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個奶媽的聲音,所有人全都看了過來,我也轉過頭去,就看見她有些驚慌失措的抱著念勻,那孩子身上糊了許多白乎乎的東西,當我們看著的時候,又張嘴吐出一口來。


    是孩子在吐奶。


    這麽大的孩子吐奶也不是一件意外的事,我生了離兒之後,剛開始因為不太會帶孩子,有的時候她也會吐奶,不過時間長了也知道怎麽照顧孩子會好一些,但看這個奶媽手忙腳亂的樣子——她也不是生手了,也許是在這樣的場合,給嚇著了吧。


    果然,她的臉色都有些發白,申柔立刻皺著眉頭走過去:“怎麽回事?”


    “娘……娘娘……”


    她嚇得結結巴巴的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倒是明珠畢竟見慣了這些大場麵,還算稍微平靜一些,急忙走過去說道:“娘娘,是殿下又吐奶了。”


    說完,拿著手帕給念勻擦幹淨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她的神情中,也有一絲掩飾不住的惶恐。


    奶媽急忙把孩子抱起來輕輕的拍了拍孩子的後背,念勻倒是安靜,這樣折騰了一番都不哭,隻是這麽木訥的趴在奶媽的肩膀上,動也不動。


    裴元灝皺著眉頭,起身道:“怎麽回事?”


    明珠和那奶媽一見皇帝過來問了,都唬得急忙跪下:“皇上,是二皇子又吐奶了。”


    “吐奶?”


    “是,是啊。”那個奶媽跪在地上,有些發抖的說道:“小孩子吃了奶之後,有的時候脾胃不好,是會吐些奶的。”


    裴元灝聽完了,轉過頭來看了看念深,若有所思,問道:“二皇子經常吐奶嗎?”


    這話一出口,奶媽和明珠兩個人都顫抖了一下,好像被嚇壞了似得,尤其是明珠,臉色蒼白如紙,滿是驚慌失措的表情,過了好一會兒才結結巴巴的說道:“二皇子,他——他脾胃不怎麽好。”


    裴元灝聽了,沒有再說話,倒是旁邊的申柔臉色怒氣難掩,說道:“殿下脾胃不好,你們為什麽不早些告訴本宮?!”


    明珠嚇得冷汗直出,半晌才顫顫的道:“娘娘……上次,上次奴婢說了一下,說二皇子經常吐奶,娘娘說是奶媽帶得不好,所以換了這個新的。奴婢原以為——換了奶媽會好些,隻是沒想到還是——”


    我心中一動,恍然悟過來了什麽,轉頭看著她。


    上次她來景仁宮找我,似乎不是莫名其妙而來,申柔隻是換了一個奶媽,但她卻好像已經看出了什麽,那天她提起念深的“大事”,似乎也並不是順口恭維的一句,而是別有深意。


    我又看向了奶媽懷裏的那個孩子,周圍的氣氛變得越發緊繃,連下麵大殿上的朝臣也全都看了過來,尤其是申太傅,一聽說孩子的問題頓時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其他的官員們紛紛竊竊私語,眼中也透著一些警惕的光。


    這時,常晴立刻說道:“皇上,還是讓太醫過來給殿下看看吧。”


    裴元灝臉色沉下來,不置可否,而常晴已經轉頭對玉公公道:“傳太醫過來。”


    玉公公領命,立刻吩咐下去,不一會兒太醫院幾位太醫全都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這個時候宴席早已進行不下去,大家就看著幾個太醫紛紛給二皇子診脈,翻眼皮,看舌頭,搗鼓了半天,才擦著汗小心翼翼的回說:“皇上,臣下等查過了,二皇子殿下身體康泰,並沒有什麽疾病。”


    “沒有?那殿下怎麽老是吐奶,一直都不好?”申柔上前一步,指著他們道:“你們可給本宮查仔細了,若是殿下有什麽不妥,本宮惟你們是問!”


    那些太醫一聽,嚇得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裴元灝一直皺著眉頭坐在一邊,還是沒有說話,隻是臉色越發的難看了些,他轉過頭去看著奶媽懷裏的念勻,這孩子一直耷拉著腦袋,好像抬不起頭一樣,周圍大人們都鬧成這樣了,他卻絲毫都察覺不到似得,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我回想起過去帶離兒,這麽大正是折騰人的時候,越是不讓她亂動,她越是要左右翻騰,又哭又鬧,一刻都閑不下來。


    這樣一想,一股心酸油然而生,而思緒就飄遠了……


    我想起那個時候,孩子也才幾個月大小,每天都不消停的吵鬧,到了晚上更是常常一哭就是一整夜,我和劉三兒都是第一次當爹媽,完全不知道怎麽帶孩子,經常是兩個人趴在床邊守著一個哭鬧的小東西急得滿頭大汗,我們都快哭了,她卻又咬著指頭咯咯的笑起來。


