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自己的房間裏休息了一會兒,估摸著時間査比興應該已經梳洗完畢,也休息好了,再出去果然看見他換了一身長衫,清清淨淨的站在院子裏,周圍雪壓鬆枝,沉甸甸的感覺,卻在他挺拔的背影中看出了一種倔強來。


    若不是那一頭暗金色的頭發,真的要覺得,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風度翩翩的公子了。


    聽見我們踩著雪走過去的聲音,他回過頭來,那雙眼睛都笑得彎了起來。


    “大小姐。”


    不知為什麽,一看到他的笑容,我也被感染著笑了起來:“公子不怕冷嗎?”


    “這點冷算什麽,”他笑嘻嘻的說道:“京城的冬天比西川的冬天好過多了。”


    我笑道:“西川可沒有這樣的大雪啊。”


    “但西川也沒有京城這樣燒地龍的習慣啊,”他說著,兩隻手攏到袖子裏,縮了縮脖子:“這京城就算下再大的雪,一進屋就暖和,不像在西川,屋子裏倒比外麵還冷。晚上一鑽進被窩,那種冷——就覺得人這輩子活著也沒什麽意思了。”


    “噗!”


    我被他逗得忍不住,一下噴笑出來。


    旁邊的采薇也被逗得捂著嘴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我又說道:“不過,公子現在站在這裏,又是在做什麽呢?”


    “哦,我看看大小姐的宅子。這宅子不錯啊,得花不少錢吧?”


    “也還好。”


    我不想把這宅子我怎麽白拿的事情再說一遍,畢竟那是我跟輕寒之間的事,隻簡單的點了點頭,他又攏著袖子往四周看著:“風景真好。”


    “公子喜歡這裏嗎?”


    “當然喜歡。”


    “那,公子這一次來京城,除了給我獻寶之外,還有別的安排嗎?”


    “哎,正是這件事我想要跟大小姐說說呢。”他像是終於等到機會了一般,急忙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裏又是天子腳下,學生當然想要四處逛逛,長長見識再走了。”


    “嗯。”


    “隻不過,這京城的貴人多,隻怕那些酒樓客棧什麽的,也貴得不得了吧。”


    我笑了起來:“公子既然到了我的府上,哪裏還有讓公子出去住酒樓客棧的理?如果公子不嫌棄的話,就把這裏當自己的家,好好住下便是。”


    他一聽,立刻一拍手:“大小姐真是太好了!”


    看著他歡喜的模樣,我和采薇都忍不住掩著嘴直笑,而我心裏其實還有一點說不出的心思——


    就是園子裏鬧鬼的事。


    雖然我從來都沒把鬧鬼這件事當過真,但是真真假假這麽多回,那“鬼”嚇走了老朱的一家人,又讓這宅裏的人神魂不定的,如果一直不解決,倒也不是個事。


    現在,査比興來了,住在這宅子裏,倒是正好。


    說來,生人氣壯,若真的有鬼,也許他能幫我鎮一鎮;若說不是鬼,而是有人搞鬼,以他這樣好玩的脾性,說不定能把搞鬼的人給抓出來,也不一定。


    想到這裏,我便笑著說道:“公子既然住在這裏,別的我也不多說。隻是,如果宅子裏有什麽忙亂的,需要公子幫忙的,還望公子不吝出手。”


    他聽著,也不說什麽,隻挑了挑眉毛,又往四周看了一眼。


    然後,眼中含著笑:“學生領命!”


    我又說道:“對了,剛剛公子也說了,這京城裏貴人多,那就要知道,這些貴人,都是輕易衝撞不得的。”


    “那是自然。”


    “還有,京城現在的氣氛跟以往不同,公子是西川來的,這件事,就不好宣揚了。”


    “喔,在下明白了。”


    我想了想,說道:“公子最好要記得。”


    他看了我一眼,目光閃爍了一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麽。不過,他的臉上仍舊看不到什麽鄭重嚴肅的表情,仍舊一笑:“在下記得了。”


    我不知道他到底記得了幾分,但也不好再三重複,便點了點頭。


    這時,杜炎從另一邊走了過來。


    他一看見査比興站在這裏,臉上倒沒有什麽表情,隻是眼神依舊冰冷,過來朝我行了個禮,我點點頭,然後說道:“杜炎,從今天開始這位査比興公子就住在我們府上。你和采薇平日裏多看顧一下他。”


    “是。”


    說著,査比興也對著杜炎抬手行禮:“這位兄台,之前可得罪了。”


    “不敢。是我學藝不精。”


