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見見,許婕妤的孩子。”


    這句話一出口,他和常晴都愣了一下,周圍的那些嬪妃一聽,全都炸了起來——


    “這怎麽行,她這種毒婦!”


    “對啊,許婕妤就是被她害死,現在她還要看孩子……”


    “當心小孩子看到這種人,都會嚇壞了。”


    在宮裏這些日子,我早已經學會把這些話自動的漏掉,他卻皺起了眉頭,冷冷道:“都下去。”


    眾嬪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中都有幾分異樣,但也沒有再說什麽,上來向他和常晴行過禮之後便都無聲的退下了,我背對著他們而立,聞著那一陣陣的脂粉幽香慢慢的飄遠,周圍又隻剩下了冷意。


    裴元灝轉頭看著常晴:“去見大皇子。”


    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許幼菱生的是個兒子。


    不由的想起了那個時候,我還是她身邊的一個宮女時,我們談起將來她會生男孩還是女孩她說的那些話,那個柔弱得連自己都無法保護的女人,為了不耽擱孩子的前程,也為了給孩子一個安寧的人生,寧肯希望自己生一個女兒,可現在,她生下的是天朝的第一個皇子,裴元灝的第一個親生骨肉,卻再也無法看到自己的孩子會如何走完這注定坎坷的一生。


    我呢,我的孩子呢?


    我下意識的伸手,長長的袖子覆住了自己的小腹——這個孩子連出生都沒來得及,就早登極樂,他是不是隻用疼那一回,卻能避免一世的苦痛?


    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暖房外,常晴帶著我走了進去,一進門就感覺到裏麵地龍燒得很熱,溫暖的空氣裏彌漫著一股乳香,裏麵的宮女奶娘急忙出來給皇帝和皇後行禮。


    一轉頭,就看到內室的大床上,一個微微蠕動的繈褓。


    我有些恍惚的看著,下意識的慢慢走了過去,常晴似乎想要跟上來,但這時,裴元灝卻已經走了過來,她想了想,還是留在了外間,輕聲的問了奶娘孩子的事。


    一直走到床邊,我才看清楚。


    紅赤赤的,皺巴巴的,好像一隻剝了皮的小貓,兩條長長的眼線閉著,小鼻頭紅紅的,下麵是一張嘟嘟的小嘴。


    這就是——她的孩子?


    這一刻,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的感覺湧上心痛,卻也湧起了滿心的疼愛,我輕輕的俯下身看著他。


    孩子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發出了一聲顫巍巍的嗚咽,我以為他要哭了,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抱他,可這孩子皺了皺眉頭,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漆黑的眼睛,仿佛最深的夜,可是陽光透進來,又能看到最清亮的光映在裏麵,有一種說不出的透徹的感覺,他明明隻是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可那一眼,卻給人的感覺,好像連靈魂都被他眼前被看透了。


    我看著他直發呆,這時,這孩子愣愣的看著頭頂的我,突然裂了一下嘴。


    他……笑了?


    我一時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一旁的裴元灝看到,也微微的吃了一驚,看著孩子,又看了看我。


    這個孩子——像誰呢?許幼菱嗎?現在還看不出來,可看著孩子的眉形,還有長長的眼角微微挑起的眼睛,好像……好像身邊的這個男人。


    是他的孩子,當然是像他的。


    如果,我的孩子沒有死,可以順利的生下來的話,會不會也是這樣?好看的眉形,長長的微挑起的眼睛,紅彤彤的鼻頭,還有水嘟嘟的嘴,會不會都像他?會不會,有一點也像我?


    我忍不住看向了他,卻發現他也在看著我。


    剛剛那噬人一般的戾氣都不見了,而我的臉上也不再隻是冰封,眼睛卻越來越熱,好像下一刻就要滴下淚。


    我慢慢的站直身子,朝著他一福:“臣——奴婢告退。”


    說完,也不再看他便轉身走了出去,走過常晴身邊的時候,也朝著她一福,她隻點了點頭,一句話也不說,倒是站在門口的那位公公,大概有些弄不清楚,上前來迎我的時候口氣也緩了些。


    走出大門的時候,屋子裏的暖意退去,一陣涼意襲來。


    我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看頭頂的天穹——明明,已經是春天了啊……


    。


    春天原本應該隻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可我們到冷宮的時候,卻下著大雨,眼前一片銀灰色的雨幕遮擋了所有的東西,隻能看到灰突突的高牆和裏麵灰蒙蒙的房子。


    雨水落在地上,激起泥土微微的腥味衝到鼻子裏。


    其實,這種味道比脂粉的味道更讓我喜歡,隻是這個時候隻是讓人更狼狽而已,我撐著傘走到一半的路,身上已經濕透了,手裏的包袱也完全濕了,水秀急忙要給我撐傘,說道:“才人,東西還是奴婢來拿吧。”


    我皺著眉頭也懶得看她:“你哪隻眼睛在這裏看到有才人的?”


