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那些人攔下來的一瞬間,我的心裏騰起了一陣怒火。


    不過,這怒火不是衝著那些一直對我緊追不舍的人,也不是因為自己拚得這麽難過卻終究又陷落了,我的怒火,是衝著我自己。


    我在生我自己的氣。


    為什麽,我沒有對自己好一點?


    身體毀成了這樣,連一顆強烈一點的毒藥都扛不住,如果過去的我可以好好的珍惜自己,如果我的身體再好一點,哪怕沒有這麽虛弱,是不是也不會昏迷那麽久,更不必到了這個關口上還被那些人趕上來追緝,連累了阿藍,更斷了自己的路。


    想到這裏,我隻覺得一股無名業火熊熊燃燒著,燒得自己胸口陣陣的發痛。眼看著那些人已經走到我麵前攔住了我,而這一刻,我一伸手便從腰間拔出了一把短刀,那是半路上阿藍給我防身用的,寒光滲人。


    攔路的那些人一見我一臉怒火仿佛要咬人的表情,急忙道:“嶽小姐,請不要衝動。”


    我倒是愣了一下。


    剛剛因為太生氣了,這下我才反應過來,他們叫我“嶽小姐”。


    如果是裴元灝派來的人,可能會稱我為重犯,或者嶽大人,可不管怎麽樣,都不可能叫我”嶽小姐”。


    這時,我突然想起當初去太廟的路上那一次意外,那些人也是叫我“嶽小姐”,難道,和眼前的這些人是一夥的?


    我緊張的抬頭看著他們:“你們是什麽人?”


    那人道:“嶽小姐不要驚慌,我們隻是來請嶽小姐,和主人一敘。”


    “主人?”


    看起來,這些人的確不是朝廷的人馬,可到底是什麽主人,為什麽要來找我。


    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讓我去細想,身後阿藍和那些士兵的打鬥聲一直沒有斷過,這也不是我去刨根問底的時候,我用力的握著刀柄,咬牙道:“我不管你們是什麽人派來的,總之,不要攔我的路,讓開!”


    “……”


    “讓開!”


    那個人看了我一會兒,沒說話,倒是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已經猛地朝我伸出了手,我大吃一驚,急忙舉起刀子就要向前揮舞,隻見那人人影一閃,我的刀子刺了個空,卻被旁邊的人抓住機會,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用力一捏,我隻覺得手腕一麻,頓時刀子跌落在地。


    “啊!”我低呼了一聲,身後的阿藍已經看到了這邊,急忙轉身衝了過來,大喊道:“放開她!”


    可還沒等她衝到我麵前,我掙紮的雙手已經被人製住,其他的人從我的身側衝過去,迅速在我的背後組成一道屏障,阿藍和駐紮在這裏的士兵衝上來,都被這些人硬生生的攔住,而製住我的人已經幹淨利落的在我的後脖頸一擊。


    就感覺一陣劇痛,我慢慢的癱軟下去,陷入了一片黑暗當中……


    。


    醒來,是被難受醒的。


    還在昏迷的中就一直覺得難受,惡心想要嘔吐的感覺陣陣翻湧著,脖子痛得厲害,五髒六腑也一直像被一隻手揪著一樣,我忍不住發出喃喃的呻吟,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說什麽,隻感覺冷汗不停的往外流,不一會兒連貼身的衣服都****了。


    恍惚中,感覺到有人拿著手帕輕輕的擦拭著我的額角,力道很柔。


    那種柔軟的力道讓我覺得很舒服,下意識的便想從漆黑的夢魘中往外逃,終於攢足了力氣睜開眼睛。


    一睜開眼,立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麵孔。


    這張臉很清秀,眉目淡淡的帶著一種寧靜的雅致,表情也不多,好像因為經曆了太多的事,太多的磨難,所有的那些苦難在她的眼中都如過往雲煙一般,便也不再有太多的喜怒哀樂。


    隻是在低頭看著我的時候,多了幾分柔和罷了。


    可這樣的臉龐,我卻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下意識的窒息了。


    眼看我的眼睛從慢慢睜開到一下子瞪圓了,那張臉還是沒多少表情,隻是停留在我額頭的手指慢慢的收了回去,輕聲道:“還難受嗎?”


    “……”


    “要不要喝點水?”


    “……”


    “青嬰?”


    直到這個時候,聽到她叫出我的名字,後背突然出了一身的冷汗,涼得我一個激靈,終於開口:“金——金翹夫人——”


    聽到這四個字,她的眼中透出了一點恍惚,過了一會兒,才挑了一下嘴角露出一個仿佛是笑容的表情。


    我還是看著她,完全的忘了呼吸。


    楊金翹!


