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誠記客棧的上等客房裏,趙小彬笑眯眯地握著小梅姑娘的手,說道:“妹妹!別把我當病人!即使我真的是生病,兄妹二人在這種情形下相逢,什麽病都會好的,何況我根本不是生病。”


    小梅姑娘也是笑容可掬地說道:“哥!我聽未來的嫂子說……”


    華小玲姑娘大窘,紅著臉叫道:“小梅姊!你……”


    趙小彬笑道:“小梅!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其實我輩江湖兒女,也用不著受這些世俗束縛,不過呢……”


    小梅姑娘笑嗬嗬地說道:“哥!瞧你酸死了!什麽其實不過的,隻要你們兩心相印,我這聲嫂嫂遲早都是要叫的,又有什麽關係!”


    華小玲姑娘臉紅得像火燒,扯著小梅道:“小梅姊!……”


    趙小彬笑道:“小梅!你看小玲在求你了。你就放她一馬算了!”


    小梅姑娘伸手摟住華小玲,笑嘻嘻地說道:“看哥哥疼你多深!按說我的年齡比你大,你這聲小梅姊,我是應該接受的,可是,一旦叫慣了,往後怎麽改口啊!”


    華小玲姑娘一派嬌癡小女兒模樣,論年齡她確是這個天真活潑的歲月,但是,從小的環境,過早的江湖曆練,使她變得冷靜,超越年齡的冷靜。可是今天看到趙小彬與小梅姑娘手足情深,小梅姑娘又是如此的親熱與活潑,無形之中恢複了她的本性,她膩在小梅姑娘身上,說道:“小梅姊!……”


    小梅姑娘笑著說道:“我說的可是真心話!既然你害臊,我們目前從權,往後到時候再說。好不好?小玲妹妹!”


    華小玲連忙點點頭。可是當她想到小梅說的話中有話,不覺又羞紅了臉,把頭埋在小梅的懷裏,抬不起來。


    這情景看在趙小彬的眼裏,有一分潛在而又難以形容的高興,同時他也有很大的感觸。記得不久之前,他初到嶽州的那天晚上,他所遇到的華小玲,是一個冷冰冰而十分嚴肅的姑娘,哪裏像現在這樣嬌羞無限呢?可是人的性情往往是隨著環境的不同而轉變的。


    小梅姑娘親昵地摟住華小玲姑娘的肩,說道:“哥!你說你中了易中行的藥茶,又喝了杯寒水,功力要受很嚴重的影響,可是我看你現在並不像是失去功力的樣子。”


    二言提醒趙小彬,他立即運功默察體內,再將雙臂伸屈了幾下,詫異地說道:“小梅,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的功力絲毫未失。難道易中行說的是謊話?是嚇唬我的嗎?”


    小梅姑娘搖搖頭說道:“不!哥!你還記得我們初見麵的時候,你幾乎站立不住,手腳都是麻軟無力的?”


    趙小彬想了一下說道:“對呀!當時我的確是四肢麻軟,為什麽現在……”


    他立即又“啊”了一聲,拍了一下手掌說道:“小梅!我想到一個問題的答案,我應該感謝小玲。”


    華小玲姑娘從小梅姑娘懷裏抬起頭來,怔怔地望著他,問道:“小彬哥!你在說什麽呀!”


    趙小彬說道:“小玲!我身中寒毒是真的,但是,你忘了在洞庭君山排幫總舵,老爺子為我安排了一次藥水洗澡,外洗內熏,尤其是你……”


    小玲姑娘立即想起那件事,漲紅著臉,連忙說道:“小彬哥!不許說。”


    趙小彬嚴肅地說道:“小玲!這件事我終身感激,老爺子以排幫不傳之秘,為我從事伐毛洗髓,增添我的內修功力。你,小玲!你撇開少女的矜持,為我推拿全身,使藥效倍增,如何叫我不感激?”


    小玲姑娘紅著臉,仍然帶有嬌羞,但是,能聽到趙小彬如此深深的記憶,她的內心何嚐不是一種安慰,隻是說不出來罷了。


    小梅姑娘不解地望著他們兩個人。


    趙小彬便一五一十將君山洗藥澡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小梅姑娘拉著小玲姑娘的手,認真地說道:“小玲!連我都要永遠感激你。如果不是你當時抱著一種犧牲的精神,今天我哥哥就會有失去功力的危險!真的要謝謝你!”


    小玲姑娘畢竟是有江湖兒女的豪邁之氣,她也很認真地說道:“小梅姊!真正說來我隻是盡我的一點心意而已。小彬哥為了文相爺的一句話,便奉獻出一輩子的時間和精力,而且,對排幫又是如此的尊重,使我們重新拾回很久未見的尊嚴,於公於私,我為小彬哥做一點點事,又有什麽值得掛齒的呢?”


    小玲的話,說得真誠。


    真誠的話,永遠容易使人感動。


    小梅姑娘握住小玲的手,充滿激情地說道:“小玲妹妹!我為哥哥高興,我也為自己幸運,能認識你。”


    四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代表彼此激賞對方的心情。


    趙小彬忽然問道:“小梅!你把爹和娘見麵的情形再說一遍好嗎?我好想念他們兩位老人家。小梅!你不曉得,在千絲銀瀑臨風小築,我們幾乎天天都在想念著娘和你,有時候,我真忍不住要埋怨爹……”


    小梅姑娘笑笑說道:“哥!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過去還曾經由於思念而變成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就等著五月初五,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就可以團聚了。”


    趙小彬忽然說道:“我真想此刻就到玄武湖去……”


    小梅姑娘立即攔住說道:“不!現在我們有急務在身,揚州分舵的事,我們恐怕立刻就要設法阻止。”


    趙小彬點點頭說道:“我隻是這麽說說而已,對我們做人來說,先公後私,是必然的道理。咦!小玲!你怎麽啦?”


    小玲姑娘拭著眼淚說道:“說也奇怪,我隻要聽到別人談到親情,我就有一分羨慕和傷感。”


    小梅姑娘伸手幫著小玲擦去眼淚,問道:“小玲妹妹!你是說……”


    小玲淒涼地搖搖頭說道:“不談這些!啊!對了!今天小梅姊你們兄妹手足重逢,小彬哥又知道了伯父伯母團聚的喜訊,真是一個大喜的日子,值得慶賀。此時不可無酒,我去叫店家送些酒菜來,我們也應該舉杯慶祝一番。”


    小梅姑娘笑道:“好極了,看來我們三個人都不是善飲的人,不然的話,早就應該想到了。不過,要說喜慶的事,還應該加上一件,那就是我今天看到了我的一位好嫂……”


    小玲姑娘不等她說完,便走向門口說道:“小梅姊!你又來了!”


    她拉開門,走出門去,突然喝道:“什麽人?”


    小梅姑娘和趙小彬立刻聞聲知警雙雙搶出門外。


    門外,小玲姑娘已經不見蹤影。


    趙小彬和小梅姑娘哪裏敢怠慢,轉身回房,取著兵刃,展身竄上屋去,隻見小玲姑娘從另一頭屋上回來。


    趙小彬搶著問道:“小玲!你看到了什麽?”


    小玲姑娘一抬手,隻見她手裏拿著一張字箋,說道:“回房再說!”


    三人回到房裏,小玲說道:“我剛一出門,就看到對麵房上站著一個人。等到我一喝問,他就抖手發過來一支鏢,外麵裹著這張紙。”


    她將字箋攤開來,放在桌子上。


    字箋上麵寫著:“今天下午的七條人命,你們要償還的。除非你們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不再管排幫的事。要不然,三月十五日,就有人要魂斷揚州。”


    三個人看完字箋,麵麵相覷。


    趙小彬說道:“這會是誰呐”


    小梅問道:“小玲妹妹!方才你追的人,功力如何?”


    小玲想了一下說道:“因為他站的地方隔在五丈開外,我躍身過去,他已經拚命狂奔,落身下屋之後騎上馬就跑了,功力看來不高,算不得高手。”


    小梅點點頭說道:“今天下午剩下的四個人,諒他們不敢。揚州除了西門虎,還有誰的武功最高?”


    小玲說道:“小梅姊!不是我自貶身價,排幫分舵沒有高人,包括易中行在內。元人在揚州的還有一個韓言一,據說他是一個相當難纏的人,與西門虎相差不多。”


    小梅說道:“小玲妹妹!今天西門虎是傷在我的兵刃和意外一擊之下,真正說來他的功力絕不在你我之下。如此說來,韓言一是有很好武功的人。”


    趙小彬說道:“如此我可以斷言,今天晚上來的不是韓言一。一方麵韓言一的武功高,一方麵韓的身分,他既然交代了西門虎,他絕不會跟蹤。因此,這個人必是另外有人派來的。”


    “會是誰呢?”


    “揚州分舵有一個能人,他叫賽吳用。此人心思靈巧,詭計多端,他有可能派一個親信跟在西門虎隊伍之後,隨時傳遞消息。”


    “他這封信是什麽用意呢?”


    “如果他用飛鴿傳書,賽吳用今天就已經知道一切。”


    “於是他就派人送來這封無頭信?他的目的何在?”


    “小梅!你說說看,同時我和小玲也都想想看。”


    小梅姑娘將字箋又看了一遍,沉吟了半晌。


    “照字裏行間的會意,似乎不全然是威脅,也談不上是警告,而是利用威脅和警告達到另一個目的。”


    小玲接著說道:“我也是這麽想,他來威脅我們做什麽?他難道不曉得威脅對我們來說,能達什麽目的?所以,小梅姊說得對!這好像是激將的意思。”


    趙小彬擊掌說道:“對極了!他是在激我們。讓我們冒然回到揚州,冒然到三月十五日排幫幫眾大會的會場,因為,他們在會場設著陷阱,等我們去跳。”


    小梅說道:“難道說,他這樣的激將,我們就不去了嗎?”


    趙小彬笑笑說道:“當然要去。不過他這封字箋,倒是引起我們的注意,今天是什麽日子,有人知道嗎?”


    “卜五爺到芳玉嫂那邊是三月初三,折騰了將近五天了,今天應該是三月初八。”


    趙小彬說道:“還有七天,夠我們養精蓄銳的了。今天我們暫且休息,明天起,我們商量對策。總而言之,揚州分舵三月十五是一件關係重大的事。我們此行,隻能成功不能失敗,相信憑我們三個的力量,一定可以成功。不過,在排幫的事情成功之後,我倒想見見一個人。”


    “誰?”


    “揚州分舵當家二爺賽吳用。”


    “是好奇嗎?”


    “也可以這麽說。像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居然能在排幫混到今天這樣的地位,是有他過人之處的。”


    “小彬哥如此一說,我倒想起另外一個問題來了。”


    “是關於賽吳用的嗎?”


    “這位揚州分舵當家二爺,似乎對於揚州分舵的一切,都掌握得十分牢靠,他看準了易中行的野心,也看準韓言一的好大喜功,他分明針對這兩人的弱點,掌握住了這兩個人。今天的揚州分舵,真正有權力的人,不是元人派來的韓言一,更不是排幫舵主易中行,而是這位賽吳用二爺。”


    “嗯!有道理。”


    “因此我以為易中行將來可能是竹籃打水,落得一場空,甚至於性命都將難保。小彬哥!你方才說此去揚州,隻許成功,不能失敗,恐怕我們的重點目標要放在這位當家二爺身上才行。”


    趙小彬對於小玲姑娘的意見,大為讚賞。


    “小玲!你說的對極了!如果我們注意目標漏掉這個人,我們可能就會栽跟頭。”


    小梅姑娘也說道:“小玲妹妹對於事情的綜理分析,讓我自歎不如,難怪哥哥對你是如此的……”


    華小玲漲紅著臉說道:“不來了,小梅姊!人家說正經的,你又來取笑人家。”


    小梅姑娘笑道:“人家說的也是正經的啊!”


    且不言趙小彬他們三個人在客棧中商量三月十五日揚州分舵的對策。


    且說忙碌中的揚州分舵。


    揚州分舵在忙碌的有三件事:


    整修排幫總壇的舊址,不但整修如新,而且布置得花團錦簇,仿佛要辦一場喜事。


    另外就是布置一個幫眾的會場,舉行大會。


    還有,就是如何應付意外的事件發生。


    關於後麵的兩件事,易中行完全交給了當家二爺負責,在他的心中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等待著三月十五日幫眾大會以後,他成為排幫新的幫主。


    這天,晚餐後,易中行和韓言一以及賽吳用坐在內室裏商量事情,這是韓言一提出的要求,他要每天晚餐後,大家在一起碰一次麵,把當天的事情,做一個交換意見。


    賽吳用先看了一下韓言一的眼色,說道:“有一件事不敢相瞞舵主。”


    易中行不在意地說道:“什麽事,你說吧!”


