首說道:“聽你原先高吟行俠三尺劍,仗義一雙拳,想必邋遢老道那柄喻為天下第一劍的七星紫虹劍,已經傳授給你,請亮劍如何?”


    祁靈愕然望著姑娘,突然微笑說道:“方才我已說過,姑娘堅認鐵杖大師為不共戴天之仇人,基於孝思,無可厚非,隻要日後真正仇人授首,姑娘自然盡釋前嫌,此刻小生何至於與姑娘兵刃相見?”


    須少藍姑娘搖頭說道:“你不要自作聰明,亂揣人意,正如你再三說的,天下事並非盡如意料。”


    祁靈天賦聰明,可是此刻真茫然不知究理,須姑娘平心靜氣口舌玲瓏,分明未動無名之火,如何一再堅持要他亮劍?如此劍拔弩張,還有如此平心靜氣的情緒麽?


    須少藍姑娘一見祁靈遲疑不決,忽然一正顏色說道:“請你亮劍,何至如此難以決定?


    即使請你和我對劍過招,也毋須如此畏縮,神州丐道人武林馳名,如何收你這樣膽氣不夠的門人?”


    祁靈一聽,雖然明知須姑娘是在激將自己,但是涉及師門令譽,當時也不覺地豪氣頓生,微嘯出聲,朗然說道:“姑娘有何高見,要祁靈亮劍以對?”


    話聲未了,從身上取出七星紫虹軟劍,一拔迎風,巍然挺立在祁靈胸前,雖然黝黑無光,留神看去,同樣令人有一種股栗欲墜的寒意。


    須少藍姑娘緩緩舉起青虹短劍,腳下沉樁子午,氣貫丹田,功行全身,青虹劍慢演一招“迎風化龍”,慢慢向祁靈迎麵推去。


    祁靈當時也一沉樁步,右手七星紫虹也緩緩迎出一招“戴月披星”,朝著青虹劍迎去。


    兩柄寶劍如此緩緩向前遞招,彼此相隔不及數寸之時,忽然雙方各自推劍疾如閃電,但見手腕一震,劍勢衝前,“錚”地一聲,雙劍交叉,膠凝不動。


    這時候祁靈已自感覺到須少藍姑娘的內力,源源不斷地從劍身直湧過來,也暗自驚詫她內力之充沛,十幾歲的姑娘能有如此深厚內力,毋怪她傲視當前。


    祁靈也不全力反擊,隻是循著須姑娘湧過來的勁道,緩緩地使出真力,所以這雙劍交叉的情勢,落個平分秋色!兩人如此雙劍交加,相持不下。約莫過了半響,須少藍姑娘突然左手三指駢列,搭上右腕脈門,頓時一股潛力源源從劍身直湧過來,立即使祁靈的七星紫虹軟劍,為之一顫。


    祁靈大驚,他沒有想到須少藍姑娘能夠將“導引移挪”的功夫,運用自如的地步。而且更使祁靈為之驚訝的,須少藍姑娘竟有如此深厚的內力。


    武功一道,拳掌刀劍的招式,如果因為天資聰穎,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窮數年乃至於數月之功,便能深入門徑者,武林之中,不乏有例可見,但是內力一道,非經年累月苦練不以為功。祁靈得天獨厚,先後服有少林獨門聖藥七陽丸,又服華山百靈丹,泰山日觀峰上,巧飲千年鱔血,後又為丐道人開頂授藝,雖然為時隻有月餘,內力之深厚,少有人能望其項背。但是,像祁靈這種集許多機緣於一身,不敢斷言絕後,近百年來確是空前。須少藍姑娘年齡較祁靈尤為年輕,雖然他在北嶽隨姚雪峰習藝十餘年,這內力一項,如果不能像祁靈這樣集機緣於一身,斷難有出類拔萃的成就,何況姑娘們在天賦上,就原本要比較單薄。


    所以,當須少藍姑娘左手三指一搭右腕脈門,潛力如潮直湧過來,祁靈一驚之下,七星紫虹軟劍幾乎頓時失去均衡。


    祁靈那裏還敢稍存一絲輕視的心理,立即一提丹田真氣,提足七成真力,功行全身,勁貫右臂,直達劍梢,微微地哼了一聲,當時改守為攻,深厚無比的內力,直如長江大河,滾滾而出。


    這種雙劍互交,較上真力,是絲毫不能取巧的真功夫。這如同互弈棋枰,棋差一著,縛手縛足,這樣彼此較上了內力,功夫深淺,是立見分明。


    在互相較量之初,祁靈不知道須姑娘究竟是何用意,所以隻是蓄力以待,循著姑娘震過來的壓力,緩緩地抵製住。


    此刻一見姑娘內力如湧,祁靈驚詫之餘,凝神反擊過去,就在這樣雙方各加真力,勁道一觸之際,高低立分。須少藍姑娘劍身一震,本是雙劍平行交叉,在這一震之下,青虹短劍漸漸斜倒回頭。


    隻不過是一轉瞬之間,須少藍姑娘玉臉泛紅,香汗如瀋,嬌喘細細,隱約可聞,進而雙手微微顫抖,雖然是在深夜星光迷瀠之下,但是相隔咫尺,祁靈看得清楚,須姑娘已經氣息失勻,樁步浮動,隻要再如此硬撐一盞茶的時光,須姑娘就要立即急血攻心,震傷內腑,重則倒斃當場,輕則殘廢終生。


    但是,像這互較真力除非像祁靈開頭一樣,不時反擊,尚不致陷成互拚不下的狀態,如今一經互相彼此全力一拚,就非要落個優勝劣敗的結局。


    祁靈眼見須少藍姑娘桃腮近赤,喘息漸重,知道如果不再及時設法,姑娘隻有撒手丟劍,噴血橫屍。但是,祁靈如果任意一撤,須少藍姑娘在真力未竭之前,青虹劍隨勢一揮而落,尤其像青虹劍這種利物神兵,青芒追蹤所至,祁靈極有誤傷之虞。


    眼前情勢已經是刻不容緩,祁靈當時心意一決,突然一卸長劍,真力一收,腳下借勢倒縱,一式“狂風送柳”,擦地掠身,後退兩丈。


    在祁靈後退之際,唯恐青虹短劍趁勢而下,青芒追擊,當時七星紫虹劍隨在身下,遽掠一招“把火燒天”,準備淩空上迎。


    可是,當祁靈後退上掠一招紫芒微閃之際,竟意外地架個空,隻聽得“咕咚”一聲,“嗆啷啷”青虹短劍墜地,須少藍姑娘人向前一栽,撲地有聲。


    祁靈大驚,左手一掉軟劍,挺身反撲而前。落到須姑娘身旁,但見姑娘側身而臥,臉如白紙,心頭起伏不停。


    祁靈雖然不諳岐黃之術,但是,習武之人必然稍諳推拿之道,祁靈便認定須少藍姑娘是真力虛脫,一時氣息不勻,暈倒在地。


    當時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的古禮,將須少藍姑娘翻過身來,仰臥朝上,祁靈運用自己掌力,虛空相隔五寸,為須姑娘從“氣海”到“丹田”往來推拿幾次,須少藍姑娘才悠悠醒轉過來。


    須姑娘一經醒轉過來,看見祁靈臉色沉重的站在身旁,立即曉得是怎樣的一回事,一陣羞澀泛濫心頭,霍地一翻身,便退立一旁。


    祁靈退後兩步,低聲說道:“姑娘此時切忌提氣,應按師門心法,運氣緩緩行功,調息歸元,小生在此為姑娘護法,姑娘但請凝神放心。”


    說著話,掉頭轉身走開三尺,背向而立,屹然不動於夜影之中。


    須少藍姑娘也深自曉得目前自己不能妄自提氣,否則忿氣入脾,遺害終身,便按著祁靈的話,緩緩地坐下來,清心凝神的調息運氣,療飭內腑。


    嵩山之麓,荒涼淒清,夜色已深,露水漸濃,遠近風停草偃,萬籟無聲,隻有祁靈聚精會神地站在那裏,為身後調息行功的須少藍姑娘護法。


    夜漸過去,不知何處傳來雞鳴之聲,已經三唱,祁靈留神身後,但聞須姑娘氣息吐納均勻,知道姑娘內力仍屬不凡,稍經調息,已慚複元。


    當時祁靈心裏一鬆,仰望天空,黧黑一片,隻有東方微露魚白,祁靈止不住思潮如湧,想起這一夜在嵩山之麓,遇見須少藍姑娘,已是生平奇跡一件。自始至終,不僅未能說服須姑娘辨明真相,更無端的挨了耳光,他日偶爾回想及此,定然覺得荒唐不稽之極。


    想到此處,祁靈不禁輕輕長歎息一聲,忽然,聽到身後須少藍姑娘說道:“勞你護法,辛苦終夜,至感不安。”


    祁靈一聽姑娘說話,便轉身過來,微笑說道:“姑娘功行周天,已經複元了。”


    須少藍姑娘微笑點頭,表示謝意,此刻看去嫻靜無比,令人有敬憐之感。


    可是,隻是這樣一點微笑,就像壇花一樣,乍放即收,立即滿臉秋霜,凜然不可相犯,望著祁靈說道:“神州丐道,武功蓋世無雙,名不虛傳,所傳的門人,亦是獨步當前,名師高徒,相得益彰。”


