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她的禮物冷處理,自然也是我和她長年以來相鬥的結果,我想,大概她自己也很明白,可能他們前腳一走,我後腳就會把那盒子扔出去,所以現在冷冷的擺在那裏不理,也是“人之常情”,誰都不在意,她也隻淡淡的笑了一下。


    不過,有的人卻好像看不過去了。


    她身後,一個年輕貌美的嬪妃,看來不過二十歲的年紀,又嬌俏又盛氣淩人,眼睛就死死的盯著我這裏,不過這個時候大家都沒說話,而是閑閑的坐下了,然後扣兒和素素他們急忙給各位娘娘上茶點。


    偏偏上茶點的時候,因為楊金翹坐得近,素素就先將茶送到了她的麵前。


    這一回,那個嬪妃就忍不了了。


    她站起身來,帶著一點不悅的口氣說道:“要我說,這宮裏也忒沒規矩了。”


    楊金翹抬起頭來看著她:“哦?怎麽了?”


    “宮裏誰都知道,貴妃娘娘乃是眾妃之首,這送茶的,到底是誰教出來的,敢做出如此僭越之事!”


    素素愣了一下,站在了那裏。


    我立刻笑道:“是民女教的。素素是民女身邊的丫頭,不熟悉宮中的禮節。”


    “這就更有意思了,”那嬪妃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竟不知道這宮裏到底規矩是怎麽定的,好好的居然跑出來一個‘民女’不說,見著娘娘們也是懶懶散散的,現在好了,茶不會奉,客也不會待,貴妃娘娘賞賜的東西,居然連看都不看一眼!”


    我有些好奇的抬起頭來。


    說起來,我在這宮裏的身份地位,就是如此奇怪特殊,不僅是那些太監宮女們,連我自己都習慣了,現在突然跳出來一個指著我鼻子責備的,倒讓我覺得有些趣味。


    眼前是一個長臉蛋尖下巴,格外白皙的年輕女子,大概皮膚太白太薄,臉上的粉擦得不夠厚的地方都能看到淡淡的紅血絲;一雙眼睛微微有點凸,卻是一雙清亮的妙目,翻起白眼來也格外的生動。


    我笑了起來:“請恕民女眼拙——”


    旁邊的吳嬤嬤立刻在我耳邊輕聲說道:“麗嬪。”


    麗嬪?我倒沒什麽印象,似乎也沒在年宴那天見到她。扣兒他們急忙過來低聲說了兩句,我才知道,這位麗嬪方芷君也是新晉冊封不久,承恩之後,恰好在過年那天回家省親,所以跟我沒有碰過麵。


    她的哥哥方同庭是南宮錦宏的門生。


    倒是一家親的。


    我微笑著起身行禮:“原來是麗嬪娘娘,民女怠慢了。”


    方芷君冷哼了一聲:“你怠慢我們也罷了,貴妃娘娘也是你怠慢得的?”


    我更加的淺笑盈盈:“民女出身寒微,不懂宮中的禮節。不知民女要如何,才算沒有怠慢了貴妃娘娘?”


    “有趣,你進宮這麽久了,還住在景仁宮裏,沒人教你,你倒來問我!”


    就在這位麗嬪娘娘咄咄逼人的時候,外麵突然又響起了一個聲音:“誰,怠慢了誰啊?”


    一聽這聲音,屋子裏的人全都像是被火燒了一樣,忽的一下都站了起來,我一抬頭,就看見裴元灝背著手,一臉淡淡的笑容,漫步走了進來。


    看這時間,他今天沒有上朝,所以人精神也蠻好,雖然是從雪地裏走過來的,但一進門滿身都是喜悅的熱氣,南宮離珠他們見狀,急忙上前叩拜:“臣妾拜見皇上。”


    “都起來吧。”


    他笑著,往四周看了一眼,又看到桌上的東西,眼角也微微的彎了起來:“這裏人好齊啊,怎麽,輕盈下帖子請你們了?”


    我沒說話,南宮離珠立刻笑道:“皇上說哪裏話?今天可是妙言公主的生日,臣妾等就是再糊塗,這件事也不能忘啊,哪裏還用帖子來請。”


    裴元灝笑道:“這是你們細心。”


    說著,他走過來,走到我身邊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身邊的妙言,低聲問道:“昨晚睡得好嗎?”


    這句話問得我有點不太自在,但眼看著這麽多人在這裏,要駁了他的麵子也不太好,隻能僵硬著臉,輕輕的“嗯”了一聲。


    “早膳我吩咐禦膳房準備的麵,吃了沒有?”


    “吃了。”


    又低頭摸了一下妙言的頭:“她呢?”


    “也還好。”


    “那就好。”


    短短幾句話說完,周圍的人全都安靜下來看著我們,我明明什麽都沒做,這一刻反而覺得如芒在背,而裴元灝又伸手揉了揉妙言胖嘟嘟的臉頰之後,然後轉過身去,慢條斯理的說道:“對了,朕剛剛在外麵聽見有人說怠慢,什麽怠慢?”


