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辰時三刻,晨曦微露,終於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從下麵那片寂靜的,廢棄的村莊裏慢慢的走了過來。


    輕寒和裴元灝,兩個人都穿著相當閑適的便服,從一條安靜的,狹窄的巷子裏走出來的時候,好像隻是兩個村民在閑聊一般。不知道他們已經在外麵走了多久了,衣角沾著一些幹枯的草屑,也被露水潤濕了不少。


    一直走到下麵,兩個人像是都感覺到了我的目光,不約而同的抬起頭來。


    就看到了我。


    我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晨光下,他們兩個人的臉色都愣了一下,輕寒立刻就走了上來,說道:“你站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吃飯呢。你一大早跑出去幹什麽?”


    “我——”


    “他跟朕說一點事情,如何,沒有問過你,不能?”裴元灝接過話慢慢的走了上來,這話倒有幾分要挑釁的意思,我眉頭一皺,不知道他衝我發什麽脾氣,我脖子一梗,就要把話頂回去。


    這個時候,輕寒突然咳嗽了一聲,將身上的長衣脫下來披在我身上。


    “外麵冷,你還是多穿一點。”


    我皺了一下眉頭,轉頭看見他的臉色在晨光下有點發紅,還刻意的將衣領給我攏了攏緊。


    “幹什麽?我不冷。”


    “多穿一點吧。”


    我不知道他什麽意思,而另一邊的裴元灝冷冷的看了我們一眼,轉身便走了。


    我原本還以為今天要在這裏跟他鬧一場才能了,卻沒想到這麽快他就偃旗息鼓,倒是讓我有些莫名其妙的,回頭看著輕寒:“你們到底說了什麽?”


    他支支吾吾的帶著我回到房裏,屋子裏到底比外麵暖和,我脫了他的衣裳還要追問,他又看了我一眼,耳朵尖都有些發紅,說道:“你再去換一件衣裳,換一件領子高一點的。”


    “什麽啊?”


    我越來越莫名其妙,回頭對著桌上的鏡子一看,頓時驚訝的“啊”了一聲。


    原來我的脖子上,還有幾個紅紅的印子,顯然是他情迷意亂的時候留下的。


    之前都沒注意,怎麽會這麽顯眼?


    難道剛剛——


    他臉紅紅的看著我,又有點羞澀,又好像有點得意,我又好氣又好笑,也不知道自己頂著這一脖子的痕跡走出去被多少人看到了,急忙走回裏麵的房間另外換了一身衣裳,撩開簾子出來的時候,看到他正坐在桌邊,手裏握著一杯茶,盯著杯口冒出來的嫋嫋輕煙正在凝神想著什麽。


    我走過去坐到了他的身邊,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在我的脖子上溜了一眼,立刻笑了。


    “還笑,都是你!”


    他立刻抿了抿嘴。


    我瞪了他一眼,這才坐到一旁,素素將飯菜都端了上來,兩個人都端起了飯碗,我又問他:“你剛剛在想什麽呢?”


    他沒說話,隻低頭喝了一口粥,我想了想,又說道:“是不是皇帝又跟你說了什麽?”


    他還是不說話,我一下子就急了:“到底說了什麽?”


    輕寒又看了我的脖子一眼,才慢慢說道:“他說,相信我是個君子,不會做言而無信的小人。”


    “……”


    我愣了一下,才回憶起來,之前裴元灝跟他有過約定,在天下大定之前,至少,在妙言接受之前,我們兩個不可以在一起。


    這些日子,因為太多的事情發生,太多的謎團充斥在腦子裏,我幾乎都忘記了這件事,尤其當他如同“失而複得”一般重新回到我身邊的時候,我欣喜若狂,哪裏還顧得上別人,做了那樣的事,也的確是有些——情難自製。


    我下意識的伸手撫了一下脖子,臉頰上原本火辣辣的溫度一瞬間就涼了下來。


    我並不太願意去想我們的事跟裴元灝有多大的關係,但一想到他還一直在窺視著我們,甚至提防著我們的每一步,心裏就有些難受。


    輕寒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也不要以為,在這件事上我是真的受製於他。”


    “……”


    “我隻是覺得——有些事,還是名正言順的好。”


    “……”


    “我現在中毒未解,真的那個什麽——,對你對我而言也是不負責任的一件事。我想,還是等一切都解決了,我們兩個可以光明正大的……,到時候,不管誰跳出來阻止,我們都不用理睬。”


    聽見他這麽說,原本涼下來的臉頰忽的又火辣辣了起來。


    我低下頭,嘀咕了一句:“什麽光明正大?這種事怎麽能說光明正大?”