    須少藍姑娘突然如此生冷僵硬地說了一番讚佩祁靈和丐道人的話,祁靈聽在心裏,不知道如何回答,像須少藍姑娘這樣說話,別人連客套之言,都無法啟口,當時祁靈異常尷尬地站在那裏,文不對題地說道:“方才之事,小生勢成騎虎,須姑娘幸勿……”


    須少藍姑娘莊嚴如故地搖搖頭,攔住祁靈的話說道:“方才的事,是我的意思,即使我噴血橫屍,也與你無涉,眼前你我相聚為時無多,在臨走之前,我有一句話要向你說明白。”


    祁靈此時對於須少藍姑娘每有突如其來的行動和突如其來的說話,已經不感到奇怪。所以須姑娘說要向他說明一件事,祁靈立即應聲說道:“須姑娘有何高見,祁靈洗耳恭聽。”


    須少藍姑娘麵容上忽又掠過一層悲戚的顏色,低沉著高調說道:“我漸漸有些相信你的話。”


    祁靈一時想不透究裏,驚詫著問道:“姑娘是說……”


    須姑娘說道:“我漸漸有些相信你所說的,我不共戴天的仇人,不一定是少林寺的鐵杖和尚。”


    祁靈乍聽這一句,禁不住脫口輕輕地“啊”了一聲,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方才祁靈費了半天口舌,須少藍姑娘沒有一絲相信之意,反而激起更大的仇恨,為何如今突然說起她漸漸地相信鐵杖僧不是他殺母的仇人。


    對於須少藍姑娘,祁靈所有的機智和絕頂聰明,都成了無用武之地,他實在想不透須少藍姑娘為何突然有了如此轉變?


    須少藍對於祁靈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沒有作理會,依然緩緩地說道:“我沒有料到你的功力竟比我超過如此之多,隻要你舉手之間,方才你就可致我於死命……”


    祁靈此時已回轉過來,搶著說道:“姑娘說那裏話,祁靈與姑娘毫無怨恨,如何能下此毒手,那豈不是……”


    須少藍姑娘卻接著說道:“你與鐵杖僧人知交,我卻是鐵杖僧人生死對頭,你不但不殺我為鐵杖僧人雪恨,反而救我於危急之時,證明你以前所說,開導我的種種,不僅為鐵杖僧人的令譽,也確是為我設想,怕我誤認仇人,遺憾終生,使我漸漸相信,昔日嵩山之麓的血海深仇,似是很有可疑之處。


    姑娘一口氣說到此處,祁靈才恍然大悟,當時極為感動的說道:“姑娘明察秋毫,心細如發,小生欽佩無己,小生對於此事,雖然並未身曆其境,亦如姑娘一樣,係聽來一麵之詞。


    但是,近一個月以來,小生曆經所見,互相印證之下,知道其間關係至為複雜,然則,唯一可以斷言的,鐵杖大師為人所陷害,當毋唐置疑……”


    須少藍姑娘搖搖頭,止住了祁靈的說話,低頭將青虹短劍還按於腰際,說道:“雙劍互較真力,知你為人忠厚無欺。但是,我雖然對你已有相信之意,卻未能斷然否認過去一切,十數年來積集心頭的怨憤,要一時憑一念之間,便轉移淨盡,必無此事,我要轉回北嶽,親求印證。”


    祁靈點頭說道:“是非曲直,自有水落石出之時,天網雖然恢恢,卻是疏而不漏,相信元凶首惡,難逃姑娘明察。”


    須少藍姑娘說道:“月後你到恒山,自有分明下落,屆時你我是敵是友,自然分明,今日至此暫別。”


    說著轉身振臂一掠,遠落三丈開外,隱約還聽到須姑娘說道:“但願是友不是敵……”


    餘音如縷,飄蕩杳然,祁靈目送須少藍姑娘飄然離去,心裏不期而然地興起一縷無以名之的情緒。


    須少藍姑娘掠影而去,隻剩祁靈獨自一人站在這深夜荒郊,興起無限感慨。


    祁靈覺得須少藍姑娘的秉性不是乖僻,而是過於率直,喜怒哀樂,愛好與厭惡,都是形於其麵,心地純潔,毫無心計,隻可惜他隨北嶽秀士姚雪峰過久,這種率直的秉性,受到北嶽秀士的影響,潛移默化,因此憎恨多於仁愛,讓人誤認為陰損尖刻,如果能隨德性高潔的武林高人耳提麵命,返璞歸真,須少藍姑娘巾幗中奇葩,武林中翹楚,前程未可限量。


    但是,祁靈又耽心須少藍姑娘轉回北嶽,隻怕難能改變對鐵杖大師的積怨,北嶽秀士能撫養十數年,其用心之深,不言而喻,他何嚐不知道須少藍姑娘養在身旁,有如養虎,他豈能毫無用意而養虎害身麽?


    祁靈如此百思交集,長喟出聲,看來鐵杖大師這段冤情,雖然有八成是在北嶽秀士身上,但是,畢竟還未尋到真確實據,即使一旦真的證實北嶽秀士移花接木,故意嫁禍江東,要想為鐵杖大師洗雪冤仇,也未盡然容易,北嶽恒山生花峰下,如椽岩前,想必也是驚險無窮。


    進而更想到千手劍沙則奇的另一段冤情,現在還是杳然無影,越發使祁靈感到自己前程是任重道遠。


    但是,祁靈確信邪惡終難久據武林,正義自然抬頭有日,想到這裏祁靈的豪氣遽生,勇氣百倍,此時東方已經朝霞萬丈,燦爛無邊,正如祁靈此刻的心情,開朗而光明,不由地仰天長嘯,一抒心中塊壘。


    當時決定即刻起程,遵奉恩師之意,取道湘境,南下衡山。


    衡山古稱南嶽,北眺洞庭,東鎮湘扛,地當要衝,山稱險峻,諸峰環拱,高出雲霄,盡攬山林之勝。諸如,匍鬆翠黛,白雲圍繞,飛瀑臨空,奇岩突出,使南嶽雖險而有靈氣。


    祁靈從開封古道,穿境南下離開河南,縱貫長江漢水,轉折而入三湘魚米富饒之鄉。


    這日來到衡山城境,仰眺南嶽,但見雲霧迷蒙,隱約其間而不可仰止,祁靈當時默念恩師丐道臨行之言:“南嶽衡山以紫蓋峰最險,大膽獵人,小心樵子也難能問津,紫蓋隱儒結茅此間,獨享自然之樂,此人名列宇內二書生,實則功力較之北嶽秀士,雖不能穩勝一籌,卻有相生相克之妙,北嶽生花峰如椽岩不能硬闖,應當相訪紫蓋隱儒。”


    祁靈知道北嶽秀士一身功力已臻化境,少林寺內若不是臨機應變,難保不吃虧,祁靈為人虛懷若穀,謹慎細心,雖然自己了解一身功力深得恩師之傳,但是,他絕不妄自尊大,北嶽之行如不能絕對穩操勝券,自己落敗事小,不能為鐵杖大師洗刷冤仇事大。所以,決心前來南嶽,拜訪紫蓋峰下的紫蓋隱儒。


    祁靈心裏以為:“紫蓋隱儒一定是恩師友人,雖然此行並無恩師相介,諒來請求仗義支援,必無問題。”


    祁靈顧念北嶽恒山隻有一月約期,時不我興,總是希望能夠早日拜訪紫蓋隱儒,請教對敵之道,以期他日一舉擊敗北嶽秀士,了卻心願。


    所以,一經落腳衡山城內,便摒擋停當,即日深入山境,祁靈雖然乍來衡山,不識紫蓋峰何處。但是,他深記著恩師丐道人的一句話:“南嶽諸峰,數紫蓋最險。”於是他便專揀杳無人跡,險峻異常的地方攀登,好在此刻祁靈身輕似蒸,點腳擰身,起落悠然,饒是如何險絕人寰的山峰,在祁靈的眼裏看來,但見它山林幽靜,風景引入,卻不見它險礙重重,艱難無限。


    經過大半日時間的奔騰,祁靈已深入山中,此刻正好掠過一堵綠苔叢生的斷岩,突然眼前視界一寬,迎麵約有半畝平坦之地;遍植垂柳,此時正是柳綠蔭濃,二片青翠。不知自何處流來潺潺流水,穿越這一片柳林,倍增這婆娑起舞柳林情趣。


    在深山峻嶺之中,突然有如此妙絕人寰的仙境,祁靈的心情為之一振,祁靈本來生性喜愛遊山賞水,麵對如此佳境,不覺忘卻一半天的山野奔波,禁不住詩興大發,隨口吟哦道:


    “風來柳起舞,雨至澗鳴琴。


    ……”


    祁靈剛一吟到此處,突然對麵柳蔭深處傳來一聲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個‘風來柳起舞,雨至澗鳴琴’。詩意雅而不俗,即景吟來,倒是難得,為何不續下去?”


    不見人蹤,但聞人聲,祁靈當時心神為之一震,把盎然而起詩興,頓時消失得一幹二淨,他心裏頓時恍然,電光火石一轉:“是了!我太過於大意,像這樣深山險地,何來許多垂柳?


