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照理說,在新夫人進門之前,我的母親應該是積累了一筆驚人的財富,甚至可以說,富可敵國。可那筆錢哪兒去了?


    就在我說完這句話之後,我看到艾叔叔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以為他也在疑惑這件事,可下一刻,他抬起手來,從袖中摸出了一個絳紅色的錦盒,慢慢的放到小幾上,推到我的麵前來。


    我愣了一下:“這是——”


    他看著我:“大小姐,這是大夫人的東西。”


    我一聽,頓時震驚不已:“我娘?我娘她——”


    “不,這是她當初交給我的。”


    “……”


    他加重了“當初”兩個字,隻這兩個字,就給我心頭猛然被吹得火熱的那一點炭紅迎頭澆下冷水,頓時涼了下去,卻是半天都有些窒息之感。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的伸出手去拿起錦盒。


    那錦盒不過巴掌大小,倒是做得很精致,也很重,拿在手中沉甸甸的。我了解顏家的情況,放置一些重要物品的錦盒,夾層都是赤金,這個錦盒哪怕不是,隻怕也相差不遠。


    小心翼翼的打開錦盒,裏麵隻放著一樣東西。


    一把鑰匙。


    這是……


    我將鑰匙拿了起來,這把鑰匙若是當年母親交給他,讓他再轉交給我,那也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卻還是嶄新的。鑰匙的做工非常精細,尤其是趁手的地方,隻有指尖那麽大小,卻雕琢著細密的祥雲蟠龍,栩栩如生,可見其技藝之高超。


    而我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把鑰匙,和當初傅八岱送給念深的那把匕首,和召烈皇後送給太上皇,後裴元灝又轉賜給念深的那把碧月彎刀,同出一脈!


    心中不由一緊。


    當初我見過那把匕首和那柄碧月彎刀之後,就已經隱隱感覺到兩者之間的聯係,而現在,又是一把鑰匙交到我的手上,這難道又是巧合?


    還是有人在刻意安排?


    我抬起頭來看著艾叔叔,他也盯著我手裏的鑰匙發呆,似乎也是第一次見到。回想起過去他對母親的態度,的確不大可能在沒有得到允許的情況下,就擅自打開窺視母親留給我的東西。


    但我還是問他:“艾叔叔,這是什麽的鑰匙?”


    “我也不知道。”


    “母親交給你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你嗎?”


    他沒說話,隻是盯著那個鑰匙看,說道:“大小姐,可否讓我仔細看看。”


    我點點頭,將鑰匙遞給了他。他接過去小心翼翼的將鑰匙在掌心裏翻來覆去的看著,又摩挲著上麵的花紋,然後抬起頭來看著我,道:“大小姐,這是鐵家的手藝。”


    “鐵家?”


    “鐵家錢莊的那個鐵家。”


    “……哦。”我恍然大悟過來。


    西川的鐵礦不歸國有,自然就有別的家族開采、鑄造,才能供應西川對外的作戰,而在這些大家族中,鐵家就是勢力最大的一支。不僅僅是他們開采的鐵礦多,鑄鐵的手藝精,而是在早期他們就獲得了顏家的支持,開辦了錢莊,整個西川一半的銀錢流通都是鐵家在操縱。


    我甚至知道,顏家大夫人每年各項用度津貼的那五千兩,就是由鐵家錢莊直接交到我母親手上的。


    而鐵家錢莊與別家錢莊不同的一點就是,哪裏不僅僅可以借貸錢財,存儲資產,更重要的是,因為鐵家的鑄鐵技術,可以給每一個存儲重要物件的主顧準備一個鐵盒,一把唯一的鑰匙,隻有手持鑰匙的人才能開啟鐵盒。鑰匙,也就成了可以去錢莊領取東西的唯一憑據。


    而眼前,母親給我留下的鑰匙,是鐵家專技鑄造,鐵家錢莊所用的鑰匙——


    我頓時好像明白了什麽。


    艾叔叔已經雙手將鑰匙又交回了我手裏,我拿著那鑰匙左右看了看,笑道:“是不是我娘當初的那些錢,都放到鐵家錢莊裏了?這把鑰匙,就是拿錢的憑據?”


    “這,我就不知道了。隻是——”


    我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道:“隻是什麽?”


    艾叔叔道:“大夫人擁有那筆錢,可謂富可敵國,就算當年新夫人來了,可這筆錢還是在的。”


    說著,他看了我一眼。


    我不由的也皺了一下眉頭。


    的確,剛剛我就在問他,那筆錢哪兒去了,如果說這筆錢真的是母親當初存入了鐵家錢莊,那麽怎麽說那也是她自己的資產,母親就算不取出來,哪怕是取出那些利錢,都足夠一些人幾十年驕奢的生活,何至後來我們在西山,過得那麽清貧,甚至需要別人的周濟。


    母親為什麽不把錢拿出來?


    難道,這把鑰匙在鐵家錢莊可取出的,不是錢?


