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臉上火辣辣的灼燒感痛醒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陽光正照在我的臉上,可是冬日的陽光並沒有那麽炙熱,讓我感覺痛楚的,應該是體內還沒有解的毒。


    我痛得咬緊了牙,才能抑製住自己的呻吟。


    然後,我轉頭看了看周圍,才發現自己身處在一間簡陋的屋子裏,身下是一張木床,墊著不算厚的褥子,外衣不知去哪兒了,隻穿著一件簡單的布衣,身上蓋的棉被薄薄的,幸好天氣不算太冷;床帳子破了一個大洞,從窗外斜斜照射進來的陽光正好透過那大洞,照在我的臉上。


    我眨了眨了眼睛,還有些茫然的看著周圍。


    這裏是——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我吃驚的睜大眼睛,下意識的要蜷縮到床角去,就看到兩個衣著簡陋的小孩子噠噠噠的跑了進來,一男一女,大的男孩兒已經有十六、七歲,個子倒是很高,一臉孩子氣的莽撞,小的女孩兒大概隻有五、六歲,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還拖著鼻涕。


    那男孩子一見我坐在床上,立刻扯著嗓門大聲道:“娘,那人醒了!”


    這大嗓門也把我嚇了一跳,門外立刻又跑進來了一個婦人。


    這娘三兒都站在門口看著我,一時間誰也沒說話,中間還隔了一層襤褸的床帳,這個時候我也終於從混沌中清醒過來,立刻想起了自己在昏迷之前經曆的那一場變故,可怎麽一覺醒來,就睡在這樣的家裏了?


    終於,那位婦人開口,小心翼翼的:“你醒了啊?”


    我也小心的開口:“嗯。是,你是……”


    說著,我就想伸手去撩開帳子,可剛一伸手,又想起自己的臉現在恐怖可怕,隻怕嚇著那兩個孩子,倒是那位婦人擦擦手急忙走上來,笑著說:“不要擔心,他們都看過了。不怕的。”


    說完,她將帳子撩起來掛好。


    這一下,我更看得清楚了,這婦人大概有三十來歲,長相秀麗還有幾分顏色,隻是看得出經曆了不少的苦難,皮膚粗糙,眼角也有細細的愁苦的皺紋,一雙手顯得粗大有力,做事倒是很麻利爽快;那兩個孩子大概也是早就看過我的臉了,並沒有大驚小怪,隻是那小姑娘還是小心的扒在門上往裏瞧著。


    那婦人收拾完了床帳,便又從旁邊拿出一件洗得發白的衣裳,有些羞怯的道:“家裏的衣裳不多,你先穿著。你之前身上那件洗了還沒幹。等幹了我就給你。”


    我接過衣服來,突然想起了什麽,慌忙在貼身的衣服上摸了摸,那婦人一見我這樣,急忙“哦”了一聲,伸手從枕頭下麵摸了一個東西出來遞給我:“你找這個是吧?幫你換衣服的時候掉下來的,放心,我沒看。”


    她手裏的,是一個錦袋。


    也就是,輕寒將我從露台上推下去的時候,塞到我手裏的東西。


    我急忙接過來,小心的看了看裏麵,確定沒事,便抬起頭來,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多謝。”


    她看著我緊張的模樣,也隻是笑了笑,道:“沒事。你快把衣服穿上吧,別著涼了。”說著,轉頭看到那兩個孩子還扒在門口,便朝著大兒子道:“還不快出去,看什麽!”


    等那孩子轉身跑出去,她回過頭,我已經草草穿好了衣服,忍著身上的不適想要下床,可腳還沒踩穩地麵,就覺得一陣眩暈,她急忙過來將我扶著坐下去。她的手很粗大很用力,但扶著我的感覺卻很溫柔,我感激的抬起頭:“多謝你。不知恩人高姓大名。”


    她急忙朝我擺擺手:“哪有什麽高姓大名,你就叫我七嫂好了。那兩個是我的孩子,大的叫平兒,小的還沒名字,就叫她二丫頭吧。”


    “哦,七嫂,我——”


    “還有,”她將腮邊一縷淩亂的頭發捋到耳後,笑道:“我可不是你的恩人。”


    “咦?”


    七嫂說道:“是一位比丘尼把你送過來的。”


    “比丘尼?”


    我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已經清醒過來的頭腦便找到了一些殘缺的記憶碎片。


    我昏厥過去的地方,是離揚州城起碼還有一段距離的山裏,而我在昏過去的前一刻,看到了一雙青灰色的鞋子,那是修行的人才會穿的,還有那股檀香味,跟這裏簡陋的民居,做事麻利的七嫂,一切都不符合。


    原來,救我的,是一位比丘尼。


    我急忙問道:“那她人呢?”


    七嫂道:“她守了你一陣子,可你一直沒醒。她還有別的事,就走了。”


    “啊……”


    我有些遺憾的坐在床邊。這樣看來,是那個比丘尼把我從山林裏救了出來,帶到這裏托付給了七嫂,然後便離開了,可惜我一直昏迷著,連清醒過來向她道謝的機會都沒有了。


    這時,七嫂已經倒了一碗熱水過來遞到我手上,道:“你睡了這麽久,一定餓了吧?你等會兒,包子馬上就蒸好了。”


    正說著,那個平兒已經在外麵扯著嗓子大喊道:“娘,包子好了!”