    他一聽,不由得也笑了。


    兩個人接下來都沒有說話,但空氣裏卻浸潤著一種甜甜蜜蜜的滋味,一頓飯吃飯,眼角眉梢的笑意都沒有褪去,一直到走出房間,麵對杜炎他們的時候,臉色才稍微的正經了一點。


    這一次再進山,當然不用像之前那樣全副武裝戒備森嚴,好像要去探虎穴一般,道路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我也就不必騎馬,而是坐著一輛馬車往裏走,輕寒也坐在馬車裏,兩個人不時的閑話兩句,倒也沒有什麽緊張的氣氛,過了中午,那座叢雲觀就出現在了前方。


    雖然是白天,但感覺卻和那天晚上一樣,周圍沒有一點聲音,靜謐的道觀裏透著一點神秘感。


    白幡迎風飄揚,晃眼一看,好像無數的幽魂。


    他扶著我下了馬車,還是素素先過去敲門,但才一打門,大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素素“咦”了一聲:“他們怎麽沒有鎖門啊?”


    我和輕寒對視了一眼,也覺得有點奇怪,急忙走過去,杜炎也跟在我們身邊,幾個人走進道觀一看,發現裏麵竟然空無一人,靈宮殿前的香爐也是冷冰冰的,裏麵的香灰因為淋透了雨的關係,都凝結成了一整塊,看來那天之後就再沒有點過香;香爐後麵的靈宮殿大門緊閉,走過去一看,竟然已經鎖上了。


    我們走在裏麵,腳步聲回響著,顯得格外的寂靜,有些滲人。


    素素嚇得抓緊了我的衣袖,問道:“大小姐,怎麽回事?他們怎麽突然之間都不見了。”


    “……”


    我沒有說話,皺著眉頭裏外看了幾眼,便讓杜炎出去把我們的人叫進來。


    這麽多人,不可能憑空不見,要麽是自己走了,要麽是被人抓走了,如果真的是遇到了什麽意外,必然會留下一些線索,我讓他們趕緊進來查找。


    我和輕寒兩個人往道觀的深處走去。


    一路走進去真的連一個人影都沒有了,所有的景致都停止在了我們離開這裏的那一天。


    到了道觀住持的那個煉丹房,這裏的丹爐也已經冷了下來,而那些放置著各種草藥,還有硝石、朱砂等各種煉丹的必需品的抽屜也都空空的,還有一些被打開掏空之後忘了放回去。


    整個煉丹房看起來冷冷清清的,一副被洗劫後的樣子。


    輕寒回頭看著我:“他們是被人脅迫離開的嗎?”


    我看了看,搖頭道:“不像。”


    “哦。”


    “如果真的是要抓這些人,也就不必連這些抽屜裏的東西都掏空。你看這麽幾百個抽屜,拿走這裏麵的東西也是要一些時間,還得拿車馬來裝;如果是遇到了強盜——且不說劫掠這些藥材值不了幾個錢,也不至於把人都弄沒了。”


    輕寒點了點頭:“也就是說,他們自己離開了?”


    “應該是的。”


    “可是,為什麽呢?”


    我想了想,說道:“看來,是我疏忽了。其實那個住持一直就像一隻驚弓之鳥,大概是當年那段被追殺的日子給他的陰影太深了,偏偏這一次裴元灝跟著我一起來,他就更恐懼,所以我們前腳一走,他們也就離開了。”


    輕寒看了一會兒周圍的情況,然後說道:“不過我看,他們應該還會回來的。所以這裏的東西,他們基本上還是擺放得好好的。”


    我轉頭看了看,也的確是,甚至連靈宮殿,他們都上了鎖。


    輕寒道:“大概,是想要等我們徹底離開,等有些人把這裏忘記,他們才敢再回來吧。”


    我輕歎了口氣:“隻是,不知道他們又要經曆這樣流亡的日子多久,是我不好,驚擾了他們的生活。”


    他輕輕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原本以為這一次來,還可以得到一些訊息,眼下落得一場空,不免有些沮喪。


    輕寒問道:“我們要回去了嗎?”


