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時間,我們就在海上飄蕩著。


    說是飄蕩,當然有些不合適,畢竟我們的船隊航線還是非常清楚的,可每一天站在夾板上放眼望去,除了茫茫的,與長天一脈相連的大海,其餘的什麽都看不到,甚至連頭頂飛過的海鳥都屈指可數,在這樣無邊無際的大海上航行,也就成了一種飄蕩了。


    也許,隻有麵對這樣的大海,才會讓人真的感覺到,自己到底有多渺小。


    我披著厚厚的裘衣站在船頭,濕潤的海風吹拂過臉龐,那種鹹澀的滋味好像心頭一直在流淚一般,但我的臉上卻很平靜,甚至沒有表情,隻茫然的看著眼前的一片蒼茫。


    但是,身邊的韓子桐卻並不那麽平靜。


    從出了海之後,她就一直很暴躁,尤其站在夾板上,看著眼前那蒼茫的大海的時候,她的心情越發的煩躁起來,好幾次說話都幾乎帶著要跟我爭吵的架勢,幸好每一次藥老都出現及時製止,才總算沒有讓事情鬧大。


    可我知道,她這樣的心情,是不會輕易平複的。


    越是一些舉足輕重的人,發現自己的渺小無助之後,越是會狂躁不安。


    想到這裏,我輕輕的歎了口氣,轉身準備回艙房去,可剛一邁步,就聽見韓子桐說道:“我們到底還要走多久?”


    “……”


    我回頭看著她,隻見她的眉心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帶著一股狠戾的看著我:“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要去哪裏?我們的船到底在什麽地方?”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平靜的說道:“你不要急,我今天已經問過船工了,按照我們現在的速度,最遲兩天以後,就能到達舟山。”


    “到達舟山之後呢?”她急躁的走到我麵前:“我們還要去哪裏?”


    我看了她一眼,說道:“我們是出海找人的。”


    “……”


    “離兒和薛小姐在哪裏,我們就去哪裏。”


    “那萬一找不到怎麽辦?”


    “一定能找到的!”


    她立刻感覺到我的口氣和神情都有些不對了,眉頭一皺,剛要說什麽,就聽見夾板的另一邊,幾個正在忙活的船工突然大喊了起來:“你們看!”


    我們兩都愣了一下,轉頭一看,隻見那些人都放下了手裏的活,全都跑到圍欄邊上,探出頭去向前張望著。


    怎麽了?


    我和她沒有再說話,急忙跑了過去,扶著圍欄往前一看——隻見前方那茫茫的一片灰藍色,波濤起伏的海麵上,飄來了一大片東西。


    遠遠看去,就像是天空突然飄來了一片烏雲一樣。


    那是什麽?


    聽到我們這邊的動靜,船艙裏的船工,連同在艙房裏休息的藥老,還有一些侍從侍女們都一起跑了出來,大家都跑到船頭探身瞭望,隻見那一大片東西隨著波浪不斷的起伏翻湧著,卻又始終浮回到了海麵上來。


    “那是什麽東西?”


    “是魚嗎?”


    “不像啊,不像是魚群呢。”


    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著,但都不能確定那到底是什麽東西,隻眼看著那一片烏壓壓的東西隨波逐流,慢慢的漂向了我們。


    一個眼力最好的船工看了半天,大聲道:“是碎片!”


    碎片?


    大家一聽,頓時都驚了一下,一個較大的浪頭打過來,頓時那一大片漆黑的東西烏壓壓的朝著我們湧了過來,一瞬間,仿佛一頭巨大的怪獸,將我們這艘船一下子吞沒了。


    那些東西隨著洋流打在了船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定睛一看,原來真的是碎片。


    無數的木頭的碎片聚集在一起,形成了那一片烏雲一般的漂浮物,仔細看時,才發現那些碎片中有的是木柱,有的是木板,還有些地方拴著粗大的纜繩,甚至還有厚重的帆布纏絞著,我們的船駛過那些東西,直接便將一些大塊的木板碾壓成了齏粉,船底傳來淒厲而沉悶的響聲。


    我一時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哪裏來了,又是做什麽用的,隻看著腳下那一大片東西出神,倒是船上的一些年輕的船工機靈,立刻牽著纜繩放下去,撈起一些木塊起來,等他們七手八腳再把那人拉上來的時候,都哄鬧了起來。


    藥老急忙走過去:“怎麽回事?”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船工說道:“老先生,你來看。”


    說著,他將那年輕船工撈起來的木板遞給藥老,藥老看了一下,卻仿佛也沒看出什麽門道來,我和韓子桐也都走了過去,看了看那塊木板,大概有二尺來寬,兩頭都碎裂了,形成了尖利的木齒,中間還有幾枚鐵釘,發出滲人的寒光。


    我問道:“這是什麽?”


    那老船工道:“這是海船用的木板?”


    “什麽?”


    “就是咱們腳下站的這種。”


    那老船工拿著木板跟我們腳下的甲板比了比,寬度大小相差無幾,甚至連釘鐵釘的位置都差不多。


    我心裏立刻咯噔了一聲。


    “你是說,這是一艘船上的木板?”


