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會兒，慢慢的拿起桌上的一個鎮紙，將那幾張被風吹得嘩嘩作響的紙壓住了，然後轉過身去，平靜的說道：“沒什麽變化，跟以前一模一樣。”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是嗎？”
“嗯。”
“太好了。”
說到這裏，他自己似乎也鬆了口氣，慢慢的轉過身去走到一排書架前，抬頭看著上麵排列得層次分明的書冊，風吹動著他的衣角微微的飛揚的，和剛剛紛紛揚揚在我眼前落下的白紙一樣，一時間晃花了眼。
他輕輕的說道：“我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要回到這裏來。”
“……”
大概是剛剛走了太久的路，跟邪侯奇說那幾句話又太耗神，這個時候我已經很疲倦了，隻能無言的看著他，聽見他停下來，仿佛想要聽我說話，我有些幹涸的嘴唇微微開闔，想要說——“現在回來了，又如何呢？”
但我猶豫了一下，出口時卻是：“那現在回來了，很高興吧？”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道：“我最高興的，是你跟我一起回到了這裏。”
說完，他又走到我麵前，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看書，等——等過一陣子，你生下孩子之後，不那麽耗神的時候，我會把這裏的藏書再增加一些，到時候，你可以經常過來。這個地方，就不讓其他的人來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了一下，聽完他的話，我沉默無語的將那本書又塞了回去。
然後笑了笑：“是啊，我是不能太耗神了。”
他微笑著看著我，眼角眉梢都是滿滿的笑意。
我接著說道：“不過，有一件事，可能還是得耗點神。”
“哦？什麽事？”
“我想再請宋家的人……宋少夫人，還有宋小姐進宮來一趟。”
“為什麽？”
“之前那一次，他們停留的時間太短了，也沒能盡興；況且——”我看了他一眼：“宋小姐好像也很想見你，但那天沒能找到你。”
他的臉色微微黯了一下，雖然不是立刻沉了臉，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剛剛歡喜的情緒受到了影響，他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希望我見她？”
我笑了一下：“宋小姐的事，算不上我希望吧。”
他的眼神閃爍著：“你，似乎很幫著宋家？”
我淡淡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大門外，盎然綠意充滿了整個視線，似乎也和之前的感覺一樣，太過強烈的春意裏總是透著一點殺機，我帶著一點黯然的神情笑道：“子桐小姐和葛爾迪小姐雖然也是家在千裏之外，但子桐小姐至少還有個姐姐在京城，也有些熟人是跟著北上了的；葛爾迪小姐的父兄也一直在陪著她。可我，我的家在西川，現在在京城已經沒有什麽地方和人可以走動了，隻有宋家——章老太君待我親切，少夫人也是個很體貼的人，我也隻有跟他們，能有些來往。”
我立刻感覺到身後的人呼吸頓了一下。
但他立刻就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和呼吸，當我轉過身去看著他的時候，他的神情已經跟平常一樣，隻說道：“是這樣的嗎？”
我輕輕的說道：“我跟他們家走得近，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寄托吧。”
“寄托……？”
“況且，”我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現在你還沒有登基，他們還能進宮走動走動，陪我說說話；等到十日後你登基之後，我再想請他們進宮來坐坐也難了。”
這話，其實也說得明白了。
韓子桐和葛爾迪都有背景，有實力，而我——西川遠在千裏之外，而且我身邊一個真正的自己人都沒有，即使他真的讓我當了那個皇後，也是個光杆皇後，若不拉攏宋家做我的靠山，我在宮裏怕是一點地位都沒有的。
其實這種事，一向來說也是身為王者最大的忌諱。
但他的神情卻比剛剛要放鬆一些，甚至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不會真的已經把章老太君當成自家的長輩了吧？”
我說道：“她本來就是長輩。”
