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種情況之下,最感到為難的是雪峰樵隱杜蜀山,他很明了萬博老人和瓊林夫人的關係,盡管雙方可以拚到你死我活,既不便於插嘴又不便於插手,常言道得好,疏不問親。


    何況萬博老人對於瓊林夫人一直是有著一種內疚的心情!但是,事到如今,他不能不說話了。


    他當時拱拱手,朗聲說道:“瓊林夫人!可否容在下一言?”


    瓊林夫人沉聲說道:“你是誰?你憑什麽能在這裏講話?”


    雪峰樵隱微笑說道:“在下杜蜀山,人稱雪峰樵隱,武林同道許之曰中原四傑之首,就憑這個,站在此地說幾句話,諒不為過。”


    瓊林夫人冷冷地笑了一笑說道:“中原四傑可以嚇嚇那些沒有見過世麵的後生小輩,在天山瑤池之前,值不得幾文錢!”


    江上漁翁怒急而起,雪峰樵隱一把拉住他,依然是含著微笑,向瓊林夫人說道:“中原四傑雖然在天山瑤池不值什麽,但是天下事,有理大三分。你瓊林夫人對我們中原四傑,稍欠幾分理,所以,今天我可以理直氣壯的講幾句話。”


    瓊林夫人怒叱道:“你在說什麽?”


    雪峰樵隱說道:“貴門下持函強索,登門欺人,我們不究這件事,難道說在天山瑤池說幾句也不成麽?天下道理讓你瓊林夫人一個人去講,恐怕也自覺說他不通吧!”


    瓊林夫人站在那裏,停了半晌,點點頭說道:“有什麽話你說!”


    雪峰樵隱說道:“關於卞石成這個人,我們說他是千麵狐卞玉假裝,特地前來欺騙你瓊林夫人,你也不要他來答辯此事,隻管一味要趕我們離開天山,姑不論誰是誰非,光就道理上來說,是否也顯得不夠公平?”


    瓊林夫人還沒有說話,那位銀須老人自稱卞石成的,他哈哈一笑說道:“請夫人容老朽來答複這種不屑一答的問題!


    其一、你們能提出什麽證據,來證明老朽是千麵狐卞玉所改裝?


    其二、老朽將金蛇鞭及紫菱草之事,告訴了瓊林夫人,主要是為了瓊林夫人是武林老前輩,德操與武功,都是為世人所敬仰,這兩件珍寶獻給夫人,不但可以解除紅柳湖被天下武林圍攻的危險,而且,使這兩件奇珍,所遇適人,一舉兩得。請問,老朽有何欺騙之有?”


    江上漁翁搶著說道:“老狐狸!你那兩件珍寶呢?”


    那卞石成說道:“沒有帶來,現在紅柳湖。”


    江上漁翁接著說道:“你既然誠心將這兩件珍寶,獻給瓊林夫人,為什麽你不帶在身邊,當麵呈獻?難道你還要瓊林夫人隨你一同前去紅柳湖麽?就憑這一點,你就缺少誠意,你不過是騙瓊林夫人到紅柳湖去,助紂為虐,去幫你為害武林而已。”


    瓊林夫人顯然被江上漁翁這幾句話,說動了一下,她轉向卞石成,隔著麵紗也可以覺察得到她那兩道炯炯的眼神,攝人心魄!


    那卞石成一點也不為之所動,隻是哈哈的一笑說道:“這些事也值得老朽來辯駁麽?不錯,金蛇鞭和紫菱草這兩件珍寶,不在老朽身邊,隻要瓊林夫人願意接受舍弟這一片誠心,請瓊林夫人去一趟紅柳湖,為了這兩件珍寶不落入那些小人之手,瓊林夫人就如此辛苦一趟,相信也不會拒絕。”


    江上漁翁冷笑道:“難道這就是你沒有將這兩件東西攜帶在身旁的原因麽?”


    那卞石成笑道:“你為何如此不解事?那金蛇鞭和紫菱草,既是天下之奇珍,放在紅柳湖,尚且被天下武林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前來奪取,如果一旦放在老朽身上,從紅柳湖到天山,迢迢千裏的路程,難保沒有人知道,一旦有人知道,豈不是前功盡棄,弄巧成拙了麽?”


    他說到此處,也不等江上漁翁再說道話,他便轉向瓊林夫人,正著顏色,朗聲說道:“其實一切理由不講,隻憑一個理由,就可以證明一切。


    請問一聲瓊林夫人,你以為天下還有人敢來欺騙你麽?


    老朽即使能欺騙你這位武林前輩到了紅柳湖,當騙局拆穿之後,你能饒恕紅柳湖的人麽?


    除非紅柳湖的人都是瘋子,都是不知死活的瘋子,才會如此無緣無故前來欺騙你。誰不曉得瓊林夫人是當年武林三個半高人之一,武功高不可測,紅柳湖舍弟卞玉能有幾個頭,敢來欺騙夫人?


    還有最主要的,老朽這樣千裏迢迢前來,欺騙夫人,究竟為了何事?”


    卞石成這一番話,真是說得水都潑不進,而且,頭頭是道,每一句都是理由,當然,最使瓊林夫人受聽的,就是“紅柳湖卞玉能有幾個頭,敢來欺騙夫人?”


    當時瓊林夫人微微一頷首,轉麵向雪峰樵隱、江上漁翁說道:“你們尚有何說?”


    萬博老人此時應聲而起說道:“還有,瓊如!卞石成既然沒有理由,前來欺騙你,瓊如,我們又為何要來欺騙於你?難道金蛇鞭與紫菱草比起我們之間數十年的情誼還貴重麽?”


    瓊林夫人站在那裏,左右回顧一周之後,她冷冷地笑了一下,然後緩緩地說道:“聽你們兩個人的說法,都有理由,而且理由都非常充分,都足以使人相信而不疑,但是,就是因為你們兩個人都說得有理由,所以,也使我懷疑你們兩個人說的都是假話,因為無論如何,你們兩個人總有一個人是說假話的……”


    萬博老人正色叫道:“瓊如!”


    瓊林夫人揮手止住他說下去,她還是那樣平靜地說道:“我現在有一個辦法,可以辨出你們的真偽。”


    她從自己身上,取出一柄雪亮的小劍,約不過隻有兩寸多長,托在掌中,向卞石成說道:“你拿著我這柄小劍,去到紅柳湖,將金蛇鞭和紫菱草取來,如果有人敢生非份之想,你就拿這柄小劍給他看,相信保你安然無事。”


    那卞石成顯然有些意外,但是,他仍然是含著微笑,十分沉著說道:“老朽雖然武功低弱,但是,昔日也曾經在江湖上闖過多少年,對於武林中的掌故,多少也略知一二。


    瓊林夫人這柄小劍,正是當年‘飛俠女’的標記,有了夫人這柄小劍保身,相信武林中,縱有吃了豹膽熊心的人,也不敢來捋虎須!隻是老朽還有一點請示:這金蛇鞭和紫菱草,是否就送到天山瑤池來呢?”


    瓊林夫人說道:“既然武林中所有各派各門的人,都對這兩件東西虎視眈眈,我豈能獨自占為私有……”


    那卞石成連忙插口說道:“我和舍弟是一片誠意!隻有夫人才配保有這兩件罕世奇珍!”


    瓊林夫人搖頭說道:“我自有妥善的處理方法,你將這兩件東西,在一個月之內,送到洞庭湖君山之上,我會通知天下武林,當眾裁決!”


    卞石成大讚道:“夫人大公至正,令老朽欽佩無比。一個月以後,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節,老朽偕同舍弟,將這兩件珍寶,攜往洞庭湖君山,至於以後如何處理,有夫人卓裁,老朽自毋庸過問。”


    他小心地將那柄小劍收藏在身上,對瓊林夫人深深地打了一躬,又說道:“老朽本來此行,內心惶恐不已,沒有想到能得到夫人如此大量接納,而且給予公正的處理,使紅柳湖得免遭受到群雄蹂躪,使這兩件天下奇珍,得到妥當的歸宿,夫人的大德,鏤銘心版。但是,老朽此行倉促,未帶得禮物,能略表寸心,容日後再言報答吧!”


    他又再次一躬,退後幾步之後,才轉身而去。


    這一切看在雪峰樵隱的眼裏,心中不住地感到納悶,他明明知道這卞石成所說的話,句句是假,但是,他實在不明白卞石成懇懇切切答應在下月十五元宵節,到洞庭湖獻寶,究竟搗的什麽鬼?到時候他拿不出金蛇鞭和什麽紫菱草,難道他不怕瓊林夫人一怒之下,將紅柳湖攪個天翻地覆麽?以千麵狐這樣機靈的人,斷不會自己惹火焚身的,他有什麽辦法能在下月十五騙過瓊林夫人呢?


    江上漁翁一個人在咕嚕著說道:“不知道這個老狐狸在搗什麽鬼名堂!”


    萬博老人誠懇而又關切地說道:“瓊如!你以為這卞石成所說的話是真的麽?”


    瓊林夫人說道:“我為什麽要以為他是假的?請問你,他騙我的用意何在?我不相信他敢這樣公然樹立我這樣一個敵人!元月十五他如果被揭穿是一幕騙人的把戲,他將何以善其後?”


