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八百裏加急,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所有人幾乎都屏息看著那個火漆筒裏取出的卷軸,而申恭矣一看到,頓時臉色變了一下。


    但,也隻是一瞬間的事,他很快就平複了神情,快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但那一閃即逝的慌亂和緊張還是沒有逃過我的眼睛,我目光灼灼的看著他,隻見他沉吟了一下,將卷軸慢慢的裹起來,捏在手裏。


    周圍的人立刻問道:“申太傅,八百裏加急說的是什麽?”


    “是不是京城出什麽事了?”


    “快說啊!”


    申恭矣沒有立刻開口,隻是看著手中的卷軸,目光顯得十分複雜。我能感覺到他在急速的想著什麽,或者說思慮這什麽,當周圍的人聲越來越喧鬧,甚至已經有一些大臣蠢蠢欲動的時候,他突然勾了一下唇角,抬起頭來說道:“諸位。”


    “……”


    “你們剛剛不是還在說,皇上退位之後,國不可一日無君嗎?”


    “……”


    “現在,老夫就要告訴你們,皇上退位,天朝仍舊有明君治理。”


    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愕然道:“你說的是誰?”


    他微微一笑,高舉起手中的卷軸,大聲道:“這個八百裏加急,就是宮中傳來的消息,太上皇已經病愈清醒過來了!”


    “什麽?!”


    像是有一道驚雷在頭頂炸開,拒馬河穀頓時響起了一片沸騰的人聲,所有的人全都大吃一驚,連一直穩坐於上的太後這一刻都驚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消息讓每一個人都倉皇失措,常晴的臉色也一下子變了。


    我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上皇,裴冀,醒了?!


    他居然醒了?


    周圍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的表情,有的大臣已經驚訝的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而另外幾個老臣紛紛低聲說著什麽,又看向了申恭矣,臉色沉沉,一時間氣氛變得又緊繃,又凝重。


    這個時候,我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前方不遠處的王帳。


    整個拒馬河穀像是一鍋燒開了沸騰的水,緊張的群臣和禦營親兵出竅的刀讓這裏的每一根草都帶著煞氣,風卷著塵沙吹過,人心和周圍的一切都是亂的,卻隻有那個明黃色的王帳,屹立在河穀的最中央,明明是在暴風雨的最中心,反倒成了最平靜的地方。


    我的心,也靜了下來,腦海中閃過了一道光——


    不對!


    這不可能!


    當初黃天霸把慕華配的藥方交給我的時候,雖然話說得不多,但我多少也明白,裴冀的境況是到了底線,而且那個藥方這些年來我也一直沒有交給裴元灝,並不是我忘了,隻是——天無二日,國無二君,裴元灝已經登基為帝,裴冀就“沒有必要”再醒來,所以,這些年來,太上皇幾乎淡出了所有人的視線,一直在深宮靜養,從來沒有聽說皇帝讓太醫院會診,或者遍尋名醫,他的態度,也已經很明白。


    我若還把藥方拿出來,這樣不知趣,無異於引火燒身。


    既然是這樣,那裴冀怎麽可能無緣無故的醒來?


    我抬起頭來,看著申恭矣——雖然剛剛八百裏加急拆開的時候,他有一絲的慌亂,但現在,似乎已經完全的平靜下來,比任何人都更平靜的應對。


    當我的目光落到他手中那一份詔書的時候,突然心裏咯噔了一聲——


    難怪!


    難怪我之前一直在奇怪,為什麽這份退位詔書上沒有裴念勻的名字,也沒有退位後的任何安排,現在我才明白過來,那根本不需要,因為自然有人來接替退位後的裴元灝!


    裴冀並不是真的醒,而是申恭矣要他“醒”!


    裴冀醒了,裴元灝又重傷未愈,皇帝的退位就成了必然,申恭矣這一次逼宮的計劃就算師出有名,也更有底氣了!


    申恭矣真正要的,是裴冀醒來之後,複位為帝,想來,他既然已經準備了這麽久,宮中自然也已經打點好了,到時候找一個跟裴冀容貌相似的人,或者索性借口他龍體抱恙,繼續身居深宮養病,由太傅監國,這並不是不可能,到時候申恭矣就可以完全將朝政把持在自己的手裏,等時機成熟,退位詔書,就可以改成禪位詔書了!


    這樣的安排,比起直接逼裴元灝讓位給一個眾所周知是癡兒的二皇子,自然更加穩妥,而且天衣無縫!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咬了一下牙,這個時候常晴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神色顯得有些焦慮,我不動聲色的看著她,很輕很輕的搖了一下頭。


    她微微睜大眼睛看著我:“難道——?”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


    她立刻會意過來,柳眉微蹙,轉過頭去看著申恭矣,眼中透出了幾分怒意。


    搞清楚了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的思緒不由的又投向了那份八百裏加急。


    那是放在火漆筒裏送來的,傳送的人也不敢打開,也就是說這裏的人都不知道裏麵到底寫的是什麽,隻有他一個人看到,要怎麽說,都是他的事。


    想到這裏,我不由的皺緊了眉頭,又看向了他手裏的卷軸——


    如果,這個八百裏加急說的,不是裴冀醒來的事,那又是什麽?


    剛剛申恭矣拆開的時候,臉上的神色也大變,應該是發生了什麽很大的事,否則常言柏在京城監國,一些普通的事務他完全可以自行處理,卻偏偏送來這樣的加急訊息到拒馬河穀,這就意味著,這份八百裏加急上麵所寫的消息,絕對不是一件小事。


    到底,是什麽事?


    但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餘地去想那八百裏加急到底是什麽,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申恭矣剛剛拿出的那份退位詔書上,如今裴冀的“清醒”,讓事態變得更加不可控了。


    申恭矣環視了周圍一圈,冷笑道:“諸位,可還有話說?”