裴元修笑了笑，然後說道：“那好，我會傳令下去，讓宋家的人明日進宮。如果你高興的話，在我登基之後，我也可以給你一個特權，讓你一段時間跟他們見一麵。或者，你想出宮去宋府，也不是不行的。”
“真的？”
“嗯。”
我笑了笑：“那，多謝了。”
這件事說到這裏也就算是解決了，他看了一下外麵的天色，這才注意到時辰似得，說道：“已經該吃午飯了。”
“我吃過了。”
“這麽早就吃過了？”
“今天起得完，早飯就吃得晚。”
“那也不行，若不吃午飯，你下午會沒精神的。走，回去我陪你吃一些。”
見他這樣說了，我也不再拒絕，便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出去。隻是在離開的時候，我不動聲色的回頭又看了一眼，竹林掩映下，那座嶄新的內藏閣反倒顯現出了一種異樣的沉悶，在這片生機盎然的春天的景致裏，它似乎是唯一一個沒有生命的存在，靜靜的矗立在那裏。
我掉過頭去，轉身離開了。
|
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第二天一大早，外麵就傳了消息，宋少夫人帶著宋依依小姐進來了。
我滿麵春風的迎著他們進了屋，桌上早就擺滿了各色茶點，幹果，大家一坐下來便非常熱絡的寒暄了一陣子，大概是因為這麽短的時間又能進宮一趟，說出去也是很有麵子的事情，宋少夫人比上次還要開心，臉笑得都要開了花，說道：“公子果然還是最心疼顏小姐的。”
我笑了笑。
“那天出宮之後，我還在跟我們家那個說，雖然這一次能進宮來見到顏小姐，但等到公子登基，這宮裏可就不是那麽隨意進的了，隻怕將來再想要見麵，都難了。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能見到顏小姐了。”
我跟她閑聊了兩句，又看看旁邊的宋依依。
她還是和上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睜大了一雙清亮的眼睛東看西看，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似得，後來感覺到我在看她，她的目光也掉過來看著我，我笑道：“依依小姐在看什麽？”
宋依依說道：“我的幾個朋友跟我說，宮裏的房子都這麽金碧輝煌，是因為要——金屋藏嬌。是不是就是——”
她的話沒說完，旁邊的宋少夫人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依依，你又胡說什麽？”
“我沒胡說，他們跟我說的。”
“你的那些朋友，全都是沒長大的小丫頭，懂什麽？你少聽他們的。”
“他們跟我一樣大的。你們不是說，我已經懂事了嗎？”
宋少夫人頓時臉色更難看了，尷尬的笑著看了我一眼，我也立刻明白過來，官家的小姐一般不輕易的出閨房，但總也有幾個閨中密友，可以偷偷的湊在一起說一些小女兒家的心事。宋依依進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她的閨中密友們自然也要對此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才會有金屋藏嬌一說。
我原本隻是想要跟他們閑聊幾句，然後把話題扯到宋宣身上的，現在反倒扯遠了，但又不能再說什麽，隻微笑著喝自己的茶，等到宋少夫人在桌下伸手狠狠的擰了宋依依一把，瞪眼瞧著她不讓她再亂說話，回過頭來訕訕的笑著的時候，我才笑道：“上一次依依小姐進宮來，沒能見到裴公子，倒是很遺憾。今天公子應該沒什麽事，我晚些讓人過去請他。”
宋少夫人急忙說道：“顏小姐不必了。”
“哦？”
我有些意外的看著她——難道，她不希望裴元修先跟宋依依見一麵？
宋少夫人笑道：“我們這次進宮來，我小叔也來了的。”
“哦？！”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宋宣，也來了？
“那他人呢？”
“他當然不能跟著我們過來，他是進宮來跟公子談事的。”
“……”
“他們男人當然是談正經事，不方便打擾。若真的能相見，公子那邊說是會讓人過來傳話。”
“原來是這樣。”
我在心裏長長的鬆了口氣。
沒想到宋宣也進宮了，這就正好了，我原本是想著他作為外男，跟鐵鞭王和邪侯奇還不同，是不能在宮中隨意行走的，我若請他進宮來一敘，怎麽看都不對，卻沒想到今天請宋少夫人和宋依依進宮，他也跟著來了。
這就太好了。
隻是，如果裴元修也在的話……
我一時間有些怔忪，但事情沒到眼前，光是想也想不出什麽來，正好宋少夫人又來跟我閑聊，便將這件事暫時放開。
總是要等見了麵再說。