    萬博老人懇聲說道:“瓊如!你聽我說,紅柳湖卞玉根本,就沒有兄弟,這卞石成根本……”


    瓊林夫人怒叱道:“我不要聽你這些,你自以為‘萬博’,別人都不如你觀察得深刻?……”


    萬博老人叫道:“瓊如!我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因為這千麵狐詭計多端,成心前來相騙,我們都曾經領教過他的為人,所以我應該告訴於你!”


    瓊林夫人冷笑說道:“多謝你的關切,其實隻要你少給我難堪,就已經夠了!”


    萬博老人叫道:“什麽?給你難堪?當年我們因為龍玉泉獨戰八狼,引起我們之間的誤會之後,我一直要找機會,希望能彌補到我內心的歉疚。上次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住址,前來當麵解釋,說明我數十年來,一直沒有忘記找贖罪的機會,可是你當時怒發一掌,幾乎……”


    瓊林夫人斷喝道:“於是你就存心報複?在巫山十二峰上派人故意攔阻於我?”


    萬博老人當時激動非常地說道:“什麽?瓊如!你曾經到巫山去過?你是什麽時候去的?我可以盟誓,我這一個月之內,沒有留在巫山,就是為了……”


    瓊林夫人揮手截斷他的話,也顯得有些激動地說道:“你不必再說我們可能又是誤會,如果又是誤會,那也是天意!如果你沒有回到巫山,現在你回去看看,巫山是否多了一個人?是否多了一件事?現在我也不願意窮追真假,一切留到元宵節再說。”


    她說到此地,掉頭回身,徑自向瑤池那邊走去!


    萬博老人了解她的脾氣,當她斬釘截鐵地說完話之後,就沒有再說的餘地。這位被武林人士公認是足智多謀,博古通今的萬博老人,此刻真是垂頭喪氣,一籌莫展,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位武林前輩高手,就這樣沉默地離開了天山。一離開天山之後,萬博老人仿佛立即恢複了他的靈智,他停下身來,對雪峰樵隱說道:“老樵!不要為此事氣餒,正月十五元宵節,洞庭君山一定有一場熱鬧好戲,而結果必然是千麵狐惹火焚身,弄巧成拙,他本想計騙瓊如,結果自食其果。”


    雪峰樵隱搖頭說道:“博老!並非我掃你的興,我看事情恐怕不是所想的那樣簡單!千麵狐既然膽敢前來找瓊林夫人,他沒有十成把握,不會如此冒險!”


    萬博老人說道:“他不過是想騙瓊如到紅柳湖去,但是,他沒有想到瓊如要他到洞庭君山相見,這一著意外,恐怕是他當初沒有料到的事,所以,洞庭君山見麵與否,都是千麵狐一著失策之處。”


    雪峰樵隱說道:“狡兔有三窟,千麵狐的詭計多端,恐怕你我從正常的事理上,不能衡量。”


    江上漁翁在一旁插口說道:“不管正月十五洞庭君山獻寶的事是真是假,我們應該先作萬全的準備!酸秀才!你是萬寶全書,無所不曉,你說我們現在應該到何處去?是回巫山等待?還是另設他法覓高明?”


    萬博老人搔著頭上的疏落頭發,沉吟了一會,忽然笑起來說道:“要是另請高明,當今之世除了瓊如,隻有龍門居士。但是,那老兒脾氣特別,不是輕易可以說動,萬一此行再落空,我們這一個月的寶貴時間,就白白浪費了。”


    江上漁翁說道:“如此說來,我們就束手無策了麽?”


    萬博老人笑道:“果真束手無策,我這‘萬博’二字,豈不是當之有愧麽?方才我略一思索,想起氣個地方,我們可以去一試。”


    江上漁翁不解地問道:“方才你不是說:除了龍門居士,再也找不到武功更高的人麽,現在還有何人可以一試?”


    萬博老人說道:“這個人論武功還不及你我,但是,他有一項長處,那就是熟知脈案,親嚐百藥,因此,對於任何疑難病症?以及任何毒藥所引起的外傷內病,都可以手到病除。”


    雪峰樵隱驚道:“武林中有這樣的奇人,怎麽我們都絲毫不知曉?”


    萬博老人歎了一口氣說道:“其實說句老實話,在四塞八荒,三山五嶽深山大澤之間,也不知道有多少絕世的高人,說不定他們的武功,超凡入聖,就是連當年三個半高人,也難與比擬,隻不過我們不曉得罷了!就是我這號稱萬博的人,又能知道多少?”


    江上漁翁說道:“咱們閑話少說,還是說那位埋名隱姓的武林神醫吧!酸秀才!既有這樣的人,你為什麽不早說?如果能得此人出來,千麵狐的毒計,就無從得手,武林中各門各派,再也不會受到威脅了。”


    萬博老人說道:“我正是方才想到他,幾十年前,曾經看到他一次,一時也就想他不起。”


    江上漁翁說道:“這人到底是誰?他住在何處?”


    萬博老人說道:“這位隱士神醫究竟姓甚名誰,我也不曾知道,不過我知道他喜歡人家稱他為大先生。這位大先生居住在何處,也沒有人知道,隻曉得他每個月頭,總有一兩次出現在蘇州玄妙觀內,設攤賣藥,因為我當時另外有一件事,行色匆匆,所以沒有追查他的底細。”


    江上漁翁泄氣說道:“我們時間有限,萬一在玄妙觀等他不到,誤了元宵節的日期,豈不是前功盡棄麽?”


    雪峰樵隱說道:“大凡這些人,都不會久居市廛,一定是居住某一座荒僻無人的山上。”


    萬博老人點點頭說道:“老樵的話,深獲我心!在蘇州西北數百裏,有一座茅山,過去曾經被一位惡道霸占,魚肉當地人民,但是後來突然銷聲匿跡,茅山再也沒有惡人出現。後來有看到一位身穿葛袍,手提木箱佝僂疾行的老人,在山裏行走……”


    雪峰樵隱興奮地說道:“莫非此人就是大先生麽?”


    萬博老人點頭說道:“大先生的一身穿著正是如此,所以,我們直奔茅山,極有可能會到這位大先生,但是就怕這位大先生脾氣古怪,秉性奇僻,不是我們言語所能說動。因為大凡一位身懷絕技而又不沽於世的人,大都有一種怪癖。”


    江上漁翁大笑說道:“我們動之以情,說之以理,繼而使他身陷事中,就不怕他再如何孤僻了。酸秀才!不怕你著惱!你何嚐不是一個孤癖持重韻人?巫山十二峰上,難得允許人家上去一次,吟風嘯月,與世無爭。可是你現在呢?成日奔跑,已經不能置身事外,這就是一個很好的證明!”


    這一段話,說得萬博老人大笑,捧腹笑道:“想不到老漁還有這一套精辟之見。走!走!我們即刻起程,早日趕到茅山,尋到這位大先生,就再也不怕千麵狐有如何的百毒沾身了。”


    這三位武林高人,便如此決定,全力展開身形,從西北邊陲的天山之麓,奔向江南地帶的茅山,以他們三個人在武林中的地位和名聲,以及他們如此為武林熱心奔走的義行,去請這位雖然身懷絕技,卻是默默無聞的大先生,按說是應該毫無困難的,但是天下事情,是很難事先能預料得到的!


    在茅山之巔,蒙蒙的星光之下,站著一位年輕人,下弦月被浮雲掩住,看不清這位年輕人的麵目,但是,隻從他如此仰頭長籲,低頭短歎的情形看來,分明是心中懷有不盡的悲憤和憂鬱,而無法排遣!


    俄而,浮雲散去,下弦月灑出清涼如水的銀光;這才照到那位年輕人的臉上,但見有未幹的淚痕,他此刻正仰著頭,喃喃地對月自歎:“想我秦淩筠一身血仇,十幾年來依然未報,身受兩位恩師的教誨之恩,也絲毫沒有聊表寸心報德,如今又得這樣紅粉知己,她為我竟而絕情出走,我這堂堂之軀,恩仇情怨,沒有一點得償心願,真令人俯仰均愧!”


    原來秦淩筠和朱若熙對了一招之後,在既悔且恨,又驚又愧的情形之下,當場誓言要尋到獨自出走的冷雪竹姑娘,並且要和她清清楚楚、堂堂正正結束那一段情感上的關係,他要使朱若熙知道他是一位正人君子,他和冷雪竹是發乎情、止乎禮,尤其是要證明,冷雪竹的確是沒有逃來和他在一起。


    秦淩筠這樣立下幹金諾言,憤然離開之後,他才知道這是一個很難的難題。這樣的茫茫人海,到何處去尋找冷雪竹姑娘?但是,在朝陽坪前他言之鑿鑿,要找回冷姑娘,豈可如此半途而廢?


    另一方麵,冷雪竹姑娘這次出走,姑不論其是非,她對秦淩筠的一點真誠,使身受者無法等閑視之。何況秦淩筠對於冷雪竹情苗早生,關切之情,出之自然,即使將來要咬牙作勞燕之分飛,但是他也不能對於冷姑娘這樣下落不明,漠不關心!


    秦淩筠私下暗自決定,要以三個月為期,盡自己全力,來明察暗訪,萬一三月之期仍無所獲,他隻有先將自己許多應該作的事,了結之後,然後再以有生之年,一定要將冷雪竹的下落,訪察個清楚明白!


