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灝一直抱著我,臉上的表情顯得很凝重,沉默了很久之後說道:“都出去。”


    “是。”


    跪了一地的禦醫護衛和宮女這個時候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磕了頭便匆匆忙忙的退了出去,玉公公站起來還看了我一眼,像是放心的點了點頭,又衝我使了個眼色,這才轉身退了出去。


    門也關上了。


    他慢慢的靠坐在床頭,把我抱得更緊了一點,身上的傷被他不知輕重的壓著,痛得我直發顫,可他卻一點都沒有放鬆,雙手將我抱在懷裏,輕輕的低下頭,帶著熟悉氣味的鼻息吹在我的臉上,一切都如同往日。


    還沒有破碎的那些記憶裏。


    “皇上……”


    我還想說什麽,他用手輕輕的按了一下我的手背:“沒事了。”


    “不要殺……”


    “沒事了。”


    “真的嗎?”


    “嗯,沒事了。”


    一句一句“沒事了”淡淡的在耳邊響著,像是溫和的風一樣吹過,我竟然也真的平靜了下來,原本有些僵硬的身體慢慢的放鬆,軟到在他的懷裏。


    “放心,沒事了。


    “嗯……”


    困倦的感覺又一次襲來,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而身後這個溫暖的懷抱一直沒有離開,就這樣緊緊的抱著我,那種熟悉的體溫透過衣裳熨帖到了心裏,連夢境也不再那麽可怕,好像隻有溫暖的風吹過來,柔柔的,暖暖的。


    在這樣的夢境裏,我慢慢的睡著了。


    。


    這一次睡著隻是睡著,而不是昏厥,所以人還是清楚的。能感覺到有人一直抱著我,手臂上,肩膀上,腳踝上都上了藥,涼涼的感覺讓我瑟縮了一下,就立刻被抱得更緊。


    身體雖然沒有好太多,但精神上卻真的放鬆了。


    等我再醒過來的時候,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上多少恢複了些力氣,一睜開眼,就看到一室的忽閃的燭光。


    人還有些模模糊糊的,已經立刻有人走到床邊,翻了翻我的眼皮,拿起我的手腕小心的診了一會兒,然後便聽見一個聲音道:“皇上,她是扛過來了,沒有大礙了。”


    我皺了皺眉頭,費力的睜開眼睛,就看見玉公公拿著拂塵守在床邊,臉上浮著欣喜的表情上前一步:“青姑娘,你醒了。”


    “玉公公……?”


    “可把——把咱們嚇壞了,沒事就好。”說完他轉身朝著另一頭道:“皇上。”


    我慢慢的轉過頭,就看到床前不遠的地方,裴元灝坐在椅子裏,鐵青的臉色這個時候才稍稍的緩了一下,起身走到床邊,慢慢的坐下低頭看著我:“好些了沒有?”


    “……”


    人醒過來,很多記憶也清醒了,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在刑場上的那一幕。


    鮮血橫飛,刀光劍影,混亂的人群,一切都又浮現在眼前。


    一切,都晚了……


    一切,都完了!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微微發紅,過去所做的一切的努力,也許都在鋼刀落下的那一刻就被毀了,可憐我不清醒,在夢裏還被他用簡單的話就安慰了那麽久。


    看著我的樣子,他皺了一下眉頭:“你又在想什麽?”


    “皇上你把那些人,都殺了,對不對?”


    “……”


    他沒有回答,我也說不出話來,隻輕輕的將被子拉高了一點,低頭想要把臉埋進去。


    裴元灝皺了一下眉,伸手扯下了被子,我咬著下唇,又偏開了臉。


    我側著臉朝裏麵,而他就坐在床邊看著我,兩個人像是僵持上了,但氣氛卻並不算太僵,玉公公站在旁邊小心翼翼的看著,也沒有說什麽。過了好一會兒,外麵響起了一陣腳步聲,到了門口就停下了,他便急忙走了出去。


    安靜了一會兒,他又轉身走進來,在裴元灝耳邊低聲道:“皇上,都準備好了。”


    “嗯。”


    準備?準備什麽?


    我心裏還暗暗的想著,他突然用力的將被子一掀,頓時一陣涼意襲來,我驚愕的轉過頭看著他,隻見他扯過一條單薄的毯子裹在我身上,我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被他連人帶毯子一起抱了起來。


    “你幹什麽?!”


    我驚愕不已,連說話也忘了敬語。


    他隻低頭看了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抱著我便從後門走了出去。


    這個時候已經入夜了,一出門便是一片漆黑,隻有玉公公手裏的一盞琉璃燈發出淡淡的光芒照著前路,他大步的往前走著,旁邊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卻隱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應該是有護衛陪著。


    他要幹什麽?


    我雖然不知道,但也明白他不想讓別人知道,才出的後門,於是也閉緊了嘴,不一會兒我們便從內院後的一扇門走了出去,馬車已經套好等著,他直接將我抱上了車,簾子一放下,馬車便搖搖晃晃的從後麵行駛走了。


    這馬車不像是皇帝禦用的,裝飾布置都十分簡單,跑得卻不慢,所以也顛簸得有些厲害,但他一直將我抱在懷裏,除了顛簸,倒也沒有碰到身上的傷。


    “……要去哪兒?”


