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皇後娘娘如何知道,楊金翹今天會出現,並且會在這個地方跟孫靖飛私相授受呢?”


    聽到我的這個問題,常晴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的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其實本宮看你,也並沒有太吃驚的樣子。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


    我沉默著,沒有立刻回答。


    但這樣,就已經是默認了。


    其實,我和常晴已經太熟悉了,對於彼此的想法,甚至已經不用開口交談便能知曉,我也知道這個時候斷然瞞不過她,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坦然說道:“不算完全知道,但也不是完全的一無所知,今天這個局麵,我的確有心理準備。”


    “哦?從什麽時候開始?”


    “皇後娘娘可還記得,當年皇上決定鏟除申氏一族時,輕寒他曾假意投誠申恭矣,作為朝廷的內應這件事。”


    原本是在說楊金翹和孫靖飛的事,我卻突然說起了當年申恭矣被鏟除的往事,常晴頓時有些意外的看著我,但我想更讓她吃驚的,我會在這個時候毫不避忌的談起輕寒。她愣了一下,神色複雜的看著我,然後慢慢的點了點頭。


    “他的確很不簡單,那件事被他做得滴水不漏。”


    “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了。”


    “哦?你是如何知道的。”


    “孫靖飛告訴了我。”


    “孫靖飛?他一個內廷侍衛,又是如何知道?”


    不知為什麽,提起當初的事,原本已經完全的過去了,卻終究還是會有一絲難言的隱痛在心中抽搐著,我停頓了一下,才輕聲說道:“孫靖飛告訴我,他看見了申恭矣在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宴請輕寒,雖然他不知道他們兩到底在談什麽,但他卻知道,這兩個人勢同水火,不應該可以坐在一起。而那個時候,我因為擔心輕寒的安全,所以托他幫我照拂輕寒,他探知到這個情況,就把這件事告訴了我。”


    常晴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那這件事,跟現在這件事,有什麽關聯嗎?”


    “皇後娘娘可知道,孫靖飛是在什麽地方,見到申恭矣宴請輕寒的。”


    她搖了搖頭。


    我平靜的道:“在一座青樓。”


    “青樓?”她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過來,瞪大眼睛看著我:“難道是——”


    我點頭:“沒錯,那天我給娘娘的回函說,我發現楊金翹在京城有一處產業非常的隱蔽,是金鳳樓。這座金鳳樓,我也打聽過了,是全京城最有名氣,也最體麵的青樓,其實有不少朝廷的人,喝花酒,或者商談一些秘密的事情,都會去那個地方。”


    青樓,雖然在很多人的眼中,自然是汙穢不堪的地方,而且那裏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什麽樣的人都有,自然是上不得台麵的。但實際上,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安全,因為沒有人想到會有那麽大的陰謀在一個花柳之地醞釀,申恭矣當初跟劉輕寒商談,請到那個地方去,自然也是下了一點心思的。


    隻是他沒想到,會遇到孫靖飛也去那裏。


    至於孫靖飛為什麽會去青樓,當年我就沒有問,是因為心裏多少也明了——孫靖飛原本是禁衛軍將士,為了考取武狀元而離開禁衛軍,看得出兩點,一是他的確有真本事,二是這個人其誌不小。有這樣的本事和誌向的人,又怎麽會流連花柳之地?所以他說他去過青樓,我雖然因為避諱沒有再提,但心裏多少明白,不會和普通男人去喝酒取樂一樣那麽簡單。


    至於楊金翹置下這個產業的目的,我想,當初,當她還不能確定加害楊雲暉的人到底是誰,她曾經懷疑過裴元灝的時候,也一定需要獲取一些關於朝廷的,宮內的訊息,而能夠得到這些訊息最好的地方,自然就是喝花酒的地方,隻有在這個地方,那些平日裏謹言慎行,小心翼翼的官員們才會放鬆心情,說出一些平時絕對不會說的話來。


    所以,那天老朱帶著我跟隨她的馬車到了金鳳樓外,一看到她,我立刻聯想到了當初,孫靖飛說他進出過青樓。


    而當初我在揚州城外遇到楊金翹,告訴她常慶祝留給她的金釵被我遺落在宮中,她直接就說自己會想辦法去找回來,對於一個已經詐死,完全跟皇族脫離了關係的人,要從後宮去拿一樣東西,可以說是難如登天,但她卻說得很輕鬆,那個時候我就明白,她一定安排了人在宮裏。


    前後一想,也就想明白了。


    常晴聽了我的話,沉吟了許久,輕輕的歎了口氣。


    她慢慢的說道:“她身為女子,倒是可惜了。”


    我抬起頭來望著她:“那娘娘呢?皇後娘娘又是如何確定這件事的?”


    常晴也看著我,臉上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笑容:“其實一開始,本宮就知道了。”


    “一開始?”


    我微微蹙眉——什麽時候的一開始?