    他有了這樣的決心之後,便計劃遍訪名山大澤,五嶽三山,他斷定冷姑娘如果是心灰意冷,一定是遁跡在荒僻之地,是以市廛繁華之地,秦淩筠則棄之不顧!


    這天,他來到茅山,山雖不高,而其險峨坎坷之處,不遜於別的大山。


    他遍遊一周之後,除了有三五茅舍,及一座道觀參差在深山僻穀之外,再也沒有看到其他的人。


    時已深夜,秦淩筠登山之巔,長籲心中積鬱,禁不住淒然下淚,青衫為之淚濕!


    下弦月已逐漸當頂,冷露沾衣,夜涼如水。秦淩筠正要振衣下山,另向別處,忽然遠處傳來一陣輕微的衣袂飄風的聲音,才一轉眼之間,瞥見一條人影一閃而逝。


    秦淩筠心中暗自忖道:“茅山白晝尚且少見人蹤,為何在這樣的深夜,反而有人前來?而且,根據方才的身法看來,功力極為不惡,可以列諸當今高人之列。究竟為了何事,來到此地?”


    他如此一轉念之間,便借勢一飄,掩身於叢木之中。就在這樣飄身掩下的時候,突然,嗤地一聲,隻見沿途草木披靡,一點藍色星星,直撲秦淩筠而來。


    在這種草木叢生的地方,打出暗器,無論功力如何,也難望有效傷人,因為沿途嚓嚓作響,早已予人以警告,即使是身手低劣的人,也來得及應聲而避,何況是秦淩筠?


    所以當時秦淩筠根本沒有放在心上,隻略略向旁邊讓開一尺之隙,更而從容叫道:“是哪位武林同道,也不問清……”


    話剛說到此,隻聽“叭”地一聲,一陣嘶嘶之聲大作,秦淩筠暗叫“不好”,隨手一撕大襟,順勢兜頭一掃,這一掃之下,何異是狂風怒吼,一陣罡風過去,那些嘶嘶之聲,都如同是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再看看距離秦淩筠約七八尺的地方,有一片草木,都像被火焚燒,秦淩筠始而一驚,繼之大怒,挺身而出,厲聲叱道:“不問青紅皂白,便如此遽下毒手,縱使你我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也毋須這樣偷偷摸攢,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哪有這樣不夠氣概?”


    秦淩筠厲聲一吼,遠近皆聞,這時候,隻見對麵三丈遠的草木叢中,有人嗬嗬地笑道:“好了!罵夠了!我老人家看錯了人,幸好你這位小朋友功力高強,總算沒有受傷:我這把年紀挨了你這樣一頓臭罵,雙方扯平。來!來!咱們見個麵,拉拉手,好不好?而且從現在起,不要大聲講話。”


    秦淩筠這時候才看到有一位佝僂老者,從草叢裏站起來,迎著月光,看到他皓首銀須,一身葛袍,手裏提了一個木箱子,臉上還帶有笑容,皺紋重疊,就如同是風幹了的橘皮一樣,他正慢慢地向這邊走過來。


    秦淩筠當時一見是一位老者,便將怒氣減少了一大半,而且,對方已經承認錯誤,說話也非常風趣,再也不便發作,他隻是點點頭說道:“老人家!今天幸虧遇到是我,換過旁人,豈不是糊裏糊塗喪命在此麽?不過,依照我看來,老人家莫非在此等候仇家,才有此一舉?常言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隻要不是不共戴天之仇,小可倒是願意作一次和事的人!”


    那位佝腰僂背的老人輕笑道:“小子!說話聲音小一些!剛才罵了我老人家一頓,現在又要教訓我一頓,你小子得理不讓人,看來豪俠之氣倒是不小,來來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談!”


    秦淩筠果然依言過去,跟著那佝僂老人左拐右彎,走到一個石壑裏麵,前麵是一叢矮杉,擋去一切,不容易看到裏麵,倒是坐在裏麵,從矮杉隙中看出去,月光之下,看得遠近分明。


    那佝僂老人叫秦淩筠坐下之後,睜著一雙老眼,仔細地在秦淩筠的臉上看了半晌,輕聲地嗬嗬笑道:“武功強,內力厚是受過高人傳授,最要緊你麵存忠厚,不是壞人,我老人家在市廛之上,閱人多矣,這雙老眼,還不曾看走過。”


    說著話他又得意地笑起來。


    秦淩筠也是在打量他,覺得這位老人一點也沒有暴戾凶狠的模樣,當時也就拱拱手說道:“小可秦淩筠是中原四傑的門人,無意來到此地,遇上老丈。請問老人家尊姓大名,也好讓小可稱呼,俾免失禮。”


    那徊僂老人笑道:“秦小友原來是中原四傑的門人,老朽雖然不是武林中人,但是,對於武林中有名的人,有名的事,我都還能略知其詳,既然是中原四傑的門人,大都壞不了,可見得老朽這雙老眼沒有看走。”


    秦淩筠再次拱手問道:“請問你老人家……”


    佝僂老人笑道:“年深月久,而且又少有人來往,把真實姓名都忘了,我老人家在市廛之內,人家叫我賣藥的,家中叫我大先生,秦小友!你也就叫我大先生吧!”


    秦淩筠聽他說不是武林中人,也感到納悶,見他一身功力不弱,為何自稱不是道上的前輩?他當時隻好問道:“請問老丈尊府在何處?”


    大先生說道:“你還是叫我老人家‘大先生’吧!不管尊卑老幼,稱我大先生,可以減掉許多拘束。你方才是問我的家麽?就在茅山腳下不遠,稍時把事情辦好之後,再和你一同前去,要是今天順利得手,少不得老朽還要和你小酌三杯,以示祝賀!”


    秦淩筠連忙問道:“大先生此來有何要事?是不是真的與仇人相約?”


    大先生笑道:“現在不忙說,你要是願意看,就隨著我來,有空我慢慢地跟你說。”


    他從石壑之內,探首向外麵看了一看,向秦淩筠點點頭說道:“是時候了!你要是願意隨著我去,現在就走!”


    秦淩筠當時引起一片好奇的心,便隨在大先生之後,悄悄地從右邊掩過,一直向山頂走去。


    約莫走到距離山頂還有兩丈的地方,大先生作手勢,兩個人同時蹲下。


    大先生打開木箱,從裏麵取出一件東西,此時他們正是背著月光,所以,秦淩筠隻略微地一瞥,已經看得清楚,原來是一個拳頭大的兜網,後麵係著一把細繩子。


    秦淩筠不解這東西的用途,又不便動問,隻好納悶在心裏。這時候大先生抬頭看看月光,便悄悄說道:“看時辰還有一會,我順便告訴你一點今天晚上的事。”


    他警覺地向四周看了一看,又接著說道:“你可知道我老人家是一位醫道聖手麽?”


    秦淩筠搖搖頭,隻好照實說道:“小可有多大年紀,見識淺薄,還沒有聽說過你老人家的名號。”


    大先生點頭說道:“這也難怪你,我老人家從未涉足江湖,至多到蘇州城內玄妙觀,去賣點草藥,相機醫治那些身患奇症怪病的人,所以,能知道我是一位醫道聖手的,實在不多。


    秦小友!你不要以為我老人家是自吹自擂,我這‘醫道聖手’四個字,自覺是當之無愧的!百病百毒,隻要我老人家願意為他治療,莫不是手到病除,藥至回春。”


    秦淩筠不知道這位大先生這時候同他說這些話,是什麽用意,這與他今天晚上這麽緊張地來到茅山之巔,有什麽關係?但是,他又不好多問,隻有連聲唯唯!


    大先生又接著說道:“可是在一年以前,我這位醫道聖手,遇到了一個難題,使我再也不敢自以為是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了。”


    秦淩筠一聽不禁問道:“是什麽難題,竟使你老人家這樣的為難,甚而至於對自己的醫道都失去了信心呢?”


    大先生說道:“茅山腳下我那個家,就隻是我和我老伴兒兩個人,數十年來相依為命。沒有想到就在一年以前,我老伴突然得了一種怪病,胸口氣脹,胃口不開,不思飲食,精神不振,人日益消瘦。”


    秦淩筠“啊”了一聲,他心裏不禁想道:“這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病嘛,難道就是這個病,就把這位自詡為醫道聖手的大先生難住了麽?”


    秦淩筠嘴裏不講,可是眼神卻流露出懷疑之意。


    大先生自我解嘲地苦笑了一下,他接著說道:“常言道得好:病怕有名,毒怕無名。像這種很平常的無名小病,在我這個醫道聖手的眼裏,真是沒有當作一回事,看起來不是隔夜傷食,就是氣不順和,大不了餓上一兩餐,甚至連藥也用不著吃一帖,就會沒有事的。可是,我這個醫道聖手的慚愧就在此時……”


    秦淩筠驚道:“怎麽了?老婆婆的病有了變化麽?”


    大先生說道:“有了變化那就好辦了!隻要按照病情,投以藥石,保她藥到病除。但是使人困惑的就是病情沒有變化,我那老伴兒,這樣日瘦一日,終於是臥床不起。


    這時候我老人家急了,我急的不是老伴兒的病不好,而是急著找不出病源,因為隻要找出病源,我就有把握著手回春。


    秦小友!自己老伴兒得了病,竟不知道病源,你說我這醫道聖手,還不應該慚愧麽?”


