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


    雖然,他的表情沒有變化,也許他已經做好了聽到我說出任何一種答案的準備,不管我的什麽回答,都不會讓他驚訝。但當聽到我回答的這兩個字時,他還是愣了一下,看著我。


    我低垂著眼瞼,平靜的說道:“我不會跟任何人了。”


    “……”


    我聽見他的氣息一下子變得沉重了起來:“那你——”


    我說道:“他說,想要和我在一起。”


    “……”


    “我,也願意。”


    “……”


    這一回,他沒有說話,隻是沉默的看著我。


    我也沒有再要逃開的意思,就這麽安靜的站在他的麵前,我能看到他的眼中有太多的情緒在湧動——他的目光,說蒼茫,卻還有些專注;說絕望,卻還有一絲熱度,可臉上卻沒有多餘的表情,隻是這麽沉默的看著我。


    不知道兩個人沉默的相對了多久,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顏輕盈,到了現在了,你已經不屑於拐彎抹角,也終於不必再虛與委蛇的騙朕了,是嗎?”


    我低著頭,說道:“不論如何,希望皇帝陛下——”


    說到這裏,我自己也頓了一下,他立刻冷笑了一聲:“希望朕如何?”


    “……”


    “是不是想說,希望朕不要再對你們多加阻難?”


    “……”


    “就像當初,朕在揚州的時候對你們做的那樣。”


    提起當初,雖然已經是十多年的記憶了,可那一天的冰雨,那種刺骨的寒冷,那種絕望和無助還是一下子就從他的眼中鮮活了起來,擭住了我的靈魂。


    我的喉嚨微微一梗:“陛下……”


    他輕笑了一聲,那笑容仿佛有一點譏諷之意:“你不用再害怕了,朕現在,當然沒有辦法再那樣做了。”


    “……”


    “你和他,一個是西川顏家大小姐,一個是西川的豪強,朕如何還能像當初那樣對你們?”


    我想了一會兒,隻說道:“多謝皇帝陛下。”


    說完,也覺得真的沒有什麽可再說的,便轉身要走,可就在我剛要邁出大門的時候,又聽見他在後麵叫我:“輕盈——”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陛下還有什麽吩咐?”


    他看了我一會兒,說道:“你還記得,當初朕問過你一個問題嗎?”


    “……”


    “贏得天下和贏得你,到底哪一樣更難?”


    “……”


    我微微一怔。


    他站在門內,隻有一點很暗淡的光照在他的臉上,但卻能讓人感覺到他的身上有一股無比的氣息在蔓延,幾乎就要驅散周圍的黑暗。


    他慢慢的說道:“如今,朕已經快要失去這個天下,也——已經失去了你。”


    “……”


    “天下,有比找回這兩樣,更難的事嗎?”


    “……”


    “如果朕可以贏得天下,那朕,再可不可以贏回你?”


    我想了一會兒,說道:“陛下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


    他微微一頓,嘴角透出了一點自信滿滿的笑意來:“朕不想聽你的話。”


    “……”


    “顏輕盈,如果有一天,朕可以重登九五,那麽,朕就一定可以讓你再回到朕的身邊來!”


    “……”


    “這是朕告訴你的話!”


    |


    我眉頭緊鎖的離開了他的居所。


    玉公公去傳令了,並沒有來送我,當然也有侍從要跟過來服侍,被我輕輕的揮手拒絕了,我一路往前走,一直走到了之前常晴和妙言居住的那個院落,剛剛走過去,就看見幾個侍女從裏麵走出來,神色有異,都在低聲議論著什麽。


    我站在那裏,他們一抬頭看見我,都愣了一下,急忙俯身請安:“顏小姐。”


    我問道:“你們在說什麽?”


    “……”


    “公主殿下怎麽了?”


    她們立刻知道剛剛議論的話被我聽見了,猶豫了一下,其中一個侍女隻能輕聲說道:“公主殿下把我們都攆出來了,說是不要我們服侍。”


    “哦?出什麽事了?”


    “也沒出什麽事。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那個——劉先生奉旨過來看公主殿下的功課,不知道是不是劉先生說了殿下幾句,殿下好像,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


    我沉默了一下,道:“那,劉先生人呢?”


    “走了一會兒了。”


    “哦,我知道了。”我點點頭,說道:“你們下去吧,不必告訴別人。”


    “是。”


    他們應著,都紛紛走開了,我猶豫了一下,雖然心裏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不該在這個時候進去,但作為母親,又不能不進去,所以還是小心翼翼的走進院子裏,人都被她攆走了,這裏安靜得就隻剩下風聲了。


    還有房間裏的一點點聲息。


    我走到門口,剛想要輕聲詢問,裏麵就傳來了妙言的聲音:“我說了不要人服侍,你們怎麽還不走?”