    “夫人和小姐走了。”


    “啊!”


    “照路線看,是準備到華家大院。”


    “你沒有派人攔她們嗎?”


    “屬下不敢。”


    “去吧!派兩個人把她們接回來。”


    “回舵主的話,萬一夫人她們不回來呢?”


    “她們母女二人都不會武功,能接不回來嗎?”


    “屬下明白舵主意思。”


    賽吳用剛要離開,韓言一叫住他:“等等。易舵主!三月十五日是你的大日子,五十六處分舵有頭有臉的人,都在當場,你有把握說服他們?萬一不行,你可有另外打算?”


    易中行笑笑說道:“韓總管!這件事我知道很重要,但是,請總管放心,我和賽吳用,早就有了萬全的準備。”


    “哦!萬全的準備嗎?”


    “我在會場四周,埋伏了幾十人,每個人有一張弩,如果有人敢不聽話,就會射死在當場,我不相信真有人不怕死!”


    “你是排幫的老人,你應該曉得,五十六處分舵難保沒有幾處對華誌方忠心耿耿的人,真的要鬧起來,你那幾十張弩,能射死多少人?”


    “總管!實不相瞞,射死他們那是最後的下策。在這以前,有一著煞手鐧,不怕他們不乖乖聽話。”


    “我且不問你有什麽煞手鐧,隻要你有把握就好。”


    “總管如果沒有意見,我倒有一件事要向總管請教。”


    “說出來大家商量。”


    “趙小彬和華小玲已經被解送進京,萬一再有高手前來鬧事,還要請總管全力支持。”


    “那是當然。”


    三個人談話,隻有賽吳用一句話沒有開口,但是,真正精密全盤打算的,隻有這位揚州分舵的當家二爺。


    他知道易中行所仗恃的就是竹篙令,他以為別人不知道,其實賽吳用知道,韓言一也知道。賽吳用不但知道,而且對於竹篙令,這位足智多謀的吳二爺,懂得比易中行還要多,他在心裏盤算著,不由地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易中行突然問道:“你有什麽特別的高見嗎?”


    賽吳用一震,立即說道:“屬下沒有意見,隻是屬下想到排幫總壇重新在揚州問世,尤其是韓總管又捕獲得要犯趙小彬,喜事重重,我想等到幫眾大會開完之後,要怎樣好好地慶賀一番。”


    易中行吟吟地笑道:“那是你當家二爺的事,你去策劃吧!”


    賽吳用躬身稱是,送走了韓言一和易中行,當家二爺那一絲詭譎的笑容,又浮上了臉龐。他自言自語說道:“哼!竹篙令!你不要得意,竹篙令我要它變成你的催命符。還有,姓韓的老小子,你也不要神氣,我會讓你喝我的洗腳水!”


    他想到忘神得意處,一陣嗬嗬冷笑。


    沒有想到身後傳來一聲:“二爺!”


    賽吳用心神一凜,趕緊回頭一看,原來是他的心腹,他便禁不住罵道:“王八羔子!嚇了我一大跳。”


    那人說道:“二爺在想心事,想失了神。”


    賽吳用罵道:“有什麽話快說吧!冒冒失失的。”


    “二爺交代的事,一切都按照二爺吩咐的做好了。”


    “試驗過嗎?”


    “試驗過,不會出一點毛病。”


    “辦得很好,事成之後,有你的好處。”


    “謝二爺!”


    “不過你要記住一點,你要是泄漏了一個字,你的小命就算完了。”


    “小的不敢。”


    “那就好!去吧!好好留著小命,享受下半輩子。”


    賽吳用眼送著那人走了之後,他忍不住長長地籲了口氣。搖搖頭忖著:“可不能有一點失神。自己在排幫能熬到今天的地位,全憑著小心謹慎和機智,如果失掉這個長處,隨時都會丟掉性命。賽吳用啊賽吳用!闖了一輩子的大風大浪,可不能在節骨眼上栽跟頭,弄得前功盡棄。”


    他定下心,緩緩地走出客廳,沿著通道,再轉出大門,他對門裏當值的弟兄點點頭,大家都站起身來打招呼,當家二爺的身分,在揚州分舵是有分量的。


    街燈亮了,揚州的夜市,還保持著白天那樣的熱鬧。


    賽吳用沿著街邊慢慢地遛著,看來他是閑逛,實際上他的眼神一直在注意看四周,直到確定沒有人跟著他的時刻,才放開腳步,穿插在人叢裏,忽地一個右轉彎,溜進一條巷子裏。巷子裏沒有燈,黑漆漆地,看不清楚。


    賽吳用很熟悉地走到一間矮小的門前,輕輕地敲了三下,裏麵有女人問是“誰”?賽吳用沒有答話,隻是又用手敲了三下,門呀然而開,門裏站有一位三十上下的婦人,一見賽吳用立即讓進去,關上門。


    房裏一盞油燈,照映著人影晃動。


    賽吳用坐在一張凳子上,沉默著半晌才說話。


    “銀花!我交代你做的東西,做好了沒有?”


    這位叫銀花的婦人,雖然是邁進中年,但是一雙鳳眼不但透出俊俏,而且表現出她的聰明。她微笑著說道:“二爺交代的期限,銀花哪裏敢耽誤。”


    賽吳用並不因為這兩句話而稍霽顏色。


    “不但要如期完成,而且要做得像。”


    銀花收斂了笑容,回答道:“隻要二爺看得真切,銀花就能以假亂真。”


    賽吳用一皺眉,顯然他不滿意銀花這種說話的態度,但是,他隻稍一停頓,就轉變了笑臉,說道:“你應該信得過二爺這一雙眼睛,隻要我認真地看一眼,絕對過目不忘。”


    銀花也立即說道:“隻要能說得形狀的東西,銀花這雙手就能做得和真的一樣。”


    賽吳用嗬嗬大笑,說道:“好!好!銀花真不虧有一個巧手女魯班的綽號。拿出來看看吧!”


    銀花一點頭。站在她身旁的一個半樁小子,立即從裏間取出一個布包,交給銀花。


    銀花慢慢地解開包裹,從裏麵取出一麵長約三寸寬約一寸的黝黑色的牌子,正麵刻著兩支交叉的竹篙,翻過來反麵刻著三行字:“竹篙令到,如臨祖師,違者處死。”


    銀花拿著這麵牌子,賽吳用背著手,凝目注視,並沒有用手去拿。他帶著一種肅穆的神情,感慨地說道:“我在排幫二十年,熬到今天的地位,老實說壓根兒沒有資格,也沒有機會看到這麵代表排幫無上權威的竹篙令。那是因為易中行騙到手以後,一時得意忘形,給我看了一下,他是讓我見識見識!銀花!不要小看一麵小牌子,隻要一朝在手,五十六處分舵,數以萬計的排幫徒眾,無不俯首聽命。”


    銀花笑笑說道:“這麽說,我銀花如期完成的東西,你二爺是滿意了!”


    賽吳用點著頭說道:“滿意!滿意極了!真不愧一雙巧手,做得和真的完全……一樣……。”


    說到“一樣”兩個字,他的一雙小眼睛忽然骨碌碌地一轉,沉吟了一會,說道:“銀花!問題來了!你做得和真的一樣,那又如何能區別真的和假的呢?”


    銀花笑笑說道:“二爺那天說得十分詳細,所以我也聽得仔細,但是隻有一樣二爺沒有說。”


    “是哪一樣?”


    “竹篙令是什麽質料做的?”


    “啊!”賽吳用的臉上起了一陣紅,因為他根本沒有機會用手去觸摸竹篙令,他怎麽會知道竹篙令是什麽質料做的呢?


    銀花繼續說道:“雖然二爺沒有說明,在我自己揣想,這樣一個重要的竹篙令,不是金銀,也是釘鐵,決不是木頭做的,因為要它流傳長久的緣故。因此,我這麵木質的竹篙令……”


    賽吳用立即打著哈哈說道:“好極了!我已經知道了!銀花!你不但手巧,而且心思靈巧。”


    銀花說道:“多謝二爺的誇獎。二爺既然滿意了,我們原先約定的事……?”


    賽二爺立即說道:“放心!揚州分舵二爺說的話,不敢說是一諾千金,至少我是絕不食言。”


    他從身上掏出一個小包,解開來攤在手掌上,是兩顆閃閃發光的大珠子,每一顆都有桂圓大小,即使是個外行人,一上眼也立即可以知道那是稀世之寶。


    賽吳用將手掌伸到銀花麵前。


    “銀花!你要的是金銀,老實說大批的金銀,不但是個累贅,而且還會招來別人的野心。我想,這兩顆珠子足可以抵償你所需要的代價。”


    銀花眼珠一轉,退後半步說道:“二爺!你真夠慷慨的,但是這兩顆珠子太貴重,銀花不敢收。我們還是原議,我隻要千兩銀子。”


    賽吳用笑笑用布將兩顆珠子包起來捏在手裏,望著銀花笑道:“銀花!你有眼力,你說的一點也不錯,這兩顆珠子真正要談價錢,就是一萬兩銀子也買不到。但是,銀花你可知道,你這次到揚州來,跟我接上頭,我要你替我做這件事,是這兩顆珠子比不上的。”


    “二爺!我不懂你說的話。我隻知道,做多少事,拿多少報酬,這兩顆珠子我不能收。再說,我銀花也算是個江湖上走動的人,我有我的規矩。”


    “既然如此,我照付一千兩紋銀,但是,我還要請你做一件事。”


    “二爺!我們做買賣,一筆一筆地談,這件沒談完,何必急著談第二件。再說,第二件我們不一定做得好了,我們也不一定願意做。”


    “銀花!你做得了,而且你也一定願意做。”


    “二爺!江湖上的話,不要說得太滿。”


    “你聽著!銀花!我知道你這個弟弟是扯旗的高手……”


    “二爺!我們的事與他無關,他早已洗手了。”


    “洗手沒關係,隻做這一次。”


    “不行!他絕不做。”


    “銀花!……”


    “二爺!我們不要再談了。牌子在此,你可以拿走,酬勞你願意給,請你送到東關城外。如果你不願給,我不會再要,你請吧!我們立刻離開揚州。”


    銀花將那麵偽刻的竹篙令,放在燈台下,轉身就去整理行裝。


    賽吳用並不急著拿竹篙令,隻是站在那裏微微笑著,一直看著銀花在收拾行囊。


    銀花見他沒有走的意思,轉過身來,叉手說道:“二爺!請吧!”


    賽吳用笑笑說道:“不讓我再說一句話嗎?”


    銀花沒有答話,隻是站在那裏。


    賽吳用沉下臉說道:“銀花!我千方百計,托了多少人才找到你,請你到揚州來,為我刻這麵竹篙令,花千兩紋銀的代價,為的是什麽?”


    “我不知道,那是二爺的事。我隻知道,刻好了這麵牌子,拿一千兩銀子酬勞。”


    “不錯!你是不會知道,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刻這麵竹篙令,是為了掉換真的到手,才是真正的目的。如果我拿不到真的,不但假的沒有絲毫作用,而且,一旦泄漏出去,那就是千刀萬剮之罪。”


    “對不起!二爺!我方才說過,那是二爺的事,與我無關。”


    “不!一開始就與你有關係,你已經攪入這件事情之中。隻要我一聲張,你姊弟二人就不能安全地離開揚州。”


    “二爺!我們原來的約定,並不包括威脅在內。”


    “銀花!我沒有威脅你的意思,我是說實話,我希望事情成功,我不希望連累你們。”


    “二爺要我們還做什麽?”


    “讓你兄弟跟我到揚州分舵,從易中行那裏換得真的竹篙令。”


    “你讓我兄弟去送死!”


    “你不要忘了,我是揚州分舵的當家二爺,而且我希望事情成功。”


    “看樣子我們如果不答應是不能離開揚州的了。”


    “成功以後,這兩顆珠子就是你們的,你們立即可以離開揚州。憑這兩顆珠子,你姐弟二人可以安穩地過半輩子舒服日子。”


    銀花沉吟了半晌,她歎了口氣說道:“二爺!讓我們再從長計議可好?”