    秦淩筠接著關切地問道:“後來呢?”


    大先生歎了一口氣說道:“後來?後來我隻有將全部精力化在研讀醫書脈案上,但是,所有類似的病,卻又不盡完全相同,查不明病源,我就不敢開方吃藥,因為藥不對症,吃多少也是沒有用的!眼看老伴兒一天比一天消瘦,隻剩下一息奄奄。就在這個時候,我在夜裏闖上茅山,無意之中,發現了……噓!留神!”


    大先生突然變得十分緊張,瞪著眼睛向外麵看去。


    秦淩筠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便立即凝神朝外麵看去,隻見距離他們石筍約有兩三丈遠的地方,有一個高聳的石筍,這個石筍在叢生的矮樹和雜草叢中,就好像是一個巍然獨立的巨人一樣,離出那些矮樹約有四五丈高。


    在月色蒙蒙之下,秦淩筠運用眼神看去,那個石筍光禿禿的沒有長一棵樹或一叢草,有些參差不平的痕跡,那也是隻是一些蘚苔之類的東西。就在這樣光禿禿的石筍上端正站著一隻狸貓樣的東西,在那裏跪拜不停。


    秦淩筠當時幾乎要脫口叫出聲來,但是,他終於及時忍住,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向大先生說道:“大先生!那可是狐麽?”


    大先生也運用“傳音入密”的功夫說道:“正是不錯!秦小友!你聽說過‘狐拜月’的故事麽?”


    秦淩筠驚道:“我曾聽說過,據說狐拜月是在月圓之夜,可是今天晚上是下弦月,怎麽也有狐拜月呢?”


    大先生眼睛盯著兩三丈外石筍上正在拜月的狐,一麵又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秦淩筠說道:“剛才我不是說到發現什麽嗎,那就是發現了茅山之巔有一個即將丹成得道的狐,每天晚上子夜之後,在這根石筍之上,拜天地承受太陰之氣,吸取雨露精華。


    這件事使我想起一種傳說,如果能將得道狐的內丹取來,對病人按摩幾次,就可以使病體霍然而愈!”


    秦淩筠說道:“原來大先生是要來盜取內丹,這樣對狐會有損害麽?”


    大先生說道:“無妨!隻要我們不貪心,不將內丹攫為已有,目的隻在治病,病愈即刻送還,對狐是不會有妨害的!我已經來等了幾天了,都沒有機會動手,沒有想到正在這時候,茅山出現了一個老頭,他看破了我這個打算,居然也接連幾天,都是夜晚來到茅山,分明是存心趁機下手,拔我的頭籌!所以,方才我誤會你就是那個老東西!”


    秦淩筠說道:“今天晚上並沒有看到他來!”


    大先生說道:“這個老頭十分奸猾,滿臉陰險惡相,恐怕他有詭計,咦!你看!今天晚上機會來了!你看……”


    大先生右手緊握著那個小網兜,十分緊張地全神貫注著那邊,秦淩筠這時候也看到,果然從那狐的口中,吐出一顆紅通通的大約在鵝卵大小的紅珠子,吐出一兩尺高,又霍地吸回到嘴裏,第二回那紅珠子又吐出來,這回吐出約有三尺多高,複又吸進口中去,歇了一會,又吐了出來,一次比一次高,每高一次,仿佛和那天上當頂的下弦月光,銜接到一起,互相輝映,蔚為奇觀。


    後來有一次那紅珠子吐出來,高達一丈二三,大先生猛地一長身,人向前一探,右手一抬一揮,手上那小網兜,就如同飛鳥一樣,向那半空中的紅珠子飛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就在大先生發出手上網兜,幾乎是與他那網兜同時而起,在他們對麵閃起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也向那紅珠子飛去,而且,因為距離較近,顯然,比大先生所發的網兜,要搶先一瞬。


    但是,比他們兩個更快的是那顆紅珠子,倏地向下閃電隕落,轉眼就要落到那狐的口中去!


    眼見得大先生那個網兜,以及對麵所發出的那個亮晶晶的東西,彼此都要撲個空。


    就在這樣一發千鈞的瞬間,突然間一條人影,就如同飛虹過空一樣,掠過夜空,就當紅珠子快要落進狐口當兒,被那條黑影子一掠而去!隨著,聽到一聲尖銳的叫聲,那狐也隨著那條人影,飛墜下去。


    大先生始而一愣,隨即一躍而起,飛撲過去,口中叫道:“秦小友!千萬不能傷它!”


    他連躍兩次,越過石筍落到一堆矮樹叢中,隻見秦淩筠站在那裏,說道:“大先生!我已經向靈狐說明隻借用治病,明晚原處奉還,我如何會傷害它呢?”


    大先生問道:“它呢?它答應了麽?”


    秦淩筠說道:“狐靈而義,它慨然點頭應允,明天晚上,準時送來,不能失信於它。”


    大先生大喜說道:“秦小友!沒有想到你我萍水相逢,你就幫了我這樣一個大忙,真是令人感激不盡,看來還是我老伴兒命中有救。走!走!走!回去治好了老伴兒的病,今天夜裏我們要痛飲通宵,以示慶賀此行成功!”


    秦淩筠還沒有說話,人霍然向後一退,就在這個時候,隻見對麵不遠,出現兩個人,走在前麵的是一個精瘦的老人,身材矮小,頷下長幾莖白須,頭上滿頭白發,一雙小眼睛,精光四射,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衫,左肩露著一段盒光閃閃的把柄,臉上含著一絲淡笑,微咧的嘴,露出白森森的尖牙,長相十分奇特。


    走在後麵的是一個身披黃衣的番僧,高鼻凹眼,紅發闊嘴,光著兩隻手臂,上麵套著十幾枚金環,將那長滿了茸茸汗毛的手臂,勒得一截一截的,左腋下掛了一個大皮袋,看上去沉甸甸地,不知道裏麵裝的是什麽東西。


    大先生看了一眼,拉著秦淩筠的手說道:“秦小友!我們走吧!我老人家戒酒已久,今天晚上要破戒,此刻酒蟲蠢動,恨不得立即喝上三大盞解饞,我們還等在此地作甚!”


    秦淩筠因為看到這一僧一俗,滿臉陰險的表情,知道來意不善,但是,他又不敢斷定,就是大先生所說的那個老頭,因為大先生當初說的隻是一個人,如今又多了一個紅毛番僧。


    秦淩筠也不想多事,一聽大先生如此一說,便點頭說道:“好!我們走!”


    他們兩人剛一起身,就聽到那老頭嘿嘿一陣笑聲,那一對白森森的獠牙,更顯得怕人!他冷冷地說道:“大先生!你就這樣走麽?”


    大先生聞言停下腳步,望著他還沒有說話,隻聽得對方又嘿嘿一聲說道:“意外之財見者有份!你大先生這樣一走,也未免太不夠義氣了!”


    大先生這才開口說道:“老朋友,我勸你不要在這茅山之上無事尋釁,我是一個毫無江湖恩怨的人,不願意無事生非,這才一再容忍,如果你要相逼,那才真正是有失江湖道義!”


    那老頭用手一撚頷下那幾莖胡須,齜著那一對獠牙,狡猾地笑道:“大先生!我們之間是沒有恩怨,但是,你有了那顆靈狐內丹,我們之間就可能有恩怨了!”


    秦淩筠沉聲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那老頭笑道:“什麽意思?我明白地告訴你,你們剛才得到的那顆靈狐內丹,是我非常需要的東西——你現在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秦淩筠說道:“老丈有所不知,這顆內丹,是大先生夫人身染沉屙,唯一可以救命的東西,大先生千辛萬苦相謀,而且還得到靈狐慨允相借,老丈若以為我們是無意得來,而要生染指之心,那就大大的錯了。”


    那老頭沉忖了一會,眼神在秦淩筠身上停了一下,然後說道:“也罷!我老人家也難得一生惻隱之心,今天例外。我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你們今天晚上先將這顆內丹去治療那老婆子的病,明天早上,再將這顆內丹交給我,各得所需!這不是兩全其美麽?”


    大先生還沒有等至秦淩筠說話,就搶著說道:“那怎麽可以?秦小友已經當麵應諾於靈狐,明天一早便要將內丹送還,我們怎麽可以失信於靈狐?”


    那老頭嘿嘿地說道:“大先生!你休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已經再三為你著想,你要是再不識趣,就休怪我不顧慮你那生病的老婆子!”


    大先生勃然大怒說道:“你要怎樣?”


    那老頭也收斂起笑容,冷冷地說道:“我要你將那顆內丹留下。”


    大先生怒極而笑說道:“憑什麽?我老人家生平不願意結仇,如果你要一再相逼,我也不在乎結仇種怨!”


    那老頭笑道:“那樣更好!我要看看你這個賣草藥的郎中能有幾斤骨頭,能挨得多重的掌力?”


    秦淩筠見此人說話極狂,而且眼光閃爍不定,是一個詭計多端的人,他怕大先生在無意中吃虧,便搶上前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老頭縱聲笑道:“我是誰?說出來隻怕你們也不知道,一個是乳臭未幹的毛小子,一個是孤陋寡聞的老頭,你們能知道幾個人?不過告訴你們也好,等你們逃得一條命的時候,也好代我老人家去張揚張揚!”