    而且這一處風景,也別饒風味,分明就是紫蓋隱儒的住處。”


    想到“紫蓋隱儒”,祁靈當時抱拳站在那一堵斷岩之上,朗聲說道:“晚輩一時興起,信口胡謅,有瀆老人家清聽,愧承謬獎,不勝汗顏。”


    柳蔭深處那蒼老的聲音又說道:“紫蓋峰翠柳穀少來風雅之士,年輕人!你能將方才兩句續到好處,老朽要延為嘉賓。”


    人說著話,漸漸就從柳蔭深處緩緩地走出來。


    祁靈留神一看,但見一位老叟,白發如銀,短須似雪,圓眼細眉,麵容清臒古怪。身穿一件古銅寬衫,足上卻是芒鞋裹足,從垂柳深處出來,輕盈飄拂,仿佛是流水行雲,就在柳絲起伏的風聲中,悠然而出,站在柳林盡頭,背著手,凝視著祁靈。


    祁靈自幼飽讀詩書,文名敏捷,吟詩填詞,尤為所長,雖不是出口成章便是宇字珠璣,卻也是信手拈來,韻味無窮。可是,此刻祁靈詩興冰消雪融,那裏還記得吟哦詩句。


    當時隻顧得拱手一躬,問道:“小子敢問老丈,這紫蓋峰下翠柳穀中,是否就是武林前輩世外高人紫蓋隱儒老前輩的淨修之地麽?”


    祁靈如此一問,那老人顯然大為意外,一雙圓眼突發光芒,望著祁靈半晌,突然臉色一沉,說道:“年輕人!看你神光內斂,光華不露,站在那裏,氣停山嶽,分明是身負絕高功力的武林好手。雖然年輕,必有奇遇。老朽問你,年輕人!你是何人?”


    祁靈一聽老者如此觀察如神,氣勢凜人,料定就是紫蓋隱儒本人。拱手當胸,朗聲答道:


    “小子祁靈,專程前來南嶽,拜見紫盞隱儒老前輩。”


    那位白發短須的老人圓眼眨了兩下,古怪的臉上,透著古怪的表情,自盲自語地說道:


    “祁靈!祁靈!”


    說著搖搖頭,漠然不明地說道:“紫蓋峰下翠柳穀前,當今武林知者不多,你這樣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於,如何知道紫蓋隱儒居住此間?”


    祁靈應道:“當今之世,武林諸輩,有誰不知道宇內二書生之一的紫蓋隱儒是隱居於紫蓋峰下。”


    那老人聞言嗬嗬大笑,搔著白發說道:“年輕人!你休要仗著自己一點小聰明,便妄言朦蔽長者。紫蓋隱儒名曰紫蓋,卻非由紫蓋峰而名,翠柳穀隻是近年借居,武林之中,知南嶽者眾,而知紫蓋峰翠柳穀者可數之寥寥幾人。年輕人竟在紫蓋隱儒四字上捕風捉影,豈不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麽?”


    祁靈一聽這位老人侃侃而談,語言風趣,不覺也笑著說道;“知道翠柳穀之人寥寥可數幾個,老人家不許小子為其中之一麽?”


    那老人忽然仰麵哈哈大笑,笑得須發俱張,指著祁靈說道:“好娃娃!你的口才倒是淩厲得很。告訴我,你師父是誰?除了你師父告訴你,你無法知道紫蓋峰翠柳穀。”


    祁靈此時才躬身恭謹地行了一禮,然後垂手應道:“晚輩不敢欺蒙老前輩,晚輩係神州丐道門下,聞聽恩師言道,老前輩隱居南嶽,特來拜見……”


    祁靈話還沒有說完,那老人圓眼光棱四射,須下短須像是銀針,根根倒豎,清臒的臉泛起一層紅意,厲聲叱道:“你娃娃是邋遢老道的徒弟麽?你到紫蓋峰前翠柳穀來,究竟為了何事!


    若不從實說來,略有支吾,翠柳穀來時有路,去時無門。”


    這個突然的變化,大出祁靈意料之外,聽這白發老人的語氣,好像是與恩師有過深仇舊恨,果真如此,為何當初恩師並未提及紫蓋隱儒彼此有仇之事?


    那老人接著冷笑一聲說道:“你娃娃天賦良佳,資質優異,尤其頗諳風雅,我老人家已有愛才之意,本想引你前去拜見紫蓋隱儒他老人家,可惜你娃娃竟會是那邋遢老道的徒弟,若不是我老人家深愛你那兩句詩,翠柳穀容不得你後退半步。”


    這回祁靈更是驚詫不已,原來這白發老人竟然不是紫蓋隱儒,看這位白發銀須的老人,至少年逾古稀,他還口口聲聲稱紫蓋隱儒為老人家,那紫蓋隱儒該有多大年齡?


    在武林當前為人所記憶的三個高人,祁靈已見其二。恩師神州一道究竟有多少年齡,行動上,他遊戲人間,滑稽梯突,無法看得出;在容顏上,他滿臉油垢,須發肮髒,更是看不出,至於北嶽秀士姚雪峰,看去像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所以,在祁靈的印象裏,神州一道和宇內兩書生都是年齡未登古稀的人。


    如今一聽這位老人如此一說,祁靈愕然望著那位老人,半晌說不上話來。


    那老人忽然又極有慨意地說道:“我銀須虯叟老來偏愛文氣出眾之人,祁娃娃!偏偏你是神州丐道的門人,此地不容你久留,你去吧!”


    說著“你去吧!”右手一抖大袖,遠遠地隔著數丈的距離,向祁靈一拂。大袖吐出長達兩尺有餘,宛如一朵飛雲,飄然而出。


    祁靈還不明白這位自稱銀須虯叟的老人,要他離去究竟為了何意,霎時間一陣來而無聲的勁道,遽然一湧而前,力量之大,竟將祁靈站在那裏的身形,推得蹬,蹬,連退兩三步。


    祁靈大驚,立即氣沉丹田,挫腰沉樁,左手當胸微微一按,擋住源源而來的柔勁,這才挺身昂立,朗聲說道:“晚輩再三言道,專程拜見紫蓋隱儒老前輩,即使你老不願代為引見,亦無須如此拒人於千裏之外,晚輩迢迢千裏而來,僅此一點誠心,你老也不應如此相待我這武林後輩。”


    祁靈如此朗朗而盲,氣發丹田,聲音宏亮,翠柳穀前,回音如雷,近處垂柳也無風自擺,真可以說是,氣壯山河,聲撼雲漢。


    銀須虯叟尹藤當時不由地“嘎”了一聲,口中喃喃地說道:“老道近年來想必功力更是精進不已,這娃娃才不過是他門人,便如此了得,唉!”


    言下不勝感慨之意,神色卻是有些黯然。


    祁靈見他聽若無聞,沒有理會他方才一番話,正待飄身上前,問個明白。忽然,柳蔭深處有人淡淡地笑了一聲,極其悠閑的說道:“尹藤兄,你忘了你我乍來翠柳穀的約言麽?管他任何人,要想進得翠柳穀,必須身有進穀的能耐。否則理他則甚!


    無非自尋外務煩神麽?”


    柳蔭深處如此輕閑道來,祁靈聽在耳裏暗暗叫怪,聽這人的聲音,至多才進中年,可是聽這人的語氣,似乎比銀須虯叟尹藤的輩份還高。祁靈心裏當時一動,暗自忖道:“如果翠柳穀內再無第三人,這人必然是紫蓋隱儒無疑,可是,這人多年青的聲音,難道比尹藤的年紀小麽?為何尹藤尊重若是?”


    果然,銀須虯叟尹藤立即轉身向柳蔭深處說道:“老前輩有所不知,來人竟是……”


    柳蔭裏麵那人說道:“我知道了!不是神州丐道人的門下,誰能擋得住你銀須虯叟的兩儀真氣的一拂,尹藤兄,南嶽數年,來到這翠柳穀亦已三年餘多,你這性急的脾氣,依然不見更改半分。”


    尹藤不覺滿臉慚顏,站在那裏應聲說“是”。


    約莫過了一會,柳蔭深處已經是寂然無聲,銀須虯叟才緩緩轉過身來,一見祁靈站在那裏,仰頭閉目,若有所思。


    原來柳蔭深處那人說銀須虯叟拂出一招是“兩儀真氣”,祁靈心裏一動,聽來異常耳熟。


    可是一時竟想不起在何處聽見過這“兩儀真氣”的武功,不覺為之神移。


    銀須虯叟尹藤沉聲向祁靈說道:“紫蓋峰翠柳穀為避俗客來訪,當初定居此地之時,曾立下規約,任何武林人等,要想進得翠柳穀,不論來意如何,先須履行這項規約,否則,翠柳穀恕不迎賓。”


    祁靈此時倒是引起很多的興趣,忘卻方才尹藤無端拂了自己一招什麽“兩儀真氣”,應聲說道:“翠柳穀有何規約,晚輩自當遵守,請先示知晚輩,容我一試如何。”


    銀須虯叟轉過身去說道:“翠柳穀隻有三事規約,說出以後,自問有此能耐,則請出手逐次履行,若自忖無此能耐,則請及早離去,一經履行規約,便隻有兩條路可走。”


    祁靈問道:“有那兩條路可走?”