    “……”


    這一下,比剛剛還安靜。


    那位麗嬪大概性情有些莽撞,但也不是個傻子,從剛剛裴元灝進來跟我一番話,她立刻就感覺到了一絲異樣,至少我和皇帝的關係並不算太惡劣,裴元灝這一問,她反倒縮著舌頭說不出話來。


    半晌,上前一步,怯生生的道:“皇,皇上……”


    裴元灝慢慢的坐到我身邊的凳子上,素素急忙送了熱茶上來,裴元灝接過茶碗,一邊吹著,一邊問道:“怎麽回事?朕一處不到,就有公案了?”


    那麗嬪勉強的賠笑了一下:“也,也不是什麽,公案。”


    “那是怎麽回事?”


    眼看方芷君冷汗都像是要出來了,這時,旁邊的南宮離珠上前一步,微笑著說道:“皇上這麽說就委屈麗嬪妹妹的,不過是件小事,臣妾也不覺得被怠慢了。”


    “……”


    這話一出,旁邊的楊金翹他們都對望了一眼。


    裴元灝抬頭看著她:“嗯?”


    南宮離珠笑道:“其實,也怪臣妾,關心小公主太甚,送來的這賀禮看著就怪嚇人的,輕盈妹妹沒有立刻打開,也是不想這個時候麻煩。”


    我聽著這話不軟不硬的,倒是把她們都摘開了。


    裴元灝看了看她,然後掉頭,看向了桌上那個巨大的盒子。


    “這,就是你送公主的禮物?”


    “是的。”


    “那,你剛剛說,關心公主太甚,所以送的禮物嚇人,那到底是什麽禮物?”


    “這——”


    南宮離珠笑了笑:“皇上若想要知道,不妨打開一看。”


    裴元灝回頭看了我一眼,便吩咐道:“打開。”


    立刻,旁邊走過來兩個小太監,慢慢的揭開了那盒蓋。


    大家原本就對她抬進來一個這麽大的箱子有些好奇,一聽說皇帝讓打開來看,頓時周圍的幾個嬪妃全都圍了過來,我也微微蹙眉,帶著幾分警惕的望著裏麵。


    蓋子被打開了。


    裏麵,是滿滿一大盒的書。


    我愣了一下。


    若是如常晴一般,送來的是玉鐲,或者其他那些嬪妃送來的各種珍稀的小玩意兒也就罷了,畢竟宮裏的娘娘們送禮,能送的東西也有限,不過就是“貴”、“重”而已,送一盒書,倒是沒聽過的。


    還沒反應過來,裴元灝也有些疑惑的:“這是——”


    南宮離珠輕輕的說道:“臣妾還記得,皇上帶妙言公主回京的時候,有一天晚上就跟臣妾說起,公主的病,病根在心裏,需要一些古書上的妙方才能治療。”


    裴元灝沉吟著,點頭:“朕是說過。”


    “皇上也說,那些古書如今都已失傳,或流落民間,宮中很難找到了。”


    “嗯。”


    “所以,臣妾就托臣妾的家人,這些日子一直在民間搜羅這些古書,凡是醫術的都搜了來,也許裏麵就會有什麽妙方對公主的病有幫助呢!”


    裴元灝聽了,眼神微微一顫,抬頭看向她:“你——”


    “時至今日,搜羅了這些,隻是臣妾不懂醫術,也不知有哪些對公主有益,索性都搬了來,若有用處,那自然是皇天庇佑,若——若無用處,臣妾也會再想辦法的。”


    裴元灝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你為公主如此憂心,為何不先告訴朕?”


    南宮離珠低下頭,眼神卻仿佛有些寂寥:“這,是臣妾心甘情願的。”


    “……”


    “若能治好公主的病,也是臣妾贖罪了。”


    “……”


    一時間,屋子裏又安靜了下來。


    我站在旁邊,倒沒有看他們倆,而是看了看那盒子裏的書——細看下來,果然是一些老書,甚至有些是連傅八岱都沒有收藏的,都是有些年頭,隻是,粗略的掃了一眼,並沒有神效集。


    我的眼神微微一黯。


    裴元灝又道:“你為公主如此殫精竭慮,朕知道。”


    他加重的最後三個字,南宮離珠原本低著頭,這個時候抬起頭來看著他,眼中似乎也有流光閃爍,但立刻還是低下頭去,輕輕的嗯了一聲。


    沉默了一會兒,裴元灝回過頭來對著我:“既然貴妃的一番好意,你就收下吧。”


    我笑了笑:“倒是民女,真的怠慢貴妃娘娘的這一份厚禮了。”


    “哪裏。”


    這樣一來,事情似乎就已經不算是“公案”了,一時間大家都輕鬆了下來,那位麗嬪原本擔著心,這個時候也鬆了口氣的,往南宮離珠身後退了一步。


    裴元灝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然後抬起頭來看了看周圍,問道:“皇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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