    說著話,他反腕探向肩頭,“唰”地一聲,拔出一柄兵刃,長不到三尺,彎如眉月,前窄後闊,靈光耀目,在刃口的部分,一排有七個小孔,就如同北鬥星一樣,排列在那裏。


    那老頭看了一下手上這個奇怪的兵刃,笑著向秦淩筠和大先生兩人說道:“你們認得這東西否?”


    秦淩筠實在認不得這東西,既不像緬刀,又不像蛾眉刺,這分明不上兵器譜的東西,他連聽說都沒有聽說過。可是大先生卻呆呆地站在那裏,望了一會,突然一聲驚叫道:“對了!我曾經聽說過,這東西叫做七星奪命狼牙刺。”


    那老頭笑道:“想不到你居然還知道‘七星奪命狼牙刺’的名稱!那你也應該知道八狼的威名!如果你不將內丹獻出來,你應該想得到後果!”


    大先生當時聞言臉色大變,他轉而注視秦淩筠說道:“秦小友!看來我那老伴兒是命該如此,不能得救,這靈狐內丹看來隻有交給他了!”


    秦淩筠聞言大感奇怪,連忙問道:“這是為什麽呢?老夫人臥病經年,今天幸而得到靈狐內丹,可以使沉屙痊愈,為什麽又要將這顆內丹交給別人呢?”


    大先生歎道:“秦小友!你有所不知!這一個老頭是當年武林之中有名的‘毒八狼’之一,連我這樣不問江湖事的人,都知道‘毒八狼’的大名。


    後來被一位巧手書生劍劈在峨嵋,七死一傷,為武林除去大患。


    沒有想到這個唯一剩下來的一頭狼,數十年後,重新出現在茅山,不用多問,他的毒技和武功,比較起當年,不知道要精進多少。


    若論他的毒技,倒也不怕,但是,論起武功,我老人家這點功夫,萬萬不是對手,我死不足惜,小朋友正當年輕有為之時,而武功又頗不弱,這樣無辜喪命於此,豈不是不值麽?”


    秦淩筠一聽大先生說了這一大段話,並不覺得怯懦,反而覺得很感動,他扶住大先生說道:“大先生既不畏死,又何獨為我而畏?”


    他說著話,大踏步越過大先生,走上前幾步,厲聲說道:“當初為惡江湖,被人斬盡殺絕,你僥幸存得性命,還不隱居悔過?現在你又出現江湖,依然惡行不改,難道你就不怕重蹈覆轍麽?”


    那老頭磔磔大笑說道:“你這種乳臭未幹的小子,居然也來大言不慚……”


    秦淩筠伸手止住,正色說道:“你既然是‘毒八狼’的餘孽,使毒是你的看家本領,不過我還是勸你藏拙的好,大先生醫道通神,百毒俱消,你要是真的想來爭個高下,還是憑你手底下的真功夫,弄毒一項,免在此地獻醜!”


    秦淩筠因為看見他眼神不穩,便猜測他要存心弄鬼,所以先發製人,用話封住他,同時也提醒大先生要早作準備,沒想到他這一番話,果然使那老頭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右手剛剛抬起那柄奇形怪狀的七星奪命狼牙刺,臉上掠過一陣殺氣。


    這時候隻見他身後那個番僧,挺著大肚皮,邁著八字腳,搖晃著身體,走上前來,嗬嗬地笑道:“狼施主!這等小事留給灑家,算是來到中原發個利市吧!”


    這位當年“毒八狼”唯一僅存的灰狼丁八,他啜著那一對獠牙,笑嘻嘻地說道:“佛爺請吧!”


    這個番僧指著秦淩筠說道:“娃娃!快過來動手!讓灑家發個利市,超度你一個痛快!”


    秦淩筠從容不迫地回頭對大先生說道:“大先生!你坐在一旁,看個熱鬧吧!事情很快就會得到一個結束,結束之後,我們還是老方法,回去暢飲幾杯!”


    他這樣一說話,分明就沒有將這個番僧放在眼裏,可是偏偏這個番僧是個粗魯之人,心裏拐不了這麽大的彎,他隻是笑嗬嗬說道:“小娃娃!逃過灑家這一關,再去想那喝酒的事。”


    他說著話,一矮身,就像是一陣黃雲平地卷來,別看他走路那麽癡肥難動,可是這會子展開身形,卻是快捷無比,一閃就到,來到秦淩筠麵前,忽又一長身,就像是大鵬展翅一樣,伸出兩雙肥手臂,掠起一陣金晃晃的光芒,朝著秦淩筠撲過去!


    秦淩筠一閃身,從他左臂之下,一溜而過,說快也真快,就如同一溜輕煙一樣,繞到番僧的身後,右手已經掣出了魚腸短劍,抵住番僧的腰眼,口中說道:“番和尚!你要是再動一動,哼!哼!”


    這個突然轉變的情況,不僅使灰狼丁八傻了眼,連秦淩筠身後的大先生也瞠然不知所以。


    隻有那個黃衣大肚皮的番僧哇呀呀地大叫:“這算什麽!根本是邪術嘛!是好漢就應該一刀一劍一拳一掌,拚個高下,這算什麽嘛!這算是什麽嘛!”


    秦淩筠微笑道:“和尚!這算功夫!你要是不服氣!咱們再重新來過!”


    他立即一撤短劍,人向後一個倒縱,兩下又拉開八尺距離。


    這個番僧怔著一雙凹眼,口中喃喃地不知道說些什麽東西。


    秦淩筠將魚腸劍交到左手,含笑對他說道:“我說番和尚,你的法號怎麽稱呼呀!”


    番僧說道;“灑家吐魯。”


    秦淩筠說道:“我說吐魯大和尚,你不在西北拜佛誦經,聽著那隻刁壞的狼,帶到中原,萬千為非作歹的結果,丟掉性命,那多不值得呐!我勸你還是回到西北,享受你的清福,不要受累!”


    吐魯番僧哇呀呀地叫道:“小娃娃!你要勝了灑家的‘蓋世三環’,你再說這些不遲!”


    說著話,探手從皮囊裏取出三隻金光閃閃的金環,每隻金環大約都有飯盂大小,而且每個金環上麵都刻著有不同的花紋,吐魯番僧右手拿兩隻,左手拿一隻,對著秦淩筠直晃腦袋說道:“來!來!這回咱們硬碰硬地幹兩下。”


    秦淩筠也知道這個番僧有一身硬功夫,而且那三隻金環也想必是真有幾招絕著,方才不過是趁他心浮氣躁,一股輕視的情形之下,使出迅雷不及掩耳的身法,挫挫他銳氣,此刻真的硬碰硬地拚招,秦淩筠哪裏還敢輕視?


    秦淩筠從左手裏接過短劍,一晃右腕,在夜空之下,魚腸劍劃出虹樣的光芒,而且還微微地帶著嘯聲,他使了這樣一個劍花之後,收起臉上的笑容,正色對吐魯僧說道:“我還是奉勸你那句話,如果沒有什麽重要的事情,你不必來到中原惹事生非,如果你僅僅是受了旁人的蠱惑,更是大可不必來冒這種危險!我看你是一個出家人,所以才直言相勸。”


    言猶未了,突然聽到對麵一聲尖嘯,厲叱一聲:“好一張小利口!”


    話音未落,就隻見一點黑星朝著秦淩筠麵門飛來,臨到麵前突然又“嘩”地一聲,撕裂得粉碎,頓時化作一股濃煙,向秦淩筠卷過來。


    秦淩筠趕緊閉住呼吸,向後一撤步,突然又覺得迎頭飄下一陣水霧,涼涼的,潮潮的,隻不過是一轉眼的光景,那股濃煙,立即變得煙消霧散。


    秦淩筠頓時大笑說道:“我早就跟你說過,當著天下神醫在此,趁早不要玩弄毒計,以免現眼,你不聽我的話,結果自找沒趣!其實我和這位吐魯大師父動手過招,誰勝誰負,還是未可預料之事,你這隻老狼何必如此沉不住氣?難道你認定這位番和尚要輸麽?”


    那吐魯僧也轉身去說道:“狼施主!咱們這場拚鬥,你可別插手,要是灑家真的輸啦!自然有你打的!”


    灰狼丁八倒不愧是一隻狡猾的狼!他雖然受了吐魯僧這一頓數說,他卻一點也不生氣,倒是認真地點頭說道:“佛爺!我聽你的!”


    吐魯僧這才一晃手中三隻金環,一步一步向前走來,他和秦淩筠相對五步左右,停下用金環指著秦淩筠說道:“咱們閑話少說,是你先動手,還是灑家先上?”


    秦淩筠說道:“當然是大師傅你先請!此地正是中原之地,我秦淩筠叨在地主,不但要大師傅先請,而且少不得我還要讓你大師傅三招,以稍盡地主之誼!”


