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等待這一刻實在太久了,還是實在有些支撐不住,這一刻我的眼中竟然騰起了水霧,將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


    隻感覺到裴元灝的手痙攣一般,用力的握緊了我的手。


    這時,就聽到常晴一聲低呼,匆匆的往下跑去,而丹陛下那個模糊的人影也急切的往前走了幾步,剛剛走到她的麵前,正要跪拜,就被常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母後!”


    一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我的心就像是懸在高高的天空,這一刻終於落回到了地上,一瞬間,覺得整個人好像都要垮塌了一般。


    是念深!是太子念深!


    他平安的回來了!


    這一刻我滿眼含淚,已經按捺不住的湧落下來,也終於看清了丹陛之下站著的那個人,他瘦了許多,也顯得結實了許多;常晴激動的抓著他的手臂,上上下下的打量他,生怕他少了一根頭發,又或者受了一點委屈,而一身素衣的念深,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穿著錦緞的高貴,反而透出了一種少年人少有的沉穩來。


    他仍由常晴將他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番,然後後退了一步,規規矩矩的朝著常晴跪拜行禮:“兒臣拜見母後!”


    常晴幾乎要落下淚來,這個時候又是歡喜,又是欣慰,急忙上前一步將他扶起來,又上下的看了他幾眼,然後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快去拜見你父皇!”


    這時,念深抬起頭來看向大殿之上。


    這一刻,我心中的狂喜已經如同海嘯翻湧,將整個人都吞沒了,隻是唯一還殘存的一點理智,是裴元灝一直沒有鬆開我的手,帶來的緊箍的一點痛楚。我隻能看到他如山一般的背脊微微的搖晃了一下,但始終屹立不倒,也看不清此刻,他到底是什麽表情。


    念深整衣肅容,急忙朝他疾步走來,不一會兒,就走到台階下。


    然後,他恭恭敬敬的跪拜下去:“兒臣拜見父皇!”


    他的聲音並不大,但不知是因為這一聲是在大殿之上說的,還是因為此刻凜冽的風,將他的聲音傳得太遠,這個時候,廣場上所有的人才像是回過神來,全都齊刷刷的跪倒在地。


    那隻一直緊握著我的手,終於鬆開,汗濕的肌膚被風一吹,帶來一陣涼意。


    裴元灝開口,聲音卻有些異樣的沉穩,好像從頭到尾,他就真的隻是在這裏等待他建立了功勳的兒子回京,那些危險的,驚心動魄的事,根本就沒有發生——


    “你回來了。”


    “是,兒臣回來了。”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們兩父子似乎都窒息了。


    誰也不知道,隻是這短短的兩句對話,耗盡了多少心血。


    甚至就在前一刻,就在他們邁進宮門的那一刻,我的心裏還在擔心——萬一他沒有回來怎麽辦?萬一他真的遇刺了怎麽辦?我的腦海裏甚至恐懼的勾勒出了常晴受不了那樣的打擊而昏厥,裴元灝下令嚴查,從而引起政局動蕩的將來……但所有這些可怕的想象,都在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人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了。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


    國之根本,未來的任君,太子殿下終於平安的回來了!


    這時,裴元灝上前一步,俯下身去扶起了他,念深這才慢慢的站起身來,目光越過他父親的肩膀,看向了我。


    他衝著我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青姨。”


    距離這樣近,我也更清楚的看到這個少年,的確是瘦了,結實了,似乎也黑了一些,但明顯的,比起之前離開的時候,更多了一份沉穩來,也更多一份——憔悴。


    我的身份,在這個時候也沒資格說話的,他叫了我,我也隻能應一聲,眼淚都差點流出來了,但臉上全是忘情的笑容。


    其實,不管朝廷如何,政局如何,我隻是希望他,這個仁心仁德的少年能平安的歸來,就夠了!


    這個時候,下麵的群臣已經齊聲賀道:“恭迎太子殿下回京!”


    念深被身後那突如其來的聲音給震了一下,臉上卻透出了一絲蒼然的神情,回頭看了一眼,然後,他沉默了一下。


    常晴和其他一些命婦們此刻都走了過來。


    雖然已經看到太子平安歸來了,但裴元灝的臉上仍然很嚴肅,沒有一絲笑意,問道:“既然平平安安的,為何這一路都沒有消息傳回來?還有,朕派去的人,朕讓他們無論如何,哪怕你平安,都要先傳個消息回來,為何也沒有。”


    念深一聽,急忙跪下:“父皇請息怒,不要怪罪他們,是兒臣這樣要求他們的。”


    “什麽?”


    裴元灝濃眉一皺,我和常晴聽了,也對視一眼,都愣住了。


    是他要求的?


