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看著我,臉色也微微的有些僵,沉默了許久之後才低下頭,道:“在下不敢。”


    “……”


    “小姐的手段,在下也有耳聞,否則——”他看了我一眼:“當年,也就不是小姐進宮了。”


    “……”聽到這句話,我指尖的傷口更傳來了一陣刺痛,十指連心,那種刺痛一直傳到了胸口,深深的紮進了心裏,陣痛的感覺原來並不是消失了,隻是時間太長,自己忘記了。


    可痛,終歸還是痛。


    這時,那個人又抬頭看了我一眼,神情越發的謹慎小心,說道:“相信公子會盡快趕來與小姐相見。還望小姐多多保重。”


    說完他朝著我長身一揖,便轉身走了出去。


    聽到他的最後一句話,我整個人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呆若木雞的站在廚房裏,隻覺得眼前一片灰暗,好像看不到外麵照進來的光,剩下的隻有冬日的寒冷,比過去的更加刺骨。


    呆呆的站了不知道多久,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


    “輕盈?”


    熟悉而溫柔的語調,仿佛寒風中突然出現的一縷陽光,有一種突如其來的真實和溫暖。我驀地抬起頭,恍惚的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從門外走了進來。


    是劉三兒,他的手裏還拎著一隻米袋子,有些著急的看著我:“你怎麽又進來了?我不是說了——你流血了?!”


    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我麵前,一把抓起我的手:“怎麽回事?你怎麽會流這麽多血?”一低頭看到我手裏的菜刀,又看到案板上被染紅的蘿卜,臉上立刻露出了心疼的表情,責怪我道:“你怎麽割傷自己了?我讓你不要進來的啊!”


    說完,不由分說的拉著我的手,含進嘴裏。


    手指原本是冰冷的,連心的痛,但一下子陷入了一個溫熱的包圍中,指尖被他的舌尖一碰,傳來了一陣酥麻,那種屬於他的溫度從指尖一直傳到了心裏。


    我傻傻的看著他,他不由分說的便將我拉到屋子裏,坐在桌邊,等著他拿了幹淨的紗布來給我一層一層的裹上。手指明明還痛著,可那種殘留的溫熱觸感卻讓我一點都不覺得難過。


    隻是心跳得厲害。


    其實,真的沒有什麽好怕的。


    我已經不是那個命如飄萍,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掌握的女人;也沒有人會再來禁錮我,卻傷害我,置我的生死於不顧。


    有他,在我的身邊啊!


    好不容易給我包紮好了,他才鬆了口氣,抬頭看著我的時候,似乎也想起自己剛剛一時情急做了什麽,也有些臉紅,輕輕道:“還疼嗎?”


    我握著自己的手,看了他一眼,微笑著輕輕的搖了搖頭。


    其實氣氛也並不尷尬,我和他之間到底已經是夫妻了,親熱的擁抱和耳鬢廝磨也不是沒有過,隻是因為身體的關係,無法再進一步,卻每每有一些時刻會讓兩個人耳熱心跳,愈加的想要靠近對方,汲取讓彼此安心的溫暖和氣息。


    他像是為了放鬆一下,笑道:“你看你,我才出去一下,你就把自己搞傷,今後可怎麽得了。”


    “那今後,你就別離開我了。”


    “……”他愣了一下,看著我。


    我笑著看著他:“一步都不要離開我,我們兩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他的臉上像是欣喜,又像是一種篤定,定定的看了我許久,臉上沒那麽紅了,眼角卻有些紅了一樣,低頭道:“我也沒有想過,我們將來會分開什麽的。”


    兩個人看了對方一眼,又笑了一下。


    心裏雖然還帶著一絲餘悸,可我也不去想那麽多,已經這些年過去了,我雖然一直不去想自己曾經是個什麽樣的人,但並不代表我就不再是那樣的人,任何阻攔我道路的人,我都會掃盡絕清,不為別的,我隻是想把下輩子為自己,為他,好好的活下去。


    下定了這個決心之後,我的內心也平靜了下來,其實也早已經意識到,屬於“輕盈”的平靜生活是快要結束了,要麵對什麽樣的風雨,我也已經有了準備。


    隻是,我沒有想到,一切會來得那麽快。


    而且,是以那樣的方式。


    。


    帶著寒意的北風一吹,江南沒有冰雪封天,但相反的,周圍熱鬧的氣氛卻越來越重。


    快過年了。


    我從來沒有在這樣的小地方過過年,印象最深的,是在宮裏過的那幾個年,每到除夕的晚上,遠處太和殿上空就會騰起五顏六色的煙火,照亮蒼穹,鼓樂齊鳴,絲竹聲聲,一派繁華盛世之景。


    而我,會一個人坐在冷清偏殿的台階上,掰著指頭算日子。


    終於,算到了今天。


    站在屋簷下,抬頭看著劉三兒刷上漿糊,把春聯小心翼翼的貼在門框上,人還有些恍惚,他已經回頭大聲道:“怎麽樣?正了嗎?”


