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然的站在懸崖上,任風帶過,吹涼了我的指尖,也沒有絲毫感覺,剛剛洛什說的那些話就像是晴空的霹靂一樣,徹底將我震住了。


    我曾經被廢?被打入冷宮?


    連薪俸都被削了,過得比豬狗還不如……?


    我,是個連宮女,都不如的人?


    “不……不會的……”我搖著頭,喃喃道:“怎麽會這樣?怎麽會是這樣?我不信,你說的不是真的。”


    洛什冷笑著看著我:“是嗎?”


    “如果我真的,是被廢了,被打入冷宮,我怎麽會懷他的孩子?我又怎麽會在揚州?怎麽會呢?”


    洛什冷笑道:“這些我不知道,你的消息也不過是我從元修那裏聽到的,我並不關心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應該自己去找答案,而不是來問我。”


    “……”


    他的話很冷,像冰棱一樣刺進人的胸口,卻讓我原本快要迸裂的情緒平靜下來。


    他說得對,自從我失憶醒來之後,得到的關於我過去的消息實在太少,都是從那個人口中說的,如果他要騙我,也容易得很,我要知道,必須要自己去查,而如果要查,就必須——回得去!


    想到這裏,我漸漸冷靜下來,轉頭看向南方,那遙遠的東州,但這一刻,我更想看到東州的南邊,那片還沒有被戰火侵襲的德州。


    我的女兒還在那裏,現在我被抓了,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去。


    我轉過頭去看著洛什,說道:“既然你說,我在皇帝的心裏那麽沒有地位,那你們把我抓過來又有什麽用呢?難道,你們真的以為他會用那個——南宮小姐,來交換我嗎?”


    洛什看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沒說話。


    雖然沒說話,但我已經明白他是什麽意思了——萬無可能。


    “既然如此,那我——你們抓我,根本就沒有用。”


    “那倒不一定。”


    “……!”


    我一愣,驚愕的看著他,隻見洛什那剛毅的目光看向東州,像是天空中翱翔的鷹隼,看向自己誌在必得的獵物,喃喃道:“也許,你會有用的。”


    什麽?


    我不解的看著他,隻見洛什一揮手,身後立刻走過來了一個將領:“王子有什麽吩咐?”


    “立刻傳我的話去東州,讓天朝的皇帝把南宮離珠送回來,交換這個女人。否則——”他說著,用眼角看了我一眼,透出了一點冷笑:“我就讓他再也見不到這個女人。”


    我頓時驚得睜大了眼睛。


    他真都要用我去交換南宮離珠?可他明明知道我在皇帝的心裏沒有地位,為什麽還要說這樣的話?“再也見不到這個女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難道——如果皇帝真的不把南宮小姐還回來,他會殺了我嗎?


    。


    死亡的恐懼如同頭頂陰霾的天色,沉沉的壓在我的心裏。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我就像是睡在懸崖峭壁邊上的人,不知道下一刻迎接自己的會是什麽。


    也許,我已經知道,隻是害怕麵對而已。


    日子雖然難熬,但,三天,也不是太長的時間。


    這一天清晨,我和往常一樣梳洗完畢了走出了營帳,才發現幾乎所有人都已經出來了,洛什和巴將軍,還有布圖他們都圍著一個篝火坐著,所有人看到我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


    我沉默著沒說話,倒是布圖對我招招手:“來。”


    我走了過去,他和往常一樣端了一碗粥給我,我吃不慣油膩的烤肉,這些天都是他這樣照顧我的。


    我端著那碗粥,正低頭要喝,卻聽見洛什帶著冷笑的聲音:“今後,你還是要習慣習慣草原上的飲食了。”


    “……什麽意思?”


    他割下一片烤得冒油的羊腿肉送進嘴裏,也不看我,一邊嚼一邊道:“他們拒絕了用南宮離珠來交換你。”


    哐啷!


    我手裏的碗一下子跌落下去,滾燙的粥灑了一地,澆在火焰上發出吱吱的聲音。


    而我已經感覺不到腳背燙的疼痛,隻有一種比頭頂陰霾的天更沉重的壓抑感湧上心頭,過了很久,我“哦”了一聲,然後俯下身撿起地上的木碗。


    洛什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就這樣?”


    我捏著木碗,指甲幾乎要紮進裏麵,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平靜下來,可隻有自己知道,有一些東西已經支離破碎,如同我的聲音:“不然……怎樣?”