    “呃……”


    她一愣,吳嬤嬤已經上來拍了她一把:“還亂叫,若是讓別人聽見,又是一場事了。”


    “哦。”她吐了吐舌頭,還是要上來搶我手裏的包袱,說:“那,姑娘,奴婢幫你拿這個。”


    我無奈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吳嬤嬤,也不說什麽,隻伸手攬著她共撐一把傘:“過來吧。”


    我知道這回的事,最不好受的就是她,我還讓吳嬤嬤罵了她一陣子,可看著我現在的樣子,她仍舊很內疚,我也知道那種感覺不靠時間和人心慢慢的撫平,會是很長的一道疤,也便不再說什麽,幾個人有些狼狽的朝著冷宮裏的那個院子走去。


    剛剛走到離院子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就看到前麵隱隱綽綽的似乎站了一個人。


    我仔細一看,竟然是錢嬤嬤!


    “錢嬤嬤?”我愣了一下,急忙走過去,果然是她撐著傘站在那裏,臉上也是一副沒好氣的表情,看著我的樣子,似乎又有些心疼:“你還真是,惦記我啊。”


    我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勉強一笑。


    錢嬤嬤的目光又移向了我的身後,眉毛挑了挑:“喲,還沒死哪。”


    “你都沒死,我怎麽舍得死?”


    我回頭一看,卻是吳嬤嬤,兩個人針頂針的樣子站在雨裏,毫不示弱。


    其實之前吳嬤嬤給我熬煮米湯的時候,我也隱約感覺到她應該曾經是召烈皇後身邊的人,現在看她和錢嬤嬤這樣,更確定了,隻是兩個人這樣老小孩的樣子,讓人有些忍俊不禁。


    水秀急的說道:“還是讓才——讓姑娘先進去吧,還淋著雨哪!”


    他們兩這才回過神一樣,急急忙忙朝裏麵走去。


    屋子是內侍監吩咐的,裏麵隻略微打掃了一下,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黴味,水秀一進去就皺緊了眉頭:“這個地方,怎麽能住啊。”


    錢嬤嬤一聽就不樂意了:“不能住,你當你們是什麽人,貴妃娘娘啊?”


    水秀被她一句話哽回去,嘟著嘴。


    我淡淡的一笑,過去在這裏住的時候,已經習慣了錢嬤嬤這樣說話,隻怕水秀還得耐煩一陣子,便從她手裏接過我的包袱:“行了,去看看你自己的房子吧。”


    這次我被貶到冷宮,已經削去了才人的封號,是個普通的宮婢,也不會有服侍的人;水秀是戴罪之身,原本打幾板子便罷,但因為這件事的拖累,也被放到了冷宮;小玉我沒有讓她跟著,倒是吳嬤嬤自己到皇後的麵前請罪,說自己是宮裏的老人,卻沒能勸諫主子謹言慎行做下這樣的禍事,自請到冷宮來的。


    他們雖然一起來了,但身份卻是和我一樣,也有自己的住處。


    水秀說道:“不要,奴婢還是先幫姑娘收拾好再說。”


    “你——”


    我皺著眉頭,上前一步想要說什麽,突然一陣強烈的眩暈差點倒下,吳嬤嬤他們急忙扶著我:“姑娘,你怎麽了?”


    錢嬤嬤一捏我的手就說:“哎喲,冷得跟冰塊一樣。”


    “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這次隻怕——”


    我也知道自己流產之後落下了病根,原本應該好好調養的,但是又碰上許幼菱的事,大晚上被叫去問話,又熬了夜,剛剛還淋了雨,不病才怪。


    他們幫我脫了衣服,擦幹淨身上和頭發便上床躺著休息,水秀還要給我收拾屋子,我懨懨的說道:“先回去吧。你這樣劈裏啪啦的,我怎麽睡啊?”


    吳嬤嬤和錢嬤嬤便拉著她出去了。


    說累,也是真的累了,這些天這樣心力交瘁的熬下來,比當初在揚州火裏來水裏去還痛苦,我心裏還有一簇火沒有熄滅,就是那塊名牌還在申柔的手上,那不止是我的命在她手上,如果鬧開了,將會是怎樣的一場浩劫?


    我微微有些顫抖,臉上一陣一陣的發燒,腦子也有些昏了。


    外麵的雨還在下著,我蜷縮在被子裏,顫顫的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耳邊先響起滴滴答答的水聲,仔細一聽,雨已經停了,是屋簷上的積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轉頭看看窗外,天色漆黑的,是夜裏了。


    身上還有些酸痛的感覺,呼吸也是炙熱的,我知道自己是發了燒,額頭上還墊著冰帕子,嘴裏卻幹得好像要燃燒起來一樣。


    我吃力的坐起來,靠在床頭喘了半天,扶著牆勉強走到桌邊,正要倒水喝,卻看到外麵一片大好的月色,月光如水一般照在院子裏,銀光潤潤。


    院子裏還有兩個人——吳嬤嬤和錢嬤嬤。


    他們既然都跟過召烈皇後,想來也是關係匪淺的姐妹,也應該有很多話想要說才對。


    我喝了一口茶,嘴裏潤了一點,剛準備回床上繼續睡,就聽見吳嬤嬤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你老實告訴我,當初那個孩子,皇後到底生下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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