    記憶的閘門一開,許多過去的場景都一幕幕的閃現在眼前,那個時候我心力交瘁,哄孩子睡覺晚上根本熬不住,倒是劉三兒,孩子一哭他就先醒了,抱著離兒走到院子裏,一邊輕輕的拍,一邊小心的哄著,直到離兒睡著了,再輕輕的放回床上。


    有一次我早上醒來,發現孩子和他都不在屋裏,嚇了一大跳,急忙出去找,一出門才發現他居然抱著孩子靠著牆睡著了,離兒乖乖的窩在他懷裏,嘟著小嘴呼呼大睡,口水浸濕了他肩膀一大片。


    看到那一幕,雖然心疼,卻覺得胸口暖暖的,柔軟得好像連他們倆的影子都能陷入到心裏去。


    可是——


    回過神來,看著現在的自己。


    離兒,已經離開我四年多了,她現在在哪裏,過得怎麽樣,我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找到她。


    而劉三兒……我顫抖著轉過頭,看向了大殿下。


    他站在人群中,竟也抬頭看著我,那雙染著清寒溫度的眼睛,仿佛帶著一絲顫跡,好像也想到了那些過往,曾經苦過,累過的回憶,卻成了生命中最溫暖的感知。


    他一見我看著他,震了一下,立刻轉過頭去,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的胸口一緊,剛想要說什麽,這時站在他身邊的那個身影慢慢的往前走了過來,道:“皇上。”


    定睛一看,竟然是傅八岱。


    裴元灝轉頭見是他,沉聲道:“傅大學士有何事要奏?”


    傅八岱道:“微臣想,幫二皇子殿下問診。”


    裴元灝挑了挑眉毛,還沒說話,一旁的申柔冷冷說道:“傅大學士,這看病問診是太醫的事,你一個集賢殿大學士,教書育人就好了,二皇子殿下的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傅八岱聽見她這不冷不熱的話,卻也絲毫不生氣,隻微笑著說道:“娘娘此言差矣。正所謂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既然二皇子殿下如今身體有恙,太醫們又都找不出症結,何妨讓老臣看看。若成,與二皇子有益,若不成,老臣白擔個無能的罪名便是。”


    常晴聽了,小聲的說道:“皇上,傅大學士所言有理。”


    申柔一聽,立刻道:“可他是個——他眼睛不方便,如何能幫二皇子看診?”


    傅八岱笑道:“醫家講究望聞問切,老臣問問便罷。”


    裴元灝看著他,沉思了一會兒,終於道:“也罷,你問。”


    申柔的臉色越發的不好看,但皇帝已經開了口,她也隻能忍氣。這時傅八岱慢慢的走了過來,我見他還有些不方便,索性上前扶著他,回頭看了輕寒一眼,他隻淡淡的站在下麵,好像發生什麽事都跟他無關係似得。


    傅八岱走過去,問道:“哪一位是二皇子殿下的奶娘?哪一位是服侍的宮女?”


    那奶媽和明珠都答道:“是我們。”


    “嗯,老朽問你們,二皇子殿下平時,可曾哭鬧?”


    “不曾哭鬧過,一直都很安靜。”


    “那,進膳可有困難?”


    “吃奶的時候還好,但這些天給殿下喂些湯羹,殿下好像都喝不下去。”


    “那,平時你們可有跟殿下戲耍?”


    “有的。”


    “殿下可會跟你們嬉笑?”


    “不——殿下很少笑的。”


    ……


    傅八岱問了一長串的問題,越問,明珠和那個奶媽的臉色越蒼白,兩個人都好像給嚇得不輕,問到最後,傅八岱花白的眉毛也皺了起來,他想了想,輕輕的對我道:“讓老朽摸摸二殿下。”


    我點點頭,牽引著他的手伸過去,他小心的碰了一下念勻的頭,這孩子還一直低垂著頭,既不抬起頭來看周圍,也沒有什麽反應,隻是傅八岱的手伸過去,沾了一手的涎水。


    然後,我聽見他長長的歎了口氣,似乎十分的惋惜之意。


    常晴急忙道:“傅大學士,二皇子殿下到底如何?”


    傅八岱沉默著沒說話,申柔也急了,上前道:“到底怎麽回事?你問出來沒有?”


    “……”他還是沒說話,裴元灝倒也不催他,隻是一直皺著眉頭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傅八岱才長長的歎了一口氣,輕輕道:“稚子何辜。”


    一聽的這四個字,周圍的幾個人全都驚住了,而那個奶媽和明珠像是終於放下了什麽,也低下了頭。


    傅八岱轉過身去對著裴元灝一揖:“皇上,還望皇上多疼二皇子殿下些。”


    我一聽這話,心中頓時明白了過來。


    不止是皇家,富貴家的孩子教養也是有慣例的,隻怕這些孩子們太過嬌貴,從小被小鬼纏著,多有長不大,所以孩子小時候不能太疼愛的,可他現在卻反而讓皇帝多疼疼這個孩子,也就是說——


    裴元灝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起來。


    申柔也臉色慘白,上前道:“你,你這話什麽意思?”