    銀須虯叟尹藤哼了一聲說道:“一是相迎進穀,一是橫屍穀前。”


    祁靈早就聽出這話中的威嚇之意,當時不由地一陣哈哈大笑,豪氣幹雲,朗聲說道:


    “何處青山不埋骨?能在南嶽紫蓋峰翠柳穀前,撒手人寰,倒是不失為人生一大雅事。尹老前輩!就請指示晚輩明白,晚輩不才,倒是甘願一試,即使不能如願見紫蓋隱儒,亦無憾事。”


    銀須虯叟轉頭望著祁靈,點點頭說道:“好!你抬頭向上看。”


    祁靈隨著銀須虯叟向右指出的上麵看去,懸岩之上,危石旁立,危石之上,點著許多小紅點。


    銀須虯叟說道:“這塊危石之上,點成十朵梅花,祁娃娃你頗識風雅,應該記得這是暗藏著一句詩意。”


    祁靈應聲讚道:“好個暗藏詩意‘十月梅花嶺上香’,危石變作梅花,倒是別具情趣。”


    銀須虯叟接著說道:“十朵紅梅五十點,符合十月梅花嶺上香之意,誰能用‘漫天飛雪’的手法,運用暗器,站在翠柳穀前,將梅花摧去,這第一道規約,便算履行。”


    銀須虯叟所站的地方,相去危石,也不過五丈不到之遙,武林中慣使暗器的人,五丈之內,還不是予取予求。雖然要五十瓣梅花瓣,要以“漫天飛雪”的手法一次摧去,實際上也就是滿天星的手法更進一層而已。所用暗器不能少,少於五十枚,無法一一中的。又不能多,多於五十枚,顯得功力不夠雖然比較為難,但是,一個使用暗器的能手,不會引為難事。


    祁靈聽在耳裏,心裏暗暗地奇怪:“翠柳穀要是以這種規約想來阻於外人進穀,豈非欺人之談麽?這其間必然有可疑之處!”


    祁靈心裏有疑,卻不動聲色地問道:“第二項規約,可否也一並告之?”


    銀須虯叟輕輕地哼了一聲,向前走了兩步,向腳下指著說道:“翠柳穀內雖然不大,卻是平坦一片,垂陽似織,綠草如茵,流水清澈,惟獨穀口兩塊岩石深埋地下,攔住嘉賓進路,如若不除去這兩塊大石塊,何以邀請的嘉賓進入穀內?”


    祁靈當時笑道,“妙得緊!誰能搬開這兩塊石頭,便算是履行了第二個規約,是麽?尹老前輩?”


    銀須虯叟咳了一下說道:“正是如此,這第三項隻是請自行進入柳林,進入翠柳穀的後麵。”


    祁靈嗯了一聲說道:“翠柳穀三項規約,看去頗是簡易,想必暗藏玄機,晚輩愚昧之極,無法悟透,隻憑運氣試試,尹老前輩是否要在此處監視晚輩履行三項規約?”


    銀須虯叟嗬嗬笑道:“祁娃娃!履行三項規約,我老人家在翠柳穀內,隨紫蓋隱儒老前輩迎候如何?”


    話聲一落,身形未作任何起勢,飄然隱入柳蔭深處,隻剩下哈哈的笑聲,飄搖在翠柳穀外。


    祁靈看在眼裏,暗暗點頭,心裏暗自忖想著,這銀須虯叟一身功力極為不弱,想必這紫蓋隱儒更是不凡。倒是不知道他們兩人的用意是善是惡?令人難辨。


    方才聽他這三事之規,都不是難題,若是有惡意,其中必有玄虛;若是善意,又何必設此三事,硬性相約?


    祁靈思忖良久,轉又一念想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遠來南嶽,就是為了討取擊敗北嶽秀士之方,豈容退縮。即使銀須虯叟與紫蓋隱儒用心不善,我也不能就此離去,何況方才那一招‘兩儀真氣’費人思量,也要迫個明白才是。”


    祁靈暗自想罷,便飄身落到銀須虯叟尹藤原先所站的位置,向右邊仔細看去。


    五丈之外,有一堵高達六、七丈的懸岩,岩上有危石,看來搖搖欲墜。石上紅點羅列,十朵梅形,再低頭看看自己腳下,青石雜亂一遍,別無異樣。


    祁靈暗自點點頭說道:“危石著力而墜,隻怕危及眼前。”


    一念及此,豁然而開,心境一寬,便落得自然,本想掏出閑雲老和尚所贈的“金星飛鈸”


    去飛擊紅梅,想到數目不夠,同時也不願意輕易動用這種貴重的暗器,便隨手抓起一塊石頭,暗用手勁,捏成碎塊,數對五十個握在手中。


    祁靈回顧柳蔭深處,朗聲說道:“晚輩獻醜了。”


    說著話,身形一長,右手微抬,一把碎石脫手而出,頓時滿天石雨,呼嘯一陣,齊向對麵危石上飛去,祁靈倒是不敢大意,右手發石,功力提到七成,五丈距離何消一瞬時間,隻聽得“嚓”的一響,五十塊小石子,竟然隻有一個聲音,同時擊中危石,而且每一塊石頭,都擊中上麵的紅梅花瓣,原先是十朵紅梅,如今就在這“嚓”地一響,齊齊變作了十朵白梅。


    祁靈昂然回頭向柳蔭深處叫道:“晚輩幸不辱命,這第一項規約已經……”


    剛一說到此處,隻聽“轟隆”一聲,宛如地裂山崩,原來那塊千斤危石,竟在方才那一把石子挾著勁道的一震之下,震鬆下麵塾石,轟隆隆像塌了一座山樣的,滾將下來。


    危石順著懸岩直滾下來,沿途毫無阻擋,落石如閃,聲震如雷,轉眼間就落到祁靈所站的麵前!


    祁靈見狀暗叫不好,本來千斤巨石以奔雷閃電之勢,有若雷霆萬鈞地滾來,祁靈搶先一瞬,閃身躲開,自是無礙,可是祁靈心裏想著:“如此可見,這個危石當頭是故意如此,既然是故意如此,其厲害之處決不止於此。”


    祁靈如此一急,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巨石已經泰山壓頂當頭轟至。祁靈忙不迭地繃腿一挺,人似脫弦之箭,“嗖”然而起,就沿著那滾下來的巨石,順勢上拔,淩空高達五丈有餘。


    就在祁靈繃腿上拔之際,巨石落地,頓時把翠柳穀前那一片亂列的青石,衝擊得四散分飛,周圍頓起一片石雨,劈叭之聲,不絕於耳。


    五丈淩空,一口真氣,也不過是片刻功夫,祁靈自然下降,悠然一落,心裏卻在想到這第一項規約,也不過如此。此念未了,身形已落地上,雙足剛一觸地,頓時情形大變,那裏還有什麽巨岩高聳,碎石滿地?那裏還有什麽垂柳如絲,綠翠如茵?


    眼前隻剩下懸岩峭壁,峻嶺崇山,險惡陰沉,一點也沒有南嶽那種鍾靈秀氣。


    祁靈始而一愕,但是,他立即明白這才是第一項規約真正厲害之處,這分明是紫蓋隱儒巧意的安排,利用危石下墜而震飛下麵的青石,竟而散列成為禁製,果然如此,那紫蓋隱儒不僅有著一身絕頂的武功,更有一身巧奪天機的奇門之學。


    祁靈雖則在乍落身形之時,有些驚慌失措,但是,一經認定是觸發禁製,倒是平心靜氣,來觀察脫身之策。祁靈雖然隨神州丐道開頂授藝的時間太短,未能習得武功之外的各樣學問。


    但是,祁靈飽讀詩書,涉獵極廣,三教九流百家之說,均曾流覽閱讀。所以對於這些奇門禁製,也頗有所得,如今輔以丐道人所傳授的絕頂武功,自然相得益彰了。


    祁靈深自明白,像這種禁製,幻覺自心而生,削壁懸岩俱是幻境。但是,如果你真蹈足其間,雖然不致失足千仞之下,卻要遭受比失足懸岩更大的危險,這就是設備禁製的關鍵所在。


    祁靈周圍打量一番,覺得周圍崇山峻嶺險惡非常,仰視蒼空,則烏雲密布,大雨欲來。


    回視腳下,瀑布轟隆,有如千軍萬馬,目之所視,耳之所聞,莫不俱是驚心動魄的情境。


    祁靈此時倒是鎮靜異常,他知道這種種情景,俱是幻由心起,先求定心,幻境自然破減。


    這不是邪術,隻是人的心靈當中所產生的海市蜃樓,奇門遁甲之所以“奇”,也就在此。


    當時祁靈昂然而坐,斂其神,靜其氣,抱元守一,萬念歸宗,渾然無我,頓時進入一個“定”字的境界裏。


    這一“定”之際,半晌才緩緩睜開眼睛一看,群山圍繞依舊,隻是不像以前那種視之可怕,聞之可怖的情景。祁靈悠然起身,頓時心中若有所得,突然昂首一聲長嘯入雲,振臂騰身,宛如大鵬奮翅,巨鶴淩雲,一抖身,轉側似閃,落身似箭,直向迎麵一個深不見底的山穀中穿身直入。


    祁靈剛一穿身穀內,頓時眼前一花,一陣風聲過去,祁靈急促中雙臂遽收,雙掌急翻向下,借勢一緩身形,飄然落地。


    人一落地,那裏有什麽崇山峻嶺,分明自己是站在翠柳穀內綠草如茵的草地上。


    祁靈當時朗聲向裏麵說道:“晚輩幸未辱命,消去五十瓣紅梅花瓣,穿過八卦禁製,從坤方人穀,穿越六斷,這一項規約,是否就如此符合規定?”


