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淵丟棄掉了所有的東西,包括手機上僅存的原本就不多的那點聯係。


    平日裏本就獨來獨往的。


    虞淵跟大多數人都從未有過交集。


    他不想再與那座城市有絲毫的牽扯,更不想再時刻提醒自己回想起什麽不該想起的人和事。


    虞淵也的確如自己所想的那般——


    走得幹幹淨淨。


    什麽東西都沒有留下。


    就像是從來都未存在過這個人似的。


    *


    牆倒眾人推。


    曾經備受尊重和敬畏到一夜間被淪為旁人唾棄的嫌犯。


    葉家身陷囹圄,在一夜之間幾近變得一無所有,落井下石和幸災樂禍的嘲笑之人亦不在少數。


    連葉梓茜都一下子嚐到了這其中的冷暖。


    這幾日,為了尋求能處理葉錚延這次事件的辦法,葉梓茜跟著安淑雅跑了很多的地方,見了不少的人——


    公司裏頭的人,還有認識的叔叔阿姨,葉梓茜能想到的所有能幫忙的人幾乎都找了,有一些是直接吃了閉門羹,有一些即便是看在先前的情分上,接見了她們,對待葉梓茜的態度幾乎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若是隻有葉梓茜一個人的話,這樣的四處碰壁,她可能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也堅持不下來。


    即便是沒有什麽嬌縱的大小姐脾氣,但從小到大,葉梓茜一直都是被葉錚延捧在手心裏長大的。


    她從來沒有去求過人,也不懂得該如何去求人。


    就像是要親手去碾碎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驕傲,任由著別人將他們踩在腳底下,也不能表現出絲毫的委屈和怒氣。


    這種由雲到泥的落差感,沒有真正經曆過的人是無法體會這其中的苦痛的。


    而葉梓茜一下子要學會承受的東西卻遠不止如此。


    生活像是逼迫著她要在一夜之間長大。


    葉錚延留給葉梓茜的卡全部都被凍結了,連原本已經簽好了合同準備要賣掉的那棟老房子別墅也被強製性地收回了。


    葉梓茜原本還想著能不能跟那個買家商量一下不賣房子了——


    然而如今,她是真的沒有家了。


    葉梓茜臨時的落腳處隻能待在安素家中。


    寄人籬下。


    她們這次已經給安家添了夠多的麻煩了,葉梓茜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去償還。


    老天爺就像是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先是將她捧得高高的,讓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然而在她幾乎要沉溺其中的時候,在下一秒她又被狠狠的從高空之中摔下。


    葉梓茜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噩夢之中。


    將她整個人完全的籠罩困住,她根本就掙脫不得。


    有時候夜半從夢中驚醒之時,那種強烈的失重感會讓葉梓茜的心跳控製不住的越來越快,像是最極度的恐懼,久久沒有辦法平靜......


    她有時會希冀著這一切真的隻不過是一場噩夢而已。


    等她一覺醒來之後——


    父親依然會每天晨起,泡上一杯咖啡,坐在樓下看報,然後不時地催促著一直賴床不起的她。


    他會帶著雪球在庭院裏遛彎散步。


    偶爾父親會穿著那合身的園丁服,站在庭院裏頭修剪著那些的花圃,或是照料陽台上的那些盆栽鮮花。


    院子裏的那棵青棗樹,果子早已經都成熟了。


    父親明明答應過她,要拿那青棗給她泡酒喝的。


    那個時候虞淵一定也還在她的身邊,因為葉梓茜答應過虞淵的,他不在的時候不能喝酒。


    她應該會和虞淵計劃著在上大學之前,隻有他們兩個人,去一場漫無目的的旅行,做那些他們曾經一起約定過的事情。


    人似乎總是如此,總是輕易地許下承諾,又總是習慣性去做那個失信的人。


    那些仿若曝曬在陽光之下的記憶與幻想,是如此的美好。


    美得有些格外不真實。


    可能是身上傳來的痛感實在是太過真實尖銳了吧,時刻在提醒著葉梓茜要從夢中醒來——


    而後陷入另一場真實的噩夢之中。


    意識到了自己如今這般的處境,葉梓茜格外清醒的時候,也會想到——


    幸好虞淵已經離開了。


    葉梓茜本就是不想讓虞淵同她一起經曆、承受這些,才會咽下了所有的苦痛逼自己跟虞淵分手的。


    這原本就是葉梓茜心中想要的結果。


    葉梓茜反複的告訴自己她這麽做是對的,可又是為何,此時此刻她的心裏會覺得這麽的難過?