    賽吳用斷然地說道:“不行!今天晚上非辦好不可,因為我們沒有時間。”


    “為什麽?”


    “因為還有別人要來?”


    “誰?除了揚州分舵當家二爺有這麽大的膽子,還有誰敢在揚州捋虎須?再說也沒有人曉得。”


    “排幫老幫主的女兒華小玲和趙小彬,竹篙令就是從他們身上獲得的。本來他們已經被押解進京,但是,半途被人救了,目前易中行還不知道,這幾個人一定會回來盜取,我們一定要做在他們前麵才行。”


    銀花歎了一口氣。


    賽吳用說道:“銀花!你用不著擔心,你兄弟安全,與我的生命有密切關係,我不會也不能讓他出事的。怎樣?銀花!我在聽你的一句話。”


    銀花說道:“我們不聽你二爺的還有別的路好走嗎?”


    “早有這麽一句話不就結了嗎?走!金童兄弟!我們是早去早回,早些讓你姊姊放下心。”


    他將那包著珠子的布包,放在銀花手邊,再拿起那麵可以亂真的竹篙令,帶著那個名叫金童的半樁小子,離開了這間不惹人注意的屋子。


    回到揚州分舵,正是二更時分,分舵雖不是刁鬥森嚴,卻也是巡查嚴密,但是,金童還是很順利地進入揚州分舵的心髒地帶,最主要的還是由於當家二爺賽吳用在分舵的權大地位高,沒有人敢問他。再說,金童隻是一個半樁大小子,沒有人會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千手金童。


    賽吳用將金童帶到易中行的臥房門外,悄悄地對他說了幾句話,金童便隨身走開了。


    賽吳用略停了一會兒,舉手敲門。


    裏麵的警衛打開門上的小方孔,一見是當家二爺,連忙打開門。


    賽吳用二爺輕輕地問道:“舵主休憩了嗎?”


    警衛還沒有回答,賽吳用腳下一個立不穩,幾乎摔倒,警衛趕緊扶住,就這樣已經不小心撞翻了一座高腳花架,裏間傳出易中行的聲音:“是誰呀!”


    賽吳用連忙接著應道:“是我,舵主!”


    “有要緊的事情嗎?”


    “原本不想在這時候驚動舵主,可是事情很嚴重。”


    “啊!你等等。”


    不一會兒,易中行披著衣,從裏間出來,揮手讓警衛出去。招呼賽吳用坐在靠近的茶幾旁。


    “出了什麽事?”


    “趙小彬和華小玲在金陵附近脫逃了!”


    “啊!那西門虎呢?”


    “被殺死了。”


    “你可曉得是怎麽發生這種事情的?”


    “目前不曉得。”


    “韓言一那邊呢?”


    “當然我要先向舵主說明。”


    “很好。你看這件事……?”


    “目前值得注意的有兩個問題,第一、舵主的安全,要加強注意。第二、三天以後的幫眾大會上,要防止他們搗亂。”


    “嗯!我們該怎麽辦?”


    “舵主請放心,關於舵主的安全,屬下早已有了安排,任憑他華小玲和趙小彬如何了得,他也當不起二十張強弩的連珠箭射。至於幫眾大會,那就要靠舵主那麵代表排幫無上權威的竹篙令。”


    易中行很高興地拍拍賽吳用的肩,說道:“你做得很好,隻要事情辦成了,揚州分舵舵主就是你的了。”


    賽吳用十分恭謹地說道:“多謝舵主的恩寵,屬下隻知盡心做事,別的不敢妄想。舵主請安歇,屬下告退,還要去安排警衛。”


    他退出了易中行的臥房,緩緩地走了一段路,突然一轉,掩身到一個牆角,很少有人知道這裏有一處倒垃圾的出口,早已封閉不用了。


    賽吳用很細心地撬開鐵板,自己緊緊靠牆根坐著。


    約莫等了一盞滾茶時辰,一條人影一閃,賽吳用輕輕噓了一聲,來人立即貼近牆腳,正是千手金童。


    “得手了嗎?”


    金童點點頭。


    賽吳用立即一作手勢,便掩身從出口處溜出牆外。金童隨後出來,還特別將鐵板拉著蓋好。


    兩個人不再講話,挨著牆腳疾走。賽吳用路熟,而且早經計劃,專找沒有人的街道,左回右轉,很快地回到原來的住處。


    銀花開門接住他們。


    賽吳用急著問道:“東西呢?”


    千手金童不慌不忙從身上取出竹篙令,交給賽吳用。


    賽吳用接在手裏,沉沉的,再仔細地看了又看,才歡天喜地拍著金童的肩膀,說道:“兄弟!你真不愧是千手,易中行那個鐵盒子,是有機關的,除了他自己,其他人根本打不開。你能在短短的時間之內,取出竹篙令,十分了得!”


    他忽然一眼瞥見銀花又將那包著兩顆珠子的布包,放在桌子上,他笑道:“銀花!現在這兩顆東西是你們的了。”


    銀花木然沒有表情,說道:“我說過,這兩顆珠子太貴重,我們收不起。”


    “為什麽呢?你替我辦了太大的事,我付給你們是酬勞,為什麽不收下呢?”


    “就當我們替二爺白當了一次差,留一份人情吧!”


    銀花說著話,便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裹。


    “二爺!我們向你告辭。”


    賽吳用微微一怔,他立即又說道:“怎麽現在就急著要走呢?……這樣也好,我們以後來日方長。”


    銀花沒有說話,和金童同時走向門口。忽然賽吳用叫道:“銀花!……”


    銀花一回頭,隻見昏暗的燈光下,亮光一閃,銀花立即覺得胸口被東西撞了一下,她立即感覺到金童的身體向她這邊倒下來。


    銀花反應快極了,立即隨著金童的身體,也倒在地上。並且她問道:“二爺!你這是做什麽?”


    賽吳用嘿嘿地笑道:“銀花!按說你表現得十分夠意思,我應該交你這樣一個朋友。但是沒有法子,我冒不起這個險,隻要走漏了一點風聲,不但我的計劃全部完了,我的性命也沒有了。我不能不保護自己。不過我會記得你們姊弟二人幫了我一個大忙,你們死了以後,明天我派人來厚葬。”


    他拉開門,又轉過身來說:“銀花!不要想動心思,我不會武功,但是我方才甩出的毒鏢,是一個對時就會毒發身亡,這也是我保護自己的方法之一。原諒我!銀花!”


    賽吳用走了,他將門帶上緊緊的。


    一切都沉入寂靜,隻有街上偶爾經過的更梆聲,點綴著這深夜的空寂。


    忽然,銀花一個翻身坐起來,借著門外滲進來的月光,她從自己胸前取下一支小小的飛鏢。看了看鏢的尖端正有——股黑色的水流出。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再用手推一推身旁的金童。


    金童也一個翻身坐起來,說道:“姊!真虧了你,要不然我們的命可完了。”


    銀花噓了一聲,靜下來仔細聽聽,才悄悄地說道:“金童!說起來還是我失算,我根本就不應該到揚州來,賽吳用沒有一點武功,他能夠在排幫混到今天這樣的地位,說明他這個人在武功上是不行,在武功之外,名堂不少,心眼多,詭計百出。”


    金童說道:“所以你才做了預先的防範。”


    他脫去外麵的衣服,用手揉著裏麵的小馬甲說道:“姊!這人發夾層的小馬甲,還真管用。”


    銀花苦笑著說道:“隻能算是僥幸,換過旁人,手勁大,功力深,甩出來的鏢,這種人發夾層的馬甲能不能擋得住,就很難說了。”


    她說著話,心有餘悸的樣子,提起包裹,說道:“金童!我們還是走吧!總算小心逃過了一關,排幫的勢力我們是惹不起的。不過,這口氣總是要出的,看樣子揚州分舵已經起了內訌,敗象已露,我們隻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有報仇的日子。”


    金童突然說道:“姊!我給你看一件東西。”


    他在身上馬甲裏層摸了一會兒,取出一個一麵黑黝黝的牌子。銀花一見,大驚說道:“這……不是排幫的竹篙令嗎?”


    “噓!姊!小聲點。告訴你,這才是排幫真正的竹篙令,如假包換的竹篙令。”


    “金童!你……這是怎麽回事?”


    “姊!說來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前幾天你在用心雕刻竹篙令的時候,我看得入神,也看得有趣,我就找一塊鐵板偷偷的學著刻……”


    “你也刻了一麵竹篙令?”


    “姊!你是巧手女魯班,我是你親弟弟,我的手藝也不差。”


    “結果……”


    “我不喜歡賽吳用那種囂張跋扈、盛氣淩人的樣兒,成心消遣他一下。”


    “你掉了包!”


    “那機關奇巧的鐵盒子,還真費了我不少事,我放進了假的竹篙令,拿出了真的,再將我身上的假貨,交給了賽吳用,真的留在這裏。沒想到這小子心腸太毒,我們幫他做了那麽多事,到頭來他還要殺人滅口。他大概做夢也沒有想到,他拿去那麵竹篙令,竟也是個假的。”


    “金童!總算我們出了一口惡氣,隻可惜我們……”


    她的話沒有說出來,立即拉金童向後一閃,手裏抽出一雙雪亮的匕首。


    門是拉著的,並沒有拴上,這時候門悠悠而開。


    銀花將一對匕首握得緊緊的,她的喉嚨在發幹。她知道如果是賽吳用回來,她可真是死定了。賽吳用雖然不會武功,銀花的武功也不高,這裏是賽吳用的地盤,怎麽也逃不出賽吳用的掌握的。


    可是,門啟處,進來三個人,沒有一個是賽吳用。


    銀花低聲喝道:“你們是什麽人?”


    三個人當中的一個說道:“你們姊弟二人隻要跟我們合作,我保證我們三人絕不是你的敵人。”


    說話的人很年輕,看不清楚麵目,但是可以看得出的,他們都不是排幫打扮。


    銀花保持著警覺,問道:“你要我們合作什麽?”


    對麵那人笑笑說道:“目前第一件事,就是請你放下手中的刀刃,跟我們到別的地方去。”


    “為什麽我們要跟你去?”


    “因為這裏不安全,賽吳用隨時會派人來。”


    “你怕賽吳用?”


    “銀花!你也是跑江湖的人,不應該這樣說話。”


    “你也知道我叫銀花?”


    “我聽到你們說了很多話。”


    “啊!你都聽到了?”


    “走吧!我們不怕賽吳用,目前我們不願意惹事。”


    “去哪裏?”


    “你姊弟二人跟著我們就可以了。”


    三個人轉身出門,銀花跟在後麵,才看清楚另外兩人是年輕的姑娘。她跟了一陣以後,不覺說道:“你們不怕我從後麵溜掉嗎?”


    三個人沒有說話,其中另一位姑娘輕輕笑了一聲。突然隻見她雙臂一伸,人像一隻大鶴,憑空飛起兩丈多高,落到一家屋頂上。


    銀花伸出了舌頭,她知道今晚她遇到真正的高人,也不知道是禍是福!反正逃不掉,橫著心跟著吧!


    屋上的姑娘擺擺手,另一位姑娘問銀花:“這房,能上去嗎?”


    銀花頓了一下,點點頭說道:“勉強試試看。”


    那姑娘伸手抓住銀花的左手,低喝一聲:“走!”


    兩個人同時躍起,銀花感覺到有一股力量,帶著她騰空而起,很輕鬆地登上屋頂。


    金童的輕功不錯,緊跟著也上了房。


    下麵是一個院落,飄身下去,走進一間客房,看來是一家很不錯的客棧。


    點上燈,銀花見這三個人都很年輕,男的長得英氣挺拔,兩位姑娘都很清秀。


    其中一位姑娘擺手說道:“二位請坐。”


    銀花到底是闖過江湖,曆過風險的,她站著沒有坐,很鎮靜地說道:“我們姓呂,我叫銀花,他叫金童,我們是姊弟。我在江湖上也混過兩天,因為我會一手好雕刻,所以有人送個外號叫巧手女魯班。我弟弟……”


    金童接口說道:“從小不學好,搞的是三隻手的行當……”


    銀花搶著說道:“他現在已經金盆洗手,不作這種事了。三位!我們已經抖出自己的一切,有什麽指教,請說吧!”