    她平靜的說道:“耀武樓,武狀元比試的時候。”


    我頓時驚了一下:“那個時候?!”


    “是的,那個時候。”


    那個時候,常晴居然就已經開始懷疑孫靖飛了?!


    我有些發懵,回想起那個時候,時間實在已經過去了太久了,許許多多的細節我都幾乎忘記了,但她現在一提,我也想了起來,當孫靖飛在第二場比試兵器的環節中戰勝了自己的對手之後,裴元灝就對常晴說,在他的身上,他看到了一位故人的影子。


    而常晴,那個時候說什麽?


    ……


    “當年那一場比試,臣妾也隨父親在旁看過,這個孫靖飛的確有些像——”


    她說的“當年那一場比試”,難道是指——


    我一下子抬起頭來看著她,常晴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當年楊雲暉和本宮兄長的那場比試,我牢記在心,而孫靖飛的表現,和當初的楊雲暉幾乎一模一樣。”


    “……”


    “若是別的人那麽相似,也許本宮還不會太在意。”


    “……”


    “但,和當初一樣,爭的是武狀元,奪的是禁衛軍統領的位置,本宮又怎麽能不在意呢?”


    “所以——”


    常晴笑了一下,沒再說什麽。


    但我已經明白了。


    她既然已經開始懷疑孫靖飛的身份,當然就要去查;她作為皇後,不可能自己派人出去,當然是由太師出麵;而孫靖飛如果去過金鳳樓,這樣的行蹤大概也不會瞞過太師的人;如果再一查金鳳樓背後老板的身份,那麽楊金翹的那些秘密,就包不住了。


    有的時候,世事就是這樣。


    想來,我和她,還有那麽多人,算來算去,又到底算到了什麽?


    到最後,應了當初裴元修對我說過的一句話——沒有,永遠的秘密。


    我不由的輕歎了口氣。


    聽見我歎氣的聲音,常晴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臉上也浮起了一絲淡淡的無助,道:“你今天,沒有見到妙言公主,對嗎?”


    “……”


    我無聲的,點了點頭。


    她也歎了口氣。


    要說太失望,其實並沒有,畢竟太廟戒備森嚴,而且是裴元灝親自帶著妙言過來祈福,我自己都知道,能見到她的機會是微乎其微的,而裴元灝更是抓住了我急於見到女兒的這一點,設下這樣的“陷阱”讓我鑽,將來,再想要不驚動他而見到妙言,大概更難了。


    我輕輕的說道:“希望不會讓娘娘在宮中難做。”


    常晴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道:“我想皇上也不會太降罪於我。”


    “……”


    “畢竟,他想見你。”


    我沒說話。


    常晴看了我一會兒,輕輕的說道:“你們的事,說到底本宮也插不上手。況且現在你已經是來去自由,要怎麽做,全看你自己一念之間。”


    “……”


    “本宮隻想說,你和皇上之間,若已無緣,自不強求;若真有緣,本宮希望,你也不要太固執。”


    我平靜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我輕輕的說道:“娘娘。”


    “嗯?”


    “你的人,好像都在那邊等著了。”


    她一愣,順著我手指的方向回頭一看,卻是在小徑的那一頭,扣兒她們幾個我熟悉的宮女都在遠遠的候著,畢竟天寒地凍,有幾個小宮女忍不住跺腳嗬氣的取暖,被杏兒斥責了幾句。


    常晴的臉色一凝,回過頭來看著我,我平靜的笑道:“天寒地凍的,皇後娘娘還是早些回宮吧。這裏的事已告完結,也就不要再憂心了。”


    她看著我,眼神中竟似也有一些無力,輕歎了口氣,道:“好。”


    “……”


    “本宮走了,你——保重。”


    我輕輕的俯身一拜:“恭送皇後娘娘。”


    我沒有看到她轉身離開的時候是什麽樣的表情,隻是在我起身抬頭之後,看到她有些蒼然的背影,即使穿著那樣厚重而華貴的裘衣也無法掩蓋的。


    我久久的站在井亭當中,寒風透過四麵吹進來,這時,杜炎走到了我的身後。


    “夫人,你沒事吧。”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淡淡的笑道:“沒事。我們回去了吧。”


    他點了點頭,便扶著我走出了井亭。


    就在我們準備往側門那邊走去的時候,突然,聽見身後一陣樂聲響起。


    祈福已經結束了,又是誰讓奏樂的?


    我下意識的回頭一看,一隊人馬慢慢的從大殿那邊走了出來,走過白玉橋,而那隊伍的最前方,簇擁著一個身著紫袍的人,隨著樂聲慢慢的走過白玉橋,這一刻,河中的鯉魚全都遊了出來,不停的撲騰翻躍著,水麵如同沸騰了一般。


    我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看著那一支隊伍。


    就在他們快要走過白玉橋的時候,那個紫袍的人突然轉過頭來,朝這邊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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