今天的天氣比之前要更好，微風和煦，敞開著大門看著外麵的紅牆碧瓦，一邊吃著幹果點心，倒也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今天他們可以停留的時間更長一些，眼看著已經要到午飯的時候了，我也沒有讓人去傳飯，果然，不一會兒，劉公公就領著兩個小太監從外麵疾走過來，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然後說道：“公子在偏殿擺飯，請顏小姐和宋少夫人，宋小姐過去。”
他眼中的笑意更深了：“是嗎？”
“嗯。”
“太好了。”
說到這裏，他自己似乎也鬆了口氣，慢慢的轉過身去走到一排書架前，抬頭看著上麵排列得層次分明的書冊，風吹動著他的衣角微微的飛揚的，和剛剛紛紛揚揚在我眼前落下的白紙一樣，一時間晃花了眼。
他輕輕的說道：“我一直想著，有朝一日，要回到這裏來。”
“……”
大概是剛剛走了太久的路，跟邪侯奇說那幾句話又太耗神，這個時候我已經很疲倦了，隻能無言的看著他，聽見他停下來，仿佛想要聽我說話，我有些幹涸的嘴唇微微開闔，想要說——“現在回來了，又如何呢？”
但我猶豫了一下，出口時卻是：“那現在回來了，很高興吧？”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看著我，說道：“我最高興的，是你跟我一起回到了這裏。”
說完，他又走到我麵前，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喜歡看書，等——等過一陣子，你生下孩子之後，不那麽耗神的時候，我會把這裏的藏書再增加一些，到時候，你可以經常過來。這個地方，就不讓其他的人來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來翻了一下，聽完他的話，我沉默無語的將那本書又塞了回去。
然後笑了笑：“是啊，我是不能太耗神了。”
他微笑著看著我，眼角眉梢都是滿滿的笑意。
我接著說道：“不過，有一件事，可能還是得耗點神。”
“哦？什麽事？”
“我想再請宋家的人……宋少夫人，還有宋小姐進宮來一趟。”
“為什麽？”
“之前那一次，他們停留的時間太短了，也沒能盡興；況且——”我看了他一眼：“宋小姐好像也很想見你，但那天沒能找到你。”
他的臉色微微黯了一下，雖然不是立刻沉了臉，但我還是能感覺到他剛剛歡喜的情緒受到了影響，他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希望我見她？”
我笑了一下：“宋小姐的事，算不上我希望吧。”
他的眼神閃爍著：“你，似乎很幫著宋家？”
我淡淡的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大門外，盎然綠意充滿了整個視線，似乎也和之前的感覺一樣，太過強烈的春意裏總是透著一點殺機，我帶著一點黯然的神情笑道：“子桐小姐和葛爾迪小姐雖然也是家在千裏之外，但子桐小姐至少還有個姐姐在京城，也有些熟人是跟著北上了的；葛爾迪小姐的父兄也一直在陪著她。可我，我的家在西川，現在在京城已經沒有什麽地方和人可以走動了，隻有宋家——章老太君待我親切，少夫人也是個很體貼的人，我也隻有跟他們，能有些來往。”
我立刻感覺到身後的人呼吸頓了一下。
但他立刻就平複了自己的情緒和呼吸，當我轉過身去看著他的時候，他的神情已經跟平常一樣，隻說道：“是這樣的嗎？”
我輕輕的說道：“我跟他們家走得近，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寄托吧。”
“寄托……？”
“況且，”我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現在你還沒有登基，他們還能進宮走動走動，陪我說說話；等到十日後你登基之後，我再想請他們進宮來坐坐也難了。”
這話，其實也說得明白了。
韓子桐和葛爾迪都有背景，有實力，而我——西川遠在千裏之外，而且我身邊一個真正的自己人都沒有，即使他真的讓我當了那個皇後，也是個光杆皇後，若不拉攏宋家做我的靠山，我在宮裏怕是一點地位都沒有的。
其實這種事，一向來說也是身為王者最大的忌諱。
但他的神情卻比剛剛要放鬆一些，甚至還笑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不會真的已經把章老太君當成自家的長輩了吧？”
我說道：“她本來就是長輩。”
