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呼吸也是一沉。


    山後有人?


    難道說——


    我低下頭看向言無欲,他蒼白的臉上這一刻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甚至連嘴唇都沒有一點顏色,泛著一點淡淡的青灰,臉上是一片釋懷的淡然神情。


    他這是……為了掩護山後離開的人?


    山後的人是——


    我驚愕不已,而裴元修的眼中精光爆閃,突然抬起頭來,對謝烽說道:“派出騎兵,你親自過去,一定要把他們抓回來!”


    “……”


    “若讓他逃了,你提頭來見!”


    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聲色俱厲,從來,他對謝烽雖然是隨意調度,但都保持著一點適度的距離,從來沒有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下屬,而謝烽也一直保持著自己的某些立場,這一刻聽到他盛怒之下的吩咐,謝烽雖然皺了一下眉頭,但也沒有說什麽,隻點了點頭,轉身便翻身上馬,帶著一群人飛馳過去。


    馬蹄激起的雪花,在風中飛舞著。


    裴元修隻看了我們一眼,並沒有再說什麽,也立刻朝著山腳下走去,周圍的人立刻都跟了上去,隻有花竹和雲山,她們兩還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周圍,和一隊士兵一起圍著我們。


    我還沉浸在剛剛的震驚當中沒有回過神,直到聽見言無欲一陣輕咳,低頭一看,他的嘴裏已經開始大量的湧出血沫,將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染紅了。


    我立刻叫他:“言無欲!”


    他喘息著,困難的說道:“看樣子,我們今天,都是難逃一劫了。”


    我們?他說的是——


    我急忙說道:“你是為了讓山後的人有機會逃走,才這樣做的是嗎?”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沉默的低下了頭。


    我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真的願意將自己當成箭靶子,他剛剛這樣衝出來,應該是想要劫持裴元修,給山上的人逃走的機會,卻沒想到誤殺了南宮錦宏,而那些人的行蹤又那麽快的被發現了,若真的被抓住,人是白死了,他也……


    我的心亂如麻,再睜眼看著他的時候,整個人的氣息也全都亂了,言無欲看出了我的焦慮,他輕輕的說道:“不過有一件事,還是可以放心的。”


    “……!”


    我睜大眼睛看著他。


    他的嘴角含著一點笑意:“皇帝,早已經走了。”


    什麽?!


    我震愕不已的看著他,過了好一會兒才像是反應過來——皇帝已經走了,可現在逃走的人竟然能讓他以生命付出代價,來換取一個逃走的機會,難道說——


    我壓低聲音:“那個人是,太——”


    他點了點頭,輕歎道:“他命該絕,老道逆天而行,也不知道,結果如何。”


    他命該絕?逆天而行?


    這個時候,言無欲睜大眼睛看著我,氣息已經非常虛弱,聲音時斷時續的說道:“顏小姐,許多事情已經無法挽回,你要保護好自己,也一定要——離開他,回西川去。”


    “……”


    “皇帝,應該會在那裏等你。”


    “……”


    “而我剛剛說的,我師父的事——”他微微抽搐了一下,道:“很有可能,答案,會在西川。”


    我驀地睜大眼睛看著他。


    “你說什麽?!”


    相對於我的驚愕,他卻顯得有些懨懨的,好像連撐起眼皮,睜開眼睛的力氣都要沒有了,而我這才感覺到,懷中的這具清瘦的身體,已經一點溫度都沒有,蒼白的唇角除了一點血紅之外,就隻剩下那淡淡的,釋然的笑意。


    我的心一下子沉入了深淵。


    “言無欲……”


    “……”


    “言無欲……”


    “……”


    “言無欲!”


    眼看著他毫無回應,我的聲音也不受控製的大聲了起來,幾乎快要哭出聲來,而下一刻,他卻又慢慢的睜開眼睛,那雙原本就清明無比的眼睛,此刻仍舊沒有染上任何的塵埃,反倒更添了一份不可思議的笑意。


    他說道:“老道修行了這麽多年,總還是,看不透,窺不破。”


    我一愣,原以為他已經——,卻沒想到他又睜開眼睛,說出這句話來,頓時有些不知所措的:“言無欲,你——”


    他沒有說話,而是很費力的抬起手來,伸進了自己的懷裏,因為胸口中箭的關係,他哪怕呼吸一次,說一句話,動一下,都會帶來常人無法承受的劇痛,這個時候更是伸手去懷裏那東西,即使堅毅如他,我也看到冷汗從他的頭上如雨一般滑落下來,摸索了好一陣子,他才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特製的火折子遞到我手裏,輕輕的說道:“老道的這幅臭皮囊,就拜托顏小姐了。”


    “……”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他是什麽意思了。


    原本已經有些濕潤的眼睛這一次立刻被淚水盈滿,雖然明明知道有一些人是留不住,有一些事無法挽回,有一些債需要償還,但看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死去,聽見他這樣的交代,我的心裏還是不能自抑的生出悲哀。


    人之一生,生為何歡?死為何苦?


    我咬著牙,幾乎痙攣的手指捏住了那隻火折子,言無欲又用他那雙漆黑的,仿佛能看透世間一切悲歡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隨著一陣寒風從山腳下吹了,他眼中那一點如星星之火般的光芒,撲的一下,熄滅了。


    他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


    這一次,我沒有再喊他的名字。


    因為我知道,不管怎麽呼喊,他都不會再醒來了。


    連自己舍棄不了的臭皮囊都已經交給了我,連心底裏最後的秘密也都向我傾訴,他還有什麽,值得眷戀的呢?


    我慢慢的將他放在雪地上,再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跪坐的時間太久,腳已經有些麻木了,眼看著我搖晃了兩下,站在身後的花竹急忙上前來要扶著我,卻被我輕輕用手撥開了她的手。


    我又看了一眼那個滿身染血的道人,然後點燃了他給的火折子,丟到了他的身上。


    原本隻是一點火苗,但不知為什麽一扔到他身上,火焰一下子騰了起來,瞬間將他整個人都吞沒,在眼前劇烈燃燒了起來。


    花竹和雲山眼疾手快,將我往後拉了一把。


    我看著那熊熊燃燒的烈火,原本已經落下的淚水,頃刻間就被近在咫尺的熾熱溫度給燒幹了。


    我明白,這是他一開始就給自己準備好了的,他來,就沒有打算要活著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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