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喉嚨頓時一梗。


    在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我沒有他所希望的感動,也沒有如期而至的恐懼,或者憤怒。一下子湧上心頭的,居然是深深的無力感,就好像深陷在一片泥沼當中,不管怎麽掙紮,甚至,掙紮了這麽多年了……


    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深吸了一口氣,抬頭看著他:


    正要說話,他卻已經接著說道:“我知道我做的那一切,你都不能接受,所以——我一直瞞著你。”


    “……”


    “和當年一樣,我希望你眼中的我,是好好的樣子。”


    我一時覺得喉嚨發梗,陣陣酸楚湧上心頭,有些說不出話來。


    其實,我未必不知道他這樣的心思。


    應該說,每一個愛著人的人,都會有這樣的心思,把自己最好的一麵給對方,把自己妝點成對方喜歡的樣子。


    我也明白,他是真的,用了心。


    看到我紅了眼圈,裴元修的呼吸也多了幾分急切,他深深的看著我,說道:“輕盈,我現在在你的眼中,是一個惡魔嗎?”


    “……”


    我眨了眨眼睛,抬起頭來看著他。


    燭火後麵,是他蒼白的臉龐,也許這一刻不僅對我來說是煎熬,對他來說也同樣是如同煉獄一般的煎熬。


    他殺了我的朋友,指使顧平去殺了裴元珍,利用我尋找妙言的機會出海尋找佛郎機火炮,甚至——給輕寒下毒……


    他在我的眼中,是一個惡魔嗎?


    我,是把他看成一個殘酷無情的惡魔的嗎?


    ……


    我一直沒有開口,而他也一直安靜的等待著,好像一個臨刑的犯人在等待宣判一般,就這麽看著我,那雙原本清澈的眼睛裏除了映著的火光,已經沒有一點溫度了。


    我沉默了很久,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不自覺的沙啞。


    我輕輕的說道:“其實,人在很多時候,都是用自己的方式去看對方,如果愛一個人的話,他哪怕做一件普通的事,也會想方設法的將這件事塗抹得完美無缺;如果對方做了一件錯事,那麽第一個想到的,不是他做錯了,而是為他去找理由,想很多不得已的苦衷。”


    “……”


    “我們在彼此眼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其實未必是我們真正的樣子,可能隻是,對方想要看到的樣子。”


    “那,我在你的眼中,是什麽樣子的?”


    “……”


    我看著他,目光因為桌上燭火的搖曳而微微的有些閃爍。


    過了好一會兒,我說道:“如果,沒有發生這一切的話,應該還是——在內藏閣的樣子吧。”


    我聽見了他的呼吸猛地一窒。


    他立刻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


    我垂下眼,避開了他的目光,但不管我怎麽避開,他的視線就像是帶著火焰的溫度,直直的落在我的肌膚上,帶來一陣灼燒的痛楚感。


    我終於說道:“我還沒想好。”


    “……”


    他又是一愣。


    這和我剛剛說的話一樣——對於到底是恨他,還是如何,我沒有想好。


    所以,此刻我到底是如何看他的,我,也沒有想好。


    眼前這個男人,給了我世上許多女人想要的生活,給了我最大的寵溺,也救過我的女兒,甚至在生命盡頭的時候,也隻是想著我;可也是他,在給我寵愛的同時,做了那些讓我根本無法麵對的事,甚至差一點,就毒死了輕寒……


    他是一個我沒有辦法簡單的去愛,去恨,去原諒的人。


    我雖然隻是很平靜的坐在那裏,但眉心深深的褶皺已經將內裏煎熬暴露得一覽無遺,他看了我許久,突然說道:“你知道你在我眼裏,是什麽樣子嗎?”


    “……”


    我沉默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


    “還是,在內藏閣的樣子?”


    他輕輕的點了點頭。


    “不管經曆了什麽,又過去了多久,你在我眼裏,始終還是當初的模樣,從來沒有變過。”


    我淡淡的一笑,雖然是笑著,但笑容中卻滿是淒楚:“可我們都知道,彼此早已經不是那個時候的樣子了。”


    “……”


    “元修,不管曾經我們有過多少回憶,那些回憶有多美好……我,都不可能再回頭了。”


    “……”


    “我不會回頭。”


    “輕盈……”


    “元修,”我打斷了他的話,鄭重的說道:“你把一切都告訴我了,我知道對於像你這樣的人來說,很不容易。而我今晚給你的,也都是真話。”


    “……”


    “到底是要恨你,還是如何,我是真的還沒有想好,可我沒有辦法原諒你。”


    “……”


    我雙手扶著桌沿,微微用了點力撐著自己站起身來,然後對他說道:“你走吧。我們能說的,都說了,該結束的,也就這樣結束了吧。你已經娶了韓大小姐,而我,就算輕寒不會回到我身邊,我也不會再離開。”


    “……”


    “元修,我們,就到這裏吧。”


    他原本呆呆的坐在那裏,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就像是突然被人用針紮進了胸口,整個人都戰栗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我,我平靜的說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兩個人成親的時候,你曾經跟我開過一個玩笑。”


    “……”


    “那個時候,你讓我說話做事不要那麽老氣橫秋的,因為我們兩是成親,而不是仳離。”


    他的目光閃爍著,我想他也想起來了,我淡淡一笑,說道:“其實那個時候,我沒有想過,就算開了這麽一個晦氣的玩笑,我也一點都不覺得不吉利。因為——我沒有想過,我們兩會真的走到這一步。”


    “……”


    “隻是沒想到,真的,走到這一步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拿起桌上的杯子,一個擺在他的麵前,一個擺在我的麵前,將壺中已經涼了的水慢慢的給他斟了一杯,又給我斟了一杯。一邊做這些事,我一邊平靜的說道:“既然二心不同,難歸一意,我願與君相離,望君以昔日待我之心,付與新婦,從此琴瑟調和,風雨共濟,白頭相守。”


    “……”


    “而我,亦感君憐愛之心,未來重重,益自珍重。”


    “……”


    我自己拿起了一杯,將另一杯遞到他的麵前——


    “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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