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念深微微一怔。


    大概,剛剛才從他母後的房間裏出來,大概,也一直在應付常晴的這個問題,他可能也沒想到,一遇到我,居然又被問了同樣的問題。


    他遲疑了一下:“我……”


    我微笑著說道:“殿下,還記得殿下小時候在冷宮找到我的時候,我曾經教給過殿下一句話嗎?”


    他想了想,說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我笑了起來:“殿下還記得。”


    “和青姨在一起發生的事情,我全都記得。”


    我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然後說道:“細想這句話,其實放之四海皆準,甚至可以用來考慮很多的問題。一件事,不要考慮參與其中的是什麽人,哪些和自己親近,哪些和自己疏遠,如果那樣的話,難免會有偏頗,錯誤的判斷。”


    “……”他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說道:“本心,內省,這樣,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念深看著我,一言不發,但心裏卻似乎已經想了很多,而就在這時,扣兒他們從一邊走過來,一看見我們在說話,立刻過來:“太子殿下,姑娘。”


    我笑著對他們說道:“正好,我正想回來給皇後娘娘請安,太子殿下就出來了。”


    扣兒也笑道:“也正好,娘娘現在精神好多了,姑娘要去請安的話,這個時候正好。”


    “那就好,”我說著,又回頭看了念深一眼:“殿下,我先告退了。”


    說完,輕輕點了點頭,便轉身往裏走去。


    念深還站在原處,當我走到常晴的門口的時候,再一回頭,就看見他猛地轉過身去,急匆匆的走出了景仁宮。


    我忍不住在心裏輕輕的笑了一下。


    其實,不管結局如果,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也許比眼前的結局,更加重要。


    就在我站在門口,嘴角含笑的時候,裏麵的人似乎已經感覺到了我的存在,輕輕的說道:“誰在外麵啊?”


    我還沒開口,扣兒先說道:“娘娘,顏小姐過來向您請安了。”


    “哦……”


    她的聲音仍舊虛弱,這一聲也拖得有點長,但很快就說道:“進來吧。”


    我推門走了進去。


    屋子裏的藥味比外麵還濃烈些,大概這幾天她都沒出門,熏香的味道也非常的濃烈,我站定,就看見她穿著厚厚的大衣裳,斜靠在臥榻上,手邊還擺著一冊書,看見我走進去,她抬起頭來,那張蒼白的臉在香爐中升起的輕煙的籠映下,露出了一點虛幻的笑容。


    “你來了。”


    “民女給皇後娘娘請安。”


    “快起來吧。”


    她一揮手,扣兒她們就急忙過來扶起我,常晴又揮了一下手:“你坐。”


    “多謝皇後娘娘。”


    我答應著,坐到了她手指的一邊的椅子上。


    然後,我抬起頭來端詳著她。


    入宮後這幾天幾乎都沒見她了,感覺到她明顯的消瘦,兩邊臉頰都微微的凹陷了進去,眼底的青黑色似乎也昭示著她的不安,我輕輕的說道:“娘娘的起色看起來不太好啊。”


    她淡淡笑道:“吃不下,睡不著,這氣色自然好不了。”


    “娘娘為何要這樣為難自己呢?”


    “不是本宮要為難自己,”她說著,看著我:“而是這世上,本就有許多為難的事。”


    ……


    一時間,我們兩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外麵的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照進屋來,一縷一縷的,能看到空中許多細小的塵土在飛揚,而嫋嫋的輕煙也在光線中變得纖毫畢露。


    我和常晴,都出神的看著。


    看了好一會兒,她捂著嘴輕咳了起來,我急忙起身走過去:“娘娘……”


    “沒事,”她微笑著擺擺手,臉上卻一陣一陣的發紅,像是在極力的壓抑著咳嗽的欲望,我看著她的樣子,不管之前發生了什麽,此刻的朝堂上又在發生什麽,終究還是心疼,微微蹙眉道:“娘娘為什麽不請太醫過來好好的瞧一瞧,這病一發除了根可好?”


    她又咳了兩聲,才說道:“前些日子分不開心神,找了太醫來,也是有一下沒一下的,等過了這件事,是得好好瞧瞧。”


    我的心裏撲通一跳。


    等過了這件事——?


    我不傻,她的話也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的這件事,也就是常太師和南宮錦宏謀劃的,要對西川用兵的事。


    我的眉頭慢慢的皺了起來。


    我說道:“娘娘要等這件事結束了之後再找太醫看看,那娘娘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會怎麽結束呢?”


    她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


    臉上,浮起了一點淡淡的笑意,朦朧的光照在她的臉上,讓那笑容也顯得有些虛無,她慢慢的說道:“其實,這個問題,本宮也一直在想。”


    “……”


    “不僅本宮在想,就連貴妃,她也一直在想。”


    我的心又是一跳。


    南宮離珠!