    我小心翼翼的開口問他,他卻閉著眼睛一言不發,我看了他一會兒,得不到答案,隻能閉上嘴,也閉上了眼睛。


    我一閉上眼睛,卻感覺到他睜開了眼,雖然沒有看見,但被那種目光注視的感覺卻很熟悉,而且他的鼻息就在頭頂,那麽近的吹拂在臉上,碎發緊貼著肌膚帶來陣陣酥麻的感覺,我輕輕的縮了一下。


    卻是縮進了他的懷裏。


    他的呼吸好像頓了一下,然後便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睡一會兒。還有一段路。”


    “……”


    馬車裏沒有了聲音,便隻剩下車輪磕碰石板發出的單調的聲音,加上車廂裏晃晃悠悠的,的確容易讓人入睡,可這些天我大概是睡得太久,反倒精神起來,聽著他的呼吸和緊貼在耳邊的心跳,一路走了下去。


    終於,馬車停了下來。


    人閉著眼睛,耳朵反倒更靈了,我似乎聽到了風吹過樹葉的聲音,雖然州府內也有樹木,但似乎遠遠不及這裏的多,還有一些蟲鳴的聲音,比平時聽到的都大得多。


    睜開眼,他也睜開了眼,馬車外的人已經過來撩起了簾子:“皇上。”


    他抱起我便走了下去。


    外麵已經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周圍幾個護衛手裏提著燈籠雖然不暗,卻也照不明這樣的深夜,而我這才發現,這裏竟然是野外的林地!


    一回頭,就看到高高的城門在身後聳立著,如同夜幕中的巨獸一般!


    他,怎麽會帶我到這裏來?


    我心裏大吃一驚,驚愕的睜大眼睛看著他,他朝旁邊看了一眼,另外一輛馬車慢慢的從幽暗的林子裏駛了出來,晃晃悠悠的停在了我們前麵。


    護衛走過去掀開簾子,從上麵扯下來幾個人。


    那些人全都被蒙著眼睛,雙手反綁著,蓬頭垢麵,我一看到這一幕,頓時心咚咚的跳了起來。


    他使了個眼色,護衛便走上前去扯下了那些人臉上的黑布,那幾個人還有些迷糊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周圍,一看見我們,似乎也大吃了一驚,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我已經認出了那張熟悉的麵孔——


    “莫大哥!”


    “青嬰姑娘?”


    他叫了我,又一抬眼便看見了抱著我的人,頓時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咬著牙罵道:“狗皇帝,你想幹什麽?”


    我一聽這話心都揪緊了,急忙要開口阻止他們,卻見裴元灝淡淡的抬眼看了那些護衛一眼,他們立刻抽刀走了過去,卻是一刀割開了那些人手腕上的牛筋繩。


    莫鐵衣他們頓時驚呆了,摸著被綁得傷痕累累的手腕,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


    他冷冷的看著他們:“你們回去吧。”


    莫鐵衣他們麵麵相覷,更奇怪了:“你,你不殺我們?”


    他冷笑了一聲:“朕若要殺你們,你們活得到今天?”


    莫鐵衣他們一聽,臉色立刻沉了下來,我急忙開口說道:“莫大哥,你們快回去吧。”


    說完這句話,我又咳了兩聲,嘴角隱隱見了紅血絲,他們一見我虛弱無力的樣子,身上手上都有包紮過的痕跡,急忙道:“你這是怎麽了?”


    “我沒事。”我擺擺手,說道:“皇上是真的要放了你們。劉大人已經死了,皇上原本應該將你們問斬明正典刑,但他還是讓你們回去。”


    “什麽意思?”


    我苦笑了一下,說道:“孩子做錯了事,不能打殺,要慢慢的教。”


    他們一聽這話,臉上頓時閃過了許多的表情,疑惑、不解、猶豫和迷茫,我又說道:“皇上是真的想要廢黜南方的賤民籍,所以才會派劉大人南下,現在自己也帶著文武百官南下考察民情。你們這一次刺殺朝廷命官,皇上用計放了你們平息眾怒,但不能次次都這樣。莫大哥,你們不能再鬧事,否則這樣下去,你們就是南方的罪人了。”


    他們睜大眼睛看著我,又看向裴元灝,裴元灝冷冷的什麽也不說,抱著我轉身回了馬車上,剩下那些人就站在夜色裏。


    “走!”


    馬鞭一樣,馬車又一次晃晃悠悠的朝前駛去。


    深夜趕路顛簸了那麽久,剛剛吹了冷風,加上說了那麽多話,我漸漸有些喘不上氣,臉色也蒼白得可怕,他小心的將我放到柔軟的毯子上,輕撫著我的背幫我順氣。


    車廂裏沒有什麽光線,隻能隱隱透過搖晃的窗簾外投進的燈火看到他臉的輪廓,還有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在黑暗裏熠熠生輝。


    我被那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的垂下眼簾,就聽見他的聲音在空洞的車廂裏響起——


    “你還要,跟朕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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