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該為妙言行第二次招魂之法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整個人都精神一凜,抬頭看著他:“真的嗎?”


    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隻看了我一眼,冷冷道:“朕會拿妙言到事來說笑嗎?”


    “……”


    看樣子我是惹得他有點窩火,現在說話都帶著火藥味了,不過這個時候我的態度也軟了下來,帶著笑,輕輕的說道:“那太好了。之前那一次,妙言的病情就好了那麽多,也許這一次之後,妙言就可以痊愈了,也未可知。”


    “的確,也許妙言就可以痊愈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手,輕輕的撫摸著妙言的頭發,妙言也像是一隻貓咪,被一遍一遍愛撫著,舒服得眯上了眼睛,也完全顧不上我們在談什麽。


    這時,他的目光微微一閃,抬眼看著我:“那到時候,你要如何呢?”


    “……”


    我毫不意外的聽到了這個問題。


    的確,從那天南宮離珠離開他寢宮之前說那句話開始,我就意識到了,這,大概就是我現在所要麵對的,最大的問題了。


    我沉默了一會兒,平靜的說道:“問題,總是能解決的。”


    “那你認為,朕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


    “……”


    我閉上了嘴。


    說實話,這麽多年來我也明白了,問題的解決從來不是用嘴說的,他問我,我答他,最後其實都不會是這樣解決,很多問題,隻有真正解決的那一天,才會知道到底如何,先說了,反倒讓人防著了。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知道我是不打算再開口了,眼中又多了一層陰霾,便也不再理我,隻和懷裏的妙言膩歪了一會兒,然後將這隻小貓抱著放回到床上,起身撣了撣衣角,說道:“你今天就給她準備好湯藥。”


    “民女知道了。”


    他說完,就要往外走。


    剛一轉身,床上的妙言就嚷嚷了起來:“爹!”


    他的腳步一滯,又回過頭來,妙言委屈不已的對他伸著雙手:“爹,別走。”


    他立刻有些猶豫的站在了那裏,我看了看他為難的樣子,又看了看妙言,急忙走過去捉著她的雙手,一邊揉著她的手心,一邊溫柔的說道:“妙言好孩子,不要任性,你爹還有很多大事要去做,不要纏著你爹。”


    妙言現在還懵懂得很,用俗話說,魂還沒全,跟她說什麽“任性”,什麽“大事”,她根本就不懂,隻是迷迷瞪瞪的看著我,又看了看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的裴元灝,終於癟癟嘴:“爹爹晚點要來陪妙言。”


    我已經來不及捂她的嘴了,裴元灝的臉上,所有的堅冰寒氣,都被這孩子的三言兩語就融化,轉身走了回來,低頭在妙言的額上一吻:“好,朕晚上再來看你。”


    妙言立刻笑了起來。


    |


    說是晚上來,可到了傍晚,禦膳房送來的碗碟剛剛擺好,他就踏著雪來了。


    比起白天,他的情緒仍然沒有太好,我也知道自己是得罪他,更得罪南宮離珠了,倒也懶得去討好他,該說就說,該笑就笑,吃完飯之後,妙言的藥就送來了。他抱著妙言,慢慢的喂給她喝。


    我在旁邊守著,手裏還拿著手帕,準備隨時給妙言擦嘴,但他倒是比之前小心謹慎多了,一點都沒有灑出來。


    於是,我也就空坐著。


    等到還有最後兩口了,我輕輕的說道:“陛下,我明天能陪妙言一起過去嗎?”


    他手裏的勺子送到妙言嘴邊,頓了一下,仍舊小心的喂給她喝。


    悶聲道:“不行。”


    “我,我隻是想陪著她。”


    “朕說了,不行。”


    “陛下……”


    “有些話朕不想再說第二遍,”他冷冷的說著,把最後一口藥給妙言喝了,然後從我的手裏扯過帕子,輕輕的給她擦了擦嘴,一邊溫情脈脈的做著這些事,一邊冷冰冰的說道:“朕說了你不能去,這句話就是聖旨,若你再說,就是抗旨!”


    “……”


    我跟他相識這麽多年,我當然說過很多他不想聽的話,但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用聖旨來壓我。


    於是,我抿了抿嘴,沒有再開口。


    過了一會兒,我輕輕的說道:“那,明天,就請陛下多看顧一下妙言。”


    他白了我一眼:“難道妙言不是朕的女兒嗎?”


    我低下了頭。


    感覺到我的氣息都弱了下去,他再回頭看著我,目光也變得稍微的柔和了一點,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今晚你好好休息。”


    “是。”


    說完這句話,他又哄了妙言幾句,便離開了。


    一夜風雪,無話。


    第二天早上,和之前一樣,他一大早就過來接妙言,我把女兒交給他之後,又踩著門檻望了半天,直到他們的背影消失在風雪當中。


    然後,便開始了等待。


    不過這一回,很快就有人來敲我的門了,是一個小太監,他恭恭敬敬的告訴我,我府上的人正在宮門口等著我。


    杜炎?