    既然什麽都沒有,自然應該先回去,可我正要準備往外走的時候,突然又停了下來:“等等,我們再往裏走一下。”


    “幹什麽?”


    “那個住持說,他們感念我娘救了他們,所以給我娘立了個長生牌位。我之前就想進去看看,但是因為外麵出了事,走得急就忘了。”


    輕寒一聽,也說道:“既然是顏夫人的長生牌位,那我也去看看吧。”


    “嗯,希望他們沒有帶走。”


    我們兩個人走出那個煉丹房又接著往裏麵走去,雖然我沒有去過那個地方,但因為越靠近道觀深處,房舍越少,隻有一條幽深的長廊,我們兩個人走進去,果然看見一個殿堂,看樣子應該就是供奉排位的地方,母親的長生牌位應該也就在裏麵。


    可是我們走近一看,大門緊閉,還上了鎖。


    總不能砸了鎖硬闖進去吧,那我不真的成了那個小道童說的,是個女強盜了。


    可是都已經走到這裏來了,一眼看不到就離開也實在讓人有些不甘,我沮喪著圍著這個殿堂看了一會兒,這裏麵也一個人都沒有留下,更妄論鑰匙什麽的了。


    看來,是真的要離開了。


    不過,就在我失望的準備離開的時候,輕寒伸手推了一下旁邊的窗戶,立刻發出了吱呀一聲,他急忙說道:“輕盈,這扇窗戶他們沒有關好。”


    我急忙走過去,果然,那一扇小小的窗戶是活動的,雖然不足以讓我們鑽進去,但總能看看裏麵的情況。


    我急忙推開窗戶,就看到裏麵那座高大的殿堂,比外麵的靈宮殿都要高大許多,大殿內有四根粗壯的柱子頂著房梁,顯得十分威嚴。大概平日裏來的人也不多,這裏很幹淨,地板幾乎能映出人的影子,殿堂的房梁上垂下了層層的帷幔,都被分開挽到了兩邊,層層疊疊的,像是一道一道的山門阻攔著人進去的腳步。


    隱隱的,能看到帷幔的盡頭是一座高大的神龕,上麵供奉著神像和靈牌,隻是,因為最後那一層深灰色的帷幔垂得很低,遮擋了很大一部分,我們隻能勉強看見擺在中央的一些神像和靈牌,有道家供奉的三清,也有他們道觀中已經故去的道人。


    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母親的。


    可能,是擺在其他的地方,被擋住了吧。


    雖然心裏還是很失落,但是看了一眼也算得償所願了,也不必一定要鑽進去幹什麽。我對著裏麵的神像和靈牌行了個禮,便準備離開了,可是回頭一看,輕寒卻還是趴在窗框上,認認真真的看著裏麵的靈牌,他突然指著裏麵說道:“輕盈,你看看那個。”


    “什麽?”


    我湊過去,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神龕邊上一個被帷幔遮擋了大半的靈牌。


    那個靈牌很大,比起旁邊其他的靈牌要大出許多,一看就知道應該是一個大人物的牌位,黑色滾赤紅邊,是一個非常氣派的長生牌位,還能看到旁邊寫著“祈福祿雙全長壽安康”等語。


    而當我仔細辨認牌位中央的字的時候,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


    靈牌上麵的字都已經被帷幔擋住了,看不見,但下麵的幾個字卻是清晰可辨——


    瑞宗仁皇帝之長生牌位。


    瑞宗?仁皇帝?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上麵被帷幔擋住的幾個字,應該就是前朝的年號,因為本朝並沒有瑞宗皇帝。這個牌位,應該是他們為前朝的一位皇帝供奉的長生牌位。


    可是——


    輕寒遲疑的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說道:“輕盈,我念這些書的時候不是很專心,可能也有記錯,我怎麽好像——”


    麵對他的遲疑,我是篤定的,一字一字的說道:“前朝,並沒有一個瑞宗仁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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