    楊金翹!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前這張秀麗端莊的臉龐,的的確確是她,比起當年除了多出一些淡淡的皺紋,更加冷靜了一些,幾乎沒有什麽改變。


    這個在上陽宮一言九鼎,也曾經給過我最深刻的警醒的女人,又一次出現在我的麵前。


    當初裴元灝奪嫡之後,我從申柔的嘴裏知道了她被殺的消息,也的確讓我傷心難過;可之後在東州城,常慶出城惡戰之前將一支金釵交給了楊雲暉,說的那些話,再到後來,楊雲暉在勝京的地牢中又將那金釵交給了我,並且明明白白的告訴我,要讓我把金釵交給“金翹”!


    雖然那個時候,我完全失去了記憶,不再記得那些過往,可後來恢複記憶之後,我就已經明白了過來。


    楊金翹沒有死!


    但是,知道是一回事,真正麵對又是另一回事。


    當看到她活生生的出現在麵前的時候,我還是好像看到一個人死而複生一般的驚愕。


    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回複了呼吸,聲音還是發顫:“真的,是你?”


    她的臉上仍舊是那種淡淡的笑容,隻是笑容中多了幾分清冷和譏誚,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你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了?嗯,還成了重犯?”


    “……”


    我沒說話了。


    是羞愧得沒話可說。當初她對我說的那些話,我明明都記得,卻偏偏做不到,落到今天,不說誰也不怨,可我現在怨得最多的,也真的是我自己。


    隻能訕訕的掉開頭去,這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深山中的水潭邊,周圍是平坦的草地,雖然是冬天了,還是鬱鬱蔥蔥的景致,我的身下鋪了一塊較厚的獸皮褥子,旁邊豎起了四根木柱,用白紗覆蓋下來,將這裏隔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供我休憩。


    而隔著白紗,我隱隱的看到周圍站了許多人,每個都背著手背對著我們,注視著四周,仿佛是守衛。


    人雖然多,卻連一聲咳嗽喘息都不聞,若不轉頭去看,我幾乎根本感覺不到周圍站了那麽多人。


    這些人,就是剛剛帶走我的,也應該是——楊金翹的手下。


    我的心裏不免有些不安了起來。


    我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是熟人也不可能認得出來,可她卻能讓人來劫走我,顯然是路上一直跟著我,而且這些人,從出現到劫走我,不過片刻的功夫,不僅出手迅速一擊即中,而且前後安排井然有序,顯然是經過嚴格的訓練,不是普通的家丁護衛之流。


    最重要的是——


    她為什麽要派人來劫走我?


    想到這裏,我回過頭來看著她,開口的時候聲音稍微有些沙啞:“你沒有死?”


    她勾了一下嘴角:“是啊,我還活著。”


    我想了想,又道:“那他——皇上,他知道嗎?”


    “這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事。”


    “……”我頓時明白了什麽:“是他,是你們一同安排的?”


    楊金翹看了我一眼,沉默的點了點頭。


    一陣風吹來,將周圍的白紗吹得飄飄飛舞,仿佛人身陷於迷霧當中,而我就看著那雙迷霧中的眼睛,平靜而淡漠的道:“不過,是一筆交易罷了。”


    “交易?”


    她沒有看我,隻是臉上多少露出了一點倦怠的神情,慢慢的坐在了我旁邊的獸皮褥子上。


    其實,楊金翹並不是個多話的人,即使當初在上陽宮,我和她關係最融洽的時候,她的話也不多,這一回她會對我開口,我多少是有些驚訝的,可想來,一個人承受了這麽些年,也許是真的需要一個人來傾訴的。


    楊金翹的母親是個絕色舞姬,皇商楊萬雲在外出采貨的時候看中,將她買了回來,入門沒多久就生下了她,可惜是個女兒,再聰明再漂亮也隻能是個女兒,那位舞姬早逝,自己又被其他的夫人排擠,最後被楊萬雲送入上陽宮拉攏三皇子,在外人看來,這對她來說未嚐不是一個好的出路。


    但,隻是外人看來而已。


    自從她從病危的母親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從她被那些夫人排擠欺負,卻始終被一個異父異母的哥哥心疼照顧,她就已經有了自己的選擇。


    可是,去上陽宮,卻不是她能選擇的。


    所以,他們將這件事,做成了一筆交易。


    楊雲暉和她,傾盡全力的幫助還是皇子的裴元灝,這個“全力”,不僅僅包括楊雲暉禁衛軍統領的身份,楊金翹在上陽宮的前後打點,也包括他們可以調度的皇商的家底,那一筆驚人的財富,甚至中間包括一些無法宣之於口的暗黑的手段,而裴元灝,則許諾給他們了一個別人不敢想象的未來。


    隻屬於他們兩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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