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那句話,張公濟已經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過了好一會兒才轉過身去,看著他的背影已經走遠了。


    這個人……


    正在這時,另一個身影從旁邊那條路上走了出來,定睛一看,竟然是輕寒,他也看著張公濟遠去的背影,然後又看向了我,朝我走了過來。


    我說道:“你也來了,有什麽事嗎?”


    他說道:“跟你一樣。”


    “你也是來找他,問那件事的?”


    “嗯。”


    他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然後說道:“不過,我看即使是我來,也問不出什麽結果來,這個人,倒是個老滑頭。”


    說到這裏,我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說道:“是啊,這個人說話……”


    不過想來,當官的說話不都是這樣,拐彎抹角,不管怎麽樣都不會讓人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想到這裏我轉頭看了輕寒一眼,說道:“你覺得,他剛剛回答我的話,有什麽意思嗎?”


    “嗯?”


    “那些人,到底到了皇陵沒有?”


    輕寒沒有說話,而是又回頭看了一眼益壽堂,那裏大門緊閉,還有幾個護衛守在裏麵,顯得格外的森嚴,他說道:“咱們別在這裏杵著了,免得被人看見了,橫生枝節。”


    我點點頭,便跟著他一起走上了另一條的小路。


    這個行宮雖然小,但風景還算是不錯,甚至還專門設計出了小橋流水的環境,加上遠處山勢險峻,更讓這裏有了一點世外桃源之感。我們兩走在安靜的小路上,隨著一旁小河裏水聲潺潺,慢慢的走到了河邊的一處小亭裏,我站定,轉頭看著他,道:“你怎麽看?”


    輕寒想了想,說道:“你問不出結果來的。”


    “為什麽?”


    “我看那個張公濟對你的態度很恭敬,顯然他也知道你的身份,不敢得罪你,但是這件事——我看是有人跟他打過招呼,所以他才跟你打哈哈。”


    我想了一下,道:“你是說,皇帝?”


    輕寒道:“他派出的人,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跟我們透一個口風,難道你認為,他是願意讓我們知道這件事的嗎?”


    我的情緒頓時有些焦灼了起來,用力的踢走了地上的一顆小石子,那小石子撲通一聲掉進了河裏,我說道:“可是,南宮離珠很有可能就是跟著那支人馬走的,裴元灝現在都不願意透露那支人馬的消息,那南宮離珠的下落該怎麽找?!”


    別的人,我都可以不管,但南宮離珠,她的下落關係著輕寒的性命,我怎麽能不管?!


    輕寒看了我一眼,大概也有些不解我為什麽會那麽關心那位貴妃娘娘的下落,他想了想,說道:“這件事,著急也沒用。你看藥老那麽急,不是也隻能出去一家一家的問嗎?”


    我一愣:“你說藥老?”


    “是的,”他點點頭:“他說,煉製解藥的一些藥材耗盡了,要去城裏的藥鋪買,正好也可以打聽一下南宮貴妃的下落。”


    我沉默了一下,道:“這也是一個辦法。”


    “……”


    “裴元灝不希望我們知道那支人馬的下落,我們可以不問,但南宮離珠——我們還是應該再下一把力,找一找。”


    輕寒想了想,道:“好吧,我讓我的人再去城裏問問看。”


    我立刻點點頭,又歎了口氣,說道:“我現在最擔心的是,我們的時間不夠。明天送了太妃的棺槨入皇陵,再拜祭之後,就要離開了。”


    輕寒安靜的想了一會兒,道:“我看未必。”


    “哦?”我轉頭看著他:“為什麽?”


    他說道:“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們這些幹係甚大的人都到了皇陵,就算我們不想,也一定會有一些大事發生。我甚至覺得,皇帝這一次到皇陵來,也未必隻是為了護送棺槨,祭拜祖先那麽簡單。”


    “……”


    “再說了,謝烽,這個人出逃,到現在還沒有找到。”


    “……”


    “他隻在鳳翔城停留了半天就往西北走了,如果他也是到皇陵來呢?”


    我說道:“可是,他未必知道皇陵在此處啊。”


    他搖頭:“你別忘了,他是裴元修的人。”


    “你的意思是,裴元修會告訴他皇陵的位置,可是,他到皇陵來幹什麽呢?”


    “……”


    輕寒沉默了一下,說道:“他的腳程應該比我們快,如果,如果他的目的隻是皇陵——那麽現在,這裏應該就已經會發現他的蹤跡,或者,他已經做了什麽了。”


    “但我看,張公濟好像沒有什麽異常。”


    “那他的目的,可能就不單純的是皇陵。”


    “那是什麽?”


