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不是對外麵的事一無所知,至少在來這裏之前,我已經知道,江南盡為我的人所的,葉門主從江陵已經快要打到天津,西安府那邊因為有裴元豐在,他的人馬受阻,恐怕也不太順利。


    還有——還有集賢殿放出去的那一批學生。


    相比起那些看得見的敵人,硝煙彌漫的戰場,這些學生,可能才是最可怕的,因為他們的存在很難感知,他們做的事情也是細微的,但是當他們做的事情做成了之後,卻會形成難以抵擋的滔天巨浪。


    曆史的洪流,往往就是這樣形成的。


    可是這一切,好像到了京城,就什麽都不是了。


    如果不是我事先知道這些事情真真實實的發生了,存在著,我大概都要懷疑這一切是不是我臆想出來的,因為照常理來說,這個時候京城裏的人,他和他的朝臣們,應該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


    可是,他卻每天什麽都不做,就在這裏陪著我。


    是大局已定,還是——


    我不明白,但也並不多問,因為我知道他不會說,就算告訴了我,也沒有什麽意義。


    這一天,又有人送來了一碗藥,聞著比前幾天的藥更苦了一些,這些日子我每天灌一碗藥汁下去,幾乎被弄得胃口全無,這個時候,隻是一聞著那味道,就已經反胃了。


    而裴元修又在一旁柔聲說道:“你喝了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


    我在心裏歎了口氣,還是捧著碗,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了下去。


    苦澀的味道從舌尖一直衝到了心裏,我差一點就嘔吐出來,他急忙伸手接過我手中的空碗,自己端了一杯茶放到我手裏:“來喝了,漱一漱。”


    我也管不了那麽多,喝了一大口茶漱口,而他已經將痰盂送到我麵前。


    我一口吐下去,好像吐到了他身上。


    這個時候送藥來的宮女還站在旁邊,見此情形驚了一下,慌忙說道:“皇上——”


    他淡淡的說道:“無妨。”


    說完,又將手帕送到我的手裏。


    我接過擦了擦,想了想,又抬頭望向他,卻聽見他說道:“怎麽樣,好一點了沒有?”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嘴裏的苦味好一點沒有,還是喝了藥下去身體怎麽樣,總之兩樣都沒有讓我覺得有什麽好的,但還是點了一下頭。


    他又說道:“這副藥你先吃兩天,看看效果。”


    “……”


    這時,那個宮女走上前來,應該是要收拾這裏的東西,見到他的樣子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輕聲說道:“皇上,還是下去清洗一下吧。”


    裴元修沒有說話,似乎還不想離開,而我被那苦味弄得胃口全無,更是連全身的力氣都用來抵抗苦味帶來的惡心感,倒在榻上說道:“我想要休息一會兒。”


    他說道:“你睡啊。”


    我說道:“我想安靜的睡一會兒。”


    “……”


    他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雖然,我並不在意誰跟在我身邊,畢竟眼睛瞎了之後,誰在跟前都沒有任何區別,但是徹夜的被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種感覺不是人人都能承受的。


    更何況,我瞎了。


    敏銳的感官裏,對他的視線的感覺就更敏銳。


    他明明什麽都話不說,連呼吸和心跳都沒有任何的起伏,可每一次他在沉默中看著我的時候,都讓我有一種,好像要被無底深潭吞沒的錯覺。


    這種感覺,恐怕也不止我一個人有。


    他安靜的看著我,過了許久,才說道:“那你好好的休息。”


    然後,我聽見他起身離開的腳步,那個宮女也急忙退出房間,跟了上去。


    大門一關,我才輕輕的歎了口氣。


    不過,說是休息,我也並沒有真的躺下呼呼大睡,已經到了這樣的時候,安穩的睡眠對於每個人來說,也許都是一種奢侈了。


    我隻是繼續靠坐在臥榻上,聽著開了一條縫隙的窗外傳來的風聲,還有竹葉輕擺的聲音。


    聽著聽著,就從那些沙沙聲中聽到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很快,應該是走得很急,但是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停了一下,像是在猶豫,而我也並不催促,就隻安靜的呆著。


    過了一會兒,聽見門外傳來了一聲很輕的,幾乎細不可聞的歎息,然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然後,門被推開了。


    我說道:“韓子桐?”


    門口的人呼吸一窒:“你,你沒瞎啊?”


    這個聲音,除了韓子桐,也沒有第二個人。


    她顯然被我一下子就叫出了她的名字這件事給驚到了,急忙走過來,當然也不忘關上門,等走到我麵前的時候,似乎又伸手在我眼前晃了一下。


    我平靜的說道:“我瞎了的,不必試了。”


    “那你怎麽——”


    “大概,我想你,你就來了吧。”


    “……”


    聽見我這“不三不四”的話,她的氣息都沉了一下,像是被我激怒了,但深吸一口氣之後,又坐到了旁邊,說道:“你猜到我會來。”


    我平靜的說道:“因為那天,我覺得你一定還有很多話都沒來得及跟我說。”


    “……”


    “或者,分開了這麽久,你一定也還有很多話想要跟我說。”


    “……”


    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顏輕盈,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很奇怪。”


    “奇怪什麽?”


    “奇怪,你明明是一個那麽聰明的人,我幾乎沒有見過比你更聰明的人,可是你這麽聰明,卻沒有讓自己過得好一些。”


    “……”


    我知道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一定是看著我一頭斑白的頭發和一雙無神的眼睛,我淡淡的笑了笑:“可能,我那些所謂的‘聰明’,隻是小聰明吧。”


    她看了我一會兒,冷笑道:“你也不必說這種話來慪人。”


    我說道:“那,皇後娘娘來找我,是有何貴幹呢?”


    她聽見我叫“皇後娘娘”這個稱呼,頓時呼吸都沉了一下,那種感覺,好像突然被一把利器捅穿了胸口一樣,她沒有說話,可氣息中已經透出了沉沉的痛處。


    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天底下,我最不想聽到的,就是你這樣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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