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這麽快就聽說了”?


    聽說什麽了?


    就在我下意識要開口詢問的時候,突然又注意到了她紅腫的眼睛,裏麵還閃著一點淚光,再在心中思腑了一會兒,忽的也明白了些什麽。


    我開口,聲音微微有些發澀:“他們……”


    “顏輕盈,”不等我的話出口,韓子桐的眼睛更紅了一些,甚至開口的時候已經帶上了一絲哽咽,她瞪著我,道:“如果你還有一點人心,我求你,不要去妨礙他們。”


    “……妨礙?”


    “難道不是嗎?如果不是因為你出現的話,我姐姐也許早就夢圓了,可現在,就是因為你出現——”她說著,聲音越發的沙啞了起來:“現在,她已經身受重傷,可能就要死了,難道你連她最後這一點心願都不讓她完成嗎?這可能是她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個心願,最後一個請求!”


    “……”


    “你到底有沒有人心?”


    “……”


    “你真的要逼死我姐姐,讓她死不瞑目,才甘心嗎?!”


    我站在樹蔭底下,也許是因為樹蔭太過濃密的關係,又或許是這一刻突然有風卷著水汽從背後吹來,我的手足瞬間冰涼,但正正有一縷陽光從頭頂濃密的樹葉縫隙中灑了下來,又正正照在我的臉上,臉頰上有一種異樣的,火辣辣的感覺,好像被人狠狠的打了一巴掌似得,而當我下意識抬起頭的時候,耀眼的陽光照了下來,讓我一下有一種近乎眩暈的錯覺。


    而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前方響起——


    “子桐!”


    我定了定神,而韓子桐也像是突然被人紮了一針似得,回過頭去,就看見前方的門口,裴元修正站在那裏。


    陽光照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


    韓子桐一看見他,立刻轉頭移開了目光,眼睛卻更紅了。


    他慢慢的走了過來,目不斜視的走過了韓子桐的身邊,一直走到了我的麵前,那隻橫在胸腹前的手也外的蒼白,我感覺到他像是想要抬起手來作什麽,但也隻抬了一半,而他的衣袂飛揚,立刻飄來了一陣濃重的藥味。平日裏這樣的藥味是帶著淡淡的香氣的,可現在聞著,卻隻覺得腥澀難當。


    我下意識的皺眉,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也就僵在了那裏。


    沉默了一下,他的手指慢慢的收攏,捏成了一個拳頭,縮回了衣袖裏,然後頭也不回的說道:“若詩剛剛又醒了一次,你快回去看她吧。”


    韓子桐一直望著他的背影,幾乎已經要落下淚來,這個時候聽見他的話,我幾乎已經看到一滴晶瑩的淚水從她的眼角盈出,啪嗒一聲落在了腳下,但她什麽也說,轉身走了。


    然後,就剩下我們兩站在這樹蔭裏。


    雖然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可這一刻,彼此似乎都清楚的感覺到,我們之間仿佛隔開了一道深深的,無邊的鴻溝。


    甚至這一刻,當我看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也覺得什麽都看不清,仿佛在千萬裏之外,看著這個從來沒有看清的男人,我的丈夫。


    他再看向我,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已經平靜了下來。


    “我先送你回去。”


    |


    兩個人一前一後的往回走,那些侍從侍女們看著我們兩的模樣,連過來請安的勇氣都沒有了,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而裴元修也絲毫不在意他們,隻陪著我一路從馬場走了回來。


    在那無數別有用心的目光中,我們終於回到了內院。


    我走到屋子中央,然後停了下來,回頭看著他。


    他站在門口,不知為什麽,隻要一步就能邁進來的地方,卻讓他感到仿佛非常的困難。


    我反倒笑了。


    他的眉心一蹙:“你笑什麽?”


    “我笑——正好,我也不想要再生一個孩子。”


    “……”


    這句話說得有些無頭無腦,他聽得一愣,但頃刻間就回過神來,頓時臉色變得有些黯然了。


    因為當初韓子桐告訴我,裴元修和韓若詩的約定,是一定要等到我生下他的長子之後,才能讓她入門,但現在,因為韓若詩病重難愈,非常時期隻能用非常手段,為了完成她的心願,我有沒有生孩子這件事,到這個時候也就沒那麽重要了。


    他沒有說話,隻安靜的看著我。


    我接著說道:“既然你們要成親,那是不是也要給下人們一些好處?”


    這,又是一句沒頭沒尾,讓人莫名其妙的話。


    他看著我,一時沒有反應,而我已經接著說道:“我身邊那兩個丫頭,小霓和習習,她們兩太年輕了,又是剛剛從鄉下來的,我用不慣。讓她們出府吧,我不用他們兩服侍了。”


    他的眉頭一皺:“他們是不是,說了什麽?”


