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裏默默的一念,上百年,那不就是前朝的東西了嗎?


    胡老爹轉頭看著我麵帶疑惑的樣子,便嘿嘿一笑,說道:“夫人怕是看不出來,像我這樣的人,也會收藏這樣好的東西吧!”


    我急忙擺手道:“這倒不是,老人家深藏不露,是我眼拙了。不過這幅鎧甲,看起來倒是非常的精細,難道老人家的祖上,是封疆大吏嗎?”


    胡老爹一聽,立刻哈哈的笑起來。


    他的笑聲驚動了後麵正在給妙言補衣裳的胡大娘,她抬頭看了我們一眼,胡老爹笑道:“老婆子,這位夫人說,咱們祖上是封疆大吏呢!”


    胡大娘一聽,停下手中的針線,也笑了起來,道:“人家夫人是體麵人,所以看你也體麵。”說著轉頭看著我道:“夫人這樣說也真是抬舉他了,他祖上若能出這樣的大官,我們老兩口也不用這麽辛苦的過活了。”


    妙言抬眼望著我:“娘,封疆大吏是很大的官嗎?怎麽——”


    我生怕他說出什麽來,暴露了我們的身份,急忙抬手阻止了她,然後笑道:“看來,真是我眼拙了。”


    胡老爹道:“夫人真是抬舉了。不過,老漢打鐵的功夫是祖傳下來的,老漢的祖上幾輩也就是個鐵匠罷了。”


    我略帶驚詫的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後那木架上精致無比的鎧甲,道:“那老人家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一副鎧甲呢?”


    胡老爹道:“這幅鎧甲的確是我祖上傳下來的,但不是他們的,而是我們胡家的救命恩人,留下來的。”


    “救命恩人?”


    我眨了眨眼睛,隱隱的感覺到這大概是一段有趣的故事,便說道:“胡老爹願意告訴我嗎?”


    胡老爹笑了笑,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麽稀罕事兒。老漢我祖上經營鐵器,從高祖,曾祖開始就經常去玉門關附近做生意。當年那裏可不像眼下這麽太平,聽說經常打仗,東察合部的那些狗腿子時常來侵擾邊關,別的都不搶,搶的就是鐵器和鹽,我的祖上經常被他們劫掠,所以特別恨這些東察合部的人。說起來,也虧得那個時候朝廷派了軍隊,若不是隴西有軍隊駐紮守衛,這裏哪裏還能有眼下的光景?”


    隴西軍——我心裏默念了一下這三個字。


    我來西北的機會不多,但也知道這個地方的確是從古至今就不太平。大片遼闊的戈壁草原孕育出了他們剽悍的民風,但物質的匱乏,也讓他們不得不采取劫掠的方式來獲取一些生活的必需品。曆朝曆代,中原王朝要麵對的,從來就不隻是勝京那邊的威脅,來自西北的侵擾,也曾經讓曆史上數個朝代就此覆滅。所以,裴元灝花了那麽大的力氣,讓屠舒瀚駐紮西北隴南,就是為了防止東察合部騎兵的侵擾。


    年寶玉則的那一仗,我也是親眼所見。


    隻是比起過去,裴元灝麵臨的境況要更複雜得多,除了西邊時不時來侵擾的東察合部,北麵的武威也已經被勝京的兵馬占領,他所統治的西北地域縮小了一些,因此屠舒瀚駐紮的地方不再是隴西,而是隴南。


    但即使是這樣,大家也都明白,隴西,對中原有特別的意義。


    胡老爹道:“那一次,我曾祖父帶著一大批鐵器出關,誰知就真的遇上了東察合部的騎兵,搶了東西不說,還差一點要了他的命。”


    我忙問道:“那後來呢?”


    胡老爹的眼中透出了一點光,即使他沒有親眼看到,甚至事情也過去了那麽多年,但他仍舊帶著崇敬的神情道:“後來,來了一個士兵。”


    “一個?”


    我愣了一下,原以為應該是會有一支隊伍過來,誰知卻隻來了一個,胡老爹說道:“那位恩人原本是在巡邏,沒想到就遇上了這樣的事。”


    他的眼中精光閃爍,口氣也變得興奮了起來:“不過,雖然隻有他一個人,他也毫不懼怕。好家夥,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我曾祖跟我祖父,還有跟我爹說,那就像是天神下凡一樣。”


    我的心也隨著提到了嗓子眼兒,道:“那後來怎麽樣了?”


    胡老爹道:“這位恩人欲血搏鬥,東察合部的那些人也著實怕他,便紛紛退走了,可是——”


    他說到這裏,臉上露出了一絲惋惜哀傷的神情。


    “因為傷的太重,這位恩人也——”


    “……”


    我的神情也黯然了下來。


    說起來也是上百年前的事了,胡老爹並沒有親眼目睹,也隻是聽他的祖父說起的,但寥寥的幾句話,就真的讓我看到了一位將士浴血奮戰,拚死保護老百姓的壯舉。


    我再抬起頭來,看向那個木架上的鎧甲,內裏的紅衣隱隱的透出血色,似乎也能看到當年那位浴血搏殺的將士屹立不倒的高大身軀。


    我說道:“所以,你們就保留了這套鎧甲?”


    胡老爹點頭道:“是的。他是我們胡家的大恩人,世世代代,我們都要記著他。”


    他說著,又露出了憤恨的神情:“隻是我那兒子不爭氣,天天在外頭賭錢,還染上了藥癮。時不時的就回來偷東西出去賣,還把主意打到這件鎧甲上了。哼,就算我死了,也不能讓他碰這樣東西!”


    他說著,胡大娘的臉上也露出了哀傷的神情,沉重地歎了口氣:“他也是沒辦法,若不拿點東西去當了還錢,人家怕是要打他的。”


    胡老爹怒道:“人家為什麽要打他?還不是因為他賭錢輸了錢,自己又不務正業。若肯好好的跟著我幹活,又怎麽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話是這麽說,可他畢竟是咱們的兒子呀!”


    “兒子,我們胡家沒有這樣的不肖子孫。”胡老爹豎著眉毛怒罵道:“若他再敢回來碰這幅鎧甲,我就真當沒生過這個兒子,把他當賊,送官法辦了!”


    胡大娘無話可說,隻用袖子擦著眼角。


    我這才大概弄明白了,原來是這麽回事。


    不過說起來也已經是百年前的事了,再是震撼人心,也不如眼前胡老爹所麵臨的不孝子的事情嚴重。我寬慰了他兩句,正好胡大娘也把妙言的衣裳補好了,我們便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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