    綠蔭深處,隻隱約地聽到有人輕輕地哼了一聲,緊接著銀須虯叟揚聲叱道:“還有兩項規約,未曾履行,三項規約未全,翠柳穀不再作答。”


    祁靈冷冷地哼了一聲,心裏開始覺得這位紫蓋隱儒有些奇怪,好惡難分,令人難以應對,銀須虯叟更是動輒叱喝,但不知道這三項規約俱皆履行之後,紫蓋隱儒能否俯應自己所請,尚是問題。


    不過祁靈心裏卻又想道:“如果紫蓋隱儒和銀須虯叟對我有不利之舉,方才我身在禁製之內,閉目行功,豈不是舉手之勞麽?”


    祁靈如此想罷,霍然邁步,向前麵不遠的兩個石墩走去,約莫剛走了三、五步,忽然聽到柳蔭深處有人說話。


    “祁娃娃!你技消紅梅,巧出奇禁,證實你不愧是神州丐道那老邋遢鬼的徒弟。今日翠柳穀內要大破前例,免除你娃娃再去履行剩下的兩項規約。”


    這幾句話說得徐急有度,高低分明,不激不昂,聽在人的耳朵裏,感到異常關切和舒適。


    祁靈不自覺地拱手道謝,連聲說道:“老前輩破格延見,晚輩至感於心。”


    言猶未了,隻聽得柳蔭深處,那人又說道:“尹藤兄請代我出林相迎,這位翠柳穀的小客人。”


    祁靈剛說一聲“不敢”,但見翠柳穀的柳絲,無風自動,人影閃處,銀須虯叟飄然站在柳林旁緣,點頭拱手,說道:“娃娃!


    你隨我老人家來。”


    說罷話,轉身拂袖,悠然入林。祁靈忽然想起翠柳穀三項規約,最後一項,就是由自己不需引導,逕入柳林之中。這分明是說這柳林之中,還有更難於對付的難題,不是奇門禁製,就是各種迷蹤。祁靈那裏還敢稍慢,當時高叫一聲:“有勞前輩。”


    腳不力蹬,手不擺臂,宛如出岫之雲,悠然自若的隨在銀須虯叟的身後,穿身入林。


    一入柳林,祁靈心裏微微一震,頓時覺得眼前情景為之一變,在祁靈韻心中,聽到方才紫蓋隱儒說話的聲音,至多相隔十丈,滿以為穿過十丈柳林,就可以看見紫蓋隱儒的隱居之地。


    可是,入林一看,才知道是大謬不然。


    在翠柳穀口,但見綠柳垂絲,迎風擺舞,進得穀內,卻是林深似海,綠蔭無邊,甚至有隔離不見天日,無限陰沉的感覺。


    林中綠蔭成行,排列規則,密集處,宛如深巷無人,黑洞洞地一片,疏落處,卻也三、五數株,自成格調。


    祁靈心裏如此一驚愕之際,銀須虯叟已經遠去數丈,漸入陰暗之中。祁靈這才知道尹藤老兒,明是引導自己進入翠柳穀,實則在考察自己的功力。否則,隻不過是一分心神之間,如何就落後許多。


    祁靈對自己的腳下功夫,極有自信,雖不致踏虛飛行,隻要一點足,一彈腿,掠身一閃之間,至少也在六、七丈左右。如今銀須虯叟竟能趁祁靈腳下一慢,超過數丈,不僅說明他的功力不凡,更說明有相較之意。


    祁靈一時激起一股豪氣,頓時一緊腳程,掠身急迫,兩個人立即一前一後,宛如流星趕月,電射風飄,在這綠蔭深沉的柳林,趕成一個銜頭接尾,彼此相差三、四丈。


    兩人這樣一路疾奔,轉眼穿過柳林達四、五十丈之遙,祁靈心裏正止不住又暗自想道:


    “南嶽祟山峻嶺,何來如此深的柳林?”


    突然前麵銀須虯叟尹藤一停身形,隻不過是一轉眼間,祁靈如影之隨形,飄然落到。銀須虯叟哈哈一笑,說道:“祁娃娃!


    你這麽輕的年齡,卻有這麽俊的功夫,倒真的不愧是神州丐道的門徒。”


    祁靈神定氣平的站在一旁,拱手說道:“老前輩太過謬獎,晚輩不勝汗顏,晚輩以一步之差,始終相隔數丈,老前輩如此說來,晚輩真要無地自容了。”


    銀須虯叟聞言仰麵嗬嗬一陣大笑,就在這笑聲未了之際,突然有人說道:“祁娃娃!你在銀須虯叟尹藤兄身後,能夠追個不即不離,你已經值得自傲了。當今之世,能在銀須虯叟身後相隨而不落後的人,為數可不多啊!”


    銀須虯叟本是張著嘴,仰天嗬嗬大笑,此時卻紅著臉退後兩步,躬身恭謹地說道:“老前輩此言,倒真如祁娃娃方才所說,令尹藤無地自容了。”


    祁靈此刻站在銀須虯叟身後,早就看清楚迎麵一排幾間砌石為牆,鋪茅為屋的茅舍。茅舍前麵,迎風瀟灑地站著一位望去年齡不過三十多歲的青衫儒士。


    麵如冠玉,目若朗星,兩道清眉,淡淡地看去遠山似黛。如果要是在二十幾歲左右,那真可以當得上是“眉目如畫”四個字。一身青衫不知什麽質地,穿在身上,飄拂有出世超塵之概,兩隻手背在身後,悠然而立,令人一見塵念俱消。


    祁靈一見之下,便驚詫世間竟有這等俊美的男人,及待銀須虯叟如此恭謹的應聲答話,祁靈更是大吃一驚,想不到這樣一位三十幾歲的俊秀儒士,就是大名鼎鼎的宇內二書生之一的紫蓋隱儒。


    祁靈心裏不覺又想到,恩師分明要自己南下衡山,求見紫蓋隱儒,助一臂之力,以便前往北嶽恒山,去應北嶽秀士之約,為何恩師不願修書薦介,甚至連一件信物都沒有交付自己?


    難道恩師與這位紫蓋隱儒,素不相往來麽?


    如今依祁靈如此一眼之下,深深覺得紫蓋隱儒,兩眼神光如電,沒有一絲邪僻的光彩,清澈如水,明亮如鏡,必然是一位立身端正的武林前輩。像這等人,恩師豈有不屑與之往來的道理?設若恩師真的不屑與之往來,又何至命自己門人踵前求教?


    祁靈一時心中思潮如湧,正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忽然聽到紫蓋隱儒微笑說道:“祁娃娃!你心神不定,是忘卻你此刻的目的,抑或者你後悔你所求非人?”


    祁靈聞聲一震,立即躬身應道:“晚輩係奉家師之命,專程前來南嶽,拜見老前輩。”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神州丐道近年來性情大變,較之以往已仁慈很多,與昔日那種疾惡如仇的火烈脾氣,已經是不可同日而語。他命你專程前來見我,想必是為了北嶽姚雪峰,又有何種惡行不能容忍之故。”


    紫蓋隱儒如此一言道破,祁靈吃驚之餘,連忙應聲說道:“老前輩明察秋毫,晚輩豈敢有所蒙蔽。”


    紫蓋隱儒略一沉吟,那雙星眼,突然閃出異樣的光彩,向祁靈問道:“神州丐道近年來未曾一動收徒之念,祁娃娃!你是何時才歸於老道的門下?”


    祁靈垂手肅立,恭謹地答道:“晚輩於月前蒙家師垂青,收列門牆。”


    紫蓋隱儒輕輕地“啊”了一聲,腳下飄然向前兩步,站在祁靈的當麵,兩隻跟睛清澈如水卻又淩厲似電的光芒,向祁靈身上打了兩轉。祁靈始而局促,繼而不寒而粟,緩緩地低下了頭,心裏忐忑不安。覺得紫蓋隱儒那兩道眼神,令人感到有無比的壓力。


    良久,紫蓋隱儒才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丐道人竟然肯摒棄他的真元,為你開頂授藝,可見他對你娃娃的鍾愛地步,雖然你天賦優異,資質奇佳,而且看來你精華不露,內力深厚,想是有藥力輔助。但是,如果沒有丐道人摒棄真元,開頂授藝,焉能在短短一月之內,功力精進到如此地步?”


    祁靈躬身應道:“師恩天高地厚,晚輩刻骨銘心。”


    紫蓋隱儒輕輕地“哼”了一聲,說道:“以你之見,你恩師丐道人與北嶽秀士姚雪峰兩人之間,功力孰高孰低?”


    祁靈聞言頓時為之愕然,他不知道紫蓋隱儒突然問起這件事,用意如何?