    “沒有,你也不用誤會,我隻是不想再用下人來服侍了而已。”


    “……”


    他沉默著看了我一會兒,說道:“好。”


    說完,便沒有再開口。


    畢竟,在知道了那件事之後,我居然和他談論起兩個丫頭的去留,這大概也是讓他大感意外,甚至無所適從的一件事,所以急急忙忙的將這種談話終止。


    而這一終止,兩個人好像就沒什麽話好說了。


    我站在屋子中央,和剛剛站在樹蔭下一般,隻剩下十指冰涼的麻木感,而他站在陽光下,仍舊臉色蒼白,仿佛炙熱的陽光也無法讓他暖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幹澀的:“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


    我想了想:“那麽,接下來,你要如何對我呢?”


    “什麽?”


    “你們既然要成親了,那我呢?”


    “……”


    “你要如何處置我?”


    “……”他仿佛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我昨天已經說了。”


    “……”


    “你是我裴元修明媒正娶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妻子。”


    “……”


    “沒有什麽可以改變這一點。”


    我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說道:“我自己也不能改變嗎?”


    他的眉心一蹙。


    我毫不遲疑的看著他,用最平靜的聲音說道:“如果,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了呢?”


    ……


    如果,我不想做你的妻子了呢?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對他說這句話;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絲毫遲疑,但當我說出口之後,卻不知為什麽感到身體一陣空空的,好像突然被人抽空了什麽一般。


    也許是因為,我也意識到,這些年來的一切,都在這句話中,化為烏有。


    這一刻,我仿佛聽到了什麽東西破碎的聲音,而當我抬起頭,看到陽光下那張格外蒼白的,如同冰雕一般的臉上破碎的表情時,仿佛也知道有什麽東西破碎了。


    不過,他沒有發怒。


    甚至沒有一點要生氣的跡象,他隻是——格外的不安了起來。


    我甚至看見他伸手扶了一下門框,確定了自己站穩之後,然後他慢慢的走了進來,一離開那耀眼的陽光,走進陰涼的房內,我也徹底看清了他的眼瞳,或許真的是因為離開了陽光的關係,他的眼睛漆黑一片,連光都沒有了,隻映著我站在那裏,格外細瘦的身影,仿佛深刻在他的眼中一般。


    我也沒有退避,就這麽站在那裏,一直等到他走到我的麵前。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握住了我的兩邊肩膀,我一動不動,甚至連閃避都沒有,就這麽被他錮住,抬起頭來看向他的時候,看到了他平靜的臉龐,也聽見了他帶著顫跡的聲音響起:“青嬰,你不要這樣。”


    “……”


    “我是不會讓你離開我的,所以,你不要說這樣的話,你也不要起這樣的念頭。”


    “……”


    “不論如何,我們已經是夫妻了。”


    “元修,”我被他握在手心裏,幾乎也能感覺到他的手和他的聲音一樣,都在顫抖著,甚至已經有些不受控製的用力,掐得我的肩膀生疼,但我並沒有掙紮,隻是這麽看著他,帶著幾分坦然,也帶著幾分無助:“我們這對夫妻,已經做到頭了。”


    “……”


    “我曾經說過,我和她們,你隻能選一個。但現在我要說的是,即使沒有她們,我們之間也已經不可能了。”


    “……”


    “你要娶她,這對你、對她,大概都好,我成人之美,不會再阻止。但請你放我一馬。”


    “……”


    “不管怎麽樣,這些年來,你都對我很好,我很感激你這樣愛過我,我也願意在將來,記住你,記住我們之間最好的時候……”


    “不!”


    就在我的話還沒說完的時候,他突然一聲低吼,打斷了我的話。


    而這時,兩邊的肩膀上也傳來了幾乎皮穿骨裂的痛楚。


    “啊!”


    我痛得低呼了一聲,整個人都縮了起來,他立刻像是被嚇住了似得,急忙放開了我,小心翼翼的捧著我的胳膊:“怎麽了?我弄疼你了是嗎?”


    “……”我咬著下唇,隻說不出話來,而他已經迫不及待的抱著我走到榻前坐下,急切的說道:“對不起,我剛剛沒有控製好自己,對不起青嬰!我傷著你了嗎?還痛不痛?”


    我看著他幾乎有些發紅的眼睛,他依舊是俊美的,如同謫仙一般的雅致,但這個時候,我卻仿佛從他的眼瞳中看到了一絲瀕臨崩潰的瘋狂來,甚至,即使到了這個時候,他抓著我查看我肩膀傷處時,那手上的力氣仍舊不受控製一般,帶來陣陣說不出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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