    傅八岱沒說什麽,隻抬手告了個罪,便小心翼翼的退了下去,我還一直扶著他,走到了剛剛他的座位前站定,我抬起頭來,看著一直沉默站在那裏的劉輕寒。


    似乎是感覺到我的目光,他一直偏著頭,清俊的側臉上是清寒的溫度,朝堂上這個時候已經因為傅八岱的一句話人聲鼎沸,他卻始終置身事外一般,連看也不看我們一眼。


    而大殿之上,裴元灝站在那裏,整個人都是僵硬的,看得出他壓抑的隱隱怒火,眼角都有些發紅了,過了好一會兒,抬起手來一揮,自己便轉身走了。


    玉公公急忙站出來,大聲道:“皇上龍體不適,且去休憩。眾位大人散了吧。”


    說完,他轉身也匆匆的跟了上去。


    常晴算是這裏麵的人裏唯一一個比較沉得住氣的,走到失魂落魄的申柔麵前,吩咐明珠道:“扶你家主子回去休息,二皇子殿下——還是好好照料。先散了吧。”


    皇後也發話了,可我看著周圍的人,並不是要散的樣子,反倒一個個精神都緊繃了起來,有好幾個已經直接圍攏到申太傅的周圍,小聲的說著什麽,而其他一些官員則處於觀望的神色,三三兩兩的湊在一起商量,不時的看看申恭矣,又看看傅八岱,每一個人臉上的神色,都來回百變。


    劉輕寒回頭看了一眼,淡淡的轉身走出了大殿。


    這個時候我要再追上去也來不及了,而常晴也在那裏等著,我咬了咬下唇,隻能走回到她的身邊,她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大門外輕寒慢慢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看向我,像是想要說什麽,但放眼四下,欲言又止,隻輕輕的道:“隨本宮回去吧。”


    “是。”


    我跟在她的身後,隻見明珠和奶媽抱著二皇子小心翼翼的走了,臨走之前,明珠回頭看了我一眼,我隻會意的點了點頭,就看見申柔走了出去,臉色蒼白,腳步踉蹌得好幾次都差點跌倒,周圍服侍的人沒有一個敢上去扶她。


    就在這時,背後響起了一陣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回頭一看,是南宮離珠扶著桌子在那裏放聲大笑,笑得直不起腰,眼淚都流出來了,卻還在一直不停的笑,笑聲中透著的瘋狂,好像要吞噬掉人一般。


    我回頭看了她一眼,也沒說什麽,跟著常晴走了。


    。


    不到半天時間,國宴上的事就已經在皇宮內傳得人盡皆知,所有的人都在議論紛紛。


    景仁宮裏的幾個小丫頭也憋不住竊喜的聊著,我說了他們幾句,讓大家都收斂一些,然後幫常晴倒了一碗參茶,一進她的房間,就看見她坐在桌邊,陽光透過窗紙照在她的臉上,淡淡的光暈襯得她顯得格外的精致,卻也有說不出的沉悶之感。


    我將茶碗放到桌上她的手邊,她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我說道:“隻有一些影兒。”


    她歎了口氣,說道:“本宮也沒想到,二皇子居然會是個——癡兒。”


    我和她對申柔雖然都視為勁敵,但——傅八岱那句話說得沒錯,稚子何辜,作為我和她這樣的女人,對一個孩子的遭遇,總是會覺得惋惜。


    常晴又輕輕的說道:“她生這個孩子的時候,本宮就覺得她太要強,於孩子無益,誰知道——哎!”


    我心裏也有些難過,隻拿起茶碗遞過去,柔聲道:“皇後娘娘也不要太難過,傅大學士說得也是,不管將來怎麽樣,皇上和皇後娘娘多疼他一些吧。”


    我說了一句“不管將來怎麽樣”,常晴的眼中立刻閃過了一道光,抬起頭來看著我:“你想,將來會怎麽樣?”


    “……”我搖搖頭,道:“不知道。”


    雖然我已經明白朝堂上的局勢,現在南宮錦宏還朝,也增添了一些勝算,但事情沒到最後一步,誰都不知道會是如何。


    常晴眉頭深鎖,接過我手中的茶碗,輕輕的喝了一口,參茶的苦味讓她的眉宇間更增添了幾分陰鬱,她出神的想了很久,喃喃道:“本宮別的不怕,就怕今天的事,會逼虎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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