    吐魯一聽,嗬嗬大笑,挺著肚子說道:“灑家出道以來,還沒有遇到人肯先讓我三招,娃娃!你是第一個敢在灑家麵前說這等話的人,灑家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


    他突然雙腳一交叉,那肥敦敦的身體,一旋而起,雙臂交叉捧在胸前,一點也不作勢,隻等他的身形,突然由旋而撲,就如同是一堵牆一樣,向這邊撲壓過來,這時候,突然見他雙手一揮,左手單環橫砸腰際,右手雙環在頂門一幌,倏地直落“太陽”。


    吐魯僧這一招透著十分奇怪,大大地違背了一般高手出招的要領。左攻中盤,右取“太陽”,雙招如此直落,無異是自己門戶大開,隻要對方能夠有力接下任何一招,以餘力攻向這個洞開的門戶,縱然不受傷,也要立即逼走下風,除非吐魯僧是有十分把握能夠一招之下,將秦淩筠擊倒在目前,使他沒有還手的餘地。


    但是,在場的灰狼丁八和大先生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吐魯要在一招之下,將秦淩筠擊倒,那絕對是不能的事。


    吐魯僧這樣“雙招取敵,門戶大開”的打法,雖然奇怪,但是,更奇怪的是秦淩筠根本沒有趁他這個空隙,人如驟風吹柳,倏地向右邊一倒,右肘一落地,連翻三式“浪打殘荷”,翻開五尺開外。


    幾乎是與他這樣一倒的同時,吐魯僧雙手一收,微微地一怔,脫口讚了一聲:“好聰明的娃娃!”


    秦淩筠此刻已經含笑而立,點點頭,隻說了一句:“第一招!”


    吐魯僧暴叫“娃娃等著”,一抬腳,跨上前一步,雙手三環共演“舍利三光”,連成一線,照準秦淩筠當頂壓采,秦淩筠不退反進,接著一溜斜,緊擦著衣角,掠進圈內。吐魯僧原身不動“呼”地一聲,左臂暴漲一倍,挾著金環跟著掃去。


    秦淩筠雖然小心謹慎,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個癡肥的吐魯番僧,居然還能使出“通臂神功”,他大驚之餘,人隻好向前一伏,雙掌一貼地麵,一式“靈蛇入洞”,擦地疾溜。


    秦淩筠這一招不能算不快,但是,畢竟還是以一絲之差,沒有完全躲開。隻聽輕微地“嘶”了一下響,他自己感覺到背上衣衫被劃了一道。


    他躲過這樣連環兩招,立即回身,魚腸劍取在手中,沉聲說道:“連前一招,共是三招!秦淩筠已盡地主之誼,大師傅!現在是讓你領教中原武林,比你西藏密宗,在武功上有何差別之處!”


    他魚腸短劍比在自己鼻尖之前,左手駢指一領眼神,右手曲肘向上,欺步進身,踏中宮,一聲斷喝:“大師傅!你要小心了!”


    白虹乍湧,魚腸劍在月光之下,從他懷裏掠出一道閃耀白芒,剛剛劃過半弧,白虹突然一點,去勢如閃,直擊吐魯右腕。


    這種先清門戶,後攻敵人的擊劍方法,真正是中規中矩,而且是火候十分,僅僅這一招“靈蛇吐信”,一尺多長的魚腸劍,宛如一丈七八的長槍,槍尖一點,去勢如風!已經儼然一派擊劍宗師的風度!


    吐魯僧是識貨的!這時候他才知道自己真正遇到了勁敵,哪裏還敢有一點怠忽之意?


    說時遲,那時快,三環並在一起,騰出左手,入向左側一旋,正好讓開秦淩筠如此迎麵一擊,雙手卻絲毫不差,同時下擊,三環挾雷霆萬鈞之勢硬砸右肩。


    秦淩筠塌肩擰腰,反腕短劍高挑,“斜鉤掛玉”短劍劃向左肋。


    吐魯也還真快,踏偏宮進身,收腹讓劍,三環一分為二,雙招焦雷灌耳,從身後攻向秦淩筠“太陽”。


    秦淩筠一個“鳳點頭”,避開這樣雙招合擊,突然一個倒縱,口中喝道:“且慢!”


    大先生站在那裏,都看得怔了!剛才也不過是一口氣的工夫,秦淩筠和吐魯僧接連幾招,不但是快如閃電,而且都是有攻必救,一發千鈞,看得人心驚肉跳,大先生還真沒料到秦淩筠這樣小小的年紀,居然有這麽高的武功!


    和他有同樣感覺的是灰狼丁八,不過他在驚訝之餘,頓生毒念,一股殺意掠過心頭,他正盤算如何下手之際,忽然聽到秦淩筠如此一叫,他也不由自主地一怔。


    秦淩筠將魚腸短劍交到左手,對吐魯說道:“大師傅!你這一身武藝練來不易,何必要拿數十年的苦功,來為別人逞一時之氣,萬一失足,豈不是後悔終生麽?所以,在下不揣冒昧,來向……”


    吐魯叮當一聲,三個金環向手上一並,嗬嗬大笑,說道:“娃娃!你真能說!你……”


    顯然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已經有了悔意,但是他人忽然一陣震栗,瞪著眼睛,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秦淩筠一見,急忙上前,叫道:“大師傅!你是怎麽的了?”


    灰狼丁八比他更快,一躍而前,一把抓住吐魯僧,那一雙骨碌碌的眼睛,從吐魯僧的肩頭看過來,盯住秦淩筠。


    秦淩筠還趕上來叫道:“大師傅!既然苦海有了回頭之意,一念便是慈航,你如何突然這樣……”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突然聽到大先生一聲大叫:“秦小友!快些停步!”


    秦淩筠聞聲,扭頭正要問為什麽,就在這一瞬間,他突然感覺到左肩頭上一麻,人便昏了過去。


    這時候隻見灰狼丁八一把扛起吐魯僧,對大先生嗬嗬地說道:“大先生!你這位小友總算幫了我一個大忙,不是他,我怎麽知道這禿賊主意不定三心兩意的呢?看在他份上,饒了你這遭,你也不必扣著你那些獨門暗器,那顆內丹我不要了!再見吧!我還會來的!”


    灰狼丁八扛著吐魯僧肥胖的身體,大踏步地走了。


    大先生真的扣住手心的獨門暗器,不敢追灰狼丁八,隻有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去,這才走到秦淩筠的身邊,低下頭來一看,隻見秦淩筠伏在地上,背上衣衫,有一道裂縫,但是,劃到裏麵,卻有一件背心沒有劃透,再看左肩頭,直立了三根針,每根針的頂端,還有一個小小的鐵塑的狼形,三根針排成三角形,釘在肩頭,既沒有流血,也沒有流黑水,但是,再看看秦淩筠的臉上,已經是紫黑色,氣息俱無,分明已經是死過去了!


    大先生試了試秦淩筠的鼻息,並沒有緊張,他再細心地低下頭來,注視著左肩頭上那三根狼頭鋼針,從手提箱裏,取出一個小瓷插,用小指挑出一點點藥末,灑到那三根鋼針的下部,霎時間,三根鋼針全都變成了黑色。


    大先生這才大驚自語說道:“毒八狼果然名不虛傳!就憑這三根鋼針,他可以稱得上是毒技無雙!”


    他不敢稍作停留,伸手抱起秦淩筠,趁著那末落的月色,向山下急馳而去。


    經過不多一會時間,來到茅山之麓,在緊靠一條小溪流岸邊,有兩三間茅屋,大先生推門進去,將秦淩筠放在一張竹榻上,手腳非常利落地從箱子裏敢出一根五寸長的銀針,又很快地找出一個黑色的小瓶,傾出三小撮黑色粉末。


    大先生先將這黑色粉末倒在嘴裏,然後提起那根五寸長的銀針,對準秦淩筠身後尻骨上約一寸的地方,略一比劃,就插下去,五寸長的銀針插進去三寸多,然後他急忙伏下身去,用嘴含著那半截露在外麵的銀針,一動不動,如是者過了一盞熱茶光景,大先生的汗水,從額上、鼻尖、汩汩地滴下來,頭上也像是開了蓋的蒸籠,熱氣騰騰地、發梢也在流著汗水。


    這樣又過了一會,大先生霍然一抬頭,伸手扶住牆壁,閉上眼睛,長長地喘了幾口氣,這才抬起手來!擦去頭上的汗水睜開眼睛,望著秦淩筠。


    屋外的弦月被雲掩住了,山間的風聲也停歇了,在這即將黎明的前一刹,比深夜裏還要靜,靜得連那桌上油燈火焰仿佛都能聽到他跳動的聲音!


    大先生如此佇立不動,注視著半晌,才伸過手來摸了秦淩筠一把,立即有一種涼如寒冰的感覺,使他縮手而回,他這才滿意地點點頭,再從秦淩筠的身上,取出那顆靈狐的內丹,向裏間走去。


    裏間,也是一盞孤燈,靠牆放著一張竹床,床上躺著一個隻剩下皮包骨頭的老婆婆,散著一把枯幹如草、白如秋霜、毫無光澤的白發,兩隻眼睛凹下去兩個洞,就如同是一具骷髏一樣。


    大先生來到床前,輕輕掀開棉被,用那顆紅如爐火的內丹,在老婆婆的胸口輕輕地滾動著,小停地這樣滾動著,滾動著……


    外麵的曙光,已經從窗子裏透進來,那老婆婆忽然慢慢地睜開眼睛,一抬下巴,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接著便聽到腹內一陣雷鳴似的滾動。


    大先生貼下耳朵,在老婆婆的胸口聽了一陣,臉上露出喜色,抬手點子老婆婆的黑甜穴,他匆匆地向後進走去。


    不消片刻光景,大先生從後麵端來一碗白色的濃湯,剛一拍開老婆婆的穴道,便湊到耳邊說道:“喝下去!”