    祁靈不覺抬起頭來,望著紫蓋隱儒,但見他麵露笑容,一無那種令人不敢仰視的眼光,而且使人還有一種親切的感覺。祁靈的心情雖然是感到奇怪,卻不似方才那樣忐忑不安,當時便應聲說道:“晚輩不敢妄言長上。”


    紫蓋隱儒微笑說道:“神州丐道一生落拓不羈,不拘小節,他的門人,不應如此拘於俗禮。”


    祁靈想了一想,說道:“如果依晚輩大膽淺見,北嶽秀士的功力雖然已經到了純青化境,較之晚輩恩師,尚差一籌。在泰山玉皇頂上,北嶽秀士以突如其來的一劍,挾雷霆萬鈞之勢,襲擊晚輩,恩師倉促硬對一劍,北嶽秀士卻趁勢而去,顯然未占勝麵。”


    紫蓋隱儒臉上笑容慢慢收斂起來,向祁靈說道:“你娃娃眼力不差,當今之世,除去那些隱世埋名的世外高人之外,武林之中,神州丐道是唯一能勝過宇內二書生的人。”


    祁靈一聽,暗自奇怪忖道:“這宇內二書生不是包含你本人在內麽?為何突然有如此自謙的真意。”


    紫蓋隱儒忽然又一正顏色說道:“神州丐道能勝過宇內二書生的不是他那把七星紫虹軟劍,而是他的掌力。”


    紫蓋隱儒此語一出,泰山玉皇頂上的往事,頓上祁靈心頭。


    泰山比劍,當時祁靈雖然絲毫不諳武功,可是如今回憶所及,無論是北嶽秀士一招揮劍斷石,以及最後硬對一劍,雖然北嶽秀士終於敗走,但是,卻未盡然是真的不敵而去,就在北嶽秀士離去之後,神州丐道麵色深沉的情形看來,也深為北嶽秀士的劍力所吃驚。


    可是,此刻紫蓋隱儒卻明白地指出,神州丐道隻有掌上功夫不僅可以擊敗北嶽秀士,更可以使紫蓋隱儒為之不敵,祁靈為之惶然了。


    在神州丐道將祁靈開頂授藝,打過奇經八脈,融匯全身功力精髓之後,泰山一月,神州丐道已經盡囊傾授自己所學,最後連自己終生不離的號稱天下第一劍的七星紫虹軟劍贈與祁靈。在祁靈來說,在武功上可以說是平步青雲,立即列身武林翹楚,在神州丐道來說,已經是仁盡義至,師德無涯了。可是,今天紫蓋隱儒言下之意,神州丐道掌上功夫才是天下第一,武林無敵。然而,神州丐道卻從來沒有傳授祁靈任何一招一式的掌上功夫。


    祁靈不能不為之一愕,他並非驚詫恩師藏私,而是想到自己任重道遠的未來歲月。果然如紫蓋隱儒所言是真,恩師唯一能克製北嶽秀士的掌上功夫;未曾傳授,祁靈日後前往北嶽恒山生花峰如橡岩前,遑能取勝姚雪峰,翻轉十幾年前的沉冤舊案麽。


    而且,祁靈也回想起在少林寺內,自己有恃無恐的與北嶽秀士相對,那當時危及眉睫的事,設若北嶽秀士當時出手,不僅自己處境艱危,更要無端損及師門盛譽,想到這裏,祁靈不覺冷汗如注,遍體生津。


    紫蓋隱儒望著祁靈,忽然說道:“祁娃娃!淩空飛石,力道千鈞,你能劈空相阻否?鴻毛隨風,輕若無物,你能震散於無形否?”


    祁靈還沒有聽懂紫蓋隱儒的話,忽然隻見紫蓋隱儒身形不動,倏然向後飄退八尺。左手單掌一揮,右手立即虛空一托一送,平地飛來一塊石頭,朝著祁靈迎頭砸來。


    祁靈心裏已然明白紫蓋隱儒的用意,沉樁不動,右手提足八成真力,覷得近處,突然翻掌向外一揮,勁風起處,隻聽得“轟隆”一聲,那一塊飛石在祁靈掌力一震之下,一頓而落,化作一陣石雨,飛濺四開。


    紫蓋隱儒輕輕笑了一聲,忽然右手一招,青衫長袖一拂,從地上卷起一根鳥雀羽毛,去勢極為緩慢,悠悠藹藹地向祁靈飄去。


    祁靈功力未散,真氣依然凝聚,右掌扣勁拳心,登空一揚,“呼”地一聲,掌風呼嘯而去,風聲勁道雖然沒有方才一掌強烈,卻也是淩厲異常,直劈而下。


    那一根羽毛被掌力一劈之下,呼地一聲,應手而飛,飄藹得不知去向。


    祁靈當時不禁臉色為之一紅,收掌低頭說道:“晚輩功力不夠,震石不碎,劈羽不散,漸愧汗顏……”


    紫蓋隱儒搖頭說道:“不然!你虛空一掌震碎巨石,不比等閑石頭,我發石之時,已經加了內力三成,你仍然能夠如此,衡諸當前大力掌法,已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你掌力剛勁有餘,陰柔不足,神州丐道獨創一格,舉世無雙的三陽棉掌,果然是沒有傳授給你。”


    祁靈站在那裏既羞且愧,半響說不出話來。


    紫蓋隱儒仰天輕輕長歎一口氣,說道:“神州丐道為人,我知之甚深,他不是藏私而不予傳授,而是……”


    說到此處,忽然頓了一下,複又接著說道:“日後你自然知道,為弟子者,不能有所懷疑於業師,你娃娃知道麽?”


    祁靈連忙惶然說道:“晚輩豈能稍存欺師滅祖之心!如此天地也難容。”


    紫蓋隱儒點點頭說道:“你娃娃的來意,我已明白,你且隨我在翠柳穀內小住一段時期,看你機緣如何?”


    紫蓋隱儒言猶未了,祁靈還沒有盲謝,突然聽到旁邊銀須虯叟厲聲叫道:“老前輩!你忘了翠柳穀素不接待外客麽?”


    自從紫蓋隱儒現身和祁靈談話以後,銀須虯叟一直站在一旁沒有說一句話,此時突然厲聲一叫,倒是使祁靈不由地為之一震,回頭一看,銀須虯叟站在那裏兩眼圓睜,不像是生氣,而是帶著灼急無限的表情。


    紫蓋隱儒忽然微微笑道:“尹藤兄是否因為記恨於神州丐道昔日一掌之仇?而要遷怒於祁娃娃的身上?”


    銀須虯叟老臉不禁為之一紅,連忙應聲說道:“老前輩既然迎為翠柳穀的賓客,晚輩豈敢輕言尋仇,隻是,這個翠柳穀……”


    紫蓋隱儒突然臉色一沉,說道:“翠柳穀的規律是我訂的,我不能廢除麽?尹藤兄,你是否要幹預我的決定?”


    銀須虯叟頓時臉色變得惶恐無比。退後兩步,低頭說道:“晚輩不敢!”


    紫蓋隱儒忽然又長歎一聲說道:“尹藤兄,請將你的住處稍作收拾,祁娃娃要在你那邊小住幾天。”


    銀須虯叟應了一聲,拱手行了一禮,從身側飄然而過,掠身之間,穿到對麵的茅舍裏。


    祁靈心裏又止不住在想道:“論年齡。銀須虯叟分明比紫蓋隱儒大出許多,可是照他們言語舉止看來,銀須虯叟對紫蓋隱儒恭敬畏懼之情。不遜於主仆之間,這究竟是何道理?”


    紫蓋隱儒指著前麵茅舍說道:“我愛此間廣大一遍的柳林,隻要稍加整頓,便自成為天然障礙,所以才在此間築石而居。銀須虯叟為人忠誠不二,直爽性急。功力也極可觀,我不把他當外人相待,祁娃娃不要以他的言行為怪。”


    祁靈聞言唯唯應是,隨在紫蓋隱儒的身後,慢慢地走向茅屋。


    這一排茅屋並排三間,收拾得倒是一塵不染,清潔無比,雖然不是明窗淨幾,卻是幽靜異常。


    紫蓋隱儒指著其中一間說道:“祁娃娃!你且在這間房子裏和尹藤兄隔壁而居,被褥單薄。高山酷寒,以你的功力足夠抵禦。”


    祁靈稱謝之餘,心裏禁不住想道:“這三間茅舍,銀須虯叟住一間,我住一間,另一間是舉炊生火之地,紫蓋隱儒他自己住在何處?”


    祁靈正在疑惑不定,忽然聽到紫蓋隱儒說道:“我愛登高遠眺,才選擇南嶽,所以我的居處也較此處略有不同。”


    祁靈一聽敢情紫蓋隱儒還另有居處,回顧四周,倏見身後是一遍柳林,左右是懸岩峭壁,正麵是幾叢聳然而立枝葉密生的老樹,看不出再有房屋。


    紫蓋隱儒笑道:“祁娃娃!你且隨我前去我的居處,我有要事和你相談。”


    說著話。身形已自飄然淩空拔起,離地三丈多高,悠然宛如風送殘雲,直向那幾叢老樹上掠去。


    祁靈不敢怠慢,連忙一提真氣,緊隨著紫蓋隱儒的身後,淩空一個起落。直向樹叢中落去,剛一穿身進入樹叢,眼前情形霍然大變,原來在離地兩丈多高的樹枝上,卻是構架著一間精致的木屋。


    這間木屋真是巧奪天工,精致絕倫,橫架在三、四棵大樹之上,一如建造在地上一樣,門窗俱全,簾牙高啄。祁靈若不是親眼看見,真不相信,在這樣的古樹叢中,竟然有這樣精致的房屋。


    紫蓋隱儒站在門口,指著大門對麵不遠的一根橫枝說道:“祁娃娃!請你坐在那上麵,恕我不讓到房裏坐。”


    說話語意之柔和,使人如沐春風,根本不像是名震宇內的武林高手,卻像是一位和藹可親的兄長,祁靈坐在樹枝之上,默默地忽然又想起北嶽秀士。


    這兩位名列“宇內二書生”的武林高人,都是看去如此年青,而且都是如此英俊挺秀。


    可是,北嶽秀士所給予人的是一種邪僻的暴戾之氣,而紫蓋隱儒所給予人的卻是和藹可親的感覺。可是正邪之間,雖在一念,卻是以毫厘之差,有千裏之別。


    紫蓋隱儒微微地笑著說道:“你我雖是萍水相逢,難得你能來到南嶽,誠然有緣,如今我有一事相煩,祁娃娃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麽?”