    我這才回過神,點頭道:“嗯,正了。”


    他從梯子上跳下來,跺著腳往手心嗬氣,我微笑著走上去,雙手捧著他還泛著寒氣的手,也幫他嗬氣,他笑嗬嗬的看著我,用額頭輕輕的碰了一下我的額頭,我也碰了回去,兩個人就想玩兒似的在門口你撞一下我,我推一下你。


    還鬧著,屋子裏傳來了劉大媽的聲音:“三兒,沒鹽了。”


    要過年了,劉大媽帶著殷皇後在醃肉,需要大量的鹽,沒一會兒罐子裏的鹽就用光了,劉三兒答應了一聲,便要出門去買。


    “等等。”


    我叫住了他,拿起椅子背上的襖子給他披上:“外麵冷,買了快點回來。”


    “嗯。你也快進去,別凍著了。”


    他說著,用已經暖起來的手拍了拍我,便轉身走了出去。


    我看著他推院門走了出去,這才回屋,劉大媽坐在桌邊,她的身體時好時壞,有的時候隻能臥床靜養,有的時候還能下床走走,今天也許是精神好,還來做了點事,但也是累著了,人坐在那裏有些喘,我急忙過去扶著她,道:“您也別累著了,還是回去躺著休息吧。”


    “不,沒事。”


    她笑了笑:“難得過年,我高興。”


    我也笑了,殷皇後也坐在旁邊,愣愣的望著門外,突然問我:“兒子去哪裏了?”


    “他去買鹽了,很快就回來。”


    “多快?”


    “……”我有些哭笑不得,殷皇後現在的樣子其實不像個瘋子,更像個有些糊塗的老人,對周遭的事都不在意,全身心隻有劉三兒這個“兒子”,除了他,別的什麽都不在意。


    “很快就回來了。”我補了一句,看了旁邊無奈搖頭的劉大媽一眼,也笑了笑。


    可是,一直到天黑,劉三兒都沒有回來。


    看著外麵越來越暗的天色,我的心裏隱隱的感到有些不安,殷皇後更加坐立不安的,走來走去,不停的往門外望著,又問我:“兒子呢?兒子怎麽還不回來?”


    我也已經沒有心思再安慰她,也有些焦慮的站起來,往外看著。


    他從來不會這樣一跑沒影兒,就臨時有什麽事,也一定會找人回來給我帶信,免得家裏人擔心,況且買個鹽,也去不了多遠啊。


    不知為什麽,我的腦海裏想起了黃天霸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又閃過了西山書院那個學生的影子,頓時心也亂了起來,下意識的就想要出門去找,剛剛走出去,就看到外麵匆匆的跑來了一個人。


    定睛一看,卻是苟二。


    他的臉上也是驚惶不定的神色,啪的一聲推門跑進來:“弟妹。”


    我已經意識到了什麽,急忙迎上去,就聽見他說道:“你快去看看吧,你們家劉三兒被官府抓起來了。”


    “什麽?”


    我一下子驚呆了,而坐在屋子裏的劉大媽一聽,急忙扶著門走出來,說道:“苟二,你說什麽?”


    苟二說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今天在鎮上的時候,那個——那個銷香院就被查封了,官兵到處抓人,連同之前去過幾次的人都被抓了,我也是因為去得少,沒人認得,才溜開的。後來就看到你們家劉三兒被抓了,說他之前天天去那兒——”


    他的話沒說完,劉大媽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我急忙跑過去一把抱住她:“娘!”


    她的臉上一絲血色也沒有,整個人好像冷得厲害,不停的發抖,過了好久才顫抖著轉頭看向我:“三兒,他去哪個地方?”


    “不是娘,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慌忙的說著,她已經失去了意識,整個人昏厥了,我差一點就被她壓倒在地,幸好苟二跑過來也扶住了她,我們跌跌撞撞的把她扶到裏屋躺下。


    我急忙回頭問苟二:“他們為什麽抓劉三兒?”


    “我,我也不知道,”苟二結結巴巴的說道:“隻是——今天查封銷香院的時候,好像聽那些官兵說,是要捉拿逆黨什麽的,裏麵抓出了好多學生,全都帶了鐐銬,後來就開始到處亂抓人,有的去逛過幾次的都被抓了,這個村子裏都有好幾個——”


    我頓時明白了過來。


    黃天霸果然說對了。


    之前他離開的時候就告訴過我,裴元灝遲早要再治理一次南方,讓這邊徹底安穩下來,第一步當然是要肅清這些逆反的學生,逆反的聲音。


    所以這些日子,我也一直把劉三兒留在家裏,心想隻要他不去銷香院,不再跟那些人扯上關係,就可以了。


    卻沒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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