    那老婆婆一口一口啜著,慢慢地將這一碗白色濃湯喝完,大先生拿開空碗,認真地說道:“老婆子!這碗老參湯,還加上我配的藥,對於你這樣久虛積弱的身體,是補得太猛了一些,不過事不由人,我是不得不這樣,我現在有一件急事,急需要你的幫忙,所以隻有請你慢慢調息著,自運功力,把這碗過於霸道的十全大補老參湯發散開!”


    老婆婆就在枕上點點頭,大先生又接著說道:“我到後麵等著你!”


    他匆匆地走到後麵,找到一個大木桶,圓圓地約有四尺多高,上麵有一個活動蓋子,蓋子中間留了一個圓洞,約有碗口大小,木桶的底層,像是蜂窩一樣,許多小孔。


    他將這木桶很快地洗刷一遍,將灶上的大鐵鍋盛滿了水,將木桶架到大鐵鍋之上,準備了許多柴火到灶下,然後在灶裏生起火來。


    這時候老婆婆扶著牆壁,來到灶邊,人雖然還是那麽瘦,但是,精神好多了!她站在廚房門口,望著大先生忙碌地準備一切,便低聲問道:“老頭子!是不是你宿疾複發筋骨又痛,你要用這許久未用過的蒸籠浴麽?”


    大先生歎了一口氣,伸手拍拍灶下的坐凳,叫老婆婆坐在身邊,他便把茅山發生的經過,很快地一一敘述了一遍。然後,他沉重地說道:“老婆子!這位秦小友可以說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他,這顆內丹縱然得到了,也難望保持。可是,沒有料到他受了灰狼丁八的騙,中了三根狼頭鋼針,我曾經在當場用藥試了一下,灰狼丁八不愧是‘毒八狼’之一的人物,這三根狼頭鋼針,至少是用十二種以上的毒汁火煉而成,任何一種單獨的解藥,都無效解得,如果要配合十二種解藥,那還先去化解狼頭鋼針的毒性,時不我予,秦小友沒有救了!”


    老婆婆已經大顆大顆的眼淚,滾了下來,她顫巍巍地說道:“老頭子!你得設法救救這位秦小友哇!”


    大先生點點頭說道:“最後,我隻有冒險地想起一個方法,是否可行?老實說,我隻有七成把握!”


    老婆婆急忙說道:“就是用這種蒸籠浴麽?”


    大先生說道:“是的!我這種方法是得自東土的一位僧人,他傳我這種方法之時,隻說這種蒸籠浴可以治筋骨病痛,傷風嗽咳,還有最妙的一種用途,就是可以用來治療奇怪的毒創,但是,必須要注意一點,就是先一定要將受創的人,全身冰鎮起來,隻保持心口一點餘溫,才可以用來蒸發!”


    老婆婆耽心地問道:“秦小友呢?”


    大先生說道:“就在前麵,我已經用冰淩散,將他全身冰凍起來,隻留下心口一點跳動,但是,冰鎮不怕,我有過經驗,用蒸籠蒸上兩三個時辰,我沒有把握!”


    老婆婆說道:“除了這個以外……”


    大先生說道:“沒有其他的方法可以奏急效!事急矣!我們隻好冒險一試了!”


    此時,大鐵鍋裏的水,已經滾滾沸騰,打開大木桶的蓋,隻見裏麵熱氣騰騰,大先生拿了一個矮凳子,放在木桶中,再匆匆地從前麵將秦淩筠抱來,這時候的秦淩筠,真正是冰凍的一樣,渾身上下,冰冷砭骨,如果不摸摸胸口還有一點點餘溫的話,誰也不相信這還是個活人。


    大先生將秦淩筠放進大木桶裏,慢慢地使他曲膝坐下來,然後將木桶蓋子蓋起來,僅留頭在外麵,大先生此刻幾乎是全神凝注,緊張萬分,站在大木桶的旁邊,看著秦淩筠的臉色!


    一開始盡管灶下的火勢如此的旺,大木桶內的熱氣是如此的高,秦淩筠那留在外麵的臉色,還是那麽烏紫,頭上也沒有一點汗珠!


    慢慢地,秦淩筠的額上,已經微有汗意,而且漸漸地沁出汗珠。臉上的顏色,從人中開始,烏紫的顏色漸漸地褪掉。


    大先生鬆了一口氣,他自己的額上倒是早巳經汗水涔涔了。他揮袖擦去汗水,到灶下扶住了老婆婆的雙肩,興奮地說道:“老婆子!事成了!現在我要到屋後老楊樹下,去掘一壇陳年大曲……”


    老婆婆皺著眉說道:“這就要喝酒?”


    大先生嗬嗬笑道:“喝酒是事實,但是,還有一項更重要的,就是等到秦小友臉色全部變成正常,進而頭頂發梢冒汗,臉色更紅潤的時候,將他拖出蒸籠,放在榻上,用陳年大曲,渾身按摩,如此才可以一竟全功。”


    老婆婆連忙催促道:“那樣你就快去吧!”


    大先生取了鐵鍬工具,匆匆地走出大門,複又匆匆地走回到灶下,對老婆婆嚴肅地說道:“老婆子!你要特別注意留神,灶內的火,要始終如一保持著這樣,秦小友至少還要一個多時辰,才能餘毒除淨,到時候,我一定可以趕回來。


    在這段時間當中,你要特別留神的,就是不能擅自掀開木桶的蓋,因為一揭蓋,冷氣一進去,使哪些剛剛發散的毒液,立即內收,那樣就不會有救了!要千萬記住這一點!”


    老婆婆點點頭,她是真的深切地注意到這一點,眼送著大先生扛著鐵鍬去了之後,她坐在灶下調息了一回氣息,伸了伸雙臂,覺得自己氣力漸漸地恢複過來了,她便站起來,走到前麵房裏,將床頭的一根拐杖,取過來,再回到灶下,認真的添柴,另一方麵她還要注意著灶上的秦淩筠,到底臉色變到什麽樣子了!


    老婆婆想到自己臥病在床,連自己號稱神醫的丈夫都束手無策,若不是秦淩筠取得這顆內丹,這條老命哪裏還能存在。老婆婆心裏一種感恩不盡的心情,她真是有無比的關心,注意秦淩筠的變化。


    這時候,天色已經大明,朝陽從茅山之巔,照射下來,灑下一片金黃,茅山之麓來了三個人,正迎著東起的朝陽,朝著這則間茅屋,慢慢地過來!


    這三個人不是旁人,正是從天池趕來的萬博老人、雪峰樵隱、江上漁翁。


    萬博老人一行從天山失意離開之後,隻好另抱著一種新希望,三個人轉道前往茅山,去尋找一位隱士神醫大先生。


    這三個人一路行程倒是沒有任何耽擱,不消多少時日,就到達了茅山附近。


    萬博老人眺望了一下四周的情形,指著前麵那幾間茅屋說道:“茅山附近,要不就是許多人家。自成村落,要不就是荒涼僻野,沒有人煙,隻有這裏是孤單的獨戶人家,多少有些與眾不同的意味在裏麵,如果那位隱土神醫真的像傳說那樣,是住在茅山附近,這家人家就有幾分相像!”


    江上漁翁蔡一伍說道:“江湖上的傳說,不足以深信的,說不定這位神醫,有些言過其實的地方,因為我一直在懷疑,如果他真是像傳說中那樣醫道通神,為什麽他不將自己的所學,造福武林,而情願做一個市廛之間賣藥之流?”


    雪峰樵隱說道:“老漁!常言道得好,人各有誌,不能勉強!這位隱士神醫所以如此,他自有他的道理在。好在我們隻請他出山,為救武林群雄,而大展一次醫道,其他我們又何必多管?”


    萬博老人點點頭,三個人沒有再說話,隻是沼毛一道小溪,一直向上走去。來到茅舍之前,隔著柴門,萬博老人輕輕地叫了一聲:“上房有哪位在?”


    一連叫了兩聲,沒有人回答,眼看著後進煙囪在冒煙,分明有人舉炊,為何沒有人答話?


    江上漁翁墊起腳來,隔著籬笆向裏麵看去,隻見前麵這一間,的確是沒有人蹤,他忍不住就要推門進去,雪峰樵隱急忙用手攔住,低聲說道:“老漁!我們何妨多等一刻?”


    萬博老人接著低聲說道:“屋後麵有人來了!”


    三個人同時抬頭,向屋後麵看去,隻見從這間茅屋後麵,轉出來一個人,佝僂著身體,是個又幹又癟的老兒,與傳說中的大先生所不同的,隻見他手上沒有提木箱子,而是捧著一個二十斤的酒壇,從那泥封緊密,和酒壇上那些濕泥看來,是剛剛從地下挖起來的!