    “……”輕寒沒有說話,隻是轉頭看向我們走來的那條路,看著綠樹掩映下益壽堂精致的房頂屋角,然後說道:“也許,就要看這次皇帝來皇陵,到底要做什麽了。”


    我微微一怔,轉頭看向了益壽堂。


    |


    我和輕寒在行宮中走了一會兒,他便吩咐下去讓人在幾座城裏找一找,可我們都知道,隻有這一晚的功夫,是很難從四個城鎮裏找到那些人的下落的。


    等到太陽都下山了,夜晚已經越來越冷了,藥老還沒有回來,我索性對輕寒說道:“不如,我們也去城裏逛逛吧。”


    他看著我:“你要去?”


    “反正也沒什麽事幹,再說了,藥老還沒回來呢。”


    他想了想:“好吧。”


    我們讓人送來了厚一點的風氅,兩個人披上便出了行宮大門,走了一段路,就進入了那座繁華的城鎮。


    說起來,這裏是皇陵,所有的人都是陵戶和皇陵衛,原本在人心裏想著應該是一個很莊嚴肅穆,甚至有些荒涼的地方,但實際上,這裏的人口實在不少,哪怕在中原也很少會有人口這麽多的城鎮,加上一點都沒有受到戰事的影響,反倒在荒涼的西北形成了一個熱鬧的地方。


    我和輕寒走在街上,看著那些來來往往的行人,這個地方來的生人不多,所有的人幾乎都是自給自足,隻是在生產之餘有富餘的東西才會拿出來交易,所以貨品也不過是一些很常見的日用品,不像在青唐城內,能看到很多新奇的玩意兒;甚至,這裏的交易都不用錢,隻是純粹的貨品的交換,看上了對方的東西,隻要說一聲,對方正好也看上了,就可以交易成功。


    我笑著說道:“這裏,倒真的有點像個世外桃源。”


    輕寒淡淡的笑了一下:“你這樣說起來還真的很想,我都快忘記,這裏是皇陵衛了。”


    他這樣一說,反倒提醒了我,我抬頭向皇陵方向看去,漆黑的夜裏,隻能隱隱的看到那座高山的輪廓。自古,皇家就有依山為陵的舊製,鑿山開洞為玄宮,在山底修建地下宮殿,連同陪葬墓在內,綿亙百裏,氣勢恢宏壯觀,但史書上記載的,往往都是這樣的壯觀場景,卻很少記錄,這些皇陵衛們的生活。


    以至於,我們置身其中,還有些不太真實的感覺。


    走著走著,輕寒突然說道:“你渴不渴?”


    我抬頭望著他:“啊?”


    “那邊有可以喝茶歇腳的地方。”


    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是街邊的一個茶攤,幾個老人家坐在圍成一圈的板凳上,一邊喝著熱氣騰騰的茶湯,一邊聊著什麽,倒是很熱鬧,我知道他是想打聽消息,便跟著他過去。


    問店家要了兩碗茶湯,我們兩也走了過去,其中幾個老人家一見我們,立刻讓出了半條板凳來,輕寒用袖子撣了撣,讓我先坐上去,然後自己再坐下。


    旁邊的一個老人立刻笑著說道:“哦喲,這位相公好生體貼啊。”


    輕寒笑了笑。


    我也隻是笑,沒說話,店家將兩碗茶湯送來,他先遞給了我一碗,自己再接過來,旁邊的另外兩個老人一直盯著他的臉,這個時候說道:“這位相公,這個——”他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臉:“也是打仗打的?”


    輕寒愣了一下,我轉頭看了他一眼,他立刻說道:“幾位,也是打過仗的?”


    幾個老人哈哈一笑:“我們這裏的人,誰是沒有打過仗的!”


    “你們,不是這裏的陵戶嗎?”


    “雖然是陵戶,可也都是皇陵衛退下來的。”


    “對啊,已經在這裏戍衛了幾十年了,根都紮在這裏了,哪裏還走得了。”


    “我們啊,就是這裏的人了!”


    ……


    聽著他們七嘴八舌的說著,我和輕寒對視了一眼,我笑著說道:“幾位在這裏戍衛了幾十年,是不是從皇陵開始修建的時候,就在這裏了。”


    “當然。”


    其中一個年紀最長,一張臉上滿是皺紋,簡直像是老樹皮的一位老人說道:“高皇帝一登基,就開始修建自己的皇陵,選的就是這裏,我們就過來了。”


    皇帝從剛登基之初就開始修建皇陵,這在曆朝曆代也不算鮮見。


    我說道:“不過,我覺得有點意思,高皇帝是從關外來的,又是統治的中原,為什麽他的皇陵會選在這裏呢?”


    那幾個老人麵麵相覷,都沒有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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