    那位姑娘笑笑說道:“我叫趙小梅,這位是我哥哥趙小彬,這是華小玲姑娘,是當代排幫幫主的千金。”


    銀花一聽不由地一怔,隨著她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悅,有些口吃地說道:“我真沒有……沒有想到,能夠這麽巧的碰到三位。”


    小梅姑娘微微笑道:“不是巧,而是我們盯上賽吳用才知道他處心積慮地設計了這樣一個陰謀。銀花姐……”


    銀花連忙說道:“小梅姑娘!你可不能這麽稱呼,我會擔當不起的。我是何等樣人,三位又是何等樣人?千萬不能這麽稱呼。”


    小梅姑娘微笑說道:“銀花姐,你的靈巧心思,你的臨財不苟,我們都看得很清楚,我們都很佩服你,而且,事實上,你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金童拿出竹篙令雙手捧著,遞交給華小玲姑娘,說道:“姑娘!你是說這個嗎?”


    華小玲姑娘恭恭敬敬雙手接過,再轉遞給趙小彬。


    趙小彬望著小玲姑娘,他退後一步說道:“小玲!如果不是碰到呂氏姊弟,我是徹底失敗了,如今老天有眼,總算物歸舊主。小玲!還是由你來保管吧!”


    小玲說道:“小彬哥!洞庭君山,爹交代得很清楚,而且是當著祖師爺神位,燒著鬥香,鄭重交給你的,當然是由你保管。”


    趙小彬說道:“君山受命,我是緊記在心。但是事有從權,一切以達到理想效果為目的。當前的情勢十分明顯,易中行以揚州分舵舵主的身份,借竹篙令增強他的控製力……”


    華小玲立即說道:“他那麵令牌是假的!”


    趙小彬說道:“不錯!多虧呂氏姊弟,掉回了真的竹篙令,但是,賽吳用以當家二爺身份出現,要來取代他。”


    “賽吳用那麵也是假的。”


    “不錯!他也是假的,請問如何分別真偽?”


    “這……”


    銀花在一旁插口說道:“兄弟金童所仿造的是一麵鐵牌,真正的竹篙令是一麵銅牌。”


    趙小彬搖搖頭說道:“在那種尖銳激烈的麵對麵鬥爭之下,尤其又是當著眾多的排幫大眾,有時間分別銅鐵嗎?”


    這倒是真情,在那種分秒必爭的情況下,如何分別銅鐵?能夠將竹篙令外層的油漆刮掉來分別銅鐵嗎?再說,排幫大眾又有幾個人能知道真的竹篙令是銅做的呢?


    大家都怔住了。


    華小玲沉重地說道:“這麽說,我們已經沒有辦法挽回這個劣勢了?”


    趙小彬說道:“有!那就是你!”


    “我?憑什麽有這麽大的能耐?”


    “在那種情況之下,以我這樣外人持牌出現,即使有人同意竹篙令是真的,也沒有辦法接受我。當然如果沒有那種錯綜複雜的局麵,那又另作別論。”


    “我不也是一樣嗎?”


    “你不同,而且是截然不同的。你是老幫主的千金,有很多人認得你,這份情感上的認同,即使你手裏拿的是一麵假牌,也可以讓幫眾歸心,何況你拿的是真的竹篙令!”


    “小彬哥!既然你這樣的說,我聽你的。不過,小彬哥你知道嗎?爹當時將竹篙令托付與你,他有他的用心。”


    趙小彬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小玲!我不一定真能了解老爺子的用心所在,但是我絕不退縮與推諉,我說,目前隻是從權之計。”


    華小玲點點頭。


    趙小梅姑娘說道:“銀花姊有什麽高見?”


    銀花連忙說道:“小梅姑娘!對於竹篙令,我不敢置喙!我真怕因為我和金童所作所為,影響到你們的大事。”


    小梅姑娘說道:“我們說過,你姊弟二人幫了我們很大的忙,沒有你們無意中的介入,我們成了盲人騎瞎馬,後果不堪!我現在是想問銀花姐的,可有更多的消息。”


    銀花說道:“賽吳用隻是利用我們,甚至利用完了之後,還要滅口,他當然不會對我們說什麽。不過我從他的說話中,可以揣測出一些端倪。這次的幫眾大會,內訌激烈,雙方都有心腹人馬,在會場上流血是一定的。”


    趙小彬忽然一驚,說道:“多謝你的提醒!小玲!還有一天的時間,讓我們從長計議,因為我們可以想見,當時的處境,是十分的危險!”


    華小玲緩緩說道:“小彬哥!你到兵馬司去探望相爺,那不比這次更危險嗎?”


    趙小彬說道:“我們並不是怕危險,而是說,如何在危險中達到我們的目的,所以說我們要從長計議。”


    五個人留在客棧,商議如何在三月十五這天,爭取得成功。


    就在這時候,揚州城裏仿佛是煮沸了的鍋。


    排幫在揚州開壇議事,五十六處分舵都聚集在揚州,這是大事。雖然,易中行不敢公然招搖,深怕遭到官府的幹預。


    但是,他以為有韓言一撐腰,還是在江邊集中了木攆,張燈結彩、高搭壇台、焚鬥香、燃巨燭。


    他這樣做,有他的打算。


    在江上開壇議事,不會影響市麵上的秩序,減少官府可能的幹預。


    另一方麵,在木排的四周,可以暗暗安排弓弩手,不容易被人發現。隻要一聲令下,就可以把搗亂的人,射成蜂窩。


    在這同時,賽吳用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因為他發現銀花姊弟失蹤了。在他想,隻有兩種狀況,一種是屍首被人運走了,另一種是銀花姊弟受傷未死,被人治好了毒傷,藏匿起來。


    不管是哪種情況,對賽吳用來說,都是非常的不利。隻要銀花姊弟在幫眾大會上一露麵,賽吳用就栽定了。


    經過他手下的心腹,在揚州城裏地氈式的尋找,可就是找不到人影。因為,趙小彬住的客棧,三個人的房間,住了五個人,這是連客棧裏的人也不曉得的事。


    直到三月十五當天的淩晨,賽吳用聽不到消息,他才死了心,放棄了尋找,一心一意布置幫眾大會的會場。


    有一件事使他開心而暫時忘掉煩惱了,那就是易中行交代他安排的弓弩手,全部是他的體己心腹,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形下,他已經掌握住了會場的優勢。


    還有一點是賽吳用得意的,他說服了韓言一,讓他同意不參與這次幫眾大會。


    賽吳用對於這一套說詞,說得非常技巧。


    他說:“韓爺!你是總管,你代表的是官家,這種排幫裏麵的聚會,你何必參加,排幫的一套規矩,外人並不一定能適應。而且,說實在的,韓爺!你所要的,是一個忠於你韓爺,忠於官家的排幫,我賽吳用保證你有一個聽命於你的排幫,對你韓爺來說,已經達到目的了。其他排幫內部縱有一些紛爭,韓爺何必去理會?倒是韓爺在現場,公開露麵,反倒讓排幫的人,產生異心。”


    賽吳用這一番說詞,是有作用的。他怕韓言一在現場,萬一他為易中行撐腰,就會使他功虧一簣的。


    隻要韓言一不在場,他把整個局麵掌握住了,到時候不怕韓言一不支持。


    老謀深算的賽吳用,在天亮以前,察看了江邊的會場。那是一連並列巨大的木排紮在一起,木排上安放著一百多張椅子,當中搭著五尺多高的壇,上覆蘆篷,中設神龕,壇上設著三張椅子,青色椅披。壇頂上矗著一根桅杆,一條兩丈多長的青色布幡,在江風中獵獵飛舞著。


    壇的四周,用一色青布幔圍著。


    青布幔圍著兩層,這就是賽吳用的高明的地方。在兩層青布幔夾層當中,他準備埋伏四十個弓弩手,這些人在會場看不見,在外麵也看不見。


    三月十五這天是個陰天,濃雲密布,但並沒有下雨的跡象。


    排幫的會場裏麵,還是空無人影,可是在外麵看熱鬧的人,卻是圍了裏三層、外三層,再加上做小買賣的,點綴得十分熱鬧,就好像是迎神賽會似的。連在江麵上都還有人駕著船,在船上看熱鬧。


    從這種情形,也可以看出排幫在揚州的勢力,大擺排場,居然沒有受到官府的幹涉。


    辰牌時分,排幫五十六處分舵的代表,紛紛來到江邊,魚貫地進入會場。這也是賽吳用的主意,魚貫進入,可以將人看得一清二楚,閑雜人等要想利用混亂進入會場,這一關就不能通過。


    接著易中行出麵了,由一十六個手持半長包鐵的竹篙、身材魁梧的大漢,擁簇之下,進了會場,登上壇台,十六個大漢,雁行排列,分站在兩邊。


    易中行身穿排幫打扮,但是外麵卻罩了一件大披風,而十六個大漢一式鑲白邊、緊密排扣、燈籠褲、花綁腿、薄底快靴、頭裹英雄結,個個虎視眈眈。


    這個場麵一出現,壇下幫眾就有人開罵:“易中行這猴崽子,到底搞什麽玩意,這種不倫不類的穿著,這種莫名其妙的場麵,他到底想幹什麽?”


    另外也有人說道:“現在且不要管他,看看再說吧!”


    同時也有人歎息:“自從總舵遷走了以後,排幫也變了,現在連規矩也不懂了。”


    可是也有人冷冷地接著:“睜睜眼睛吧!朝代都變了,不變行嗎?”


    壇下議論紛紛,可以聽得出彼此的立場分明。


    壇上易中行此時心裏也有一份膽怯,他這一切都是賽吳用替他出的主意,說是“先聲奪人!”可是,這時候他也看得出壇下的反應,不是預期中的好,他突然覺得自己對於這一切,都沒有把握。


    他的眼光看到壇下左側的賽吳用。


    賽吳用是以微笑的眼光看著他,他忽然間似乎得到了力量。於是他回頭對讚禮的人一頷首。


    讚禮的人用朗朗的聲音,高唱出禮儀。在上香、獻果之後,易中行轉回身來,並且走到台口,他說話了:“各位舵主!各位兄弟!本舵今天是奉總舵老幫主的令,在揚州召集各分舵,開幫眾大會,要向大家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他的話停頓下來,壇下一片寂靜。


    “總舵遷到洞庭君山以後,事實上已經是毫無作為,大家聯係不便,我們五十六處,包括我揚州分舵在內,早就處在群龍無首的狀態之中。”


    易中行照預定的計劃,又停了下來,他的目的是看看壇下大家的反應。


    壇下沒有人說話,是預期中的表現。這樣一來,就增加了易中行的信心。他咳了一下,接著說道:“大家知道,老幫主近些時來,體弱多病,躲在君山,實際上對我們絲毫不起作用,已經使得我們的總舵,形同虛設……”


    這時候壇下突然有人厲聲叱喝:“易中行!今天在這個幫眾大會上,你怎麽說出這種欺師滅祖的話來!你是什麽意思?還不趕快向大家請罪!”


    易中行一聽,這也是預期中的情況出現了。


    他“哦”一了聲,很快地說道:“安慶分舵徐舵主!何以見得我易某人說出的話,是欺師滅祖?”


    他雖然有如此的一個反問,卻不給對方以答複說話的機會,緊接著他又說道:“徐舵主!總舵老幫主能叫我代他召開這次的幫眾大會,看起來總舵對我的忠誠,比你更清楚,總舵為什麽不叫你安慶分舵來辦這件事?”


    他擺著手,含著笑容,對安慶分舵徐舵主說道:“徐舵主!你稍安毋躁,你也不要急於要表示你的忠誠,讓我將話說完,自然我要向各位請教!”


    他這幾句話,說得不亢不卑,安慶分舵那位徐舵主被懾住了,一時倒也真的說不上話來了。


    易中行有一分得意了,同時,他也衷心佩服賽吳用,給他準備的說詞,一切都是那麽符合預料。他又禁不住對壇下的賽吳用望了一眼。賽吳用對他點點頭笑笑,給他更多的鼓勵。


    他提高了說話的聲調:“我要告訴大家,方才的話,不是我易某人鬥膽放肆,而是遠在君山的老幫主自己說的。各位還有什麽對我要指責的嗎?”