    這一回,沒有一個人再說話了。


    皇帝病重,太上皇蘇醒,這就已經是朝政的一個大洗牌,所有人都還在掂量著,加上申恭矣現在將拒馬河穀完全置於自己的掌握之下,更加沒有人敢貿然的開口。


    可是——


    我隻覺得心裏好像被火燒一樣煎熬,握緊的拳頭還在不斷的用力,指尖都微微痙攣。


    不能讓他就這樣得逞。


    否則,局麵就真的無法挽回了。


    想到這裏,我抬頭看向了太後。


    初時聽說太上皇蘇醒時的驚愕之後,她還是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仍然淡淡的站在那裏,不管這裏的人如何驚慌失措,又如何的老謀深算,她始終像是一個檻外人,冷漠的看著世間的碌碌庸人。


    也許,這一次動亂,所有的變數,都在於她一身。


    可是,她到底會怎麽做?


    常晴這個時候也已經感覺到無計可施,輕輕的後退一步走到我的身邊,低聲道:“青嬰。”


    “……”


    “你,還有辦法。”


    “……”


    她不是詢問,而是一種肯定的口氣。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


    我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甚至也清楚這裏麵每一個環節的緊要,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一個解決的辦法,尤其當我一點也看不出太後那雙灰色的眼睛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感情和漣漪。


    這,是一次最大膽的冒險。


    賭的,是眼前的萬裏河山。


    想到這裏,我又一次用力的握緊了拳頭,直到指甲紮進掌心帶來的痛楚倏地傳到了胸口,一陣悸動之後,我慢慢的上前一步:“太傅大人。”


    “……!”


    申恭矣眉頭一皺,轉過身來看著我。


    周圍所有的大臣這個時候也都有些驚愕的看著我,沒想到在這個時候,我居然會開口說話。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的身上。


    我咬了咬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下來:“太傅大人剛剛所頒的退位詔書,下官還想看一看。”


    他看著我,眼睛微微的眯了起來,有意無意的看向了我的身後不遠處。


    我知道,他在看劉輕寒。


    而我還是固執的沒有回頭,隻是恭恭敬敬的拱著手:“既然是皇上的詔書,下官可否一觀?”


    “……”


    周圍的大臣們都在竊竊私語,有幾個年輕官員一見我這樣,都立刻往這邊聚攏了些,申恭矣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一伸手:“拿去吧。”


    我雙手接過詔書,慢慢的展開,上麵的一切都和之前所看到的一樣,甚至——


    加蓋璽印的地方,也一樣。


    空空如也。


    我深吸了一口氣,抬起頭來朗聲道:“太傅大人,既然這是皇上所頒的傳位詔書,為何上麵沒有加蓋皇上的玉璽?”


    這句話一出,周圍的人都驚了一下。


    大家像是之前都沒有想到這一條,聽我這麽一說,都急忙走了過來,那幾個年輕官員三步並作兩步走過來一看,立刻大聲道:“沒錯,詔書上沒有皇上的玉璽!”


    “這根本就不是皇上所下的詔書!”


    “沒有玉璽?”


    “既然沒有加蓋玉璽,那詔書自然不能做數!”


    聽著周圍那些人紛紛大聲的說著,申恭矣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了起來,目中透著狠厲的看了我一眼,我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原本這件事已經快要十拿九穩,偏偏我出麵把這個婁子捅了出來,我看他氣得臉色鐵青,好像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但這個時候,自然還不是處置我的時候。


    他也隻是一時的怒氣,但立刻就平靜了下來,淡淡道:“皇上那天遇到餓虎襲擊,那是突然發生的狀況,還沒來得及加蓋璽印,又有何奇怪的?”


    我也淡淡道:“話雖如此,但皇上的傳位退位,事關天下蒼生,朝廷安危,豈能兒戲?詔書上沒有加蓋璽印,試問如何能做得數?”


    申恭矣陰狠的看了我一眼:“嶽大人,倒是妥帖。”


    “不敢。隻是下官身為集賢殿正字,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哼,”他冷哼了一聲,不再接口,想來已經不想跟我做口舌之辯,但其他的文武大臣們自然不會就這樣放過,紛紛大聲說道:“申太傅,你拿這樣一份沒有玉璽的詔書出來,分明就是假傳聖旨!”


    “這可是欺君之罪!”


    “沒錯!”


    申恭矣回頭去看著他們,一言不發,隻是身上那種煞氣騰起,身後的禦營親兵隨即上前幾步,聽著那些人沉重的腳步聲響起,還有出鞘的刀刃上散發出來的寒意,一些大臣被嚇得噎住了聲音。


    孫靖飛冷眼看到現在,似也明白過來,暗暗的往我身邊走了兩步。


    申恭矣環視了周圍一眼,道:“這麽說來,各位的意思是,隻要詔書上加蓋了璽印,那就可以了?”


    眾人一時也有些語塞。


    我想了想,道:“至少,下官等不能接受一份沒有璽印的詔書。”


    申恭矣又冷冷的看了我一眼,他自然也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冷笑了一聲,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一直靜默的坐在人群之外的太後,然後回過頭來說道:“諸位,其實這份詔書,皇上已經準備要加蓋璽印了。”


    “哦?”眾人一驚,紛紛愕然的睜大眼睛。


    “隻是,皇上病重,無法用璽。”


    “……”


    “但皇上已經將璽印交給了一個人,在此期間,任何大小事務,隻要請示過後,就可以請出玉璽。”


    “是誰?”


    申恭矣說到這裏,慢慢的走到了太後的麵前,嘴角微微的勾起一點,然後雙手一拱,朝著太後附身拜下:“臣請太後用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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