    萬博老人對大家使了一個眼色,他便含笑迎了上去。


    因為他們三個人站在那裏沒有大聲講話,同時那位傴僂的老人又是捧著酒壇子,笑眯眯地根本也沒有注意四周,這時候萬博老人如此上前一動,使得蛀位傴僂老人霍然一驚,他抬起頭來一看,不覺腳下微微一頓。


    就在這樣一頓的瞬間,萬博老人拱拱手,微笑說道:“請問尊駕,就是聞名於世的隱士神醫,人稱大先生的那位高人麽?”


    這傴僂老人正是大先生,他捧著陳年大曲,真是興高彩烈,一則是他的醫術又新增了一項絕技,再則,他可以趁此機會和秦淩筠暢飲一頓,所以滿心歡喜地向回家路上走,沒有想到會碰上這三位不速之客。


    大先生當時一怔之後,突然心裏一動,一個箭步,橫妙如飛,站在門口,將酒壇放在門裏,先向裏麵叫道:“老婆子!看看蒸好了沒有,主要的看看顏色變了沒有。”


    裏麵老婆婆正是全神貫注地盯在那裏,她立即答應道:“我在看著呢!還沒有變顏色,看樣子還差一把火!”


    江上漁翁看到那泥封的酒壇,就已經引起酒蟲蠢動,如今一聽這老頭子如此叮嚀說話,也不知道是在蒸什麽珍品,他咽了一下唾沫,低聲說道:“酸秀才!他們在蒸什麽吃?”


    大先生又對裏麵叫道:“老婆子!要小心火候,最後幾把火,不能弱下去!現在外麵可能有點小麻煩,你千萬小心看好。”


    大先生說完這幾句話,這才轉過頭來,對萬博老人間道:“老兒!你來找誰?”


    萬博老人微笑道:“如果你是神醫大先生,我們今天就是來找你的。”


    大先生突然將臉一沉,厲聲說道:“你找我幹什麽?我大先生與人從無來往,我這個茅屋從不接待外人,何況我今天還有要事待辦。去!去!休要在此煩人!”


    江上漁翁突然縱聲大笑說道:“酸秀才!聽聽這口氣,和當初你在巫山之上,對待來客如出一轍。”


    萬博老人微笑說道:“我們遠從千裏之外而來,專程有要事來訪大先生,大先生也不當絕情如是,拒人於千裏之外吧!”


    大先生將頭搖得就如撥浪鼓一樣,連連地說道:“不成!不成!我就是這麽絕情,我就是要拒人於千裏之外。生平從不涉足你們這些武林中的點滴恩怨,我大先生賣的是草藥,看的是怪病,別的事一概不調!你們請吧。我看你們也都是須發俱白的年齡,不願多使你們難堪!請走!請走!”


    雪峰樵隱拱手說道:“既然尊駕是不涉足武林恩怨,我們自然不會拉人下水,尊駕慨以賣藥為主,我們就以買藥治病來談!現在我們正有許多人,身受奇毒,一時找尋不到解藥,所以,我們特地前來,請先生一展岐黃妙術,使眾多武林高手,一解生命之危,先生既為名醫,自有割股之心……”


    大先生雙手連揮,口中不耐煩地說道:“我這個名醫,是個不通人情的人,既沒有割股之心,又沒有濟世之德!最主要的今天我沒有工夫和你們閑扯淡!去!去!休要在此地惹人心煩!”


    江上漁翁心中早有不耐之意,皺著眉頭說道:“你這人太過矯情!”


    大先生一翻眼睛正要說話,忽然裏麵老婆婆叫道:“老頭子!你快來看看!顏色快要變了,你該準備酒了吧!你還跟他們在閑扯些什麽?”


    大先生一聽,連話也顧不得說,一轉身捧起身旁的酒壇,一腳將大門踢關起來,徑自向後麵走去!


    撇下門外這三位武林高人,麵麵相覷,苦笑不已。


    江上漁翁蔡一伍咬得牙吱吱作響,他切齒說道:“武林怪人我老漁也見過不少,沒有看見這個老兒如此不通人情!”


    萬博老人說道:“我看此人並非完全不可理喻,稍待一會,我們再來說服於他!”


    雪峰樵隱說道:“我看他是有要事,使他無心多談!不知道什麽事使他這樣急不可待!”


    江上漁翁跌足說道:“是了!他們一定是在弄什麽山珍海味好吃的東西,你不看到那老兒方才捧著一壇酒麽?還有裏麵有個老婆子,口口聲聲說什麽顏色變了,火候到了!他們這些懂得醫道的人,一定是找到什麽稀奇的補品,正在那裏烹調.怕我們分他一羹,所以才這樣嚴詞相拒!老漁!咱們偏要去瞧瞧,嚇唬嚇唬他這個饞鬼!”


    萬博老人攔住他說道:“老漁!我們還是在此地等一等吧!這位神醫也正是位個性怪癖的人物,他既然不讓我們進去,一定有不願意讓人知道的秘密,我們何必招人生厭?等他出來,我們再予以說服,不怕他不聽我們的!”


    雪峰樵隱也說道:“老漁!他已經說過不在此地接待生人,我們又何必要去招惹他呢?還是等他出來,我們再和他談談正事!”


    江上漁翁大笑說道:“你們兩個怎麽變得這樣婆婆媽媽!我看透了!他要是不答應我們的邀請,就是再對他低聲下氣,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萬博老人笑道:“老漁!你今天怎麽偏偏童心大起?”


    江上漁翁搖搖手說道:“主要還是他做得太神秘,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弄什麽名貴的東西吃,惹得我非去偷看他一下不可!酸秀才!你們放心!我已經看出來了,那老兒醫道也許真的高明,但是他的武功,說不定比我老漁還要差上一截,我要是偷偷地看他一下,相信他還沒有辦法知道!”


    江上漁翁此時真是童心大發,執意要去,萬博老人和雪峰樵隱攔不住,隻見他一提身形,掠過籬笆,直落屋頂,然後就從屋頂上,悄悄地向後進走過去。


    他來到後進之後,屋內的大先生夫婦還真的沒有發現屋上有人。兩人在喃喃地說話,江上漁翁悄悄地立在屋上,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麽,這時候隻聽見大先生說道:“不行!老婆子!看樣子還差一點火候!你看顏色還沒有變紅,你還是到灶下去加一把火。”


    老婆婆接著說道:“你的酒準備好了沒有?”


    大先生笑道:“你看!這埋了多年的大曲,真正是陳年老酒,最適合沒有了!”


    江上漁翁一聽,心裏暗自忖道:“果然不錯!他們是在弄什麽好吃的東西,有其夫必有其妻,聽這個老婆婆說話,也是一股饞相,待我來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使他們這樣珍貴!”


    他正要飄身下來,忽然聽到老婆婆說道:“老頭子!剛才屋外那些人還沒有走吧!他們會不會這個時候闖進來?萬一他們亂闖進來,豈不是使我們前功盡棄麽?”


    大先生說道:“他們要是真敢進來壞我的大事,我就要讓他們嚐嚐‘脫皮煙’的味道!等一等到了的時候,老婆子!你就拿著拐杖,準備著‘脫皮煙’在門口防守著,要是真有人闖進來,你就不客氣的賞給他一拐杖!”


    江上漁翁一聽,心裏一驚,不禁忖道:“這老兒既然是以醫毒為其所長,也一定是弄毒的老行家,他這個‘脫皮煙’,想必是很毒的一種毒器,少時我倒是小心一二才是。”


    但是,他轉而一念:“這一對古怪的老夫妻倆,這樣鄭重其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值得他們這樣緊張?我非要去看看不可。”


    他當時暗提功力,從屋頂上向下一飄,落到後麵,正有一個小窗口,用幾根兒臂粗細的竹子夾著,他悄悄地從窗口向裏望去,隻見裏麵熱氣騰騰,幾乎都看不清楚裏麵的東西,等到他再凝神一看,頓時不覺大吃一驚,脫口一聲大叫:“啊呀!不好了!這不是秦娃兒麽?”


    這位三峽之神江上漁翁如此大驚而叫,無異是平地一聲焦雷,屋裏麵的一對老夫婦一聽到叫聲,不禁勃然大怒,也立即罵道:“可惡的東西!果然得寸進尺,招打!”


    江上漁翁一時情急,也顧不得什麽忌諱,一舉手,劈出一掌,震飛那幾根竹子,人就向屋裏衝進來!正好此時,那老婆婆舉起拐杖,一聲怒叱,照頭就是一杖。


    江上漁翁剛剛衝進屋內,身形尚未站穩,如此迎頭一杖,哪裏還能躲閃得開!好個老漁,他一沉樁,同時一舉左臂,功行勁達,力起一招“推窗望月”,硬向那拐杖推去!


    說時遲,那時快!隻聽得“叭”地一聲,江上漁翁左肩微微一麻,那拐杖應聲飛出,穿出屋頂,飛到屋外去。


    就在這個同時,江上漁翁聞到有一股辛辣之味,隻覺得有一股青煙,迎麵撲來,他當時心裏一震,暗叫:“不好!”這一定是什麽“脫皮煙”,他顧不得屋內的情形,一轉身向外掠出去,同時大叫:“酸秀才!老樵!你們快來!這兩個老東西,要吃秦娃兒!”


    他人剛剛掠出屋外,頓時覺得內腑一陣收縮,立即昏倒過去,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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