    壇下沒有人再說話,易中行接著說道:“我們的老幫主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他自己對總舵做了批評之後,他說他不能看著排幫長此以往下去,他不能成為排幫的罪人,他要救排幫。”


    易中行將這些說詞,記得很熟,而且也表演得很好。


    “如何來救排幫?那就是將總舵的權力,重新在排幫的老地方,恢複起來。”


    這時候壇下的人,起一陣歡呼。


    這歡呼給易中行的心裏起了警惕!這歡呼表示出壇下各分舵對總舵一貫的忠誠。這是對易中行的計劃,形成一種阻礙。


    易中行眼睛對壇下掃視一周以後。


    “各位!老幫主的用心是感人的,但是,他自己卻不能回來,為什麽不能回來,現在我沒有辦法告訴大家,因為老幫主並沒有告訴我。他告訴我的隻有一句話:要我暫時代為主持總舵……”


    這話一出,立即引起壇下幫眾的一陣嘩然,因為,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了。


    易中行站在那裏一直沒有動,他靜靜地等著大家在那裏議論紛紛。


    終於人聲平息下來了,易中行說道:“易某人自知何德何能,如何能擔起這樣的重任?但是,老幫主的話,言出令行,誰又能冒欺師滅祖之罪來反對、來拒絕呢!所以,今天的幫眾大會,我要向大家宣布的,就是這件事,現在,我實在不敢擅自決定,我向各位鄭重請教!”


    安慶分舵徐舵主徐樂水立即高聲問道:“易中行!你口口聲聲說是老幫主說的,你以為我們會相信?易中行!……我知道你這是一項陰謀,但是,使我不能相信的,你哪裏來的膽子,敢做這種罪該萬死的事?”


    易中行說道:“徐舵主!你說的對極了!我是沒有膽量做這種假傳老幫主的話,誰也沒有這種膽量,徐舵主!隻有你,你才敢如此明知故犯在冒瀆老幫主。”


    徐舵主冷笑道:“易中行!你的狡辯與嫁禍是沒有用的,沒有人相信你的話。因為沒有人相信老幫主會對你說那些話,除非你能拿出證據來!易中行!你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嗎!”


    易中行微笑說道:“徐舵主!你早就應該提出這個問題。”


    他從胸前取出一麵黑色的小牌子,高聲說道:“竹篙令到!幫眾俯首。”


    果然,竹篙令的權威,在排幫徒眾的心中,是根深蒂固的,是至高無上的。易中行如此雙手高舉竹篙令,立即有一大半人,俯著跪下。


    另外一部分人,遲疑了一下,也相繼跪下。


    唯有徐樂水徐舵主,和蕪湖分舵的計舵主,依然站在那裏。


    易中行斷喝道:“大膽的徐樂水和計程安,麵對著竹篙令,竟敢失禮違抗……”


    徐舵主立即說道:“易中行!你慢些定我們的罪名,竹篙令至高無上,任何人都應該俯首聽命,但是,今天竹篙令突然出現在你的手裏,誰能知道是真是假?”


    這是排幫百餘年來從沒有想到的事,居然有人膽敢提出竹篙令真假的問題。如今有人提出來了,俯首跪拜的人聽到之後,也覺得“對呀!憑什麽能相信你易中行手中的竹篙令是真的?”


    這時候,蕪湖分舵計程安計舵主也立即朗聲說道:“竹篙令何等神聖,老幫主如何能輕易隨便交給你?而且,我們從來也沒有見過。”


    這時候,壇下有人應聲說道:“代表排幫至高無上權力的竹篙令,我見過。”


    說話的人是揚州分舵的當家二爺賽吳用,他說著話正緩緩地走上壇台。


    易中行一見大喜,他正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這種場麵,因為在計劃中,以為隻要竹篙令一出,立即群山服膺,沒有料到有人如此公然提出真假的問題。在這種情形之下,易中行是不是要下令射死這兩個人?他還不敢冒然,這時候賽吳用上台,正是他所希望的。他連忙說道:“揚州分舵當家二爺他見過。”


    賽吳用站在台上,並沒有理會易中行,隻是麵對著壇下大眾,臉上表情嚴肅,幾乎是一字一句,而且是斬釘截鐵地說道:“竹篙令是排幫權威的代表,平日確實神聖無比,但是,各位要知道,事有常規,事有從權。老幫主苦心孤詣,為了重振排幫聲威事業,將竹篙令給一位可靠的人,代他執行幫規。這是事非得已。為什麽我們不能信任?為什麽還有人要懷疑竹篙令的真假?這真是極大的不敬!”


    果然賽吳用能言善道,說得入情入理。


    這一番話把易中行樂壞了,他強忍著笑意,連連點頭說道:“說得對極了!說得對極了!”


    賽吳用根本沒有理他,繼續說道:“竹篙令長三寸,寬一寸,正麵刻著代表排幫的兩根竹篙,背麵刻著祖師爺的訓示十二個字:竹篙令到,如臨祖師,違者處死。”


    易中行連連點著頭,並且高舉著竹篙令說道:“一點也不差!一點也不錯!”


    賽吳用突然冷冷地笑了一下說道:“雖然老幫主請人代傳竹篙令,但是老幫主明察秋毫,他對代他行令的人,品德的考察,是十分認真而仔細的,大家可以想到,如果一旦竹篙令所傳非人,那還得了,後果是不堪的。”


    易中行聞言一怔,賽吳用說這些話做什麽?


    賽吳用連看都不看他一眼,提高了聲調:“老幫主絕不會將這樣重要的竹篙令,交給一個殺兄欺嫂、棄妻丟女這樣無德無行的人。”


    易中行一聽,愈來愈不像話了,不禁喝道:“賽吳用!你在說些什麽?”


    賽吳用冷笑說道:“今天排幫五十六處分舵主都在此地,大家也都知道我們揚州分舵易舵主他的地位是怎麽來的……”


    易中行大怒喝道:“賽吳用!你瘋子,你想找死,我一掌劈了你!”


    賽吳用微微一笑,對壇下的人說道:“各位舵主!易舵主不讓我講,要把我劈掉,各位你們看怎麽辦?”


    壇下一片叫喊:“說下去!你要說下去!誰也不敢碰你一根汗毛。”


    易中行氣得呆住了,這種意外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一時亂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事實上易中行隻是利欲熏心,並不是一個有見解的人,一切主意都是來自賽吳用,如今賽吳用意外地首先反了他,就好像將撮送上十丈高的高樓,然後突然撤掉梯子,他沒有了著落。


    賽吳用冷冷地望了易中行一眼,說道:“既然是大家的意思,我隻有毫無隱瞞的說出來。”


    易中行突然咬牙切齒,一轉身,右掌一揚,硬劈向賽吳用,他知道賽吳用是毫無武功,隻此一掌,就可以送他的命。


    他斷沒有料到就在他如此一舉手之際,從他身後衝上來兩個人,一邊一個將易中行硬行架住,兩支包鐵的竹篙,交叉在他的脖子上,他動也不能動。


    易中行一見,竟是他帶上壇來的貼身武士,他大驚問道:“你們……要造反啦!”


    賽吳用冷笑說道:“要造反的不是他們,是你易中行。”


    易中行到這個時候已經明白了,這一切都是賽吳用安排好了的,連他貼身的警衛都是賽吳用的人,其他的事可想而知。


    他垂下頭,泄氣地問道:“賽吳用!你真厲害!你說吧,你想幹什麽?”


    賽吳用冷冷地說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為排幫除奸。”


    易中行想叫,卻被另一個大漢一把捏住脖子,氣都喘不過來。


    賽吳用轉向台下的幫眾說道:“易中行謀害了自己的兄長,沒有得總壇的同意,自篡了分舵舵主的寶座。而且心不滿足,還要謀奪排幫總舵的權位。不錯,老幫主確實親傳竹篙令,要在揚州恢複總舵的昔日風光,但是,老幫主並沒有指定易中行來做這件事。像他這樣傷天害理的人,老幫主如何能托命於他。”


    易中行唔唔想說話,可是那大漢稍一用力,他雙眼直翻。


    賽吳用接著說道:“易中行為了達到這個陰謀目的,竭盡一切手段,包括不惜冒犯祖師爺,假造了一麵竹篙令……”


    台下頓起一陣騷動。


    賽吳用從易中行的手裏,奪過來那麵竹篙令,高聲說道:“各位!方才那位舵主問得對,竹篙令是假的!”


    蕪湖分舵計程安站起來問道:“你怎麽知道竹篙令的真假?”


    賽吳用微微一笑說道:“計舵主!你問得好。在座的各位真正看過竹篙令的人,恐怕不多。但是,我相信各位都知道排幫鼎鼎大名的竹篙令,絕不是木頭做的。”


    他一揚手,那麵木牌飛向壇下,有人搶到手,果然是木製的。大家都沒有見過,難定真假,大家在傳閱著,至少可以見識一下鼎鼎大名的竹篙令,就是這個樣子。


    賽吳用靜靜地站在那裏等著,大家爭相傳閱。


    這是賽吳用真正厲害的地方,他說大家都知道竹篙令不是木製的,其實誰也不知道,就憑這句話,套牢了大家自然承認竹篙令是鐵的,使他站於不敗之地。


    等大家看到差不多了,突然賽吳用高聲說道:“排幫五十六處分舵注意,謹奉總舵幫主代持竹篙令,易中行欺師滅祖,叛幫逆行,處死!”


    他雙手捧著竹篙令,高過頭頂,這個“處死”二字一出口,隻見一名大漢手持竹篙一插,易中行慘呼一聲,嘴裏冒出血來,兩邊人手一鬆,人立即趴在壇上,背脊朝上,那支竹篙,還插在背上。一心想做排幫老大,結果化作一場黃梁大夢,隻是這夢永無醒的時候。


    蕪湖分舵計程安大聲說道:“我們又怎麽知道你的竹篙令是真的呢?”


    賽吳用叱道:“計程安!你膽敢冒瀆祖師爺,處死!”


    就在這時候,接連兩聲弦響,兩支短箭,勁射中計程安的前胸。勁道太強,直沒簇羽,計程安晃了兩晃,沒有說出話來,人向前一倒。


    這種情形讓壇下的人懾住了!


    賽吳用捧著竹篙令,緩緩地說道:“總舵老幫主因為遠處君山,而且健康有礙,所以才專人奉竹篙令,送來揚州,代令執行,重建排幫總舵。不料易中行狼子野心……”


    安慶分舵徐舵主沉聲問道,“總舵幫主差何人奉竹篙令前來揚州?要誰來代執代行?現在人在哪裏?我問這些問題,你不能射我,除非你要利用暴力,取得對在場的人的控製。不過,那是沒有用的,射死了在場所有的人。五十六處分舵人心不服,你還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賽吳用說道:“徐舵主!計程安是褻瀆祖師,罪當處死,至於你提問題,則有何礙?告訴你,隻要大家記得排幫的規矩,保持對竹篙令的尊敬,誰也不會對你如何!”


    賽吳用一點也不緊張,從容地每一句話都在建立他現在手裏持的竹篙令的權威。


    賽吳用慢條斯理地說道:“徐舵主!你問的問題很好,那正是我要轉告大家的。奉竹篙令前來揚州的是老幫主的二千金華小玲姑娘,不過,她已經被易中行施毒計,中了劇毒,下落不明。”


    賽吳用把謊言滲進了事實,這是他最厲害的一招。


    “所幸的,易中行沒有得到竹篙令,所以才引起他要製造假的來冒充。”


    他咳了一聲,又接著說道:“老幫主命自己的女兒持竹篙令前來,他是希望由總舵原來留在揚州的五爺來代行竹篙令,沒有料到易中行心狠手辣,將五爺逼瘋。”


    徐舵主問道:“既然如此,又由什麽人來做這件事?”


    賽吳用說道:“再去請示君山總舵,不隻是往返費時,就是各位也不能在此地留得太久。因此,我以竹篙令的持有者,請大家此時公決。”


    這時候突然有人站起來說話:“我有一句話,不知道大家的意見如何?”


    淮北分舵舵主王鎮北,站起來人高馬大,說話的聲音有如洪鍾,很能引起大家的注意。


    他說:“排幫總舵重回揚州,這是大家的希望,老幫主深謀遠慮,令人敬服。竹篙令,又有如此多的波折,總壇五爺已經瘋了,揚州分舵舵主又是如此險狠歹毒,剩下來的已經沒有適當人可以擔起這份重任。”


    安慶舵主問道:“你這話怎麽說!”