    七嫂一聽,答應著急忙往外跑去,我想了想,突然道:“七嫂,這個地方,是哪裏啊?”


    七嫂在門口停了一下,回頭看著我:“這兒?是揚州啊。”


    。


    回想起來,我這一回南下經曆了那麽多事,為了入揚州又是服毒又是跟官府的人搏命,直到現在身上的毒還沒有解,昏迷中卻被一個比丘尼就這麽帶進了揚州,也實在讓人覺得無奈又好笑。


    命運,就是這麽愛捉弄人。


    可一笑,立刻扯著臉上一陣刺痛。


    我皺了一下眉頭,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一下臉,不知是不是之前昏倒的時候擦傷了臉頰,我覺得凹凸不平的地方變得更加腫脹敏感,隻摸了一下,就痛得全身直發抖。


    這時,我想起當初阿藍跟我說過的話。


    這毒,是劇毒!


    如果過了一個月還沒有解毒,我毀掉的就不止是我的臉了……


    一想到這裏,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必須早一點找到阿藍!


    不管我經曆過多少九死一生,也絕不允許自己死在這種情況下,更何況,我離我的離兒應該已經不遠了!


    不一會兒,七嫂已經拿了一屜包子進來了,平兒和二丫頭也跟著進來,手裏還各端了兩碗漂著油星兒的渾濁的麵湯,她站在桌邊,笑道:“家裏沒什麽好的,先吃點墊墊吧。”


    說起來還真的有些餓了,感激的走了過去,四個人便坐在桌邊吃了起來。七嫂做的包子很美味,皮薄餡大,一口咬下去鮮美的湯汁立刻湧出來,滿口留香。我吃著,也忍不住讚道:“七嫂,你的手藝真好。”


    七嫂隻笑著擺了擺手,倒是旁邊的平兒揚著大嗓門:“娘的手藝,在這條街都是最好的。”


    “這條街?”


    我疑惑了一下,才聽見七嫂道:“我們家是賣包子的。”


    “哦……”


    我低頭看了看手裏咬了一半的包子,心裏也轉了起來,七嫂家一看就是不寬裕的,自己住著這裏,不管怎麽樣都打擾了人家,加上吃穿用度,必須要早作打算才好。


    七嫂似乎也很伶俐,見我望著手裏的包子出神,便說道:“啊,你不要想太多。那個比丘尼臨走前,留了些銀錢給我。”說到這裏,她的臉微微發紅,有些羞怯的道:“其實,也是不該收他們出家人的銀錢,可是我們家——你也看到了,沒辦法。”


    她這樣說,我反倒更不好意思,道:“七嫂,是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哎喲,這話可不要說了。”


    她擺擺手,又將一個包子夾到我的麵前:“多吃一點。”


    我答應著,低頭咬了一口包子,眼睛有些酸澀。


    還是和以前一樣,在最貧瘠的土地上反倒開出最美的花朵,這些窮困潦倒的人反倒能有溫柔善意的心腸,我也曾經遇到過,支撐我活下去,並且願意活得更好的人,和七嫂一樣的樸實,隻是現在——


    他如何呢?受了傷,還背負著罪,他會如何?


    一想到這裏,不由的胸口又是一陣憋悶,剛剛還鮮美無比的包子也變得難以下咽起來,我隻捧著手裏的半個包子沒說話,一旁的二丫頭伶俐的看著我,跪在凳子上將湯碗送到我手裏:“你喝點湯吧。”


    我低頭看著那女孩子,這麽大一點倒是很懂事,也會照顧人,大概就是人常說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吧,看著她圓溜溜的大眼睛,我心裏一陣溫暖:“謝謝。”


    七嫂看著自己的女兒,似乎也很滿意的,又衝著我笑道:“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我?”我躊躇了一下:“我叫,叫阿青。”


    “阿青啊。你是怎麽會——呃——”


    看她有些難以啟齒,我也知道七嫂是什麽意思,我這樣一張臉原本就嚇人得緊,身上還有傷,又是被一個比丘尼救下來的,她雖然心善收留了我,可也要打聽清楚免得招來禍事。


    不過,既然已經進了揚州城,我自己也知道,是暫時的安全了。


    於是我回答她道:“我是在路上遇到了山賊,至於我的臉——是生了病,就這樣了。”


    “生病,哎呀,那可得早些治啊。”七嫂說著,關切的道:“你病了,怎麽還出門呢?家裏人都不管你嗎?”


    “我,家裏人都不在身邊了。”


    “那你來揚州是做什麽?”


    “……”我低頭看了看跪在凳子上,眨巴著大眼睛看著我的二丫頭,柔聲道:“我是來找我的女兒的。”


    “找女兒?”


    “嗯,我的女兒在江南,”看著他們娘兒三詫異的看著我的樣子,又補了一句:“江南邊兒,我要過江去找她。”


    聽了我的話,不知怎麽的,七嫂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了起來。


    我不由的有些疑惑:“七嫂,怎麽了?”


    七嫂捏著手裏的包子:“你要過江?”


    “嗯。”我點點頭,看著她的眉頭都皺了起來,仿佛感覺到了什麽,問道:“過江,是有什麽困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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