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臨汾重要,裴元修也知道。


    臨汾作為一個三地交界之處,可以很容易的匯通三地,但是反過來,這裏也很容易成為幾路人馬一同夾擊的目標。


    眼下,就是這個情況。


    那一支來得很快的隊伍,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林勝的人馬,他的勢力就在山西,是很容易就探知出我們的下落,然後立刻派出人馬追擊的;而從許昌過來的人馬,已經不做他想,必定就是汝南袁氏的手筆。


    看來,他們是一直在尋找這個機會,裴元灝一動,他們就都開始動了。


    蕭玉聲看著我,嚴肅的說道:“大小姐,如果我們現在就走,我——還能勉強護住大小姐進入關中。但他們的行軍速度,我想大小姐是很明白的,稍晚一點,整個臨汾就會陷入一片戰火,到時候想走,就難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裏卻顯得有些糾結:“玉聲,你派出去的人打探到輕寒的消息了嗎?”


    他輕輕的的搖了搖頭。


    “一點都沒有?”


    “大小姐應該知道,師哥這個人還是很謹慎的,他連——連那些人都能甩掉。”


    “……”我皺著眉頭,其實心裏也很明白,他既然這樣走了,就肯定是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他去了哪裏,蕭玉聲礙著長幼有序,也不會對他的行動多加幹涉。我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好我知道了,你,你先下去讓大家準備吧。”


    他說道:“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


    我又抬頭看了他一眼。


    果然,他們做事還是要比我幹淨利落得多,我的心裏還在猶豫,甚至還有很多拖泥帶水的思緒,而他們,卻已經將離開的準備都做完全了。想來,雖然我從來不認為女人除了在體力上比男人弱之外,還有什麽不同的,現在看來,也許在某些時候,做決斷時,我還是不如男人堅定幹脆。


    我說道:“我回去叫妙言,還有,皇後娘娘也會一起走。”


    他說道:“那我就吩咐下去了。”


    我點點頭,他便轉身離開了。


    我站在遠處,還稍微的遲疑了一會兒,才走出那座小亭,不過這一回腳步就要快得多了,很快回到房間裏,扣兒已經打好了最後一個包袱,還不時的看向內室,以防自己吵醒了妙言,見我回去,急忙上來說道:“顏小姐,公主殿下還沒醒呢。”


    “沒事,我去叫醒她就是了。”


    她點點頭,外麵又有侍女在叫她,大概是還有別的事,她向我告罪,便走了出去。


    我剛剛走到床邊正準備彎下腰去叫妙言,房門卻又被推開了。


    常晴臉色蒼白的從外麵走了進來。


    我一見到她,立刻直起身來急切的走了過去,她走進房間,人還有些恍惚,站都快要站不穩了似得搖晃了兩下,抬頭看見我走到麵前,還愣了一下,才說道:“你還沒去準備啊?”


    “我正準備叫醒妙言。”


    “哦。”


    她點了點頭,沉默了一下,說道:“也好,叫醒她吧,該走了。”


    “……”


    我能感覺得到她明顯的失神,比任何一次都更失神,便伸手牽著她的手腕走到一邊坐下,然後低聲說道:“皇後娘娘,情況真的那麽糟糕嗎?”


    她抬頭看著我:“你都知道了?”


    “嗯,我有消息來源。”


    “……”


    說起這件事,她的臉色比進門的時候更加蒼白了幾分,遲疑了片刻才說道:“三路人馬,現在離臨汾都不遠,最早的,傍晚時分就會到。”


    “來得這麽快?”


    “兵將上的事,本宮不懂,皇上也是——,但聽張子羽他們幾個說,這次的事,應該是早有預謀的,他們躲過了張大人派出去的探子,一直蟄伏在離臨汾不遠的地方,就等皇上進入臨汾。”


    我的眉頭一下子擰成了一個疙瘩。


    不對。


    裴元灝的行蹤,之前是一直很隱秘的,即使在太原那麽久,我們在京城的時候都沒有得到一點消息,我之前雖然也有很多猜測,也是見到輕寒之後,才確定了他的位置;也可以肯定的是,在離開太原之前,裴元修方麵也是不知道他的行蹤的,否則井陘關破得會更早。


    但現在,這幾路人馬卻已經在周圍蟄伏,就等著裴元灝到臨汾來。


    他們,可以在短短幾天的時間內調兵,甚至從許昌出發跨境而來,但他們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裏,那麽清楚的知道裴元灝的行程?