    我看著他們兩的氣氛不太對,才想起來之前杜炎說査比興是闖進來的,必然兩個人動了手,杜炎雖然是禁衛軍裏的高手,但對付起査比興這種奇人異士,還是不會占上風的。


    我說和了兩句,看樣子杜炎倒也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說道:“小霓說,跟夫人回來的那兩個人已經在問了,夫人何時回宮?說是天色已經晚了,再晚一點,隻怕宮裏就要來人了。”


    看這話,已經有點催促的意思。


    不過,雖然我現在還在這裏跟査比興閑話,其實心裏實在是“歸心似箭”,想要回到妙言的身邊去,哪怕那藥方不能即刻發揮作用,但回到她身邊,守著她,也是好的。於是抬頭對他說道:“這樣,那我就要走了。”


    “大小姐請自便。”


    “公子在京中,也需小心。”


    “多謝小姐提點。”


    我又對素素和杜炎他們做了個眼色,兩個人都明白,應了下來,然後我便走出去,就看見小霓和習習陪著那小太監小宮女已經在外麵等著了,那兩個人神情微微的有些焦急,不停的看著天色,冬天天色都黑得晚,這個時候周圍已經有些昏暗了起來,一見我走出去,他們急忙迎上來:“姑娘,咱們可以回去了吧?”


    “嗯。”


    “那太好了!”


    說完,兩個人便要過來扶著我往外走。


    我伸手阻攔了他們,又回頭交代了素素和杜炎兩句,問了他們之前拿的銀兩夠不夠府中用度,他們都說夠,也沒有什麽別的事,我便跟他們道別,又上了老夏的車。


    這一回,在那個小太監的催促下,馬車走得比回來的時候更急。


    等到了宮門,天色都暗了下來。


    守宮門的人手裏提著大大的燈籠,一看見我們的馬車停在門口,都急忙走上來,其中一個人說道:“可是顏小姐?”


    我從馬車上下來:“正是。”


    “您可算回來了。”


    “嗯?”


    我眨了眨眼睛,還沒回過神,就看見另一邊,玉公公已經領著人走了過來,一看見是我,就跟溺水的人見了救命稻草一樣走過來:“佛祖哎,你可算回來了。”


    “怎麽了?”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我白天出宮的時候,讓人給皇上留了信的。”


    “留信是留信,”玉公公說著,待要再說什麽,又看見周圍那些護衛們都看著我們,便揮揮手,打發了他們,我也回頭跟老夏道別,然後被玉公公牽著袖子往裏走,他的步子急,好幾次拉得我都有些跟不上,他一邊急匆匆的走著,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道:“留信,跟麵辭能一樣嗎?”


    我淡淡笑道:“不都是一句話嗎?”


    “可你知道,皇上到了景仁宮,一看見你不在,那臉色有多難看。”


    我的臉色也是一沉。


    “小福子他們倒是把事情都如實回了,皇上也沒說什麽,可一個下午,就沒見皇上一個笑臉。”


    “……”


    “小春給奉茶,茶水涼了一點,就被拖下去打了一頓。”


    “……”


    “我的大小姐,你下次走,可千萬要跟皇上說清楚。”


    我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一抹冷冷的弧度。


    說清楚?


    怎麽說清楚?


    我原本就不是屬於這宮牆中的人,現在要走,反倒要跟他說清楚了?


    玉公公往前走著,感覺到背後我的態度不對,回頭看了一眼,接著手中的燈籠就看見了我嘴角的那一點笑容,頓時他也僵了一下:“姑娘……?”


    我抬頭看著他,淡淡的說道:“罷了,先過去再說吧。我回家這半天,也很想念妙言了。”


    玉公公感覺到我話語裏的意思,一時間也愣了一下,但沒多說什麽,隻領著我快快的往前走。


    終於,回到了景仁宮。


    到了用晚膳的時候,常晴那邊還在傳膳,而玉公公卻一路領著我直接往我的院子裏走,終於走到門口,他才停下來,低聲說道:“姑娘,無論如何,說話都緩著點。”


    我淡淡道:“我知道了。”


    說完,便走上前去推開了門。


    一陣涼風從我的身後灌進屋子裏,就看見整間屋子燈火通明,亮亮堂堂的,而屋子中央那張大圓桌上,滿滿的擺著各色的金盤,都用蓋子蓋著。


    裴元灝坐在桌邊,妙言就在他的身邊,他正低頭撫摸著妙言的頭發,一聽見門被推開的聲音,便轉過頭來。


    搖曳的燭火映照著他的臉,一時看不清是喜是怒。


    隻覺得他的眼中,流光閃動。


    他說道:“你回來了。”


    我站在門口,一時沒有動,他又轉過身來一點,對著我溫和的說道:“朕正和妙言一起等你,等你回來吃晚飯。你若再不回來,這些飯菜就都要涼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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