    “對。”


    我看著那木板兩邊碎裂的木齒,看起來並不想是人鋸開的,而是被硬生生的掰開,再看船下海麵上還漂浮著的那些木頭的碎片,有的比這個碎得還要厲害!


    是什麽樣的力度,能將一艘海船拆成這樣?


    那老船工說道:“這應該就是一艘船上拆下來的,而且鐵釘還沒生鏽,在水上應該沒泡多久,可能——”


    他的話沒說完,看了我們幾個人瞬間變得蒼白的臉色之後,他的話也說不下去了。


    而我們,也都明白了。


    裴元灝試行了海禁,所以這個時候,在海麵上行駛的海船並不多,而最近還出海的船,也不過就是顏輕涵、裴元豐、蕭玉聲,還有劉輕寒的船隊。


    一想到這裏,我隻覺得呼吸都要窒住了。


    是誰的船?遭受到了這樣的打擊?


    會不會,會不會是劉輕寒的船?


    離兒會不會在他的穿上,如果遇到了這樣的打擊,那離兒——她——!


    我一下子抓緊了手裏的木板,上麵豎起的木刺立刻紮進了我的指尖裏,卻一點都感覺不到痛,我隻覺得全身都仿佛麻木了一下,唯有那可怕的場景,在我的腦海裏不斷的盤桓著。


    萬一,萬一離兒出事了怎麽辦?


    想到這裏,我隻感到心頭好像在被火焰灼燒一般,五髒六腑都快要被點燃了,立刻撲到圍欄邊上,探身往下看著。


    那些碎片裏麵,會不會有……屍體?


    會不會有……


    一看到我這樣,藥老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也立刻撲到了圍欄邊上,低頭朝海麵看去。


    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上麵還有釘著無數的鐵釘,映著陽光閃出點點的寒芒,仿佛針尖一樣紮進了我們每個人的眼裏,我甚至看到藥老的手指硬生生的將圍欄的木板都捏得凹陷了,仿佛此刻他心中的恐懼,和我一樣。


    無法宣泄。


    就在我們一群人都驚恐不已的看著船底那些破碎的木片時,突然有一個船工抬起頭來看向了前方,大聲道:“你們看前麵。”


    我們倉惶的抬起頭來。


    隻見前方,那幾乎茫然一片,與長天融為一體的海平麵上,一個小小的黑點正隨著海浪起伏,朝著我們這邊漂了過來。


    那又是什麽?


    又是一批木頭的碎片?


    還是其他的什麽?海獸?人?海島?


    還是——


    這一刻,無數的荒唐的荒謬的想法從我的腦海裏湧現出來,仿佛船底的那些碎片不斷的敲打著船身一般,撞擊著我原本就已經脆弱的神經,我直愣愣的看著前方,眼睛眨也不眨,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


    那幾個船工也跟著我們一起探身往外看著,但越看,他們幾個的神情越凝重,其中一個年輕人索性攀著粗壯的旗繩,登上了高高的桅杆,一隻手握著旗繩,另一隻手搭在眼睛上,朝前方看了半天。


    我們也回頭看著他,隻見他的眉頭也皺緊了,低頭看著我們:“是船。”


    “什麽?”


    “是一艘船。”


    我們頓時驚愕的睜大了眼睛。


    我立刻問道:“是朝我們駛過來的嗎?”


    那年輕人點點頭:“沒錯。速度還很快。”


    “……”


    我頓時皺緊了眉頭。


    雖然現在出海的船算起來應該不少,第一批是顏輕涵的船,接下來有裴元豐、蕭玉聲的船隊,還有揚州劉輕寒的船隊和我們的,但,如果我之前回憶的軟帕上的地圖沒錯的話,這些人的目標都應該是在舟山以東,可我們現在還在舟山西北,這些人的船怎麽走,也不應該往回走?


    可是,如果不是他們的話,那是誰的船?


    我皺緊眉頭,看向那越來越大的黑點,正如那年輕人所說,那艘船的速度很快,不多時,已經能看出一艘船的輪廓了。


    那個年長的船工也揪著旗繩踩在圍欄上,朝著前方張望了半晌,臉色有些蒼白的說道:“可千萬不要遇上海盜了。”


    “海盜?”


    那老船工看了我一眼,說道:“海上當然是有海盜的。隻是,在舟山以西,還是應該安全的才對。隻是怕萬一遇上了。”


    對了,朝廷之所以在舟山訓練水師,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防範海上那些凶狠殘暴的盜賊。


    可是我們現在應該還屬於近海的範疇,不至於就遇上海盜了吧?


    那老船工雖然這樣說,但顯然大家都緊張了起來,氣氛也變得有些沉悶,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著海麵上那艘船越來越近,輪廓也越來越清晰,甚至已經能看到船上高高揚起的帆,迎著風朝著我們行駛過來。


    就在這時,那個登高遠眺的年輕船工突然“咦”了一聲。


    老船工立刻問道:“怎麽了?”


    那年輕人有些驚愕的瞪大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低頭看向我們。


    老船工忍不住吼了起來:“你到底看到什麽了?”


    那年輕人說道:“他們在,打旗語。”


    “哦?他們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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