裴元修笑了笑，然後說道：“那好，我會傳令下去，讓宋家的人明日進宮。如果你高興的話，在我登基之後，我也可以給你一個特權，讓你一段時間跟他們見一麵。或者，你想出宮去宋府，也不是不行的。”
“真的？”
“嗯。”
我笑了笑：“那，多謝了。”
這件事說到這裏也就算是解決了，他看了一下外麵的天色，這才注意到時辰似得，說道：“已經該吃午飯了。”
“我吃過了。”
“這麽早就吃過了？”
“今天起得完，早飯就吃得晚。”
“那也不行，若不吃午飯，你下午會沒精神的。走，回去我陪你吃一些。”
見他這樣說了，我也不再拒絕，便乖乖的跟著他走了出去。隻是在離開的時候，我不動聲色的回頭又看了一眼，竹林掩映下，那座嶄新的內藏閣反倒顯現出了一種異樣的沉悶，在這片生機盎然的春天的景致裏，它似乎是唯一一個沒有生命的存在，靜靜的矗立在那裏。
我掉過頭去，轉身離開了。
|
這一天過得風平浪靜，第二天一大早，外麵就傳了消息，宋少夫人帶著宋依依小姐進來了。
我滿麵春風的迎著他們進了屋，桌上早就擺滿了各色茶點，幹果，大家一坐下來便非常熱絡的寒暄了一陣子，大概是因為這麽短的時間又能進宮一趟，說出去也是很有麵子的事情，宋少夫人比上次還要開心，臉笑得都要開了花，說道：“公子果然還是最心疼顏小姐的。”
我笑了笑。
“那天出宮之後，我還在跟我們家那個說，雖然這一次能進宮來見到顏小姐，但等到公子登基，這宮裏可就不是那麽隨意進的了，隻怕將來再想要見麵，都難了。卻沒想到，這麽快就又能見到顏小姐了。”
我跟她閑聊了兩句，又看看旁邊的宋依依。
她還是和上一次來的時候一樣，睜大了一雙清亮的眼睛東看西看，好像怎麽也看不夠似得，後來感覺到我在看她，她的目光也掉過來看著我，我笑道：“依依小姐在看什麽？”
宋依依說道：“我的幾個朋友跟我說，宮裏的房子都這麽金碧輝煌，是因為要——金屋藏嬌。是不是就是——”
她的話沒說完，旁邊的宋少夫人立刻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依依，你又胡說什麽？”
“我沒胡說，他們跟我說的。”
“你的那些朋友，全都是沒長大的小丫頭，懂什麽？你少聽他們的。”
“他們跟我一樣大的。你們不是說，我已經懂事了嗎？”
宋少夫人頓時臉色更難看了，尷尬的笑著看了我一眼，我也立刻明白過來，官家的小姐一般不輕易的出閨房，但總也有幾個閨中密友，可以偷偷的湊在一起說一些小女兒家的心事。宋依依進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她的閨中密友們自然也要對此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才會有金屋藏嬌一說。
我原本隻是想要跟他們閑聊幾句，然後把話題扯到宋宣身上的，現在反倒扯遠了，但又不能再說什麽，隻微笑著喝自己的茶，等到宋少夫人在桌下伸手狠狠的擰了宋依依一把，瞪眼瞧著她不讓她再亂說話，回過頭來訕訕的笑著的時候，我才笑道：“上一次依依小姐進宮來，沒能見到裴公子，倒是很遺憾。今天公子應該沒什麽事，我晚些讓人過去請他。”
宋少夫人急忙說道：“顏小姐不必了。”
“哦？”
我有些意外的看著她——難道，她不希望裴元修先跟宋依依見一麵？
宋少夫人笑道：“我們這次進宮來，我小叔也來了的。”
“哦？！”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宋宣，也來了？
“那他人呢？”
“他當然不能跟著我們過來，他是進宮來跟公子談事的。”
“……”
“他們男人當然是談正經事，不方便打擾。若真的能相見，公子那邊說是會讓人過來傳話。”
“原來是這樣。”
我在心裏長長的鬆了口氣。
沒想到宋宣也進宮了，這就正好了，我原本是想著他作為外男，跟鐵鞭王和邪侯奇還不同，是不能在宮中隨意行走的，我若請他進宮來一敘，怎麽看都不對，卻沒想到今天請宋少夫人和宋依依進宮，他也跟著來了。
這就太好了。
隻是，如果裴元修也在的話……
我一時間有些怔忪，但事情沒到眼前，光是想也想不出什麽來，正好宋少夫人又來跟我閑聊，便將這件事暫時放開。
總是要等見了麵再說。
今天的天氣比之前要更好，微風和煦，敞開著大門看著外麵的紅牆碧瓦，一邊吃著幹果點心，倒也是一件很舒心的事情。
今天他們可以停留的時間更長一些，眼看著已經要到午飯的時候了，我也沒有讓人去傳飯，果然，不一會兒，劉公公就領著兩個小太監從外麵疾走過來，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然後說道：“公子在偏殿擺飯，請顏小姐和宋少夫人，宋小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