    前幾天才剛剛見了麵,他怎麽又來了?


    難道,家裏出事了?


    一想到這裏,我立刻換上了大衣趕著過去,很快就到了宮門口,遠遠的看見老夏的馬車停在靠牆的地方,杜炎高大的身影矗立在雪中,穿著水秀親手做的那件厚厚的風氅,仍然顯得玉樹挺拔。


    我走過去,他也急忙迎上來,俯身行禮:“小姐。”


    “你怎麽又來了?家裏出事了?”


    “不是大事。”


    那就是真的出事了。


    我回頭看了看守宮門的那幾個護衛,他們倒是沒有看著我們這邊,但我還是把杜炎拉到另一邊的牆角,風雪小了一點,我壓低聲音說道:“怎麽了?”


    “那個査比興——”


    又是他?


    我不由在心裏歎了口氣,看來這個人還真是個麻煩精,讓杜炎這樣的冰塊人都頭疼。


    “他又怎麽了?”


    “他這兩天在京裏亂跑,好像,六部幾個衙門他都去逛過了。”


    “什麽?!”


    我倒抽了一口冷氣:“他怎麽敢?!”


    杜炎鐵青著臉,沒說話。


    之前,杜炎連攔他進門都攔不住,自然更攔不住他去別的地方,這個人原本就有些視禮法為無物,現在更是仗著藝高人膽大,這樣亂竄,難保不會出事。


    我擰緊了眉頭:“他,他有說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嗎?”


    杜炎搖頭。


    我深歎了口氣。


    就在我煩惱不已的時候,杜炎又說道:“對了,他今天說,他給小姐做了一件好事。”


    “他?做好事?”我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能做什麽好事來?”


    杜炎看了我一眼:“他說,他找出家裏那個‘鬼’了。”


    “什麽?!”


    我差點按捺不住自己的聲音叫起來,幸好還勉強控製著音量,回頭看看,那幾個守門的護衛倒也沒注意這邊,仍然站在門口,規規矩矩的看守著,我急忙拉著杜炎又往裏走了一些,驚愕不已的看著他:“抓住‘鬼’了?”


    “嗯,他是這麽說的。”


    “那,那個鬼呢?”


    “我們都沒看見。”


    “那他怎麽——”


    杜炎冷冷的說道:“我是看他這兩天鬧得不成樣子,想過來跟小姐說一聲,所以今天一大早要出門,他好像知道我要來,就故意跑到門口守著我,跟我說,讓我過來告狀,也不要忘了幫他表功,他抓住了家裏的‘鬼’。”


    看著杜炎一臉不悅的樣子,我忍不住心裏一陣想笑。


    看來査比興實在是不討他喜歡,明明是進宮來跟我說一聲家裏的事,被査比興硬說成了告狀,倒把他弄成一個隻會告狀的“小人”一般,難怪杜炎一來,臉色就那麽不好看,加上我拉著他在這角落裏,這樣子更像是長戚戚的小人了。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鬼!


    家裏真的有鬼?!


    我問道:“那,抓鬼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問他沒?”


    “問了,他隻說自己抓到了,立了功,但問他在哪裏,不肯說;鬼是什麽,不肯說;現在鬼在哪裏,也不肯說。”


    “……”


    “這個人,就會裝神弄鬼的!”


    査比興說自己抓到了鬼,但又沒能拿出來,隻是讓杜炎帶句話進來,到底是真的抓到了什麽鬼?還是有意要惹杜炎生氣?


    抓到了鬼,卻連是什麽都不說,隻怕是故意說來逗人的居多吧。


    宮裏的事已經讓我心亂如麻,這個時候再要去處理査比興,我實在沒有這個精力,況且——我也沒有忘記之前裴元灝打過的招呼,這些日子我不要亂走,更不要回家,我的一舉一動,我想南宮離珠都盯得緊得很,犯不著這個時候落到她手上。


    於是,我安慰了杜炎兩句,跟他說讓他回去明言警告一下査比興不可造次,否則我在宮裏的境遇不好,我回去要重重的罰他。


    杜炎聽了這些話,才終於鬆了一點臉色,點頭轉身走了。


    我鬆了口氣。


    抓到了鬼?


    想到這個,我也不知道好氣還是好笑,査比興好歹也是西山書院的第三號人物,熟讀聖賢經典的,子不語怪力亂神,怎麽他就一點都沒有儒者的風範呢?


    我一邊搖頭,一邊苦笑,頂著風雪往回走,走回到景仁宮門口的時候,卻覺得有點不對勁。


    回頭看了看,那些在各處忙碌的宮女太監,一個個交頭接耳,遠遠的看著我,小聲在議論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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