    這些日子,她幾乎對我閉門不見,卻時常和南宮離珠見麵,這件事,倒也說不上要怎麽去“爭風吃醋”,隻是,我沒想到她會直接就在我麵前提起來。


    我的笑容變得有些僵了,但還是笑著:“那,貴妃娘娘是怎麽想的,皇後娘娘又是怎麽想的?”


    她微笑著說道:“她怎麽想的,本宮不知道。”


    “……”


    “本宮想的是——”她一邊說著,一邊抬起頭來看著我:“這件事,想要八麵玲瓏,兩不得罪,大概是很難了。”


    我忍不住在心裏笑了——當然。


    已經說到刀兵上了,自然不可能八麵玲瓏,兩不得罪。


    皇帝在他們,和劉輕寒,或者說西川中間,是必須要做出一個選擇的。


    我說道:“那,皇後娘娘覺得,皇帝陛下最後的選擇,會是哪一邊呢?”


    她淡淡一笑:“本宮可不是皇上,皇上要做什麽決定,本宮又怎麽可能知道呢?”


    “難道,皇後娘娘不想去影響一下皇帝陛下嗎?”


    “這些年來,莫非你覺得,皇上的決定,是會被後妃影響的嗎?”


    被她這樣一問,我也有些遲疑,回想起剛剛在雲華宮葉雲霜說的那些話,看來她們作為裴元灝的女人都是很清楚的,裴元灝要做什麽決定,一旦事關國策,就絕對不會讓後宮這些嬪妃來參與,甚至吹枕旁風。


    不過,南宮離珠呢?


    常晴不這麽做,是她身為皇後,必須要謹守的禮儀;葉雲霜不這麽做,是因為她的分量根本不夠,但,如果南宮離珠的話,也許有一些事就不一樣了。


    如果南宮離珠要跟裴元灝說什麽,他會不會聽?又或者說,會聽到什麽程度?


    也許,這才是別人根本沒辦法開口的原因。


    常晴說道:“但不管怎麽樣,今天的廷議,多少一定會有一個結果的。”


    我點頭:“那是自然。”


    “不如,你就在本宮這裏,咱們一起等這個結果吧。”


    “……好。”


    說出這個字的時候,不知為什麽有些困難,仿佛拚了一些力氣才把這個字說出來,再看向常晴的時候,她的臉上褪去了剛剛咳嗽所泛起的嫣紅,又沉入了一片無血色的蒼白當中。


    景仁宮,似乎也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我聽著香片在香爐裏一點一點焚盡的聲音,看著塵灰在光線中慢慢漂浮的樣子,景仁宮的茶溫和,微苦,隻有在喝下之後再去細品,才有一點點不易察覺的回甘,但就是那一點,就讓人流連忘返。


    我們就這樣安靜的相對著,卻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坐到盡頭。


    而盡頭的答案,又會是什麽?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就在我和她杯中的茶都已經慢慢變涼的時候,外麵響起了一陣腳步聲,一前一後,一輕一重,來的應該是兩個人,踩著薄雪,慢慢的走到了這間屋子的門口。


    下一刻,門被推開了,裴元灝身上明黃色的長袍一角在門口一閃。


    我和常晴都立刻站起身來,就看見裴元灝慢慢的從外麵走進來,而跟在他身後的,正是太子念深。


    常晴急忙附身下拜:“臣妾拜見皇上。”


    裴元灝一邊走進來,一邊抬手:“起來吧。”


    常晴剛一直起身,念深也走了過來,附身拜道:“兒臣拜見母後。”


    常晴伸手扶著他的胳膊:“快起來。”


    等到他們都見過禮了,我才在一旁行禮,裴元灝揮手讓我起來,微微蹙眉的看了我一眼,口裏說道:“之前皇後一直說身體不適,怕過給小公主,不讓輕盈過來問安,這一回——是好些了?”


    常晴笑道:“是好些了。”


    “那就好。你要知道,你若病得沉了,朕這後宮,可就沒人管得住了。”


    “……皇上說笑了。”


    這句話,也不知是真的說笑,還是別的什麽意思,但常晴也隻是低著頭輕輕的笑著,像是什麽都聽不出來。


    等到裴元灝坐到上座,常晴急忙揮手讓扣兒他們送茶來,然後說道:“皇上這是,剛剛下了早朝?”


    “嗯。”


    “皇上今天可辛苦了。”


    “倒也談不上苦,”他說著,卻又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額頭兩邊,像是累乏得厲害,然後慢慢說道:“事情解決了,就好。”


    一聽他這句話,我和常晴立刻對視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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