    我又用指尖摸索了一下鑰匙上精致的花紋,然後將它放回那個錦盒裏慢慢扣上。


    錦盒關上了,可我內心的疑惑卻越發深了。


    母親,你留給我的,到底是什麽……


    。


    我還在想著,艾叔叔又在袖子裏摸索了一會兒,從裏麵拿出一樣東西,放到了我的麵前。


    我一看,倒是嚇了一跳。


    那是一摞厚厚的銀票,壘起來比茶杯還高!


    “大小姐。”


    我倒也沒有跟他急,隻是看了一眼,便微笑著說道:“艾叔叔,我現在也在做生意,日子過得不苦。”


    艾叔叔的眉宇間倒是透著剛剛那種未盡的沉痛:“這還叫不苦?”


    我笑道:“我有錢。”


    “有錢,就不會住那種地方!”


    我在心裏苦笑了起來。說他是出家了,可我看他一點都沒有出家人的清淨,反倒比一般的世俗人還世俗些,便笑道:“那是我的夫家。”


    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夫家?!”


    這一回我倒是有些意外。


    我嫁人,生女,都是在這裏,我原以為他來這裏,自然對我的情況都十分了解,這也應該不例外。可看他早已經出家,那就另當別論,我的消息傳回去,顏輕塵知道,別的人都知道,卻也沒有必要去告訴他;而這一回顏輕塵讓他來,當然會把我的大體情況告訴他,但一些細節,隻怕就不會提起了。


    也不願提起吧。


    想到這裏,我便微笑著說道:“這裏是我的夫家。”


    “你的夫家?”他似乎還沉浸在巨大的震驚當中,喃喃道:“那,你的丈夫,是個什麽人?”


    “是……”我的喉嚨莫名一哽,但還是很快就將這一點異樣抹了過去,淡淡笑道:“是個打漁的,但現在去做了官。”


    “什麽?!”他越發不敢相信,臉色瞬間變幻,那樣子倒是有些有趣。


    連我住在這個小漁村,過著普通的溫飽生活,他都一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痛徹心扉的樣子,現在居然知道我嫁了個打漁的,隻怕要氣得厥過去了吧?


    眼看著他仿佛要發怒的模樣,我隻想著也不能再逗他了,便微笑著岔開了話題:“對了,說不定,你還見過我公公呢。”


    “哦?”艾叔叔一愣,道:“他是什麽人?”


    “艾叔叔,你還記不記得天啟三年,傅先生在西山書院的所開的博學大會。”


    他點點頭:“當然記得,那是大事。”


    “那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個叫劉世舟的讀——”


    “讀書人”三個字還沒說完,就看到艾叔叔的臉色震了一下,我的心裏也莫名一動,將後麵的話都停了下來。


    艾叔叔一時沒了反應,我也沒有說話,船艙裏就突然陷入了一種怪異的沉默當中。


    隻是,這種沉默相當短暫,他就已經抬起頭來看著我,道:“劉世舟?”


    “艾叔叔,你還真的見過他啊?”


    “嗯。”他點點頭,似乎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想起來似得,又仿佛天啟三年的那些事還在昨天,他眉心微蹙,輕輕的說道:“拖家帶口的讀書人,窮成那樣了,還千裏迢迢的來參加博學大會,也真是少見。”


    我也有些意外:“你還真的記得?”


    “怎麽不記得,也虧得他,家累那麽重,人倒還機靈。”他說著,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跟你的那位老師,一拍即合,兩個人簡直相見恨晚,就差結為莫逆了。哼!”


    我笑了笑。


    艾總管不喜歡讀書人,這是蜀地,或者說顏家上下都知道的事。說起來似乎是因為他從小讀書就讀得不好,經常被私塾的老師打板子,聽說連小指頭尖都被打斷過,他一氣之下退了學,並且再不肯去摸書本。但,這人行事和為人的精明顯然卻是天生的,憑著念了兩年的私塾,認了幾個字,後來他的家業倒是比之前私塾裏那些背書背得極溜的人都好。


    即使如此,他還是不喜歡讀書人,甚至我知道,他就很討厭傅八岱,兩個人見麵倒不會吵架,但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隻要他們同時出現,場麵氣氛就一定非常糟糕。


    這麽一個識禮卻不知書的人,現在出家當了和尚,難怪還是如此世俗。


    不過,他說的,我倒也多少猜到過。


    甚至,曾經我一度也猜測,我的公公,也就是劉世舟大人對於江南的許多舉措,都是當初在博學大會上受到了傅八岱的影響,現在聽艾叔叔這麽說,看來不是他被傅八岱影響,而是他們兩個根本就是同道中人。


    也難怪,傅八岱會那麽喜歡輕寒了……


    想到這裏,心中不免有些淡淡的酸楚。


    我不是吃醋,也不覺得他看重別人就是看輕了我,況且,他看重的是輕寒,那是我心中同樣看重的人……可我卻很清楚,他越是看重,就意味著輕寒將來的路會越難走。


    就在我心裏暗自神傷的時候,艾叔叔又接著說道:“所以,你那個老師,還引薦他見了你的母親。”


    我一驚,抬起頭來看著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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