    裴元灝的……行程!


    感覺到我的呼吸都沉了下去,常晴抬起頭來看了我一眼,眼中閃爍著許多的情緒,但終究都沒有說出什麽來,隻說道:“張大人說,臨汾這一戰,是在所難免的,就算我們現在馬上離開,能安全進入關中的機會也不大。”


    “……”


    “但皇上……還是希望我們能離開,他想要保證我們的安全。”


    “……”


    我沉默了一會兒,看著常晴道:“那,皇後娘娘是如何回答陛下的?”


    她蒼白的肌膚在有些晦暗的光線下顯得幾乎透明,眼中雖然有許多情緒在起伏,但這個時候,卻被一種堅定慢慢的取代了。


    她看了我一眼,說道:“本宮回來就是來催促你的,你趕緊帶上妙言離開。”


    “那皇後娘娘你呢?”


    “本宮……?”她仿佛一笑,低下頭去,慢慢的說道:“本宮是跟著皇上出的京城,跟著皇上到了太原,現在又跟著皇上到了臨汾,將來,自然也是要跟著皇上一起進入關中才是。”


    “……”不算意外的答案,但我還是被常晴眼中那溫柔的,卻堅定的目光所震撼了。


    我輕輕的說道:“皇後娘娘會陪著陛下一起嗎?”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微笑著抬眼看著我:“本宮是他的皇後啊。”


    “……”


    說完這句話,她淡淡的笑著,又低下頭去。


    明明她還在笑著,我的聲音卻有了一點哽咽的沙啞:“萬一有危險怎麽辦?”


    她搖了搖頭,沒說話。


    我又說道:“皇帝陛下為什麽不一起走呢?”


    常晴看了我一會兒,然後說道:“張大人他們的意思是,皇上乃是萬金之軀,不能以身犯險。從這裏進入關中,還有一段距離,如果皇上聖駕趕往陝西,急行軍趕過來,很可能會遭到他們的阻撓,戰事一起,有些事就難說了;皇上在臨汾,還可以據城以守,而皇上在臨汾,追兵就不會追趕你們……”


    常晴說的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我還是很快就領悟過來了。


    他留在這裏,既可以讓張子羽他們保護自己,也可以另一方麵牽製那幾路人馬,不至於來追趕我們。


    “更重要的是——”常晴說道:“進入關中的人,可以持皇上的手諭立刻去西安府調兵過來增援臨汾,保護聖駕。”


    我皺著眉頭:“可是,從臨汾到西安府,快馬也需要幾天的時間。”


    “……”


    “張大人他,守得住嗎?”


    “……”


    常晴自己也顯得有些遲疑,她搖了搖頭,說道:“兵將上的事,本宮——實在知之甚少。”


    的確,她雖然是太師的女兒,但畢竟是個從小嬌養的千金小姐,之後進入後宮就是母儀天下的皇後,除了現在,一生沒有太大的顛簸,大概對於西安府,對於兵將之事,她連想都沒有想過,隻是裴元灝和張子羽他們怎麽說,她就怎麽聽。


    但顯然,她的心裏也不是沒有糾結,我看著她雙手交握,十指緊緊的絞纏著,在自己雪白的手背上拉出了一條條劃痕,心裏大概也是非常的煎熬的。


    作為皇後,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但內心裏,人的本能,也讓她有著正常的驚惶失措的情緒。


    過了好一會兒,她抬起頭來看著我,輕輕的說道:“輕盈,太子在西川,不會受到影響吧?”


    “……”


    我想她現在一定是非常的無助,太子在西川,離這裏千裏之遙,怎麽會受到這裏的戰火的影響呢。


    我柔聲安慰道:“皇後娘娘請放心,太子殿下不會有問題的。”


    聽見我這麽說,她點了一下頭,又顯得很猶豫的喃喃道:“本宮隻是擔心,連皇上的行程都——那他,他可千萬不要有任何意外。”


    我說道:“皇後娘娘不用擔心,西川很安全!”