    那種希望虞淵能夠陪在自己身邊的想法又會一次一次的湧上了心頭。


    *


    如今一直都住在安素家。


    安素給葉梓茜收拾了一個獨立寬敞的房間,但葉梓茜的行李卻是幾乎完全沒有從行李箱中取出來,還是直接放著,就好像將行李箱拉上之後就可以隨時離開似的——


    許是因為到底不是在自己家。


    看著箱子裏頭那些一件件充滿了她跟虞淵回憶的東西,葉梓茜還是舍不得丟掉。


    就像是出於一種同病相憐的悲哀。


    葉梓茜的生活一夜之間從受人仰望且遙不可及的高空,一下子跌落到卑微如塵埃沙礫裏的地底。


    葉錚延因被舉報涉貪行賄而被警方拘留,如今案子在進一步的審查之中,裏麵的幹係似乎牽扯甚廣,安淑雅有心想要做些什麽也無從下手。


    安淑雅對於葉家公司內部運營的情況本就不是很了解。


    葉家原本在b城的根基已經夠深了,這次很明顯的是被有預謀性的舉報,對方的手頭上不知掌握著多少的證據,就是存著心的要扳倒葉家——


    安淑雅的心裏根本就沒有底,很多事情也就無能為力。


    安淑雅能夠做的就是讓葉梓茜帶她到公司出麵一趟,讓人再次清查一下公司現有的一些賬目,但大多事現在做已經晚了,有些信息是早已經被拿走核查。


    而有很多是葉錚延先前早就想到也已經做了的,所以安淑雅能做的事情其實不多。


    她隻能找人盡量打聽葉錚延如今在裏頭的消息,現在她們也隻能等待著警方那邊的調查結果,以及緊接著而來的審判。


    安淑雅還想申請讓葉梓茜先跟葉錚延見上一麵,她知道女孩現在根本就是在強撐,可能在下一秒就會全然的崩潰——


    讓葉梓茜見一見葉錚延或許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


    在那個雨夜被安素狠狠地給罵醒,帶回到家之後,這些時日葉梓茜一直表現得都異常平靜,也未再像前些日子那般的哭鬧,像是一下子複歸到了死寂。


    這樣子的葉梓茜卻是讓安素瞧著更為的害怕和不安。


    安素知道葉梓茜的心裏不好受,又怕她把這些情緒一直憋在心裏會把自己給憋壞。


    怎麽可能沒有事?


    也怎麽可能不去想?


    其實,在安素不知道的時候,葉梓茜還偷偷的跑去過幾次虞淵的家中。


    葉梓茜其實已經並未抱著虞淵還可能會回來的念頭。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是會無緣無故地跑回到這裏來。


    有一次,當葉梓茜緩慢地走上樓梯口的時候,發現虞淵家的門竟然是開著的——


    她像瘋了一樣的跑上了台階。


    心頭的那股不為人知的渴望又浮現了出來,幾近要把葉梓茜整個給淹沒了。


    然而並不是他回來了。


    葉梓茜在衝進去之後才發現,原來是房東在帶著新的房客過來看房子。


    家裏頭和先前相比已經有很大的不同了。


    除了一些基本不變的家具,很多東西差不多都已經被搬空了,什麽也沒剩下。


    如今已然是空蕩蕩得可怕。


    太多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人來人往——


    等到有了新的租戶住進來之後,就更會覆蓋、磨滅掉那些曾經的記憶和痕跡,使之完全的消失殆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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