    祁靈隨聲應道:“晚輩力之所及,當為老前輩效勞。”


    口裏雖然如此說來,心裏止不住想道:“我奉師命千裏迢迢前來拜訪於他,沒有想到如今他倒有事要來相煩於我?紫蓋隱儒當前高人,他不能解決的事,我能相助一臂之力麽?”


    紫蓋隱儒說道:“從今夜開始,我要獨自閉關七日,內修一項功力,在我閉關期間,不容有任何相擾,否則,走火入魔,前功盡棄。所以,我要你每夜坐在這棵大樹之前,麵向翠柳穀口,為我護法七天。”


    祁靈說道:“晚輩自當竭盡所能,盡忠職守。不過……”


    紫蓋隱儒搖手說道:“銀須虯叟另有要事,隻要你能盡一己之能,縱有人前來相擾於我,與你已無關。不過,有一件事要特別緊記在心,無論來者何人,你不許離開原位,來人不闖過你這一關,他決不得入。而且,隻許徒手用掌力相阻來人,毋須用兵刃。”


    祁靈忽然心裏一動,連忙同道:”老前輩是算定有人要來相擾麽?”


    紫蓋隱儒也為之一震,隨即笑道:“你相信武林之中,果真有人會未卜先知麽?我隻不過預料會有人來,若然不出我所料,則你用掌比用兵刃為佳。”


    祁靈雖然對這件事充滿疑問,但是,眼見紫蓋隱儒已經沉下了臉,收斂起來笑容。怕如此追問下去,引起他的不快,當時便唯唯應是,不再多言。


    紫蓋隱儒忽然又露出笑容,說道:“銀須虯叟已經準備好了午餐,你可前去飽餐一頓,好好調息一回,入夜時分便逕自前來此間。”


    說著便轉進入門內,掩上房門,寂然無聲。


    祁靈從樹枝上飄然下落,回到那一排茅屋之前,就聽到銀須虯叟在說道:“娃娃!翠柳穀有我老人家守在此地,從無三尺之童進入穀內,今天你竟然破格被延為翠柳穀的賓客,你應該知道這是難得之事。”


    祁靈應道:“晚輩自應引為畢生之榮。”


    銀須虯叟招手說道:“來!來!想必你已饑腸轆轆了,山居南嶽,沒有美味,粗茶淡飯。


    僅堪果腹,方才許老前輩已經交待,要好好招呼你,不能讓你受到委屈。”


    祁靈接著問道:“許老前輩?”


    銀須虯叟點頭說道:“對了!紫蓋隱儒是老前輩的武林名號,許冰如才是他老前輩的尊諱。”


    祁靈“啊”了一聲,接著又問道:“許老前輩今年……”


    銀須虯叟搖頭說道:“你是奇怪我尹藤偌大一把白胡子,為何尊稱許老前輩如是。不許你問,年輕的後輩打聽前輩身世,至為不敬,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如果你有緣份,日後自然慢慢會知道。”


    祁靈一聽銀須虯叟說這幾句話的時候,神色嚴肅,凜然不可侵犯,不由低聲應道:“晚輩知道了。”


    銀須虯叟歎了一口氣說道:“武林之事素重恩怨分明,受人點滴之惠,當報湧泉,但是與人有生死之怨,卻未必要生死相搏。我銀須虯叟隨許老前輩漫遊深山,靜居幽穀,已經深深了解上天好生之道。”


    銀須虯叟一口氣說到此地,頓了一頓,祁靈點頭說道:“老前輩所論極是,君子不負恩,但是,對於怨恨之事,能鬆手時且鬆手,冤冤相報,總不是了局。”


    銀須虯叟忽然老態龍鍾地嗬嗬笑道:“是啊!十幾年前,我激於氣憤,曾經力鬥令師神州丐道,幾乎一掌喪命,倒想不到事隔今天,我又在衡山之穀,款待神州丐道的門人。”


    祁靈變顏恭謹地拱手說道:“老前輩不牽怨不記仇,晚輩當尊為師範。”


    銀須虯叟忽然又擺擺手,嗬嗬笑道:“祁娃娃爾後遇事能退一步設想,積福無疆,我老人家今也忒多言了,言多必失,不談也罷。來!來!裏麵午餐已備,吃過飯,你娃娃還需休憩。”


    祁靈隨著銀須虯叟來到茅舍之內,但見木幾上擺著一木盤子亮晶晶香噴噴的黃梁米飯,除此之外,還有一小碟鹵萊。


    祁靈也確是饑腸轆轆,餓火中燒,當時便也不再客套,坐在木幾之前,虎咽狼吞風卷殘雲,頓刻將一木盤黃梁米飯,吃得幹幹淨淨。


    當祁靈果腹之餘,銀須虯叟已經回到自己房裏悄然無聲的休憩了。祁靈走到門前,眺望翠柳穀外,但見綠柳依然濃蔭似蓋,陽光當頂,遍穀金黃,偶爾一片白雲,悠然掠過這一片柳林之上,輕靈悠閑,點綴山中無邊靜寂,雖然時正中午,翠柳穀卻是一片寂寞。


    祁靈望著一片悠悠而過的白雲,覺得自己這一個月以來,也正是如同白雲蒼狗,變幻無常,而未來前途又將如何,也不是自己所能逆料。慨然興歎,心靈空寧落寞,轉回到茅舍之內,趺坐在木榻之上,安然調息,功行一周之後,又酣然入睡。


    山中寧靜,點塵無驚,柳葉飄零,鬆針落地,風過簷前,雲浮屋頂。祁靈這一覺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到他睜眼醒來,已經是日暮黃昏,茅舍陰暗。祁靈忽然想起紫蓋隱儒囑咐自己入夜護法的事,急忙一躍而起,但見茅舍杳無人跡,銀須虯叟已經不知去向。


    祁靈不敢稍待,立即走出門外,略一眺望四周,已經是夜霧迷蒙,昏黑一片,回首身前,紫蓋隱儒所居住的古樹叢中,隱約有燈火搖曳。祁靈立即一蹬雙腳,電射穿身,掠過茅舍屋頂,像是一支勁箭,破空而起,隻一個起落,停身在古樹之前,便揀定一根突出的橫生樹枝,上拔騰身,坐在上麵。


    入夜時分,南嶽翠柳穀前,倒是較之白天失去那一份寧靜,夜風微帶嘯聲。搖曳著虯鬆古柏,斷續蟲聲不絕如縷,遠處流泉飛瀑,此時也聽得隱隱如雷,一時群聲俱起,雜遝而來,憑地引起人油然而生的鄉愁。


    祁靈淒然一點眼淚,沿頰而下之時,霍然而驚,習武之人,尤其是武功深厚,功力精純之人,心神固守,不易為外物所涉及。今日獨自坐在這翠柳穀前,為何如此易生愁緒?


    祁靈驚覺—生,愧意乍起,不自覺地回過頭去,看看紫蓋隱儒的樹上房舍,一燈昏黃,寂然如故。祁靈長長地噓了一口氣,暗自忖道:“等到七天紫蓋隱儒出關功成,不知道能否應允助我一臂之力,北上恒山。”


    想到心頭積鬱,祁靈不禁彈然而起,站在樹枝之上,掃視一周,心想:南嶽翠柳穀前,有誰敢如此深夜來到此地?而且,紫蓋隱儒十數年來俱都是隱居山間,分明是與世無爭,又有什麽仇人,會趁他閉關之際,前來施襲?


    想到放心之時。一伸雙臂,正想站在這一根樹枝之上,練習一回師門絕藝。忽然,一聲輕微的嘯聲,由遠而近,破空而來。


    祁靈不禁為之大驚,深山無人,何來嘯聲?而且這一聲嘯聲發聲不高,卻是聲播悠遠,入耳動心。分明發出嘯聲這人內力之深沉,已臻化境,才能如此舒放自如,遠近隨意,翠柳穀除去銀須虯叟,別無三尺之童,這嘯聲定然不是尹藤所為,豈不就是有人尋來麽?


    深夜尋來翠柳穀,而且炫露功力,此人來意之不善。已經是不言而喻,祁靈一則貫注心神,留心來人意圖,一則禁不住又嗟歎武林之中,尋仇報冤之事,永無止休之日,而且隨時隨地都有危機,像紫蓋隱儒這等飄逸於世外的高人,剛一入定閉關,仇家便尋上門來。


    祁靈如此微一嗟歎,耳際嘯聲忽然倏然而止,眼前一條黑衣人影,嗖地一下,遠從翠柳穀茅舍之前,挺身一拔,衝天而起,至少在六丈以上。一折身之際,人在半空中像是掠翅下降的大鳥,悠然下落。


    來人就在如此一拔一落之際,已經相距祁靈所坐的樹枝不到四,五丈之地。


    照來人如此身形看來,優美飄逸,輕功已經不沾一絲火氣,而且一拔六丈有餘,衡諸當前武林,能者已是為數不多。祁靈坐在那裏又不能擅自移動,隻有輕聲叱喝道:“何方朋友膽敢來到翠柳穀前夜探虛實,難道你不知道翠柳穀的規矩麽?”