    “你不怕我殺了你,把你的屍體弄得很難看,然後送回去給你們的皇帝看。”


    我想了想,搖頭道:“你不會。”


    之前他在戰場上殺了常慶,並且那樣對待常慶的屍體,後來他們撤軍帶走了常慶的屍體,我以為那具屍體一定會被他們弄得慘不忍睹,可來了這裏才發現,他們居然弄了一具棺木,將常慶的屍體安放進去,恭恭敬敬的放在那裏。


    淩辱常慶的屍體,是為了在戰場上打擊敵人的士氣,這是戰爭的任何一方都會用的策略,但私下,他們還是很敬重像常慶這樣的漢子,也因為這樣,我的心裏有一種莫名的安心,在這裏的日子也並不難熬。


    隻是這一刻,比任何時候都難熬,因為那種無力和憤怒——我的命掌握在別人的手裏,可別人,卻那麽輕易的,放棄了。


    洛什道:“既然你認為我不會,那你怕什麽?”


    我說道:“除了死,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事比死更可怕。我的女兒還小,甚至還不會叫娘,如果我真的死了,我會死不瞑目的。”


    他挑了下眉毛,說道:“其實,我對拆散你和你的女兒並不感興趣,隻可惜——”


    “可惜什麽?”


    “可惜他們選錯了。”


    “……”


    我的心一下子揪緊了,抬起頭近乎絕望的看著他,洛什慢慢的抬起手,我看著他粗壯的手臂,關節粗大的手指,那隻手也許可以不費一絲力氣的捏斷我的脖子,我閉上了眼睛,而在這一瞬間,看見他身後的布圖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在猶豫著什麽。


    可是,意料之中的殺招並沒有降臨,隻聽洛什突然道:“來人。”


    我震愕的睜開了眼,隻見巴將軍和布圖他們立刻走上前來,恭順的看著洛什,洛什一字一字道:“撤軍!”


    。


    我怎麽也想不到,洛什居然會讓四十萬大軍撤退!


    仗已經打到了這個地步,勝京和朝廷其實消耗都很大,就算他已經失去了先機,如今也有黃天霸到了東州克製他,這一仗繼續打下去的確占不了太多的便宜,但在這個時候撤軍,實在不像是洛什這種人會做的選擇。


    可他為什麽要撤軍?


    但在驚恐之餘,我的命卻是保住了,原來他之前說的讓他們再也看不見我,是要將我帶回勝京,這樣一來,也許天朝的人就真的永遠不會再見到我了。


    可即使撿回了一條命,我的心情也沒有輕鬆多少,這樣一來,我再也無法見到離兒,我的女兒甚至還不到半歲,也許她還沒有記清誰是她的母親,而我,就要永遠的失去她了。


    想到這裏,心就像是被刀割一樣痛。


    不過,雖然痛苦,可我並不絕望,隻要人還活著,就有無數的可能。


    我被他們押著往北走,雲嶺的地勢險要,數十裏延綿不絕的山脈險峻崎嶇,隊伍走在山穀中,看著兩邊高聳的山嶺,每到夜晚,都讓我想起撲食的猛虎凶獸。


    走了一天之後,洛什突然傳令下去,讓巴將軍帶領一隊人馬掉頭往後方走。


    他下達了這個命令之後,又把巴將軍叫到營帳裏,囑咐了許久巴將軍才出來,神色有些奇怪,還看了我一眼。


    我隱隱感覺到,洛什這一次撤軍的目的,似乎並不簡單。


    接下來的兩三天,我們這支龐大的隊伍也放慢了前進的速度,在崎嶇的山嶺重緩慢前行,越往北,天氣越寒冷,我的身體也漸漸有些吃不消,幸好布圖一路上對我還多加照顧,可心裏上的壓力,卻是怎麽也減輕不了的。


    兩天之後,巴將軍派人回來報信,說天朝果然派出了一支隊伍北上進入了雲嶺一帶,已經和他們的隊伍打了一次遭遇戰,各有傷亡。


    洛什站在營帳門口,遠處的篝火在夜色中跳躍,給他那張剛硬而英俊的臉投下了濃濃的陰翳,我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隻看到他的眼睛,如鷹一般:“現在呢?”


    “回王子的話,巴將軍已經敗退,在往回撤。”


    “嗯,領軍的人,是誰?”


    “是楊雲暉,和——那天出現的那個人。”


    “……”


    我一下子轉過頭去看著他們,隻見陰暗中,洛什的眼睛閃過了一道光,半晌,他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很好,下去吧。”


    “是,王子。”


    那人退下之後,洛什的心情似乎變得有些好,轉頭看見我,便慢慢的走到我麵前,低頭帶著笑道:“他們果然派了人來救你。”


    “……”


    “怎麽,你好像一點也不開心?”


    “……”


    我仍舊沒說話,隻是將架在篝火上的肉又翻了一下。


    在拒絕了交換之後再派人來救我,真是“有心”,隻是不知道,如果在被他們拒絕的那一刻洛什就一刀捅了我,現在派黃天霸和楊雲暉來又有什麽意義,運一具屍體回去憑吊麽?


    洛什還看著我,我慢慢的抬起頭,對上那雙精光內斂的眼睛,道:“看起來,你似乎比我更開心。”


    “……”


    “你到底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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