    她抬眼看著我,看著我眼中堅定的神情,終於點了點頭。


    再回頭看向內室的時候,她說道:“那,去把妙言叫醒吧。外麵的人都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你也該——”


    我想了想,說道:“能勞煩娘娘幫我叫醒妙言,跟她說這些嗎?”


    她看著我:“你是——”


    “有一些事,民女想去問一問皇上。”


    她大概也知道我會這麽做,很快就點了點頭:“皇上就在那邊書房裏,張大人他們幾個已經下去部署,現在應該沒有什麽人,你快去吧。”


    “好的。多謝娘娘。”


    她沒說什麽,隻勉強擠出了一點笑容,然後起身朝著床邊走去,我回頭看了一眼,便匆匆的走出了這個房間,正好一出去,就遇上了玉公公。


    他說:“顏小姐,皇上讓老奴過來請你。”


    我笑道:“正好,我也想要過去求見皇上。”


    他看了我一眼,隻輕輕的點了一下頭,便轉身做了一個“請”的的手勢,我跟著他一起往前麵走去。


    來到臨汾的這兩天,因為一直都圍著絕食的妙言轉了,我也沒來得及好好的觀察一下這個官署,更沒來得及出來看看,這個時候即使天氣已經非常的暖和了,各處的花木都漸漸的透出春意,景色比我們在太原晉侯府看到的更好,卻沒有一個人有那個閑暇的心情去欣賞。


    我被玉公公帶著走到書房門口,大門虛掩著,他對我抬了抬手,自己便退開了。


    我上前在門口輕聲說道:“陛下,民女求見。”


    裏麵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才傳來他的聲音:“進來吧。”


    我推門走了進去。


    剛一進這個書房,就看到地上一大灘濕漉漉的水漬,還有一些茶葉的殘渣沒完全清掃幹淨的,大概剛剛,這裏摔碎了一隻茶杯。


    再一抬頭,就看見他坐在書桌前。


    桌上並沒有太多的東西,不過筆墨紙硯,和幾封奏報,但我想,隻是那幾封奏報的內容,就足以將這張桌子給壓垮了。


    他一隻手撐著自己的額頭,正用食指和拇指揉捏著眉心,等我向他行了禮,便說道:“都準備得怎麽樣了。”


    我說道:“扣兒已經把行李都準備好了。”


    “妙言呢?”


    “民女走的時候,皇後娘娘去叫她了。”


    “……”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點了點頭,說道:“人馬,朕已經吩咐下去了。你的身子弱,妙言也是,這一路上最好小心一些。”


    我皺著眉頭,兩手交握,手指絞著在手背上都拉出了深深的痕跡,低聲道:“陛下,情況真的那麽糟糕嗎?”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倒像是不太意外的:“你都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朕是早有預料,這一路上不會這麽順利,也知道,朕到了臨汾這邊,多少會暴露行跡。”


    “為什麽?”


    “張子羽統兵山西,除了西安府之外,這裏是朝廷兵馬的一個大營。就算是朕,也會猜到這一步的。”


    “……”


    我看了他一眼,暫時沒有說話。


    山西和陝西,的確是朝廷養兵的兩個大省,但除了這兩個地方,京城的守備軍應該是最多的,可是我看他的樣子,身邊的兵馬連一個皇帝尋常正常出行的人數都不夠,之前輕寒就曾經懷疑過他的錢和他的兵馬的去向,現在看來,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正猶豫著要不要提一下這件事,裴元灝又說道:“你跟皇後談過了沒有?”


    我急忙抬起頭來:“嗯。”


    “你,你幫朕勸勸她。”


    “……”


    看來,對於常晴要留下來陪伴他的決定,他也並不同意。


    我想了想,說道:“皇後娘娘的心意已決,若民女能勸得動,那陛下早就說動她了。”


    “……”


    他看了我一眼,沒說話,眼中多少有一些不忍。


    我問道:“對了,不知陛下召民女前來,所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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