    王鎮北說道:“問題很簡單,負責在揚州代行總舵的人,一定要在揚州很孚人望,在揚州人地都很熟,這種人,排幫有嗎?揚州分舵雖然人多,老實說能夠上得台盤的,能有幾人?”


    這時候淮南分舵舵主史明林站起來說道:“我認為有一個人可以符合老幫主的願望。”


    “誰?”壇下有好幾個人迫不及待地同聲問。


    史明林不慌不忙地說道:“揚州分舵當家二爺,人望夠、地段熟。”


    安慶舵主大喝說道:“不可以,今天這場大會,根本就是陷阱、就是陰謀,我們決不能上當。洞庭君山不是天涯海角,我們可以派人去麵示老幫主,像這種大事,豈可如此草率了事!”


    賽吳用冷冷地說道:“徐舵主!你不相信竹篙令!你敢違抗祖師爺?”


    徐舵主還沒有說話,就聽到青布幔的外麵有人接聲說話:“安慶分舵主的話,一點也不錯,像這種大事,豈可如此草率?何況揚州分舵這位當家二爺,手裏拿的竹篙令根本就是假的,他和易中行一樣,都是存心欺騙的。”


    賽吳用聞言一驚,立即喝問:“外麵是什麽人?膽敢在這裏偷聽!”


    外麵的人應聲說道:“是我!”


    隨著這一聲,從青布幔外,破孔而入,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賽吳用一見,他所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他最怕在這種關鍵時刻,華小玲和趙小彬的出現,過了這個時刻,五十六處分舵舵主都承認了事實,即令華小玲出現,又豈奈他何。


    但是,此刻緊要關鍵的時候,出現的就是華小玲姑娘。他這一驚非同小可,不過,他在眼睛一轉之後,立即又有了主意。因為他看到隻有華小玲姑娘一個人出現,他還可以一搏輸贏!


    賽吳用立即臉上露出輕鄙的表情,說道:“小姑娘!你是有癡癲症麽?這裏是我們排幫議事的大會,你怎麽可以前來胡鬧?”


    他對壇上那手執竹篙的大漢一示意:“送她出去。”


    立即有四個大漢如雷似的喝吼一聲,就從壇上撲身下台,四個人分從左右,抓向華小玲姑娘。


    這四個人剛一靠近,隻見華小玲姑娘,突然一旋身,亮光一閃,四個大漢一齊慘呼,丟開手裏的竹篙,雙手蒙著臉,血從指縫中汩汩流下來。


    華小玲姑娘翻了一下手中的鵝毛鋼刺,朗聲說道:“你們這些人太壞,手段也太卑鄙。易中行雖然罪至該死,也輪不到你們這幫狗來慘殺他。所以,給你們一些教訓,暫時留下你們的性命。”


    有人輕呼:“鵝毛鋼刺!”


    賽吳用臉色蒼白,嘴唇在顫抖著:“你……你……”


    華小玲姑娘笑笑說道:“賽吳用二爺!你的狠勁到哪裏去了?你是在問我是誰是嗎?你是明知故問啦!好吧!我告訴你,也告訴大家,我的名字叫華小玲,我是君山總舵老幫主華老爺子第二個女兒!”


    賽吳用忽然大叫道:“膽敢冒充老幫主的千金,又在這裏行凶搗亂會場,這回決不饒你。”


    他一揮手,站在台上還有十二個大漢,一齊撲下,這回是十二支竹篙,分從四方紮下。


    華小玲姑娘一矮身,沒等他們收回竹篙,已經有兩個人翻身倒下。


    華小玲姑娘身形快極了,就趁這兩個人一倒的瞬間,電旋回身,貼地一旋,十個人一齊哎喲,大家蹲到地上,隻見每個人的花綁腿,都被鵝毛鋼刺挑破,從裏麵滲出血來。


    華小玲姑娘更不稍停,突然一長身,右腿一抬,筆直踢出一腳,叱喝一聲:“滾!”


    七八個大漢滾在一起,爬不起來。


    賽吳用絕望地站在壇上,不斷地向兩邊觀看。


    華小玲姑娘笑道:“賽吳用!你是在指望青布幔外麵藏著那些弓弩手是嗎?我看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這時候從青布幔的兩邊,突然響起一陣嘶嘶之聲,兩把鋒利的劍刃,將青布幔整劃割落地,立即可以看到青布幔下,整整齊齊躺著幾十個人,他們所持有的強弩,仍然拿在手裏。


    趙小彬和趙小梅,分從左右兩邊走進會場,持劍而立。跟在後麵的呂銀花和呂金童,緩緩地走上前。


    華小玲姑娘朗聲說道:“我華小玲雖然沒有入幫領輩,但是,我還是應該尊稱各位在場的叔叔伯伯。華小玲這次領著爹的命令,前來揚州,老實說,我們的遭遇,賽吳用說的不錯,確實是被易中行陷害。不過後半段情形,就不是他說的那樣了。”


    她用手一指:“這兩位是大名鼎鼎的巧手女魯班呂銀花呂大姊,和她的胞弟金童。讓他們說說看,這位賽吳用二爺壞到什麽地步,因為他們二位曾經被賽吳用利用過。”


    銀花和金童剛剛一邁步,賽吳用擺擺手說道:“二位不必上來了。今天一切你華姑娘是贏家,沒說的,我賽吳用認栽了。華姑娘請上台來,剩下來的會議,該讓你來主持才對。”


    華小玲姑娘對趙小彬趙小梅兄妹笑笑,她覺得一切都如同計劃中的一樣,進行得非常順利。


    她邁步來到台前,一提氣,她飛身上了台。


    就在她飛身上台的瞬間,忽然響起弦聲,從台頂篷席上射下兩支連珠弩箭。


    趙小彬和趙小梅一見大叫:“小玲小心!”


    華小玲自己也發覺了,但是人在空中,根本無法閃躲。說時遲,那時快,小玲姑娘剛剛踏上壇口的刹那,兩支勁射的箭,已經穿透了她的右肩,右一支正好插在心口。


    趙小彬和趙小梅雙雙撲出,疾如閃電。


    趙小彬有如一隻大鳥,衝向台上的瞬間,手中的短劍隨手擲出,哎喲一聲,從蘆篷頂上跌下一個弓弩手,短劍插在胸口。


    趙小梅趕緊抱起小玲姑娘。因為一箭射中要害,已經氣息奄奄。


    趙小梅滴著眼淚叫道:“小玲!小玲!”


    趙小彬也跑到身邊,淚水也滴下來。


    華小玲姑娘忽然睜開眼睛,看了他兄妹一眼,氣若遊絲地說道:“小梅姊!……小彬哥!……我好恨……我沒有這份……福氣……小彬哥!你看到龔三,可以跟他說,他現在不必擔心了!小梅姊!我……”


    華小玲姑娘就這樣去了。


    趙小梅姑娘忍不住大哭!


    趙小彬呆呆地站在那裏,沒有說話、沒有流淚,像是一個木頭人。


    趙小梅姑娘沒有見過這種情形,嚇得大聲哭叫:“哥!你是怎麽啦?哥!”


    趙小彬突然間仿佛是一隻瘋虎,大吼一聲,跳將起來一把抓住賽吳用,他的手指深深抓進賽吳用肩頭內裏,痛得賽吳用跪在地上,哀叫:“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趙小彬搖搖頭,甩甩頭,仿佛清醒了似的,突然一鬆手,賽吳用滾到一邊,他指著賽吳用罵道:“狗一樣的東西,殺了你髒了我的手。”


    他回過身,蹲下來,雙手抱起血跡模糊的華小玲姑娘,他的淚水不斷地流下來,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是一步步地走向壇台之外。


    趙小梅姑娘一直在一旁扶持著,悲傷地叫道:“哥!你要抱著小玲到哪裏去?”


    趙小彬一麵走、一麵說道:“我要在揚州找一處地方,將小玲葬了,葬了!……”


    他說著說著又痛哭失聲。


    趙小梅姑娘拭著淚水,攀著小彬的臂膀,淒傖地說道:“哥!你現在這樣一走,這裏的事呢?”


    “人都死了!我還能管什麽呢?我管又能怎樣呢?算了!小梅!……”


    小梅姑娘連忙叫道:“不!哥!你不能這樣。你忘了我們在客棧裏跟小玲妹是怎麽說的?”


    “可是小玲現在已經死了!”


    “哥!正因為小玲已經死了,我們更不能這樣撒手就走。小玲是為這件事情死的,我們走了,小玲是不會瞑目的!哥!你忘了!是你告訴我的,爹當初要你到排幫來是為了什麽?哥!我知道你的心裏悲慟,我和你一樣,我也為小玲的死感到悲慟!但是,我們光是悲慟有什麽用?死者已矣,死者的責任還是要我們承當起來的。”


    趙小彬停下了腳步,站在那裏,隻是流淚,他不知道他應該如何來麵對這個事實。


    突然,從青布幔的另一端,轉出來三個人,對著趙小彬沉痛地說道:“小彬!孩子!這位姑娘的話說得沒錯,別因為小玲的死,喪失了你的鬥誌,那樣你怎樣對得起小玲!”


    趙小彬一抬頭,隻見排幫老幫主華誌方華老爺子站在那裏,在他的旁邊,站著華小真姑娘,一襲長衫拖地,臉上仍然蒙著麵紗,看不到她麵部的表情。


    在華老爺子身後,站著龔三,滿臉淚痕。


    趙小彬心頭一震,怔了一下之後,搶上前兩步,跪在地上。抱著小玲姑娘的屍體,痛哭失聲說道:“老爺子!我們的相逢是在夢中麽?”


    華老幫主在華小真姑娘的攙扶之下,緩緩地走過來,彎下腰去,伸手扶起趙小彬,淒戚地說道:“小彬!擦幹淚水吧!讓我們記住,小玲這孩子是我們共同事業犧牲的第一人。往後我們可能還會犧牲更多的人!沒有關係,你應該想到,比我們重要的人,他還準備在柴市口引頸受戮,何況是小玲呢?”


    老幫主說著話,又緩緩地走向壇上。


    原本議論紛紛的台下,此刻突然靜下來,突然有人高喊:“屬下參見幫主!”


    華老幫主站在台上,他先用鄙視的眼光,輕鄙而又厭惡地望了望倒在台上易中行的屍首,然後,他挺直地站立著,蒼老的臉上,流露著悲淒。半晌,當台下靜得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的時候,華老幫主說話了:“各位可以看到,台上死了一個易中行,台下死了一個計程安,還有我的女兒華小玲。這是為什麽呢?是我們自己不爭氣,這種情形是叫人痛心。排幫是處在風雨飄搖的困境裏,隨時可以讓百年基業毀於一旦,數萬人的生活,變得無依。但是,我們不要怕,隻要我們能爭氣、能團結,彼此手足情深,排幫永遠垮不了的。”


    台下響起一陣忠誠的歡呼。


    華老幫主站得十分硬朗,他的聲音和他站的姿勢一樣,挺拔硬朗。


    “大家也看到我了,我回來了!今後我不再走,我不再離開揚州總舵。我已經明白一個道理,退避與妥協,是不能解決任何問題的。”


    台下表示忠誠的歡呼又再度地響起。


    華老幫主點點頭。


    “各位回去吧!守著自己的本份,照顧幫眾,我會在最近期間,讓我的大女兒與趙小彬……”


    老幫主指著:“就是他,他是名傳武林的劍神趙雨昂的公子,他和排幫有至切的情誼,他對排幫有至重的恩惠。我鄭重地告訴各位,他們二人全權代表了我,他們所告訴你們的一切,都是我的意思,各位要像尊重我一樣尊重他們。”


    老幫主的話,得到五十六處分舵所有人的歡呼,是所有的人嗎?當然不是,不過,至少目前是所有的人。


    他揮揮手:“大家走吧!我不留大家,各自珍重。”


    華老幫主目送著眾人離去,一輛馬車駛到江岸邊,駕車的竟然是總舵執法堂前五爺。


    似乎這一切又由於華老幫主的出現,又回複到揚州往日的情景。


    趙小彬一直抱著小玲的屍體,也不知道替大家介紹,倒是小梅姑娘很大方地上前行禮說道:“這位想必是排幫總舵幫主華伯伯了。我叫趙小梅,是趙小彬的妹妹,我和小玲是好友,可是她卻為了……”


    華老幫主連忙說道:“趙姑娘!我是個老朽,也是從小在木排上長大的,我是個粗魯不文的人。關於小玲,我們每個人都悲慟,但是我隻能說她是求仁得仁而已,但是,最不幸的是她和小彬,他們……”


    老幫主哽咽住了,趙小彬觸動了深情痛處,想起小玲生前對他的溫柔依順,不由得又痛哭失聲,腳下一個踉蹌,連同他自己懷中抱著小玲屍首,整個人向前一栽。


    正好華小真姑娘站在附近,趕緊伸手一攔,將他的人一把抱住。


    麵隔麵紗,傳出華小真姑娘低啞的聲音。


    “小彬!你是要更多人為你傷心嗎?穩住!小彬!”


