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門又被人推開了。


    我倉惶的回過頭,就看見從外麵陸陸續續的走進來了一些人——有趙雲成,他的手裏抓著嬋娟,和他的幾個屬下,還有長明宗那個年輕的公子,跟幾個進來服侍的綠衫少女,他們都已經聽到了這裏麵的動靜,在這個時候,全都走了進來。


    原本寬敞的屋子,突然進了這麽多人,一下子也變得擁擠起來。


    但,沒有一個人開口。


    甚至沒有一個人出聲,所有的人都看著床上那個虛軟的,仿佛呼吸都成了負擔的男人,明明有陽光從外麵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卻照不亮他的眼睛。


    他的眼中,連同他的臉上,都泛著一股沉沉灰色。


    是死亡的預兆。


    我隻覺得心在這一刻都快要粉碎了,但他卻還咬著牙,用僅有的一點力氣抓著我的手,沙啞的說道:“我,我快要不能說話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所以——”


    “……”


    “輕盈,你現在什麽都不要說,一定要聽我說,聽清楚!”


    “……”


    “聽著,你一定要聽清楚!”


    大概是知道自己聽不見,他生怕周圍的環境打擾,也怕我會因為他的狀況而崩潰,所以這樣拚命的提醒我,用最後的力氣抓著我的手腕,指尖幾乎都要陷進肌膚裏,陣陣痛楚帶來他心裏最後的堅持。


    我看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任他這樣抓著我的手。


    他喘息著,用沙啞的聲音說道:“如果你現在聽到了我的話,可以繼續聽我說話,就在我的手心裏點一下。”


    “……”


    “快啊!”


    感覺到他整個人都在發抖,急促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我的臉上淚水橫肆,明明知道他什麽都看不到,聽不到,卻還是咬著牙,忍著哭聲,在他的手心裏點了一下。


    他這才鬆了口氣,但下一刻,又抬起手,費力的將手上的那隻紅玉扳指慢慢的拿了下來,舉到我的麵前:“你知道這是什麽,你要拿著,拿好。”


    “……”


    “拿好!”


    在他的嗬斥聲中,我伸出顫抖的手,慢慢的拿過了那隻還帶著他體溫的扳指。


    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連同那扳指一起,然後鄭重的說道:“那個家業,就交給你了。”


    “輕寒……”


    “現在你聽好,”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份家業,有三個部分,原本顏輕涵從顏家拿到的三座礦山,一座銀礦一座煤礦,還有一處鹽礦,加上我後來買的兩座——一座銅礦,一座鐵礦,還有這一次買下的,一共六處。前五座全部登記在冊,每年的采量、剩餘的礦量,你都可以在賬房查到。”


    “……”


    “錢莊,顏輕涵自己也開了錢莊,雖然沒有鐵家的規模大,但在他勢力下的幾個城鎮,全部都是他的錢莊的莊票在流通。其他的,他在西川還有一些零散的生意,酒樓、客棧,他在揚州還開了兩個當鋪,一個絲綢莊,一個酒樓。”


    “……”


    “他還有六個莊落,共計一萬二千戶人口,每年臘月十四,莊上會有人來交租,錢糧的事你要上心。”


    “……”


    “所有的賬目,你可以到賬房去查。把這個扳指給賬房的人看,他們什麽都會給你。”


    “……”


    “還有就是現銀,這一次來競買礦山,賬目你都看到了。”


    “……”


    “這些,都歸你了。”


    “……”


    “還有一些,我知道是被嬋娟控製起來了的——我,我走了之後,隨便你怎麽對她,你,你自己想辦法吧。”


    這句話一說完,我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嬋娟壓抑不住的哭聲,不知道她是悔恨,還是恐懼,但我已經不想回頭去看,我怕我看到她,哪怕隻看到一眼,就會忍不住殺死她,用最殘忍的方法——我隻能抓著他的手,泣不成聲的說:“輕寒,你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


    我不想聽到這些,不管是錢也好,礦山也好,生意也罷,我什麽都不想聽,他把這些東西交給我,是什麽意思我太明白,就和當初在海上,顏輕涵將那隻扳指交給他一樣。


    他,在交代。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如果,他交代清楚了,再無牽掛了,是不是就真的會——


    一想到這裏,我隻覺得心痛如絞,甚至想要捂著耳朵什麽都不聽,不管他說什麽,隻要我沒有看到,至少我不聽,他就不會走到那一步!


    可他卻死死的咬著牙,不知道是在壓抑什麽,還是在忍受著嗓子裏如刀刮一般的痛,咳嗽了兩聲之後,便將那股難受咽了下去,繼續說道:“剛剛說的,是銀錢上的事,接下來的事,你一定要聽清楚,記清楚!”


    “……”


    “江南那邊的局勢不穩,鳳析也沒有控製關卡,所以有很多揚州的,不,不止是揚州,江南六省的人都在往各地逃,有一些往西川來了,我吸納了很大一部分,從中挑選了年輕力壯的編入了我的隊伍,讓他們習武練兵,閑時務農。”


    “……”


    “我現在,已經組建了自己的府兵,人數有——”他遲疑了一下,顯然也意識到這個地方不可能隻有我一個人,於是費力的抬了一下頭,我急忙低下頭去,將耳朵貼到了他的唇上,他感覺到了,然後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個數字。


    我的心都跳了一下。


    似乎交代了這一件事,他自己也放下了一些,但也隻是稍微的喘了一下,又緊接著說道:“這支隊伍交給你了。”


    “……”


    “還有就是——溫如玉。”


    溫如玉?


    這個名字一出口,就讓我的心裏顫了一下。


    這個人,在我第一次在璧山見到之後,我就一直意識到他的出現,他留在劉輕寒的身邊,原因絕不簡單,隻是往事已經太久遠,我要記起也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再加上這段時間一樁樁一件件,讓我根本無暇去顧及他這個人。


    沒想到現在,劉輕寒卻要交代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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