    來人一聽有人發話相攔,似乎有些意外,正待掠身而前的身形,為之微微一頓。


    祁靈明知道來人功力極為不弱,若不及早阻攔,隻怕一疏忽之間,讓他進入古樹叢中,驚動了正在閉關行功的紫蓋隱儒,不僅祁靈有負紫蓋隱儒之托,更陷紫蓋隱儒於絕境。


    無奈昨天紫蓋隱儒一再叮嚀,不能輕自擅離原地,並且還明言,隻要祁靈在原地盡了心力,其餘後果如何,概與祁靈無關。


    祁靈隻好再次叱聲喝道:“那位朋友想是深夜迷途,誤入南嶽翠柳穀,翠柳穀主人寬大為懷,不深追究,請速退出穀外,勿自取其辱。”


    那人似乎對祁靈的叱喝,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隻聽到極其寒冷的一聲冷笑,深夜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就在這一聲冷笑之後,人像一溜輕煙,轉眼就飄落到祁靈所坐的樹枝之前。


    雖然此時夜色蒙蒙,祁靈已經把來人看得清楚。身材修長,一身寬大的黑衣,掩不住均勻適度的身形,臉上戴著黑色麵具,隻露著一雙懾人心魂的眼睛,閃著光芒。


    祁靈不由自主地一按樹枝,人從樹枝上站起來,寒著聲音說道:“朋友!你不聽在下再三忠告,休怪翠柳穀不近人情……”


    祁靈言猶未了,那人從地上一彈而起,竟然也站在另一個樹枝上,和祁靈麵對而立,相隔不到一丈。


    祁靈不禁為之大怒,心裏想道:“此人欺人太甚!”


    一想到“欺人太甚”四個字,祁靈右手立即一翻胸前,叱喝道:“朋友!你若以為翠柳穀之人易欺,就請你接這一掌。”


    雖然紫蓋隱儒指出神州丐道未將生平絕學“三陽棉掌”相傳,但是,祁靈的功力自在。


    這一掌劈空,掌力霸道,豈止是虛空破石,數丈之內,掌力隔空打人,絕不是泛泛武林等閑之輩所能承受。


    祁靈掌力提足九成,立意一掌擊退來人,使他知難而退。否則。一旦真的拚鬥起來,既不能移動位置,又不能拔劍相迎,豈不是變成束手挨打的局麵麽?


    可是,當祁靈一掌劈出的當時,對麵那人微微一哼,身形一晃,宛如黑燕掠空,閃電直貼祁靈身邊,不僅閃避開祁靈劈來的掌力,更而右掌起處,一招“天王蓋印”,泰山壓頂迎頭按向祁靈當頂。


    祁靈悚然一震,深覺來人身法之快,令人心驚,避掌發招,貼身攻人,都是一瞬間的事。


    若論祁靈當時的處境,憑著他的功力,避招,卸勁,隻是輕易可行的事。可是如果要避閃來人這一招“天王蓋印”,自必要離開原來的地方,離開原來地方豈不就與紫蓋隱儒諄諄叮嚀之言相背麽?紫蓋隱儒一再叮嚀不要離開原地,必有其用意,如果因為擅離原地,而影響到紫蓋隱儒的安危,那就罪不可逭了。


    祁靈事實在當時連思慮的時間都沒有,閃電一轉之際,隻有一個意念,便是:“不能離開原地。”


    眼見來人一招“天王蓋印”迎頭壓來,祁靈右掌內圈上托。


    “呼”地一掌,硬發一招“舉鼎架梁”,直迎上去,隻聽得“叭”地一聲,雙方手掌一按,各自膠著不動,雙方都站在樹枝上,硬較上了功力。


    就在手掌互接的瞬間,祁靈突然心裏一震,心裏暗自忖道:“這人手掌柔滑如脂,掌心其熱如火,是何道理?”


    雖然當時祁靈心裏有如此感覺,但是,雙方都已經無法說話,而且也不能再有絲毫分神之際,尤其祁靈發覺來人手心如火,懷疑其人功力別具邪道,立即首先封死通往內腑的氣脈,單臂行功,力道十成,憑著右臂猛攻過去。


    正當祁靈功行右臂,勁走掌心,幾乎是全力發掌之際,正好此時也有一股火辣辣地勁道,從對方掌心直湧過來。祁靈大驚,不知道這一股火熱的勁道,為何能不為自己的掌力所阻,竟能直貫過來?


    但是,此時勢如騎虎,即使這火辣辣的掌力,已經攻人心腑內腑,祁靈也無法收回掌力。


    幸好來人那一股火熱的勁道,似乎達到適可而止的程度,當時和祁靈對峙不下,不分高低。


    在如此深夜,如此深山,兩個人竟然在一棵古樹的橫生枝杆之上,雙掌互貼,互較真力,可以傳為武林較技的奇譚了,如果換過旁人在一旁觀望,必然覺得生平奇觀,誰知道樹枝上的兩個人都是忘生舍死,作拚命之鬥呢!


    如此相持不下,約莫過了頓飯光景,祁靈散開渾身禁製,似乎渾身經脈別無異樣,當即忍耐不住,提足全身七成功力,悶哼一聲,震掌出手全力攻將過去。


    對麵來人仿佛心有預知,正好祁靈散去全身禁製,蓄力反攻,來人低嘯一聲,猛地一撤右掌,腳下一點,人像風送流雲,倏地倒退數丈,一轉身形,淩空倒撲之間,轉眼又消失在無邊夜空天際,飄杳無蹤。


    ∑盍檠鬯屠慈嗽度ィ又不便追趕,長噓一口氣,4ト身功力,站在樹謎希心裏隻覺得一陣胔弧>醯謎餿死吹猛蝗唬去得奇怪,而且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雖然飄身遠去,卻又不是真正的敗走,他此來究竟為了何事?


    此時山間又歸於寂寞,連風聲都歸於靜止,祁靈站在樹枝之上,心神仍然沒有一絲鬆懈,全神警戒著四周。


    慢慢地,天色漸漸轉明,東方曦色漸露,一夜已經過去。祁靈鬆了一口氣,回首身後,樹枝上的木屋裏,燈光已熄,了無動靜。


    天色已明,料來已無差錯,祁靈飄身下樹,回到茅屋裏,仿佛聽到銀須虯叟的微微鼾聲,頓時引起祁靈一夜未睡的倦意。


    按理說一夜未睡,未見得就困頓如是,想必是由於夜來真力損耗過多,才引起如此困乏不振,這還隻是第一夜,未來的。


    六夜,如果是夜夜如此,豈非令人精神無以為繼麽?


    祁靈略作調息之後,便索性躺在床上,和衣休憩。


    這一閉上眼睛,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一覺醒來,茅舍之內,已是滿室金黃,夕陽如火。祁靈不覺跳了起來,心裏暗自驚訝道:“自從服過七陽丸和百靈丹以及千年鱔血之後,但覺神清氣爽,從無倦意,尤其恩師開頂授藝以來,精力大盛,即使數日不眠不休,也不致於如此困頓不堪。一睡如死,今日為何如此失常?”


    立即暗自功行一周,又覺得別無一點不適之處,而且精神較之往日,更為充沛。


    一抬頭之際,又見木幾之上擺好了一木盤黃粱米飯,想是銀須虯叟為自己所準備的,再看銀須虯叟的房裏,已是人聲俱無,想必又是外出。


    祁靈頓時一點感激之意,油然而生,想這銀須虯叟近日如此忙碌,仍然不忘為自己準備飯食。想到他偌大年紀,愈發為之不安。


    門外夕陽漸淡,涼風漸起,衡山夜幕又將展開,祁靈不敢多作耽擱,隻要一入夜時,便要前去為紫蓋隱儒護法。於是,便匆匆捧起木盎,拿起竹筷,正要用餐時,忽然祁靈心頭一震,幾乎將手中的木盤跌到地上。


    原來祁靈捧起木盤,拿起竹筷之際,忽然一眼瞥見右手白手腕以下,都呈現一種淡淡的紫色。


    祁靈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即放下竹筷和木盤,仔細一看,左右兩隻手顏色截然不同的兩種顏色,左手一如平常一樣,隻有右手,從脈門以下,俱呈淡紫色,手指、手心、手背,無處不是從皮裏泛出紫色。


    祁靈頓時想起昨夜在古樹枝頭,和那位蒙麵黑衣怪客互較一掌的事,當時隻感到對方掌心炙熱,也別無異樣,沒有想到居然手掌全變成紫色。


    如果不是昨夜硬對一掌的結果,別無任何痕跡可尋,手掌豈會如此無端變紫。


    祁靈慢慢定下心來,試行運氣行功,功力直達指尖,卻是毫無一些異樣,祁靈不覺眼望著這個變得微紫的手掌,發起怔來。


    正是祁靈想不透手掌突然變紫的道理,忽地一聲低嘯,起自穀前,亦如昨夜那嘯聲一樣,悠遠低回,令人心動,祁靈心裏一動,拽衣出門,反身一掠。直向昨天那棵古樹的橫枝上穿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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