    她的聲音很低,聽在小彬耳裏,又觸往事,他忍不住哭道:“小真姊!你知道嗎?小玲是我害死的,不是我,她是不會死的,都是我的好主意!都是我啊!”


    華小真默然。


    龔三此刻上前說道:“大小姐!我們一齊上車吧!先回到總舵再說。我看小彬他……”龔三也說不下去了。


    趙小梅搶上前,硬扶著趙小彬上馬車,她還要招呼呂銀花姊弟,勉強上車,馳向總舵。


    總舵修葺一新,這是易中行的功勞,他是為他自己打算的,可見得人算不如天算。


    馬車本來可以直駛進入大門裏的,可是駕車的五爺將車停下來了,因為他看到大門前,站著幾個人。


    五爺老眼一點也不昏花,他看清楚,這幾個人之中領頭的是韓言一,後麵站著賽吳用。


    華小真姑娘問道:“五爺!遇到了對頭是嗎?”


    卜五爺簡單地回了一句:“韃子的鷹爪。”


    華小真“啊”了一聲說道:“揚州的頭頭?叫什麽名字?”


    卜五爺說道:“京裏派來的,地方官管不著,名叫韓言一,江湖上是個無名之輩,據說手底下很有點斤兩!”


    華小真忽然說道:“龔三注意車外……”


    這時候趙小梅姑娘突然說道:“我一直還沒有請教這位姊姊是……”


    華小真立即表示出歉意說道:“大家一忙亂,把禮數都忘了。對不起!趙姑娘!我叫華小真,我是小玲的姊姊。”


    趙小梅點著頭說道:“小真姊!原諒我冒昧,站在門口的這幾個人,讓我先去會會。如果我接不下來時,小真姊你再下去。”


    “趙姑娘!你……”


    “小真姊!我叫趙小梅,我知道小彬哥在君山,多蒙你的照顧,所以我也顧不得冒昧直說,華伯伯在車上,需要你維護安全。”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氣了。不過韓言一是揚州的頭兒,想必手底確有兩下子。小梅妹妹!你還是要小心為是,我們都在這裏為你掠陣護法。”


    “謝謝小真姊!”


    趙小梅躍下車去,手裏已經拔劍出鞘,人到門前不遠剛一站定,就聽到韓言一“咦”了一聲說道:“這位姑娘好生麵熟,你是……?”


    趙小梅笑笑說道:“韓言一!你看到不認識的姑娘家,都是這樣的說話嗎?”


    韓言一沒有在意趙小梅的譏諷,一直很認真地注視著她,口中喃喃地說著:“確實是哪裏見過!”


    趙小梅正著臉色說道:“韓言一!這裏是排幫的總舵,你攔在大門口,既不禮貌,又犯忌諱,閃開吧!有話到總舵裏麵再談。”


    韓言一皺著眉鋒說道:“你不是排幫的人。”


    趙小梅說道:“我是排幫的朋友。”


    “你又何必淌這灘渾水!”


    “好朋友兩肋插刀,那不叫淌渾水。倒是你,韓言一!堂堂男子漢大丈夫,什麽不好幹,何必要做人家的爪牙!讓別人看不起你!”


    韓言一很沉著,一點也沒有激動生氣的樣子,因為他心裏一直在搜尋記憶,是在什麽地方見過這位姑娘?在沒有弄清楚底細,他不會輕易動手。韓言一不算是個拔尖的人物,他能獲得信任,派來揚州,單獨承當一麵之責,還是有他的道理的。如果認為韓言一像是個粗人,他是粗中有細。


    這時候站在韓言一身旁的人,已經按捺不住,持刀撲身向前,喝道:“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你算老幾?膽敢口出狂言!看刀吧!”


    迎麵一刀,來的聲勢十分厲害。


    趙小梅是成心露一手,還是根本沒有把對方放在眼裏?她將右手的寶劍,倏地交給左手覷得準處,隻見她一閃身,人向前一進身,正好迎著劈下的刀鋒,險煞人的一伸,快得如同電光石火,正好一把抓住對方脈門,而在這個時候,對方的刀鋒,距離趙小梅的頭頂,隻有寸許。可是,已經無能為力,對方半身一麻,身子不穩,人一歪斜,趙小梅右腳早起,踢出筆直一線的“雞心腿”,砰地一震,連人帶刀,飛起一丈多高,摔到兩丈開外。


    前後隻是如此一招過手,真正隻有一瞬的工夫,一名大漢倒在地上四仰八叉,而且是昏迷不醒。


    這時候立即又衝出來一個人,持刀上前,更不答話,盤步進招,單刀演的是寶劍的招式“仙人指路”,直刺趙小梅的前胸。


    趙小梅根本沒有閃讓。


    對方原以為這招出乎常情的“仙人指路”,必然會使得趙小梅閃身一讓。隻要有如此一讓,他會立即順勢搶得一瞬的機先,展開披風刀法,前後上下左右各八刀,再加上亂披風八刀,一共六十四刀,可以使高手為之手忙腳亂。


    偏偏趙小梅根本就沒有閃身躲讓的意思,對方一怔,手底加勁,刀尖就原式不變,紮向前去。


    說時已遲,那時實快,小梅姑娘手中的寶劍突然從下向上一掠,隻聽得嗆啷一聲,對方的刀尖正要伸入小梅姑娘胸膛之前一瞬,削斷當場。


    對方驚愕未了,隻聽小梅姑娘“呀”地一聲叱喝,寶劍向上的餘勢未衰,劍尖劃了一道弧,對方斷劍落地,哎喲慘呼,向後一倒,噴出一陣血霧,胸前透衣劃了一道,衣破肉綻。


    趙小梅姑娘的寶劍,晶瑩耀眼如舊,沒有沾上一絲血跡。她從容納劍入鞘,淡淡地說道:“我不是個嗜殺的人,但是,作為一個江湖上的腳色,要懂一點規矩,出刀就想使詐,尤其是對一個姑娘家,不可饒恕。”


    姑娘如此不出兩招,連傷兩名韓言一身邊的高手,周圍的人震駭了。


    韓言一雙手一抬,攔住左右兩側的人。他自己緩步上前,沉聲問道:“能夠請教姑娘尊姓芳名嗎?”


    趙小梅簡單地說了一個字:“趙!”


    “京師有一位何姑娘,是孛羅丞相門下一位副總管,趙姑娘認識嗎?”


    趙小梅笑笑。


    “你認識何小梅?就應該認識我。”


    韓言一“哦”了一聲,搖搖頭說道:“趙姑娘!我為你不值。從何副總管變成趙姑娘,你可曾想到後果?”


    “我當然想到了,前者遺臭人間,但是由於苦海回頭,就可以流芳後世。韓言一!你也可以辦得到,隻要放下屠刀,就可以立地成佛。”


    “你以為孛羅相爺會放過你?”


    “放不過又怎麽樣呢?”


    “相爺門下,高手如雲,就會千裏追蹤,直到撲殺你死亡為止。”


    “撲殺至死又如何呢?你這樣執迷不悟下去,就可以不死嗎?眼前你就難逃一命。”


    “是這樣嗎?”


    “你試試看就可以知道。就算我今天饒你不死,你還是有死的時候,遲早的一死,有著截然的不同。如果你今天悔悟回頭,你死了是一位頂天立地的漢子,如果你執迷不悟,就算讓你再活十年、二十年,你還是死了,那時候死的是韃子的鷹犬。”


    “你試圖用說詞,解除今天的困境?”


    “韓言一!如果你不是故意賣弄口舌,那就是你頑石不能點頭,徒然浪費我這一番唇舌。”


    韓言一沒有說話,右手一抬,向後示意,立即從旁邊送上來一雙短戟。這一雙短戟很特別,刃頭分成日月,整個短戟,塗得漆黑無光。


    他很平靜地說道:“我看到趙小彬了,想必是你救的。”


    趙小梅說道:“我正要告訴你,趙小彬是我哥哥……”


    “哦!原來這樣!”


    “你們在船下用詭計,沒有真正一刀一劍拚鬥,我為你慚愧。現在我跟你不同,我要你盡展平生所學,讓你死而無怨!”


    韓言一突然縱聲大笑。


    趙小梅說道:“你不要故作鎮靜地在笑。西門虎在死以前,也是跟你一樣,故作從容,結果還是難逃一死。”


    韓言一還是笑笑說道:“這麽說,我今天已經是死定了!”


    趙小梅說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韓言一點點頭說道:“很好!在京師,你是紅極一時的高手,今天我又知道了你是劍神趙雨昂的女兒,能鬥鬥你這樣高手,在我是機會難得。”


    在說話的同時,他的奇形日月雙戟,分持左右手,向前逼近了兩步。


    趙小梅姑娘平舉起寶劍,凝神以待。


    她記得西門虎在幾招之內敗在她的手下,但是,她不以這個標準來衡量韓言一,因為韓言一與西門虎最大的不同,是他現在是以全部生命投入作盡力的一搏。一個豁出去的人,往往會提升他本來功力的好幾倍。這就是為什麽說“一人拚命,萬夫難當”的道理。


    韓言一屏息凝神半晌,突然欺身上前,日月雙戟交叉遞出。


    趙小梅覷得準處一偏身,寶劍一挑,劍尖刺向韓言一的左肋。


    韓言一人向右邊一倒,十分漂亮的一式“臥看牽牛”,右腳弓,左腳箭,人幾乎斜躺到地上。而手中的月戟一翻,砸向寶劍,日戟一掃,中規中矩的“枯樹盤根”,斬向趙小梅的雙腿。


    這一招兩式,還得快,還得淩厲。


    趙小梅姑娘收劍倒翻,以幾寸的相差,雙手沒有被日戟掃中。


    韓言一卻在這一瞬間,人索性倒下去,右肩一著地,右臂一著力,雙腳在空中一個盤旋,飛也似的化成“寒鴉赴水”,直撲趙小梅的下盤。


    趙小梅雙腳剛一落地,連忙一彈而起。


    韓言一得理不讓,日月雙戟再度盤旋,帶著一陣嘯聲,如影之隨形,迎向趙小梅的下落身勢。


    趙小梅臨危不亂,寶劍一挽,隨著下落的身形,人劍一體,飛墜而下,隻聽得“當”地一聲,亮出一陣火花,接著是姑娘的寶劍震得有如龍吟,姑娘的身形再度彈起,斜地飄落到兩丈開外。


    這快速的三招,顯然是韓言一取得主動。


    韓言一雙戟交叉,微微冷笑道:“趙姑娘!如果再這樣下去,你就會像你所說的要‘流芳後世’了!”


    趙小梅姑娘站在那裏臉帶著微笑,十分瀟灑地用左手中指彈著寶劍說道:“我這柄寶劍隻要出鞘,就要見血才收。韓言一!不要得意太早。”


    韓言一冷冷地哼了一下,突然騰身上前,日月雙戟插花也似的攻出五招,招招都是殺著,而且下手都是重招。因為,日月雙戟雖然不是重兵刃,卻比寶劍沉得多,他顯然是要在份量上,逼趙姑娘落下風。


    趙小梅姑娘巧笑一聲,人立即投入雙戟的戟影之中,隻見她閃讓騰挪,隨風擺抑,乳燕穿梭,在戟影重重之中,飄忽自如,表現的就在一個“巧”字訣,在“巧”字訣中高度表現姑娘的輕功和智慧。


    如此一方搶攻,一方隻是閃讓,轉眼已經十餘招過去,看起來似乎是韓言一占了上風,但是,在場的華小真姑娘看得清楚,趙小梅姑娘在這場搏鬥之中,已經穩操勝券了,因為,小梅姑娘雖然沒有還手,這是她存心遊鬥,一旦還手,就會一擊致命。


    韓言一心裏也逐漸明白了,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將這雙日月戟,使得有如狂風暴雨,無奈沾不到對方的身,他就了解,這位樂如風手下的紅人,果然有她的道理,身手不凡,超過他很多,對方沒有還手,如果還手,恐怕已經敗了。


    韓言一心裏有了怯意,就有借機下台退走的打算,他認為打不贏,就不要硬撐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這種光棍心裏,是韓言一立身處世之道。


    心意一定,日月雙戟交互一個盤旋,耍出一個刃花,將趙小梅逼出圈外,兵刃一收,哈哈一笑說道:“領教了!我實在不是個辣手摧花的人,下次等你練好了功夫再來找我。”


    趙小梅笑笑說道:“不要找台階想走,我說過,我的寶劍出鞘,見血方回,你要走得留下點什麽。”


    韓言一被激起拚命的意誌,大喝一聲:“好大的口氣,我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少斤兩!”


