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樂仲家境不好,卻有一輛破二手車。


    前幾年他父親在工地出了事,老板沒錢賠償,索性將要淘汰的破車抵價賠了。


    老板叫囂,要錢就拿這車抵了,不然一毛錢都沒有。


    他老爸老實巴交,一句話都不敢說。


    他老爸不會開車,所以就給了尹樂仲。


    為此,尹樂仲花了半年時間考了駕照。


    尹樂仲成為單位裏為數不多有車的人。


    從那以後,喬高軒就時不時讓尹樂仲充當司機。


    到了晚上19點,喬高軒方才下班。


    他做事有規矩,從不會提前下班。


    每天都是多待一個小時。


    不多不少。


    雷打不動。


    眾人都覺得喬高軒對自己太嚴格。


    作為院長,早下班怎麽了?


    當然最關鍵的是,你不走,我們怎麽走。


    隻是沒人敢抱怨,都佩服院長工作認真,是個工作狂。


    尹樂仲開車停在門口,看到喬高軒提著水桶過來,趕忙下車,“院長,我來。”


    他提起水桶,裏麵是一條條活蹦亂跳的魚。


    尹樂仲從喬高軒手中接過魚竿,塞進車裏,笑道:“院長,今天收獲不錯。”


    “哈哈,今天手氣好,剛坐下就有魚上鉤了。所以多釣了十分鍾,不會晚吧。”


    喬高軒笑嗬嗬道。


    “不晚,正好19點。”


    尹樂仲笑嘻嘻道。


    喬高軒拍了拍尹樂仲的肩膀,“整個院裏我最看好你,這次縣裏要提拔一批幹部,我親自去找了政法委書記,好說歹說給大院爭取了一個名額。”


    尹樂仲心裏咯噔一下,臉上不覺浮起喜色。


    “除了你,我不可能推薦其他人。”


    喬高軒信誓旦旦道。


    “謝謝院長。”


    尹樂仲感覺水桶輕了好多,覺得可以再搬一百桶。


    車上,尹樂仲發動汽車,感歎道:“院長,你太清貧了,閨女隻有過生日的時候才能吃上蛋糕,換了其他人做院長,別說吃蛋糕了,天天鮑魚都可以。”


    喬高軒擺了擺手,“言重了。隻是到了這個位置,更要知道廉潔的重要性。以後你提拔了,一定要廉潔自律,不該拿的錢一毛錢都不要拿。”


    “明白,我一定謹記院長的指示,廉潔自律。”


    尹樂仲高興道。


    喬高軒手機鈴聲響起,他接起電話。


    “徐老三。”


    “院長,聽說你們有一個名額。我有個老戰友的兒子想推薦一下,能力絕對出色。你喜歡集郵,正好我最近收了一張郵票,雖然少見,但不值什麽錢。”


    “哈哈哈哈,客氣了。好說。”


    ……


    第二天。


    尹樂仲興衝衝走到辦公室,隔得老遠就聽到同事們在八卦提拔人選。


    他不由挺直腰杆,微微仰起頭,心裏琢磨等下一定不能太高興,佯裝很驚訝的樣子,好似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提拔的樣子,然後再謙虛幾下,一定不能讓同事覺得自己高傲。


    做辦公室主任久了,他已經習慣了考慮每個人的感受,努力團結幹部。


    “聽說了嗎?小王要提拔了。”


    “哪個小王?”


    “就是去年剛從縣公安局調過來的小王。”


    “這麽快,他不是就負責一台打印機,缺紙了加點紙,也沒幹什麽嘛。”


    “你忘了去年考核優秀給了他嗎?這關係你還不懂?”


    “對哦,可憐尹主任了,天天加班成狗,累死累活,對誰都捧著個笑臉,全院裏就他最拚命工作,結果這麽多年了,一個優秀都沒撈著。”


    “嘖嘖嘖,確實可惜了。本來我還以為這次肯定是尹主任提拔,沒想到半路殺出一匹黑馬。”


    “聽說去年也是殺出一匹黑馬。”


    “誰說不是。年年都有黑馬,可憐尹主任這匹累死累活的白馬嘍。”


    同事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聲音悠悠傳入耳中,尹樂仲卻感覺異常刺耳,好似用刀在耳膜上來回拉扯。


    他感覺臉頰發燙,比發燒的時候還要燙。


    他低著頭,不敢看任何一個人。


    “尹主任。”


    同事隨意的一聲招呼,落在耳中,都讓他感覺到無地自容,恨不得立刻鑽進地縫裏。


    他加快腳步,匆匆離開,迎頭撞上喬高軒。


    尹樂仲嚇了一跳,內心洶湧澎湃的怒火在看到喬高軒的一瞬間消散,“院長。”


    像往常一樣,他恭敬叫道。


    他習慣了。


    “你跟我到辦公室,我有事跟你說。”喬高軒說。


    尹樂仲心裏咯噔一下,有了不祥的預感。


    辦公室裏。


    “小尹,這次提拔要求至少一次考核優秀,你不符合條件,我爭取了很久還是沒用處。下次,下次我一定給你爭取名額。你再幹一年,明年肯定有希望。”


    喬高軒輕拍尹樂仲的肩膀,想要像往常一樣得到尹樂仲高興的回應。


    尹樂仲哭喪著臉,實在笑……笑不出來。


    “沒事。”


    聲音帶著哭音。


    去年叫自己讓出優秀的時候可不是這麽說的。


    你說我是老同誌了,給年輕同誌一個機會。


    前幾年又說自己資曆太淺了,要積累積累。


    反正兢兢業業這麽多年,一個優秀都沒撈著,說辭倒是每年不同。


    提拔就更不用想了。


    ……


    “這是你要的魚。”


    尹樂仲將裝著魚水桶遞給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


    “院長真是厲害,今天釣了這麽大一條魚,我今天有福氣了。”


    中年人高興道,掏出一張一毛錢的郵票遞給尹樂仲。


    “還是老樣子,知道院長喜歡收集郵票,我就用這張郵票抵魚錢。”


    “給你。”


    中年人浮起市儈的微笑,眼角微微抽搐,好似舍不得那張郵票。


    “真小氣,這麽大一條魚換一毛錢郵票,你還一副肉疼的樣子,看起來穿的人模狗樣,這麽小氣。”


    尹樂仲心裏暗道,有些不忿,快速接過郵票,揣進兜裏。


    他心裏嘟囔,“院長真是好人。每天釣的魚舍不得吃,也不拿去賣,賺點外快,就是送人。”


    如果換了自己,他覺得自己肯定做不到。


    難怪他能做到院長的位置,自己還要跟院長好好學學。


    尹樂仲坐上破爛的小車,踩下油門,透過後視鏡,看見中年人站在門口對自己揮手道別。


    他突然覺得這個中年人很熟悉,輪廓和剛提拔的小王有些類似。


    小車駛過水溝,濺起兩道水漬。


    遠處,尹樂仲沒有發現有一個照相機,正對著他們交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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