    這兩天,大家被他“遇刺”的消息弄得人心惶惶,食不甘味睡不安寢,甚至連朝局都幾乎要被牽扯得動蕩起來,我們都在猜測到底出了什麽意外,卻沒想到,竟然是他自己安排的!


    他難道不知道,他的安危牽動著多少人的心,甚至牽動著大局嗎?


    眼看著裴元灝的臉色一沉,常晴急忙上前,帶著一絲責備的口氣問道:“念深,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念深道:“兒臣這樣做,有兩個原因。第一,這一次的事,事出突然,而且關係重大,兒臣必須要回來當麵稟告父皇,若托與他人,兒臣擔心事情會影響朝局,更會影響——父皇。”


    事出突然,關係重大?這幾個字說得我心裏一沉,裴元灝的眉心也微微一蹙。


    常晴這個時候也終於平靜了下來,抬起頭來和我對視了一眼,心裏都隱隱的感覺到了什麽。


    裴元灝看著他,沉默了許久,然後說道:“那第二個原因又是什麽?”


    “第二個原因——”


    這一回,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明顯的遲疑了起來,臉上也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他抬起頭來,在裴元灝身後那些嬪妃中看了看,然後,他的目光定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我們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寧妃楊金翹!


    她原本是安安靜靜的站在人群中,應個景,但這個時候,太子的目光看到了她,一下子也將所有的目光都引到了她身上,她立刻感覺到了什麽,有些愕然的站在那裏。


    裴元灝的眉頭擰得更緊了。


    “怎麽了?”


    念深對他道:“父皇,兒臣有一些話,要跟寧妃娘娘說。”


    “……”裴元灝沉默著,點了一下頭。


    念深這才慢慢的走向楊金翹,這一刻,楊金翹的臉色已經有些動容,像是一尊石像似得矗立在那裏,一直到太子走到她的麵前,她都一動不動。


    念深說道:“寧妃娘娘,我這一次回來,有一個消息,希望能親口告訴你,而你親口告訴令妹。”


    “……殿下,請說。”


    “吳大人——為了保護我,被刺客所傷,落入黃河中,生死未卜。”


    “什麽?!”


    周圍的人全都驚呆了。


    我隻覺得頭頂一陣驚雷,震得我整個人都僵硬了,一時間耳朵失去了聽覺,什麽都聽不到,隻有念深那句話在腦海裏不斷的回響著,聲聲刺心——


    吳彥秋落入黃河?生死未卜?!


    吳彥秋?!


    怎麽會,他怎麽會!


    這時,楊金翹看著他,一言不發,突然踉蹌著往後退了好幾步,她的宮女靈芝和站在一邊的聞絲絲急忙伸手扶著她:“寧妃娘娘小心啊!”


    她臉色蒼白,勉強撐著自己,隻是全身都在發抖。


    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著念深:“殿下說的,是真的?”


    念深咬著下唇,沉重的道:“是。”


    “……”


    這一下,不止是她,周圍的那些妃子一個個都驚得目瞪口呆起來,靈芝更是伸手緊緊的抱住了她,生怕她會昏過去。


    不過,楊金翹卻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能聽到她咬牙的聲音,能看到她臉上用力咬牙的輪廓,但她就這樣硬生生的平靜了下來,然後說道:“知道了。”


    說完,便不再說話了。


    但是,已經安靜不下來了。


    吳彥秋,吳彥秋!這個名字像是一陣疾風,將所有人的心都吹亂了。


    我還站在原地,卻也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直到這一刻,我還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怎麽可能?!


    像是為了應證,我下意識的往前一步,卻看見常晴也回過頭去,看向了丹陛之下,那些跟隨太子念深回京的隊伍,果然,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隻有那些護衛們一個個都規規矩矩的跪在廣場上,連頭也不敢抬。


    吳彥秋,朝廷的戶部尚書,太子少保,他是常言柏退出朝局之後安排的太子勢力的領軍人物,也是繼承常言柏誌向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期待著他未來的表現,甚至,我也清楚的知道,朝局的將來,就是他和南宮錦宏的分庭抗禮。


    可現在,他居然落入黃河,生死未卜?!


    怎麽可能?!


    怎麽可以!


    一時間,我竟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之前應對太子可能遇刺的壞消息,我們都做出了那麽多的安排,但現在,知道出事的是吳彥秋,每個人都無措了。


    怎麽會這樣!


    常晴的臉色也是慘白的,扣兒和杏兒一直扶著她,才勉強沒有跌到,然後,她慢慢的走到了楊金翹的麵前。


    楊金翹的臉色,並沒有比她好。


    我也走了過去,想要開口說什麽,卻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覺得眼中熱淚翻湧,幾乎就要決堤而出。


    這時,楊金翹兩眼空洞的說道:“前幾天,才剛剛回家省親,才見了金瑤一麵。”


    我頓時心如刀割。


    然後,她說道:“她已經懷有身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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