    雙戟並舉,閃電急攻,這一招是盡全力遞出,力道驚人。


    趙小梅姑娘隻一閃,隻見光芒一掠,嗆啷一聲,日月雙戟前端日月雙刃,斷落地上。


    韓言一隻微微一怔,趙小梅姑娘上撲反旋,寶劍從背後一翻而掠,又快又準的劃出一個圓弧。


    韓言一悶哼出聲,腳下一個踉蹌,雙戟落地,用手捂住腹部。


    趙小梅回身滑步,劍光抵住韓言一的咽喉,叱道:“我出劍極有分寸,你的傷尚不致於要命。離開揚州,找一處僻靜的地方,療傷休養,你可以很好地活下去。”


    韓言一滿臉蒼白,汗珠冒出,怔怔地望著小梅姑娘。


    趙小梅很深沉地說道:“如果你再回京城,我們還有見麵的機會,再見麵的時候,我出劍的分寸,就不是今天這樣了。你自己得衡量衡量,你請吧!”


    韓言一一言不發,此刻他捂住的地方,鮮血滲出,一滴一滴流自指縫,濕透衣衫。他默默地走向大街。趙小梅姑娘看到兩邊剩下的兩個人,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便喝著說道:“去給你們頭兒叫輛車,送他離開揚州。”


    這兩個人如夢初醒,如蒙大赦,趕快跑過去,扶著韓言一,慢慢地踉蹌走遠。


    還有一個人想趁著這一陣變化,悄悄溜走。


    但是很不幸的,他站的位置太不好。向後退,是總舵大門,進去是自行入甕。向前進,是自投羅網。兩側更是無路可走。


    他正在思考該向那裏走,趙小梅姑娘叱喝道:“賽吳用!你想到哪裏去?”


    賽吳用頓了一下,立即說道:“這位是趙姑娘,是趙小彬趙爺的妹妹,是劍神的掌上明珠,是高人……”


    小梅姑娘喝道:“你少給我廢話,快過來聽候處置!”


    賽吳用居然沉靜地帶著笑容,說道:“姑娘!我說你是高人,你可以將韓言一韓總管玩弄於股掌之上,但是你不能處置我。”


    小梅姑娘倒是覺得很意外,便問道:“賽吳用!你的花樣可真不少,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賽吳用說道:“道理很簡單!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賽吳用是排幫揚州分舵當家二爺,我犯了什麽錯,排幫幫主麵前,我會領責,今天我站的位置,是排幫總舵的大門前,麵對的是排幫幫主,趙姑娘!你不是排幫的人,你有什麽理由要來處置我?”


    這一番話倒真的讓趙小梅姑娘為之一愕。


    排幫幫主華誌方華老爺子就坐在車上,排幫內部的事,外人自然不能插手。


    華小真姑娘及時上前摟住趙小梅的雙肩,俯在她肩上說道:“小梅!這種人實在不值你來處置他,那會髒了你的手,讓我們來辦他。”


    趙小梅姑娘隔著麵紗,看不清華小真的麵孔,但是她感覺出來,華小真對她的熱情。


    趙小梅點點頭說道:“小真姊!對!讓你們來處置他。不過……”


    她悲淒地接著說道:“這個人太壞,我還沒有見過比他更壞的人。小玲就是傷在他的詭計之下。小真姊!這個人饒他不得。”


    華小真也淒然地說道:“小梅!你放心,我會處置的!……”


    賽吳用立即接著說道:“趙姑娘!你聽大小姐的話,恐怕你要失望了。排幫能夠維持百年的基業,就是因為排幫賞罰分明,有過必罰,但是有功必賞!”


    華小真說道:“你知道有過必罰就好,讓你死而無怨。”


    賽吳用笑笑說道:“在排幫沒有不知道大小姐是心狠手辣,不過,今天我很放心,我不會死,更不會死在你手上。”


    華小真姑娘沒有再說話,她緩緩地走上前。


    賽吳用卻在這個時候,大踏步上前,朝著馬車的老幫主,按規矩單膝下跪,雙手抱拳過頂,口稱:“揚州分舵吳又用,在幫主台前領賞。”


    華老幫主根本沒有理會他,護衛在老幫主身邊的龔三冷笑說道:“吳又用!你是說要來領獎賞嗎?”


    吳又用說道:“三爺!我說的夠清楚了。”


    龔三叱罵道:“混帳東西!死在臨頭,你還在胡說八道。”


    賽吳用朗朗說道:“三爺!護法五爺就在此地、總舵執法堂主現在門後,他們可以為我作證。揚州分舵易中行,殺兄欺嫂,蒙蔽總舵,實在就是欺師滅祖,總舵遠在君山,無法清理幫規。我吳又用手無縛雞之力,能使這一叛幫的惡人,繩之以法……”


    龔三冷笑道:“好一個繩之以法,你的臉皮不發緊嗎?”


    賽吳用依然朗聲說道:“不管怎麽說,三爺!我總算為總舵清理了門戶,尤其是當著五十六處分舵舵主,除去易中行,重振幫規,三爺!你若是不清楚幫規,你可以問問護法五爺。”


    龔三大怒,飛身下車,揮掌就要劈下。


    華誌方老幫主忽然叫道:“龔三!”


    龔三立即停止,返身回到馬車之旁。


    “老爺!您有吩咐!”


    華老幫主緩緩地說道:“讓他自己說說看,他想讓我獎賞他什麽?”


    龔三不敢多話,轉身朝著吳又用喝道:“老爺子的話聽到沒有?”


    賽吳用立即說道:“屬下聽得明白。不過屬下也有罪過,雖然不是我親手,至少也要負起督導失察的責任,讓易中行埋伏的弓弩手,誤傷了二小姐,這是一項罪過。”


    好厲害的賽吳用,將一個謀殺事件,三言兩語,輕鬆地說成“督導失察”,說成“易中行埋伏的弓弩手”,說成“誤傷”,這口舌之辯,充分說明賽吳用是個厲害的角色。


    坐在馬車上的趙小彬,突然站起來,卻被回到他身邊的趙小梅姑娘一把拉住,低聲叫道:“哥!現在是排幫整頓幫規,我們是局外人。”


    趙小彬低下頭,望著懷裏的華小玲安詳如睡的屍體,不覺淚水汩汩而流。


    華小真姑娘的麵紗,無風自動,突然邁向前一大步。


    華老幫主叫道:“小真!讓他說個痛快。”


    賽吳用叩了個頭說道:“謝謝幫主的恩典。屬下雖然護法有功,但失察有過,功過兩抵,罪不至死,請幫主明斷。”


    華老幫主搖搖頭說道:“吳又用!你的口舌之能,與你的心地之壞,正好毀了你的一生。龔三!叫他以後不要說話,讓他走吧。”


    龔三還要說什麽,但是他看到華小真姑娘對他搖搖頭,他知道老爺子決心已定,不要再說什麽。連忙說道:“吳又用!老爺子的天高地厚之恩,你還在挨蹭蹬做什麽?”


    賽吳用雖然光棍,他也沒有想到今天這種情形之下,居然能夠留下一條命,他一時都意外喜悅地怔住了。


    龔三喝道:“難道還要我來動手!”


    一柄小刀拋在賽吳用的麵前。


    賽吳用知道,如果讓別人來動手,那就慘了。他一點也不敢拖延。從地上拾起小刀,自已伸出舌頭,右手小刀在舌頭上一劃,舌頭掉到地上,滿口鮮血噴出。


    龔三人真快,就在他倒下去之前,上前一把抓住,手裏握著一把藥末,右手一捏,賽吳用口一張,人一暈,龔三手中的藥末立即塞進嘴裏。兩手一合,將賽吳用的嘴攏上。


    這一把藥末真靈,賽吳用人立即蘇醒過來。


    龔三喝道:“還不快滾!”


    賽吳用一路歪斜地踉蹌而去。大門裏麵執法堂龍堂主上前迎接。華小真姑娘上前說道:“爹!馬車能進去嗎?”


    華老幫主搖搖頭,龔三立即上前扶住,下得車來,老幫主挽著華小真的手,就在門前跪下,這一下嚇得龔三、卜五爺、龍堂主,以及隨來的一批排幫人物,都紛紛跪下,心裏忐忑不安。


    華老幫主跪在地上,將臉貼著地麵,良久,滿臉淚痕,在華小真姑娘攙扶下站起來。他望著華小真說道:“孩子!把麵紗拿掉吧!”


    這時候,老幫主的這句話,是讓人不解而驚異的。


    隻有華小真姑娘了解老父的心意,她緩緩地將麵紗取去,露出潔白如玉的麵龐。


    名傳江湖的鴛鴦臉鐵心羅刹,竟是如此的玉麵無瑕。大家不敢,否則會有驚呼。


    華老幫主似乎隻是對華小真姑娘一個人說話。


    “人總是要麵對現實的,躲避、妥協、後退,都不是辦法。我和小真,都犯了同樣的錯誤,不敢麵對麵地迎接一切。因此,小真戴上了麵紗,我退到君山,隻是為了求得一時的苟安。我從小真的奮鬥,獲得了真理的啟示,經過了多少時間的自己內心交戰,我才決定了這次揚州之行。我回來了,我再也不會離開,我一定要在這裏挺立到底,我不再害怕,我相信再也沒有事情可以使我害怕。”


    老幫主這一段話,愈說到後麵,愈是提高了音量,變得激昂,使在場排幫的人,熱淚盈眶。


    華小真淚流滿麵,緊緊地扶住老爺子的臂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華老幫主接著說道:“這次能回到揚州,我要感謝兩個人,一位高人我不能說,我也不太清楚他的身份。另外一位就是小彬,是他的勇氣和決心,鼓勵了我。隻是我難過的是……”


    老幫主張著嘴,讓眼淚流到下顎,說不出話來。


    華小真姑娘說道:“到裏麵去吧!在這裏說這些話,做什麽呢?”


    華老幫主歎著氣說道:“孩子!就是因為重新再進這道門,你知道有多難嗎?那就好像是死了一次又新生,這一道大門給我的感慨太多了!孩子!當初出門容易,再進門難啊!”


    他轉身對趙小彬招招手說道:“小彬!你的傷心,你的難過,我都能體會。老實說,像你這樣的人,連我這樣老邁年高的人都要算上,我們哪裏有資格傷心呢?我們尤其不能喪誌,你一定會懂得我的意思。是不是?”


    趙小彬一直堅持著要自己抱小玲的屍體,這時候他再也忍不住,趨步上前,跪在華老幫主麵前說著、哭著:“老爺子!你的話,我都懂!可是,對小玲我是……”


    他的人向前一栽,暈過去了。


    趙小梅和華小真雙雙搶上前扶住,華小真紅著眼睛低低地說道:“小梅!我們該怎麽辦呢?”


    趙小梅姑娘心裏一震,她從這位鐵心羅刹的出現,以及她哥哥和小玲敘述的往事中,她對小真姊的印象,是一位才高、貌美、成熟、冷靜的一等女子,如果她是男身,必然是一位排幫繼承人,可惜她是位姑娘,也就因為這樣,愈發說明她的能幹出眾。


    可是此刻小梅姑娘眼裏的華小真姑娘,卻是柔情綰係有情人的姑娘。一切的剛強、冷靜,都不存在了。


    如果小梅姑娘觀察得不錯,那將是一種什麽樣的將來呢?


    趙小梅沒有說話,隻是伸過手來,和華小真緊緊握住,低低地叫了一聲:“小真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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