    “……”


    “連我這個公主的話你們也敢不聽了?!”


    “……”


    “信不信我讓父皇砍你們的頭!”


    有點意外,她沒有哭,隻是情緒低落,然後又慢慢的生起氣來。


    倒是十足的任性妄為,公主架子十足。


    我沉默了一下,並沒有告訴她我是誰,隻是在又停留了一會兒的時候,聽見她嚷嚷了一聲“快走”,然後把一個東西砰地一聲丟到門上,震得房門都哐啷作響,才無聲的轉身離開了。


    不知道劉輕寒跟她說了什麽。


    我一個人慢慢的走回到居所的時候,天色都暗了一下,我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先去了劉輕寒的房間,推門進去,裏麵卻是空無一人。


    不知道他去哪兒了。


    我坐到桌邊,等了他一會兒,但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不點燈的話屋子裏已經是一片漆黑了,我終於歎了口氣,起身離開。


    可是,剛推開自己房間的門,就看到一盞孤燈下,劉輕寒正安靜的坐在那裏。


    大概是因為臉上那半張麵具的關係,他整個人都給人一種冰冷的,仿佛雕塑一般的感覺,可是一聽到我推門進去的聲音,他還是立刻就轉過頭來,麵具的冰冷立刻就被臉上泛起的笑容的溫暖所取代。


    “你回來了。”


    “……”


    我愣了一下:“你一直在這裏等我?”


    “嗯。”


    “……”


    “你去了好久。”


    我站在門口,一時有些無語,我在那邊摸黑的等了半天,卻沒想到,他也在這裏等我。


    兩個人怎麽這麽傻。


    他看著我好像搖著頭直笑的樣子,疑惑的問道:“怎麽了?有什麽好笑的?”


    “沒什麽。”


    我走過去,伸手摸了一下他手邊的那杯茶,已經涼了:“讓他們換杯熱的來吧。”


    “不必了,我喝了不少了。”


    他說著,目光還是看著我,像是欲言又止,一直等到我坐到他旁邊,他卻都沒有問出口什麽。


    倒是我,先說道:“你跟妙言——你們談得倒是很快。”


    他說道:“她長大了。”


    “嗯?”


    我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說的不是個頭,不是年紀。


    我想了想,說道:“我剛剛過去看了她一下。”


    “你見到她了?”


    “沒有。她心情可能不太好,把所有服侍的人都攆了,我過去,才剛走到門口,她就當我也是那些人,大發脾氣讓我也走,還砸了屋子裏的東西。”


    “……”


    “我就走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這脾氣,發出來就好了。”


    “……”


    “她若憋著,我反倒會擔心她。”


    這也正是我心裏所想,對於劉輕寒的這件事,一直都是紮在我們三個人心裏的一根刺,在皇城中,她對我的那些傾訴,其實已經將這根刺磨鈍了,不會再往更深的地方紮,而現在,劉輕寒找她談,也就是最後的一把力。


    隻要她將情緒發泄出來,也就是將這根刺徹底的拔起。


    似乎——劉輕寒是真的把事情解決了。


    隻是,我還有些不明白,我抬頭看著他,問道:“你到底跟她說了些什麽?”


    他的眼睛在燭光下微微的閃爍著,很平靜的說道:“不該說的,我一句都不會說;該說的,我也一點都不會瞞她。”


    “……”


    “她知道所有她該知道的。”


    “……”


    “至於其他的事情,等到她長大了,可以自己慢慢去體會的時候,她會明白的。”


    我的心裏不由的生出了一點暖意來,也不知道是那搖曳的燭光帶來的,還是他目光中的沉靜和溫柔帶來的,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輕聲說道:“輕寒,謝謝你。”


    他一怔,像是有些意外的,帶著一點笑道:“你,也會對我說謝字?”


    他這話似意有所指,我恍然想起當初自己在拒馬河穀的穀底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便笑了起來:“如果是為我自己,我當然不會。”


    “……”


    “可是妙言——你對她,沒有責任的。”


    “誰說的?”


    他看了我一眼,柔聲說道:“她小時候,哭啊鬧的,都是我在哄。就算沒有那些事,憑她之前那一聲一聲‘三叔’叫著,難道我不該為她做點什麽?”


    聽見他這麽說,我也笑了起來。


    燭火也隨著我們的笑聲微微的搖晃著,像是在歡欣跳躍一般,我順手拿起他麵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涼浸浸的,竟然也不覺得冷。


    不過,下一刻,他的神情還是慢慢變得嚴肅了起來。


    他說道:“你——你跟他,談得,怎麽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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